一曲来自乡村的挽歌:《上塘书》关于乡村伦理的现代书写

2016-03-17 19:16宋学清
广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伦理精神

宋学清 吴 昊

(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吉林 长春,130117)

一曲来自乡村的挽歌:《上塘书》关于乡村伦理的现代书写

宋学清 吴 昊

(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吉林 长春,130117)

孙慧芬以上塘这一小乡村为背景,通过对众生相的描摹,以及上塘人内心矛盾的转变,向读者展示了当代乡村生活的掠影。在势不可挡的现代化进程下,农民群体被无形地划分为三部分:乡土困守者、离乡入城者、还乡寻根者,他们在城乡之间迷茫地寻找出路,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精神的打磨,而他们心理上的扭曲、崩败深刻彰显出农民在乡村变革中经历的刺痛及艰辛。中国乡村的现代化影响了农民心理,改变了乡村生活方式,冲击了乡村伦理秩序,在新的历史景观中乡村迎来了新的节点。

乡村伦理;《上塘书》;现代性;精神困境;身份认同

孙慧芬作为当代乡土小说作家中的佼佼者,一直致力于以温情的笔触,反映农民当下所面临的精神困境。在《上塘书》一文中,她娓娓道来小乡村的日常生活,在这些琐碎的生活片段中,活化了一个个性格鲜明的上塘人,他们的悲欢离合共同构成了上塘的精神维度。而他们的心路历程,则反映着上塘在现代化发展路程上所经受的波折。整个上塘在“变”与“不变”中摇摆前进,支撑其庞大躯体的精神核心——乡村伦理结构已显现出崩败的趋势。而这一忧虑被孙慧芬不着痕迹地融入到人物结局之中,以一种必然的结果,彰显出现代乡村生活和固有伦理结构的不相匹配,从而引人深思。本文将具体结合乡土困守者、离乡入城者,以及还乡寻根者这三类典型人物形象,来分析阐述上塘当下面临的伦理困境。

1 乡土困守者的期盼

上塘人在每个阶段都有着某种特定的渴求,并将之看成是面子的象征。他们斗气一般地攀比着房子、院墙、手机。从而在这些物欲的满足感中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但一个乡下人的微薄收入显然无法满足他们的渴求,于是年轻人纷纷外出谋生,留下的人则被迫困守于乡村,他们在对比中无时无刻不感受着现实的落差。尽管他们同样期盼着光怪陆离的城市生活,但因为自身因素,只能被死死地束缚在上塘这方小天地里。因此,他们不由自主地怀着艳羡、嫉妒的眼光审视周围的一切,原本的孝悌之义、恩爱之情似乎都在这审度的眼光中消逝了。而他们无休止地抱怨,仿佛成了一块块沉重的顽石,彻底砸破了上塘平静的表面。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申作林的母亲老申太太。她是一个典型的乡村困守者,一辈子要强却无能承担为几个儿子置办婚房的责任,只能任由儿子们自己打拼。老四申作林和其他几个哥哥一样被赤条条地赶出了家门,可他在舅哥的提携下入城谋生,终于在后街盖起了敞亮的新房。老申太太虽为儿子感到欣喜,但念及自家的落拓心里又涌起沉甸甸的失望,再加上她的儿媳得理不饶人,嘲讽她没有料到申作林也能有这么得意的一天。于是,老申太太在亮堂堂的新房里,在儿媳拉得长长的音调里大病了一场。从此以后,再轻易不肯到后街去。从这一细节中,我们不难看出老申太太作为一个乡村困守者,她的内心承受着贫富对比的落差,并切身感受着与亲人之间日渐疏远的隔阂,而这一切似乎都是由一所新房子引起的。能够在后街建一所房子意味着必须离乡入城,只有这样才能跳脱上一代的格局,而房子背后的城市则是现代文明的表征,它不断冲击着农村的壁垒,使得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迷茫、焦灼之中,困守于乡村的人由于缺乏对城市的直接认识,她们更加容易陷入迷乱之中,迫切地渴望融入到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中去。尽管她们也意识到,上塘的房子仅仅是照搬了城里的格局,实际上与乡村人的生活习惯并不相符,甚至觉得“大房子,好倒是好,就是太空了,乡下日子,还是满一些好。”[1]14然而,她们对于现代文明的认识,依旧被局限在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物质表象上,并未体会到它的直接冲击。

老申太太的结局似乎可以看作是一个警示,在她的身上放大了所有上塘人所遭遇的尴尬——电话线接通了,铺天盖地的信息涌进来,却连最起码的沟通都做不到了。老申太太卧病在床后,夜夜思念女儿,她的梦里总是出现蛇一样张着嘴的电话,却没有一个能够传达她的心愿,“虽说闺女家的电话动辄就在半夜里响声大作,可这母亲心里的声音,从来没有通过去。”[1]92最终,老申太太在无尽的念想中溘然长逝。电话,本应该将人和人联系起来,但它却恰恰成了人与人沟通的障碍。老申太太的悲剧是整个上塘人的悲剧,从前上塘的通信是活着的,她们常常围着邮递员谈天笑闹,人与人的交往在面对面的交谈中转化、升华,但电话的出现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生疏。对于她们而言,“看与被看,都在一个共同的场中获得欢乐,这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中人们自我陶醉和生存的方式。”[2]很显然,电话,或者说是现代文明的又一个表征,令一向公开的上塘,变得隐晦起来,从而在人与人之间竖起了一层无形的隔膜。

现代文明的冲击,不仅仅停留在物质表象上,还深入到少数上塘人的精神层面中。因此留守于乡村的还有另外一种明显不同于老申太太的人,其中较为典型的人物,无疑是张五贵。他是村里出了名手巧的扎纸匠,但他扎纸活,不是为了钱,而是出于一种喜爱。他享受自己双手上的艺术,但这份精神寄托的情怀往往不能被人所理解,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在上塘平凡朴实的生活中,他们不理解踩高跷的张五忱在踩高翘中高扬的生命,不能谅解扎纸活的张五贵在纸活中所寄予的生命的寄托。他们认为不会干农活的就是懒人,在上塘世界中是“秧子”,是为大家所瞧不起的不结果的东西。”[3]张五贵在日复一日的孤寂中延续着自己的精神追求,他跨越了物质的界限,深入探索自己内心的期盼。然而,他的作品最终都会被付之一炬,他在编制、焚毁,从有到无中体验着自己生命的价值,但正如刘建海所说:“一个高傲的生命被投入到他根本无法对话的生活环境中,默默地枯萎是他的宿命。”[4]张五贵在丧失了男人的功能之后,更加郁郁寡欢,他的心理饱受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摧残,但妻子却丝毫未曾感知到他的苦闷,只把目光聚焦在能够换成钱的洋酒上,似乎利益成了夫妻之间赖以维系的基础,而并非感情。张五贵的生命色彩也至此黯淡下去。在作者对这一处细节的处理上,我们可以发现上塘固有的思想认识反过来限制着上塘人的发展。那些少数富于现代文明精神的人被孤立在上塘这个小世界中,在无数个长夜中饱尝着不被理解的苦闷,最终黯然凋零。无论是张五贵的伶仃孤苦,还是张五忱的悲惨逝去,抑或是鞠文采的身败名裂,他们的思想认识都与乡村伦理不相一致,因而在追求新的精神归所时难免与旧有的伦理思想发生碰撞,其结局只能是在璀然的火花中走向湮灭。

我们可以发现乡村困守者在面对现代文明冲击时的无所归依,旧有的伦理结构已然不能为他们提供庇佑,他们渴望能够跟上现代文明的旋律,却又受限于旧有生存伦理思想而不自知。在迎接与抗拒中试图将现代文明割裂,并以此来适应乡村旧有的伦理结构,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又一次打破了他们的遐想。很显然,调整乡村伦理结构以适应时代需求已经成为当务之急。

2 离乡入城者的挣扎

“如果说困守土地的老一代农民已成为历史的殉葬品,那么抛下乡土观念的新一代农民无疑成了历史的主人。”[5]他们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城市,渴望在那里有一番作为,但一次次碰壁的惨痛经验,终于让他们意识到乡村与城市间无形却真实存在的隔膜。出于一种对城市梦的执着渴望,他们心甘情愿地处身于社会的最下层,在汗与泪中挣扎求存。

男人们在工地上日复一日地出卖自己的体力,妄图以此换取在城市立足的资格,然而现实却不由让他们心灰意冷。上了城却不意味着可以逛城,巡警的处罚仿佛当头棒喝,终于让他们认清城乡之间近乎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上塘的女人在走出去后,往往要以身体为代价来换取所谓的一席之地,城里的男人看她们“就像游人在动物园里看动物,逗逗玩玩而已。没一个想把她们救出动物园。你要想跟他出来,离开动物园,最后只有连动物园一同失去。”[1]194她们在城市的洪流中多半无能为力地沦落成他人的玩物。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张家二姑娘。她在高考失利后,受某本杂志的误导,一心想到大城市当洗头妹,赚钱给父母盖房。入城后,她在一家饭店工作时,遇见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冯哥,并很快成为了他的情妇。他霸占了她的整个生活,甚至包括她与家人为数不多的团聚时光,却没有给她任何名份,他所能为她付出的仅仅是优越的物质生活。而他们畸形、隐蔽的恋情反映的正是一种不对等的身份关系。冯哥之所以能够处于掌控地位,左右二姑娘的生活,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够带给二妹子物质上的满足,还有一方面原因是二姑娘自身带有身为乡下人的卑怯。她对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心生迷恋,并非早有图谋,而是因为冯哥说他喜欢乡下女子,并且仅仅是亲了她几下,就愿意为她买手机。这一切感动了张家二姑娘,在她的自我认知里,她只是一个土气、乡道的村姑,所以当冯哥说自己疯狂地迷恋着她时,恰好戳中了张二姑娘的软肋。她的虚荣在一瞬间被满足,卑怯的副作用令她误以为这是爱情,从而彻底地陷入了被玩弄的情感泥潭中。在这一细节的处理上,我们可以发现,离乡入城者在进入一个新环境中,往往很难对自己有一个准确的定位,她们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置身于一个较低的位置,以此来换取融入城市生活的机会。然而,正是这种委曲求全,令她们在高低不对等的地位下饱受蹂躏,精神上的消磨更加促使她们心底旧有的伦理界线日渐模糊不清。

张家二姑娘成了一个范例,上塘的姑娘们纷纷效仿想要找一个“冯哥”。此时,固有的伦理丰碑在现代物欲的冲击下更加呈现出摇摇欲坠之势。“在现代化进程中,人们感受到的精神痛苦,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现代伦理的冲击,和由此形成的价值判断的混乱。”[6]而吕雪朋就是在已经紊乱了的价值判断下,一步步走向悲惨的境地。她受到张家二姑娘的启发后,想通过找一个“冯哥”来实现自己爱情、物质双丰收的理想。她的恋爱观与物质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种扭曲的开始必然会以不幸结束,她与任广田的婚外恋情很快被他的妻子发现,这段感情便戛然而止,留给吕雪朋的只有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坏名声和日夜无尽的想念。然而,她的结局不仅仅属于她一个人,这是所有上塘女人畸形恋情发展的最后走向。上塘的女人被城里人束缚在一个意识区域中,这是囚禁着她们的“动物园”,一旦妄图突破这个桎梏,她们便会惨遭抛弃,而这种意识的囚笼又无时无刻不在消磨她们固有的伦理底线,并为她们注入现代伦理的意识,而两种伦理的相互碰击必然会造成其价值观的混乱,那么人物的悲惨结局似乎已在意料之中了。

当然上塘人在实现城市梦的路途中不乏有成功者。他们在所有人羡艳的目光中,顶着不为人知的压力在城市中艰难前行。尽管可以在城市安家落户,却乏于心灵的居所。城市的确向他们敞开了生活上的大门,却在情感上将他们拒之门外。其中大学生就是一个典型的人物形象。他考上大学,无疑赢得了一张进入城市的通行券,然而当他彻底安身于城市时,他才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不属于自己,他只能被迫属于城市,被迫去适应城市的生活伦理。在把爷爷奶奶接入家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和媳妇各自所代表的伦理观念开始互相碰撞,这让他蓦地发现曾经误以为与自己同心同德的上海娇小姐,原来与他隔着一颗心。惊觉之后,他的内心更加迷茫、困惑,他一次又一次在梦中寻找自己的家,而这正是因为他在现实情感生活中的无所归依,就如他在《深度恐慌》中写到的一样:“当我的身体离乡村世界越来越远时,上塘在我的心里边,竟越来越近了。当我在城市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物质家园,我发现,上塘的一草一木,竟变成了我驱之不去的精神家园……”[1]23从大学生的自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上塘人在城市中的立足之地并未给他们的心灵带来等同的休憩之所,他们的灵魂被整个城市排挤在外,这样的融入仅仅是一种表面上的融入。他们同样直观感受着所有离乡入城者的悲戚,城市带给他们的锐痛,直接付诸于精神层面,虽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着。

简而言之,“乡村人就是这样处在对现代文明的艳羡与游移之中,一边追逐奔走于充满诱惑的城市文明,一边又眷恋停滞于寄托自己精神的乡村,但是更多的乡村人是处于两者之间的尴尬境地,使精神和现实都无所依存。”[7]现代文明让他们在满怀希望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体会着乡村变革带来的刺痛。

3 还乡寻根者的悲歌

上塘人在城乡徘徊的过程中,经历着渴望离乡、离乡入城、还乡寻根三个阶段。他们忍受着城市繁华背后的伤痛,在异旅中渴望内心的安定和精神的休憩,与他们心灵相接的乡村似乎成了最后的归宿。于是他们纷纷选择还乡寻根,但城市的烙印竟使他们与乡村格格不入,而他们所拥有的城市特质,又在为乡村做出错误示范。本想在记忆的乡村里寻求心理安慰,却无意识地做了乡村变革的推动力。他们悲哀地发现:“无可抵挡的都市化进程瓦解着乡村,市场经济的大潮颠覆着乡村,不仅侵吞着人类的物质家园,更蚕食着人类的精神家园。”[8]他们在物是人非的现代化进程中谱写出当代农民的精神悲歌。

申明辉是还乡寻根的典型代表。他离乡三十年,在外漂泊打拼,等他归来时,自己的亲人多已去世,看着干枯瘦弱的老嫂子和眼前陌生的乡亲们的面孔,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凄凉与亲人们相拥而哭。这些眼泪所宣泄的是他多年在外的困苦,然而有人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们:“哭甚么哭?明辉走的是官道大马路,有甚么好哭?!”[1]56正是这条通向城市的官道大马路让申明辉备受精神的创伤,他却不忍也无力打破乡亲们对于城市的美好遐想,这种矛盾交织的隐而不语让他在初回上塘时便体会到了沉甸甸的尴尬。在祭祀父母时由于疏于看管不慎烧毁上塘唯一一片树林,但是在派出所前来问责时,申明辉出示了自己政协委员的证件,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所有上塘人眼中的大事。于是整个上塘为之沸腾,他们钦羡于权力带来的巨大好处,而上塘显然是无法孕育出这种强大的权力,他们将其看作是城市的附属产物,因而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够走出上塘,在城市里做政协委员,出人头地,于是各家父母纷纷为他们的孩子取名叫“明辉”。“明辉”这两个字已经成了上塘人对于城市权力企盼的象征,而这一错误示范恰恰是由申明辉做出的。

显而易见,申明辉是为了逃避城市创伤,才重新回到乡村寻求精神归属,他并非想要看到上塘被打造成另一个城市的缩影,但他也的确为乡村向现代文明变革的进程做出了一定的负面推动。而他做法的前后矛盾显然是因为他身上所具备的城市烙印,权力意识的根深蒂固,让他放弃用传统的伦理思维考虑解决方案,他更倾向于利用手中权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场轰动了整个上塘的焚林事件,由最初的怨声载道戏剧性地转化为一片艳羡的目光。其实上塘人原谅的不是申明辉,而是申明辉所代表的权势。作者在这一细节的处理上,体现出现代权力意识对于乡村伦理结构的摧残。

这种权力意识已经慢慢渗透到乡村内部,这一点在村民们对待村长和鞠文采的态度上有所折射。在上塘人看来,村长和鞠文采分别代表着权力和公平。他们渴望公平,却对村长表现的唯唯诺诺,对其敬重程度更甚于鞠文采。每次在宴请杀猪饭时都亲自为村长添肉推盏,好不殷勤,而一向公正的鞠文采在面对村长时也变得绵软下来。从他们的态度上我们不难发现,村民们对于村长背后的权势表现出不自觉的的畏惧。但这种畏惧并非与生俱来,从鞠文采当初为了公平将镇长的亲笔书信撕得粉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推断出:权势意识在上塘人心中并非根深蒂固,它有着一个渐进或被逐渐激发的过程。而正是因为现代化的权势意识的觉醒,使旧有的伦理思想呈现紊乱状态。在新旧两种观念的拉锯并存下,上塘的政治出现两个维度:明面上敬重的是权力,暗地里敬仰的是公平。而以申明辉为代表的归乡者,由于自身城市烙印的影响,他们更倾向于利用权势解决问题,这又在某种程度上倾斜了上塘人价值判断的天秤。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所有归乡寻根者都能像申明辉一般衣锦还乡,她们中有许多人都饱受城市创伤,最终在一无所有的城市生活中彻底绝望。于是她们重返乡村希望能开始新的生活,但旧日的城市记忆又让她们无法完全脱离物欲诱惑,她们怀着矛盾的情感,任由灵魂徘徊在城乡之间。其中的代表人物无疑是李明柱的媳妇,她在城市中独身打拼,凭借十分突出的销售业绩,得到了销售部门经理的青睐,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最终会成为销售经理和总经理争风吃醋的殉葬品,在经历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凌辱后,露宿街头的她为了一口饭,不拘和任何人上床。这时,李明柱的出现让她圆了回乡下过平常日子的梦,但当她真正回到上塘时,面对着蚊蝇、鸡鸭猪、孤寂的院子、无边的野地,她整颗心都抽搐着不能安生。一方面,她渴望乡村能够抚慰她心灵的伤痛,另一方面,却又在极力地抗拒着乡村生活。她竭力想要在乡村里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城市小氛围,于是,她拒绝给公婆做饭,除了上厕所连地都不肯下。最后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她选择以织网、织草包的方式谋生,“因为织网是干净的活路,它不用下地,不用换下新婚衣裳,它既是现实的生活,又跟现实生活有着距离。”[1]131从这一点我们可以发现,她在经历过城市文明的洗礼后对于乡村生活有着一种不自然的抵触,她不甘心将生命淹没在平凡的生活琐事中,反而依旧向往着城市的繁华,这种不安定的想法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重温着城市带给她的伤痛,在这种伤痛的麻痹下,她的日子成了一潭死水,按部就班地向前推动着。以她为代表的这类人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根者,“无根,在文化意义上,征兆着传统价值准则、道德体系的崩溃。”[9]她们在城市的同化下,打破了旧有的伦理认知,因此,当她们重返故里时,竟与往日的乡村格格不入。但她们在城市创伤记忆的作用下,又难以继续认同城市文明,从而有意识地开始逃避。她们的心灵在城市与乡村的夹缝中孤独徘徊,故土已不足以承载她们日益张扬的灵魂,而城市则带给她们难以重愈的重创。因此她们只能将心灵寄托于幻想,承受着来自幻想与现实的双重挤压。

终上所述,在乡土社会向现实社会转型的过程中,绝大多数农民经历着大起大落的深悲巨痛。而他们在城乡间徘徊的艰难步履,正是乡村在现代化崎岖进程中迈进的脚步。孙慧芬对于乡村伦理的嬗变并未提出苛责,她以温情的眼光关注着乡村在转型中做出的每一步探索,并通过对上塘的书写以小见大。“上塘不再是表面意义上的独异存在,而是随着我们这个社会历史进程而流动的一部分。尽管上塘的脚步是迟缓的、踌珊的,但它毕竟在前进;上塘的声音是微弱的、嘈杂的,但它总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喧哗着的。”[10]透过上塘的声音,也许我们能够听到当下农村在迈向现代化进程中的强烈诉求。

[1]孙慧芬.上塘书 [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1).

[2]周立民.隐秘与敞开——上塘的乡村伦理[J].当代作家评论,2005(3):93.

[3]焦彩萍.上塘书——小乡村的文化样本[J].电影文学,2008(2):78.

[4]刘建海.构筑当代新乡村的精神版图——评孙慧芬的上塘书[J].理论与创作,2007(3):96.

[5]陈红莲.剧烈变革背景下的乡村日常生活书写[J].华中师范大学,2015(4):3.

[6]李敏.试论上塘书的乡土属性与叙述策略[J].理论与创作,2006(9):92.

[7]李曼曼.日常书写下的精神歌哭——孙慧芬上塘书浅析[J].剑南文学(经典教苑),2011(10):225.

[8]闫红.诗意的乡土灵魂的憩园——看上塘书的情感魅力[J].名作欣赏,2006(12):44.

[9]周荣,孟繁华.城与乡:何处是归途——评孙惠芬的长篇小说《吉宽的马车》[EB/OL].中国作家网,2007(12).

[10]王艳荣.乡村叙事与民间声音——读孙慧芬的上塘书[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12):60.

An Elegy from the Countryside: The Modern Writing Style of Rural Ethics in Shangtang

SONG Xue-qing, WUHao
(College of Humanities,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Jilin, Changchun130117)

Taking the village of Shangtang as the creation background, SUN Hui-fen describes different people's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changes of their inner contradictions to show the images of contemporary rural life. In the overwhelmingcontext of modernization, farmers are divid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farmers hemmed in a corner, farmers entering to the city, and farmers returning to the village. They are confused to find the way out and experiencing the mental polishing. The mental twist and breakdown reflect the hardship of rural reformation.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villages in China affects the farmers'mentalities, impacts the rural ethics and making a new change to the villages.

Orural ethics; Shangtang; modernity; spiritual dilemma; identity

I206.7

A

1674-3083(2016)05-0005-06

2016-09-26

宋学清(1979-),男,吉林集安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吴昊(1996-),女,内蒙古乌兰察布人,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2014级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猜你喜欢
伦理精神
《心之死》的趣味与伦理焦虑
虎虎生威见精神
论学习贯彻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精神
精神灿烂
初心,是来时精神的凝练
护生眼中的伦理修养
以钉钉子的精神打好环保持久战
拿出精神
医改莫忘构建伦理新机制
论《觉醒》中的伦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