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0)
经典文本从文字到银幕的书写转换
——以电影《伤逝》为例
李晶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550000)
将经典文学文本改编为电影,这种媒介转化是文本新的传播渠道和小说通俗化的重要方式。经典小说《伤逝》改编的电影,虽然空镜头及诸多地方有可圈可点之处,但总体上看,从文字媒介转换为电影媒介并没有充分表现鲁迅蕴含在小说中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
《伤逝》;改编;空镜头;表现手法
在纷繁的电影题材选择上,对经典文学作品的改编成为编剧和导演的心头之好。从夏衍对茅盾小说《春蚕》的改编获得文学与电影艺术成功的结合之后,20世纪30年代初到40年代末,大量现代经典小说被改编成电影,例如巴金的《家》、黄谷柳的《虾球传》改编的《春风秋雨》,对鲁迅经典小说的改编也不例外。1965年,夏衍将鲁迅的小说《祝福》改编为电影《祥林嫂》,但由于当时技术落后,电影对文学作品的表现带有一定局限性,所以鲁迅小说的电影改编并未乘势勃然而兴。经过时间的积淀,1981年在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的活动中,“鲁迅热”席卷银幕,同一时期改编的电影多达3部,分别是《伤逝》、《药》和《阿Q正传》。
鲁迅的小说《伤逝》表现了现代知识分子的爱情命运,同时也是展示五四时代精神的成功范例。小说文本以其思想上的无限张力,创造了可供阐释的多种意义空间,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艺术价值。对经典文学的改编,是电影艺术的再创作,由水华导演的《伤逝》可谓经典文本从文字到银幕的探索之作。本文通过分析电影《伤逝》中的声画关系、镜头运用和剪辑,探究经典小说《伤逝》从文字到电影语言的转换过程,试图进而总结这种成功转换的规律,为今后的同类型电影提供参考。
对经典文本进行改编,并不是简单地提取小说的故事构架,简单地传达原著中的故事,也不是简单地从文字转换到电影媒介。正如弗雷里赫所言:“电影剧作用语言来描写,但却按电影的方式来思考。”[1]电影作为独立的艺术,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伤逝》在改编为电影后,最大的特点就是利用空镜头将小说《伤逝》中文字的多意性通过声光画面来加以表现,并在电影中成功营造了中国传统古典写意的美学风格。
电影银幕上出现的没有人的镜头,一般称为“空镜头”。在交代子君搬到吉兆胡同开始新生活这场戏中,电影为了表现鲁迅在小说中写到的“唉唉,那是怎么宁静而幸福的夜呵”,[2]115采用了四组空镜头:月下树影婆娑,池塘金鱼戏水,空中柳絮纷飞,满月云流似水。这些空镜头虽然意象寻常,形式常见,却巧妙将人物的动作和景物融为一体,景中有人,人中有情,情中有景。在这里王国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巧妙借用电影镜头再现出来,而且使电影这个舶来品带有中国传统写意的独特审美风格。此时插入的空镜头,将小说文本中涓生用手记的形式写下这段文字时对他和子君开始新生活的愉悦心情和追忆情感含蓄而深远地展现出来。这种运用空镜头打造的深邃意境,与阅读文字的想象性审美体验达到了巧妙的转换和艺术性的统一。
空镜头还被作为《伤逝》电影结构的伏笔。在涓生告诉子君自己已经不再爱她的那场戏中,除了用冬天漫天飞舞的雪花的空镜头表现涓生痛苦的内心,还特意使用了一组雨中残荷的空镜头。这组镜头一方面表现了小说中“冬春之交的事,风已没有这么冷,我也更久的在外面徘徊”,[2]125时间上由风雪交加的寒冬到冬末春初的时间转换;另一方面借残荷的影像暗示后面情节里子君被父亲接走后生命的凋零。残荷在中国古典意象上带有对生命消逝的惋惜和情感愁苦的意味。唐代诗人卢照邻在《曲池荷》中写道:“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3]此处空镜头以残荷为主,既渲染了涓生回家的愁苦心情,又暗示了子君的香消陨落,对于小说中“然而觉得要来的事,却终于来到了”这种暗示性的文字,[2]125在电影结构上进行了呼应。
电影《伤逝》运用空镜头制造了节奏上的延宕和迟缓。得知子君死后的涓生,痛楚欲绝,绝望而茫然的目光凝视空中,然后晕倒。这时电影采用了一组晃动的镜头,接一个长长的黑片的空镜头。这样的手法表现了涓生在听到噩耗时眩晕的感官,黑片的空镜头使影片有了阴沉和延宕的效果。为了将小说中涓生异常的痛苦心理在视觉上更好地呈现出来,突出涓生面对往事与现实不堪的心情,这个空镜头使影片的节奏猛然凝固,给观众以强烈的情感和节奏感上的震撼,情绪表达到位而有感染力。
空镜头的灵活使用为经典文本《伤逝》改编的电影增色不少,但电影《伤逝》中大量存在的人物特写加画外音的手法却没能充分展现小说中涓生的意识流变。从《伤逝》的文本特点来看,它是类似于日记体的小说,特点就是故事的戏剧化效果较弱,缺乏跌宕起伏的情节。但这部小说的经典之处恰恰在于主人公涓生大量的意识流变,以及大量自身的诘问和反省的部分。电影对于这部分内容采取了大量独白加人物特写的手法,简单地将小说中的内心活动用旁白和独白的方式 直接搬到银幕上。在表现人物心理变化时,不管是憧憬幸福,还是激昂高亢,亦或愤懑悔恨,都只采用特写子君或涓生的表情,同时画外音配上相应的拗口的鲁迅小说原文。这样一来,不仅没有恰当表现出人物的思想、意识,就连基本的声画和谐的交融一体都有些牵强。
例如在小说《伤逝》中,涓生在得知子君被接走后心理有一系列复杂的变化,从感觉自己重燃对新生活希冀的些许宽慰之情,转变到对子君走后命运的担心,又转变到得知子君死后的惊讶和难以接受,最后到反思自己的错误和悔恨。这些复杂的心理变化在电影中却错误地将重点放在演员身上,使电影呈现出涓生各种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的特写。由于演员的表现是有限的,且声画难以融合的特写加独白的方式大量使用,太过单一,使电影给人一种表现不足的审美疲劳之感。小说中最精彩也是最引人深思的部分在被转换为电影后,却因为单一的表现方式而大大消减了原有的艺术性和思想性。
如何体现小说文本中涓生纷繁复杂的思想流变呢?除了电影《伤逝》中这种直接表现外,借鉴其他国外先进的拍摄手法和电影技巧也是很好的选择。通过多元的拍摄、剪辑手法,能更好地将小说文本中主人公的思想流变转换成丰富的电影语言,从而感染观众。新德国电影代表法斯宾德的电影风格趋向“作家风格”,为了达到对历史反思的效果,他在电影中常采用隐喻、间离手段、视点转换等方式,提升影片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场面设置中镜子的运用是他表达隐喻的惯常手段,《绝望》、《莉莉·玛莲》、《薇萝妮卡·福斯的渴望》等多部电影中都采用镜子来表现虚幻和反讽。
如果在电影《伤逝》中加入镜子这个典型的隐喻手法,能将文本中涓生和子君的爱情幻象用这个意象来充分表现;还可以利用人在镜子中的画面反观自己这一行为方式,来表现涓生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深刻反思。同样,电影《伤逝》如果对同样具有镜子作用的水面加以利用,可以很好地将涓生与子君爱情甜蜜的环境拍成一个极具隐喻的场景,通过水面与客观现实相反的空间位置营造一个无望、独寂、幻灭的氛围,从而与结局形成呼应。这样一来,会比在电影中直接用风景的空镜头加独白来表现人物的甜蜜要更有艺术价值和阐释价值。
经典名著从文本形式改编为电影,既符合传播媒介多元化的时代需求,又能够满足大众对经典的审美需要。据统计,现已面世的鲁迅小说的戏剧、影视、连环画改编本至少有38种之多。由此可见,文艺工作者对改编经典名著的热情和市场需求的火热。但以电影《伤逝》为例,虽然空镜头及诸多地方有可圈可点之处,但总体上看,从文字媒介转换为电影媒介并没有充分表现鲁迅蕴含在小说中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是忠于原著与电影艺术再创作之间的矛盾。以电影《伤逝》为例,水华导演和《伤逝》摄制组在拍摄时依据的一项主要原则,就是力求忠实于原著,不仅在思想内容保留原著的情节,在艺术风格上也要一致。所以电影的叙事结构和原著叙事结构一致,情节同样以涓生的手记这种人物情绪的逻辑展开,以求用这种方式保留原著中精粹的美学特色和艺术价值。忠于原著的初衷是可以肯定的,但文学和电影由于媒介的不同,如果想要保持作品在改编后的思想性和文学性,照搬原著的叙事结构,将原文换成对白这样的作法是不可取的。就像匈牙利电影理论家贝拉·巴拉兹将电影称为“一种新形势和新语言”,[4]经典名著改编成电影一定要恰当地将文字转换为电影语言,艺术性地采用声画配合、蒙太奇等手法予以创作性表现。
其二是电影拍摄技巧的提升和新技术的引入。水华导演在对《伤逝》评价的访谈录中这样说道:“从文学形象变成视觉形象,也有些困难,就是有些地方写得太虚,没有提供很多可以运用的电影素材。拍成电影,就需要补充很多具体的细节。如果没有生活积累,就很不好办。”[5]究其最终原因,还是时代的限制,当时导演掌握的电影表现手法较贫乏,他们所使用的叙事和表现方式不足以表现小说复杂的情感流变和深刻的思想价值。同一时期的改编电影都存在这样的困顿,比如凌子风导演的电影《边城》,也没能企及小说的高度。沈从文在《边城》中,将湘西作为一种天人合一的理想国来构建,通过散文化的文字描写,表达出命运无情、“美丽总令人忧愁”的大境界。但在电影《边城》中,虽然导演试图用散文式的电影结构去表现小说中的意境,但从呈现出来的效果看,电影离小说中描绘的恬静、古朴、温婉、淳厚的境界相差甚远。
所以对于改编经典名著,要想电影也达到原著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不仅需要技术上的实时更新和探索,更要处理好文本和电影语言表现间的关系。国外有很多经典名著改编成电影的例子。比如约翰·福特以莫泊桑名著《羊脂球》为原型,加入西部片的特色和拍摄手法,创作出西部片里程碑式的作品《驿马车》 (中译名《关山飞渡》)。再如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将莎士比亚的《麦克佩斯》与东方审美、本国文化相融合,创作出具有东方韵味的日本古装片《蛛网宫堡》。今天我们在改编经典小说文本的时候,要处理好忠于原著和电影艺术再创作之间的矛盾,在原有文本的基础上,从现代意识出发,重新发掘经典小说文本的社会价值和美学价值。在此基础上,恰当运用电影拍摄、剪辑等新手法,结合最新的电影制作技术,使经典名著改编为电影之后不仅具有思想性和艺术性,还有一定的欣赏性和审美价值。
(责任编辑陶新艳)
[1]弗雷里赫.银幕的剧作[M].富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79:39.
[2]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沈德潜选注.唐诗别裁集:全二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606.
[4]贝拉·巴拉兹.电影美学[M].富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2:16.
[5]罗艺军,徐虹.水华访谈录(续)——影片《伤逝》的创作及其他[J].北京:电影创作,1996(4):57-67.
On Transformation of Classical literary Text from Characters to Screen——Taking Remorse as an Example
LI J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Guiyang 550000)
The adaption of classical literary text to film,a kind of media conversion,is an important way of new text communication channels and fiction popularization.In the film of Remorse,adapted from a classical novel,the scenery shot and many ponits are worthy of noting,but generally speaking,it does not present Lu Xun's ideological and artistic value contained in the novel.
Remorse;adaptation;scenery shot;technique of expression
J905
A
1671-5454(2016)02-0017-03
10.16261/j.cnki.cn43-1370/z.2016.02.004
2016-03-21
李晶(1991-),女,河北张家口人,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理论、影视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