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佶颖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216)
释家与老庄思想对谭元春创作的影响
何佶颖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苏州215216)
宗教发展到晚明,经过历朝的融合碰撞,已经达到了佛道不分家、三教合一的地步,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作为性灵派的一位重要的代表人物,谭元春早年浸染佛教,晚年研习老庄,诗文受其影响亦深。因为明代佛教与道教的特殊关系,研究谭元春创作受到的佛道思想的影响是非常有意思的。
佛教; 道教; 谭元春; 虚无; 生死
晚明万历年间,在标榜“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前后七子与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公安派争鸣不休之时,一支全新的文学流派悄然兴起,力矫流弊,再一次掀起了文学革新思潮。竟陵派——以主要人物钟惺和谭元春的出生地竟陵(即今湖北省天门市)得名,反对前后七子因袭泥古之风,一改公安三袁俚俗浅近之病,推崇“幽深孤峭”的风格。谭元春,字友夏,号鹄湾,别号蓑翁,湖北竟陵人。“钟谭之名满天下,谓之竟陵体”,与钟惺一起创立了竟陵派,更在天启五年钟惺离世后成为性灵派的领袖。和钟惺一样,谭元春的诗文因其“幽深孤峭”的特点,被贬称为“鬼诗”。 谭元春早年浸染佛教,晚年研习老庄,诗文受其影响亦深。因为明代佛教与道教的特殊关系,研究谭元春创作受到的佛道思想的影响非常意思。
释家的印记,在谭元春的创作中处处可见。《佛山四面佛庵建藏经阁募疏》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篇,文中写道:“予以为全藏者,佛所以辅帝王治天下之书也,而苟非乘欢喜、悲叹、希有遭难之想,则末法之人,亦顽然而不能人,故藏经于是中,佛似尤有力焉。经谓一切众生,皆依食住,我今愿一切饱食众生,皆依经住。”认为全藏使人“身口意能净,贪嗔痴能戒,杀盗淫能灭”,是“佛所以辅帝王治天下之书也”,足见其礼佛之心的虔诚与对于佛教典藏的重视。
谭元春为佛教事务写过大量的作品。其中《佛山四面佛庵建藏经阁募疏》,是谭元春为建佛山四面佛庵藏经阁募捐的疏文,它不仅具有文学性,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篇实用性的佛教短文。作品叙述了佛山西面佛铸造的始末,赞颂了设立全藏的无量功德,并表现了作者自己的皈依之情。而《庐山西林寺修佛殿文》则是为重修庐山西林寺佛殿所作的序文,记载了重修佛殿经过的始末,介绍了庐山的双林,并着重赞美了永公香谷西林的清散幽澹,表达了作者对于佛教隐逸生活的向往。这种实用体裁的文章,正是作者对于佛教世俗事务重视的一种表现。
谭元春作品中以佛教典故、庄严宝刹入题的诗不少,其诗清幽阒寂,充满禅意,入佛境,且多用佛语。如《沙河过佛图澄洗肠处》咏后赵高僧佛图澄临水洗肠之典《清凉寺访谢少连》《爱紫竹庵路径因宿其中》《紫竹庵僧导予寻十方庵》《入灵隐寺看红叶同孟阳二首》等以佛寺入题,描绘净土胜景的诗文在《谭元春集》中更是俯拾皆是。《爱紫竹庵路径因宿其中》诗云:“竹色残冬叶,荆南易为春。烟稠下庵路,吐翕开其神。微畦入古塚,稍探知有人。莱甲裹晴色,农圃僧多真。饿渴想寂寞,鸟语听村晨。”《谭合集》评曰:“有荒庵在其左右矣。”用淡彩描绘了一幅冲淡寂寞的荒庵图景,微畦与古塚相映,鸟语与空山山成比,生机与荒芜在此相映成趣,枯荣相生。作品表现了僧人自事农圃,归隐山林的淳朴恬淡生活,赞扬了远离俗世的“真”。谭元春诗文中的佛语也是极多的,如“生生劫劫”、“贪嗔痴”等语,皆出自释家。
从体裁、题材到境界、语言选用,谭元春的创作受到的佛教影响不可谓不深。
谭元春的一生,也与道家结下了不解之缘。《遇庄序》中自叙了自己阅读《庄子》的经历,“童年读庄,未有省也。十五年间凡六阅之,手眦出没,微殊其观。”谭自童年即读庄,晚年“撰遇庄总论三十三篇”,结缘不可谓不深。而后列举了所阅版本,“其间四阅本文,一阅本文及郭注,一阅郭、吕注,旁及近时焦、陆诸注,又回旋本文”。多次大量阅读的结果是,“益叹是书那复须注,不易之言也”,谈到了自己对注《庄子》的看法:认为《庄子》乃是不易之言,无须后人注解。同样的观点在《与舍弟五人书》中也有提到:“嵇中散云:‘此书哪的须注?’真是名言。”言明序中所云“益叹是书那复须注”是赞同嵇康的观点,并点出了“遇庄”这个名字的来历:“不可注,或可遇耳。庄子亦云,‘有能通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则庄子未尝不许人遇矣。”谭元春是不赞同注《庄子》的,取这个名字,即是自认“能通其解”,而非妄加訾议,曲解害意的所谓“注”。
“阅庄有法,藏去故我,化身庄子,坐而抱想,默而把笔,泛然而游,昧昧然涉,我尽庄现,如庄周梦蝶,达到”物化“的效果。 “藏去故我,化身庄子”即是一种“物化”,它是《庄子》中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是庄子所云“逍遥”的一种境界,即泯除事物差别、彼我同化。
从创作内容选择到阅读和思维方式,老庄道家的思想,在谭元春创作中,也得到了相当的体现。
3.1虚无空灵的美学
对于万物本原,佛家与道家都不约而同地将其归纳为“无”。“无”以“无”为本性,是无形无相,是绝对的无。“无”在道家思想中化生为万物,而在佛家思想中即是万物。
《道德经》所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无”与“有”是一对相互呼应的概念。
佛家则提出“万物皆空”即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是世间万物的本质,亦是其存在的方式。
“无”的观念在佛道思想中居于相当重要的地位,在文学创作领域则表现为对空灵阒寂氛围,对清幽冲淡的境界的追求。谭元春的诗文,“抉枿洗削,以凄声寒魄为致,此鬼趣也;尖新割剥,以噍音促节为能,此兵象也”,凄凉荒寒,因而被称为“鬼诗”。与在清冷出世的意境下追求圆融的禅诗和追求超脱的道家诗相比,谭诗对于美的定义更为凄厉尖刻。
对于荒寒的过度铺陈是谭诗的一大特色,如《虎井》一诗:“披榛求山泉,寂寂入远境。山泉出山浊,不如在山井。纡曲断行人,藓气敛碧冷。上无干与栏,下无瓶与绠。浅汲不盈盈,微月生孟影。坐对茗床间,色味深以永。钟磬善护之,幽庵正隔岭。”全诗止用冷色,仅表示清寒的词就有“寂”“碧”“冷”“微”“幽”五字。山泉深藏荒山之中,为榛莽所掩,石径纡曲,罕无人迹。井口湿藓幽碧,冷气莹然,井上的栏杆已然倾毁,瓶绠荒废,一派凄清颓败之色。连月也只是朦胧幽微之月,拖着长长的影子,映照隔岭幽庵,钟磬空响。全诗极言古井之幽,营造荒芜幽昧的氛围,直如山魈精魅出没之所,读之使人生寒。虽有“山井”“藓”“庵”等物,但更显于读者眼前的,却是三景之外融没于黑暗夜色的“空”,是“有物”背后的“无”。
3.2枯荣相生的旨趣
生与死,自来是每个宗教永恒的话题。留恋斯世,畏惧死亡,脆弱的人类在宗教中寻求慰藉。在精神终极关怀的问题上,佛与道给出了相似的答案:生死相合,枯荣并生。
而我,愿意一直注视着你,陪你把痛苦过成欢喜,将磨砺变为动力。愿你只大步向前,坚信自己“何须浅碧深红色”。
佛教尝有娑罗双树的传说,佛祖灭度于所生之处娑罗双树下,未尝不有生死归一的暗示。而《翻译名义集》:“大经云:东方双者,喻常无常。南方双者,喻乐无乐。西方双者,喻我无我。北方双者,喻净不净。四方各双,故名双树。方面皆悉一枯一荣。”娑罗双树一枯一荣,亦是佛家生死观的体现,常与无常,乐与无乐,我与无我,净与不净,其实是相合的。佛家认为生死只是凡夫俗子的错觉,只有印证了真心与佛性,看清生死,方能得大欢喜,因此“此灭最为乐”。
道家于生死是超脱的。庄子丧妻,箕踞鼓盆而歌,言道:“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生死有常,生命轮回如四季轮替,都是自然规律。而在丧妻后“箕踞鼓盆而歌”的行为,生与死的对比如此强烈,体现了生之喧嚣无须被死之沉寂吞没,枯木旁亦当有万木回春。
谭元春诗文常有动静结合,枯荣相生的美感。如《爱紫竹庵路径因宿其中》,“微畦入古塚”一句,绘绿畦生意盎然,却伸入颓败死寂的古之丘茔。生与死、新与古、荣与枯如此突兀地进行对比,显得枯者益枯,荣者益荣,两者相互映衬,获得了一种奇特而略显荒唐的美感。
佛与道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宗教,它们的教义与修持方法迥异,因此对作者的影响和在创作中的体现也不尽相同。
4.1出世与入世
佛家的追求是出世的,无论独善其身还是兼济天下,皆是不染俗尘更遑论入仕。而道家则有入世之心,在老子《道德经》中,就曾多次提到治国观念,“自然无为”。道家的无为是无为而治。与释家的万法皆空不同,道家自来是有入世而匡世之心的。
谭元春早期的作品有烟火气,字里行间溢着步入仕途一展宏图的渴望,而晚期的作品则表现出埋没山林的倾向。比较有意思的是《瓶梅》与《虎井》两篇。《瓶梅》咏折枝之梅而非山林之梅,虽赞其“香来清净里,韵在寂寥时”,有清幽之姿,却羡其“不借春风发,全无夜雨欺”的舒适,“绝胜山中树,游人或未知”一句则表现了作者对于才华得到赏识的渴望。而与其对应的,却是《虎井》中一句“山泉出山浊,不如在山井”,再不言出山为人所知,体现的是佛家避世的思想。
4.2禅意与“游心”
由于分别强调佛的庄严与道的自由,佛家与道家偏好的语言是不同的。佛经庄严,道藏汪洋。禅诗或恬淡或妙趣,语言含蓄而充满禅意,而道家诗则多飘逸潇洒,想象纵横,以李白的部分诗作为代表。“游心”是庄子思想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是“无待”之游,是无束缚的心灵体验,随心所之,纵横恣肆。庄子将“逍遥”的境界寄托于“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鲲鹏身上,《逍遥游》本身的写作亦是想象奇崛,无拘无束。
谭元春的诗文多禅意而少浮想骋思,写作风格上受禅诗影响更为显著。
[1]谭元春.谭元春集[M]. 陈杏珍,标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李申.昭雪沉冤三百年敢为“竟陵”作郑笺[J].镇江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1):16-21.
[3]周静敏.谭元春的文学史观探微[J].安徽文学,2008(12):6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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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俞林
Effect of Buddhism and Taoism on Tan Yuanchun's works
HEJieying
(School of Humanity,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215000, China)
Because of the conflict and integration for a long time, religion in late Ming Dynasty has its special features. Buddhism merge with Taoism,creating a special kind of culture. As an important representative figure of the Xingling School,Tan Yuanchun studied Buddhism in his early years and Taoism in his late years, which has deep effect on his works considering the subtle relationship between Buddhism and Taoism in late Ming Dynasty. It is interesting to research the effect Buddhism and Taoism has on Tan Yuanchun's works.
Buddhism; Taoism; Tan Yuanchun; nihility; life and death
2016-04-05
何佶颖(1992—),女,江苏泰兴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10.13750/j.cnki.issn.1671-7880.2016.03.022
I 206.2
A
1671-7880(2016)03-007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