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篓夕阳诗一篓(外三篇)

2016-03-17 00:41郭建勋
文学自由谈 2016年5期
关键词:沙门事儿夕阳

□郭建勋

一篓夕阳诗一篓(外三篇)

□郭建勋

今天到一个对对联的网上逛了会儿,一个叫婉君的出了副上联:“一篓夕阳诗一篓”。有好几个人对,有“满舟碧荷香满舟”“满天彩鸽祥满天”“半窗冷月曲半窗”之类,均对得平平,没有出句的好。对不好,我且拣了它做标题。

夕阳有点像过去当红的窑姐儿,谁都要跟她来一腿,排不上队的,心里也想着。翻开中国的古籍,几乎每一页都有“夕阳”,何止一篓儿?所以,再在这里写夕阳,我都有点脸红,红得像空气污染蛮严重时的夕阳,灰扑扑的红。说起来更脸红的是,我平生的第一首诗,也是写夕阳的,至今仍记得“一轮红日渐西沉”一句。几年前又写过一篇叫《他乡落日》的散文,里面有几句话,当时甚是得意:

我悚然惊醒到,我只是一个流浪的人,一个远离故乡在异地谋生的外乡人。虽然这里有我的妻有我的儿,但这里没有我的家,或许之前一度淡漠了这种异乡之感,而现在,在这轮熔金般的落日里,我又已经确确实实、尖尖锐锐地感到这一点,我的家在那个千重山万重水的资水边的一个小小的山村里,那里才是我的家,才有我的根!

当然,我的得意只是敝帚自珍,不过是剥了崔颢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并无新意,更有拖沓之感。可见李白在黄鹤楼上搁了笔是对的:老崔算是把夕阳的那点意思写绝了。所以,再读诸如“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枫林满江色,夕阳终古愁”“夕阳千古恨,分付短长亭”“夕阳箫鼓几船归”“孤村小店夕阳红”等等,均觉味同嚼蜡。

听说清朝有个叫鲍廷博的,尝作《夕阳诗》二十首,人称“鲍夕阳”。鲍的诗我没读过,也不想读,估计也出不了老崔的意思。

姑从此处销魂

曾国藩有挽联癖,不仅给死了的人做,还给尚活着的人做。他所撰挽联无数,但我以为写得最好的,还是他送给一个相好的妓女的。妓女叫大姑,联中嵌了她的名:

大抵浮生若梦;

姑从此处销魂。

曾一生道学,唯此联最现男人的真怀情,是周作人说的教书先生《论语》下压着的那本《金瓶梅》。曾死了,别人送他的挽联亦无数,但唯左宗棠的做得最好: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曾左二人素有隙,故传对对联互谑。曾出联请左对:

季子敢言高?仕未在朝,隐未在野,与吾意见常相左。

左宗棠对:

藩臣多误国,进不能攻,退不能守,问他经济有何曾?

左挽曾的联虽然不错,但尚不是上品,仍有吹捧的味道。这大约也是做挽联之大难,所谓盖棺论定,其实是骗人的话,非得等棺烂了才能论定的。当然,也有例外,如杨度挽孙中山的:

英雄做事无他,只坚忍一心,能成世界能成我;

自古成功有几,正疮痍满目,半哭苍生半哭公。

这是把孙中山当作人而不是神来看了。作为英雄,孙中山是一个失败的英雄,而不是功冠绝代的成功的英雄。这是实话。

另有一联可以与杨度挽孙中山的联相媲美,是写诸葛亮的: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此为清人赵藩所写。赵系云南人,时任四川盐茶使。此联非夸奖而是讽谏,消解了诸葛的“正面形象”,有暗讽他好战且不审势之弊,也是一个失败的英雄。

阳光不锈

曾读到一个小故事,说是有个走天涯的文学青年,这天黄昏来到一个小县城,抬头看到招牌上四个字“阳光不锈”,觉得大有诗意。第二天再去看,原来是“阳光不锈钢制品店”,不禁晒然。

这种小故事在《读者》里常有,洋溢着伪善的温情,看上去机巧,其实也不过是拾了禅宗打机锋的牙慧。尽管如此,我却还是蛮喜欢这个故事的,更确切地说,是喜欢“阳光不锈”这四个字。

“阳光不锈”和“阳光不锈钢制品店”自有天壤之别,前者是诗的,后者是世俗柴米的。诗与世俗柴米差得并不远,只隔了一张窗纸,捅一下就破了。

但捅破了就没半点意思了。张岱《夜航船》中有个故事:一沙门与一秀才共渡。沙门因秀才乃读书人,以为对方才高五斗,局促拘谨,盘坐一隅。后听其大言欺人,方知是个绣花枕头。恰值秀才高谈阔论稍歇,问僧何如,沙门如释重负,对曰:“小僧可以伸伸腿了!”

在我看来,这沙门的修行尚欠火候。佛门讲忍耐为怀,他却就这样轻易地把腿伸了,急急地抖出 “阳光不锈钢制品店”的招牌,其境界停留在那个走天涯的文学青年的层面。伸直了腿固然图了个舒服,但“阳光不锈”的诗意他是欣赏不到了,更别说佛国的祥霭。

不过,话虽这样说,其实我也并不比那位沙门高明。

有位老先生,怀揣旧学,游历深圳,有点名气,自己也以“学界泰斗”自居。一天,他拿出一本刚出的书送我,我瞟了一眼,觉得一首七律平仄对仗不对,就指出来了,弄得他一脸讪讪。至今想来,深以为憾。

退步原来是向前

看《鲁豫有约》,是采访李连杰的。在说自己心态的时候,李连杰记起了一首诗,即那首有名的“插田诗”,他忘了第三句。很凑巧的是,他忘掉的那句也正是我忘掉的。

不几天去观澜跟好友钓鱼,见面第一句话,他就问我这事,还说,他是专门等着问我这首诗的第三句是什么。原来他也看了那期的《鲁豫有约》,恰恰也是把第三句忘了。我当然是回答不出来,错过了一次“指导”别人的好机会。

第二天回来,我终于从网上查到了,原诗如下: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第三句有好几个版本,但我记得我当年背的就是上面抄的的这个版本,所以,其他的版本我也懒得抄了。

从这个事情上,我倒是想到了诗的一个问题。这首诗共四句,一、二句都是很具体地写事儿,即所谓的形象思维;第四句虽然有点讲理的味道,但味道不浓,也可以说是说事儿,至少可以介乎二者之间;唯第三句是纯粹说理儿,而且是很臭的道理。这就是说,说理儿的句子读者是很难记住的,唯有那些说事儿的句子一读就记下来了。唐诗之所以脍炙人口,大抵是说事儿的,里面有细节,有画面;宋词更是,由于其篇幅更长,更有情节了,所以,我们能够记住很多。但宋诗就大部分记不得了,为什么?就是说理,板着脸孔说理。

这就给了我们现在写文章或写诗的一个教训:还是说事儿的好,而且,还要说得有趣,不要板起脸孔说教。

前段时间,在《南方人物周刊》上看了一篇文章,说王小波和王朔的,将二人从思想的高度上进行了评价。我认为这种评价有点扯淡,是思想性决定一切的病。说开来,我认为,二王最大的贡献,就是把文字弄得有趣了,能够逗人一笑,且一笑之余,能够回味一点儿苦味。这与喝铁观音正好是相反的,铁观音是喝进嘴里的时候苦,吞了,就有回甘了。

猜你喜欢
沙门事儿夕阳
一株鸡白痢沙门菌噬菌体的发酵及后处理工艺研究
瑞安市腹泻患者沙门菌耐药性和分子分型研究
关于睡眠那些事儿
这里的“夕阳”别样红
浪漫夕阳
夕阳的见面礼
华东地区沙门菌流行病学及耐药性分析
饮食和服务行业健康人群携带沙门菌调查
圈里事儿
为让夕阳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