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蛙》的生命张力

2016-03-17 06:35黎丹南宁学院广西南宁530200
文教资料 2016年16期
关键词:姑姑莫言张力

黎丹(南宁学院,广西 南宁 530200)

莫言《蛙》的生命张力

黎丹
(南宁学院,广西 南宁530200)

莫言笔触向来诡异奇特。在《蛙》中,莫言创新文本形式,叙述了中国计划生育政策实施前后民间生育问题的现状,展现了作者从“蛙”到“娃”到“娲”的生命思考,揭示了计划生育这一历史产物背后,国与民、意志与情感、生命与人性等的矛盾与纠结,展示出了生命张力的坚韧和生命意识的顽强,将中国近代生育史的讲述提升到对生命的反思、对人性和生命价值的思考。

《蛙》生命张力生命意识

一、引言

“创作者要有天马行空的狂气和雄风。无论在创作思想上,还是在艺术风格上,都必须有点邪劲儿”[1],莫言的作品既有对传统的传承,又有着意打破传统桎梏的“邪劲儿”。他的叙述恣肆深沉,他的想象诡异荒诞。直面人生,展现了其对生命意义和生命价值的思考,具有很强的生命张力和澎湃的生命激情,形成独特的莫氏风格。

但在长篇小说《蛙》中,作家转激情描述为理性反思,采用了书信叙事和话剧表现结合的模式,编织了多元繁复的叙事网络[2],以蝌蚪姑姑万心的传奇人生为线索,围绕着“生育”这一节点,洞察人物,体察生命,讲述国家六十年生育政策下百姓的生存、生育和精神生存状态,表达作家对人的生命的关照和反思、对人性的关怀、对生命的感悟。基于此,以“生命张力”为方向进行探索。

二、莫言小说《蛙》的生命张力与生命意识

1.莫言小说《蛙》的生命韵味

在《红高粱》、《檀香刑》等特别“莫言化”的小说中,独具特色的生命描写,极具生命张力的酒国文化,神秘炽烈的高粱地和象征生命力的野合等都已成为高密东北乡生命的象征和特征。但在小说《蛙》中,跳出读者的固化印象,用朴拙庸常的笔触,将高密东北乡渲染成了“蛙”的图腾之地,赋高密予生命绵延的隐喻,让这个乡村世界充满生命气息。

“蛙是多子的象征,蛙是咱们高密东北乡的图腾,我们的泥塑、年画里都有蛙崇拜的实例”[3],作品中的“蛙”无疑具有极强的隐喻性,蝌蚪对剧本的命名构成了“蛙—娃—娲—生命”的隐喻链,道出了当地崇拜生殖的风俗。而现实生活中,“蛙”是壮族的图腾。这一南一北对“蛙”的供奉,应和了我国传统农耕民族“上事宗庙、下继后世”的宗庙文化,生育因而不止于繁衍,更深植于社会文化的各个层面,成为人们生存的意义和价值。《蛙》再现了这种来自民间的生殖崇拜与生育观、植根于人们精神世界的信仰。“我们那地方,曾有一个古老的风气,生下孩子,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譬如陈鼻、赵眼、吴大肠、孙肩。这风气因何而生,我没有研究,大约是那种以贱名者长生的心理使然,抑或母亲认为孩子是自己身上一块肉的心理演变”[3]。用这种知识分子的叙事体介绍风俗,于细微处展现了我国对生殖的崇拜由来已久;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后”,指的就是男性子嗣。因此,多生孩子,尤其男孩,延续家族、传根香火成为很多中国人的共愿。小说中,张拳老婆、王胆等不惜牺牲生命生育孩子的母亲形象,秦河泥娃娃等无不体现出中国千百年来生育至上的传统,表现出生命在无限循环中的张力和回归。而对生育随意和亵渎的人——那些吃青蛙的人及破坏了自从有人类以来,自然的生育方式和生育规律的代孕公司——以报应的描绘[3],也从反面验证了人类生育的神圣,这是作者对人类自身生命的思考,表现了作家对生命力的哲思。

2.生命意识

莫言是一位生命意识极强的作家。这种生命意识在《蛙》中贯穿始终。从故事的切入点到内容的书写再到人物的塑造,《蛙》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乡土中国小人物的众生相:饥饿年代啃煤块,居然啃出“燃烧松香的味儿,又仿佛是烧烤土豆的味儿”[3],这是生的苦难;

怀孕的女人为了腹中的孩子,不惜对抗国家律令,躲进地窖、跳入河中以逃避检查,甚至在木筏上生产,或挑战伦常,代孕或包二奶生育,这是生命在重压下的执著延续,是对生命孕育的执著与虔诚,也是对生的渴望;

在姑姑心中孩子们的哭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是姑姑的安魂曲”[3],这是对生命的爱;姑姑铁面无私地执行生育政策,蛙群夜袭姑姑、姑姑捏制供奉泥娃娃,是生命的精神折磨,是生命的自我救赎;只是逝者依然坚硬如锥、椎心泣血。这时读者终于明白,所谓“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的风俗,只是提醒人们生命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三、小说《蛙》中的生命张力分析

小说《蛙》的叙事者为蝌蚪,而故事的主人却是他的姑姑,作家莫言用蝌蚪姑姑的一生为小说的线索,风雨几十年,通过与姑姑相关的一系列女性,展现了这群人,尤其是女人对生命的体会及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生命张力。

1.质朴的母性

舞台上的超生游击队或笑料百出,生活中的他们却惶恐悲苦。张拳老婆和王胆无疑是超生游击队的再版。她们或许没有大局观,家国甚于国家;只追求生命过程完整,“传宗接代”兹事体大;她们没有自我,也没有文化,甚至可以用“愚昧”斥责她们。但在她们心里,女性的全部生理机体都是为了生命延续、为了物种延续做准备[4]。“女人生来是干什么的?女人归根到底是为了生孩子而来的。女人的地位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尊严也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农村人的幸福和荣耀也都是生孩子生出来的”[3]。为了给家里多生孩子、为了延续香火,他们东躲西藏、拼尽全力,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而指引她们的,是母亲的天性,而非后天的仁义道德。

在《蛙》中不乏这样的女性,其中几乎所有女性,都在认真贯彻和履行这一天然的使命。她们甘愿放弃自我,甚或不知道什么是自我。在某种角度看,这是她们的悲哀,怒其不争、让人不屑;但也正是这种不加修饰的质朴的母性,这样的女性的本能,彰显出人之所以作为人的生命张力。母亲不屈不挠的生命意志让读者动容和敬重。

2.人性的回归

如果上述两个人物,作者想彰显伟大质朴的母爱生命力的话,那么蝌蚪姑姑则是一个幡然醒悟的人。她的生命张力表现在对生命的敬畏和自身清醒上。

姑姑出生烈士之家,有胆有识有能力:作为接生医生,她“脑子里有灵感,手上有感觉”,一度被百姓视为“活菩萨”。但在那样的年代,作为党员,她身上不可避免地烙下时代印记,和民族、国家的走向、发展纠缠在一起。她热爱事业,欣慰于每一个新生命的降生,有着单纯的热爱新生命的人类情感,接生让她感到光荣和神圣;但她又是一个党员,阶级观念、责任意识极强,自身爱情带来的所谓政治污点,促使她毅然决然投身于计划生育政策的落实中。坚决不让一个超生婴儿来到人间,认真严苛地执行我国生育政策,亲手结束了两千多个孩子稚嫩的生命,也间接逼杀了张拳老婆和王胆等人。“活菩萨”变成了夺取性命的“活阎王”。用蝌蚪父亲的话说,“责任心强到这种程度,你说她还是个人吗?成了神了,成了魔啦!”

当政治高压渐渐淡远,加上索命群蛙,偏执的姑姑陷入精神危机,良心无处安置。她忏悔自己对生命的粗暴扼杀、伤害太多家庭,觉得会遭到报应和惩罚。当姑姑心里恶念散去,她的心也回到母性本位,充满对生命的敬畏和祈愿。她以泥塑娃娃开始自我救赎,不再执著于强制,而是用心体味生命带来的美好,体味生命的张力。“感觉能力就是生命机能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不是生命机能引起的,生命本身就是感觉能力”[5]。

姑姑形象的塑造复杂,大爱大恨、大善大恶,不同时段表现出不同的生命张力。以善心为始、以恶心前行,终又回归为善,回归对生命的敬畏和人性的善本源。

3.生命的繁衍

在传统男权社会中,历朝历代不乏母凭子贵现象。孩子,特别是儿子,是母亲地位、尊严包括生命完整等几乎一切的保障与象征。即使没有丈夫或得不到丈夫的心,有了孩子,女人就有了生存的理由和价值,就能够在性和社会中实现自我实现。

小狮子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以计划生育执行为天职,尽管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却依然渴盼成为完整的女人,实现自身的女性意义和价值;她寻求现代化的代孕公司,在幻想中“生下了”一个男孩,并运用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分泌奶水,因而得到了社会认可,了却了心愿。这种心愿的得偿却是以另一位母亲的痛苦为代价的。

陈眉,年轻美丽,一度不愿以自己的身体取悦于人、换取富贵。火灾毁容的意外和父亲的账务推着她面对用身体换取富贵的现实。在为他人代孕的过程中,腹中的孩子为陈眉带来了新生,使她懂得了生命的意义。孩子成了陈眉的生活寄托和生存意义。当孩子被抱走后,陈眉被逼疯了。

同样是女人,同样是生命延续,因为代孕走到一起的两个母亲一个孩子,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然而残酷、虚伪、龌龊却挡不住对生命的渴求,挡不住生命的力量、生命带来的乐趣和希望。

四、结语

《蛙》是莫言精神家园高密东北乡一段关于生命的传奇。莫言以理性笔触,以女性角色探究人类存在的必要保证——生育,作品流露出作者的满怀矛盾:历史与现实、国家与个人、传统与现代、罪感与救赎。这些矛盾唤起读者对人生和社会、生命的思考,对人类自身生命意识的反思。在这些矛盾、困境中屈伸夭矫,显示出生命的顽强与不屈的张力。

[1]莫言.天马行空[J].解放军文艺,1985(2):88.

[2]张勐.生命在民间——莫言《蛙》剖析[J].南方文坛,2010(3):52-54.

[3]莫言.莫言全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4][法]西蒙·波伏娃,著.李强,译.第二性[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

[5]苏珊·朗格,著.李泽厚,译.艺术问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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