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诠释的重要维度
——儒家伦理的重构

2016-03-16 12:39张洪波
武夷学院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二程本体论理学

张洪波

(三峡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宜昌443002)

理学诠释的重要维度
——儒家伦理的重构

张洪波

(三峡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宜昌443002)

理学对儒学、儒家伦理的重构始于韩愈反佛,其反佛的理由主要是伦理的。宋明理学继承了韩愈反佛的主题,而在理论上更进一步,试图从理论上压倒佛教。理学对儒学及儒家伦理的重构基本上采取了对儒家经典的整理与重新诠释的方式,最终确立了四书五经在儒家经典中的权威地位。理学重新诠释经典的主要理路是将儒家伦理本体化,将儒家的心性论发展为本体论、存在论,特别是以天地生生之道释仁,肯定了儒学是有体有用之学。理学对儒家伦理的重构是成功的,这对当代伦理价值的重建有一定的启示。

理学;经典诠释;儒家伦理;儒学重构

从诠释学的角度看,可以从不同层面对宋明理学予以解读,普遍的做法是从哲学层面进行解读,而政治的、伦理的解读却相对较少,这类解读一般都从属于哲学的解读,但勿需置疑的是,政治的、伦理的因素应该是理学兴起的主要原因,伦理的解读应该是理学诠释的重要维度,是因为政治、伦理的原因才有了儒学重建的需要和动力,理学是儒学重建的持续的努力,也是儒家伦理重构的持续的努力。其哲学的建构常有援佛入儒或援道入儒的现象存在,说明一开始理学即以从理论上压倒佛道为目的,其原因当是政治与伦理的。

一、儒家伦理重构的起因——反佛的伦理立场(出世与入世之争的伦理根源)

隋唐时代佛教盛行,有才之士多为佛教所吸引,儒门淡泊,不能吸引人才,直至唐末韩愈起而倡导反佛,因《谏迎佛骨表》而获罪,以其《原道》之作为代表,倡导儒学之道与儒家伦理,反对佛教与道家,开启了儒学重建之路,开宋明理学重建儒学之先河。韩愈反佛的主要理由是伦理的,认为佛教教义违背了儒家伦理,违背了君臣相生养之道,“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弃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1]又说:“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1]儒家主张的五伦即君臣、父子、夫妇、师友、昆弟被宣布为基本的伦理关系,其伦理立场是基于儒家伦理的现实主义和现世主义,鲜明地反对佛教的出世主义,而其对待佛教态度则是“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这是以比较外在化的方式对待佛教。

宋代儒者无不继承了韩愈反佛的主题及其伦理立场,不能一一列举,兹以二程为例。二程的基本立场就是要反佛以复兴儒家的所谓道统,程颐更甚。英国汉学家理雅各在《二程兄弟的哲学》一书中辟有专节《辟佛》专讲二程反佛的主题,他也已注意到二程反佛的伦理立场,其所引用二程反佛的言论及其评论基本上都是以儒家现世主义反对佛教的出世主义。如他引用了《二程遗书》中的这一段:“释氏有出家出世之说。家本不可出,却为不父其父、不母其母,自逃去固可也。至于世,则怎生出得?既道出世,除非不戴皇天,不履后土始得,然又却渴饮而饥食,戴天而履地。”[2]这段话与韩愈的话如出一辙。而后葛氏评论说:“被感官所感觉的现实世界,以及我们对之负道德责任的社会,是不能逃避的,即使是回应外界刺激的‘情',我们也无法避免。”[2]葛瑞汉解释新儒家反佛的立场说:“儒家入世承担世间生活的社会责任,佛教却通过出家避世寻求个人的解脱。儒释虽长期互相交流,但这个基本对立从来是泾渭分明、水火不容。新儒家象孔子本人一样全心全意地接受入世的观点。”[2]我们之所以引用葛瑞汉的观点,只是想说明,儒家反佛的伦理道德立场理应成为学术界的共识,并不是因为葛瑞汉对中国儒学的理解有多么深刻。

宋明理学继承了韩愈反佛的主题,而在理论上进了一步,试图以儒家理论压倒佛教理论,但其伦理立场与韩愈并无二致,即认为儒家伦理是生民相生养之道,本于天性,磨灭,建构了儒家伦理的理论基础,即儒家的人性论、本体论,本质上可以看作对儒家伦理的重构。

二、儒家伦理重构的基础——儒家典籍的整理与重新诠释

理学对儒学的重建基本上采取了对儒家经典的整理与重新诠释的方式,因此儒家基本经典的重新确立就是理学的基础性的工作。在韩愈那里已经有了重新确立儒家经典的努力,他提出了儒家道统说,即认为儒家之道是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子相传之道,而如《荀子》等儒家之书则被排除在儒家经典之外,其所引用之典籍也为宋明理学所重视,其中比较突出的是他特别重视《礼记》中的《大学》和《中庸》两篇,开启了理学将这两篇单独提出来作为四书之二的先河,当然,他也重视《论语》和《孟子》。

宋初三先生承韩愈之余绪,对理学有开先河之功,他们重申韩愈道统说,如石介说:“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万世常行,不可无之道也。”[3]他是自觉地以韩愈为师的。他们都致力于儒家经典的重新解释,并各自强调了儒家经典中的一部分。胡瑗十三岁通六经,长期从事儒家经典的研读与教学工作,严师弟之礼,弟子遍天下,意在讲明六经,弟子称其以体用之学教人,对儒家经典的重新解释有开先河之功。孙复与胡瑗同学于泰山,专研《春秋》,著《春秋尊王发微》,其解《春秋》以义理,而非章句训诂,此乃理学与两汉经学解经之根本区别,故所解多有新意。

北宋五子与四书五经的关系各有特色,大多都曾出入于老释,之后回归儒家经典,他们对儒学的阐释多带有释道两家思想的痕迹。周敦颐《通书》主要以《周易》《大学》《中庸》《论语》等经典说心性之理,如所谓诚、神、几之道大量引用《中庸》与《周易》,其以中言性(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也利用了《中庸》,言仁则利用《论语》,间亦提到《春秋》,其《太极图说》与《周易》有关,但也掺杂了道家之说。他在汇通了这些经典之后论说人之心性,发明自己的心性之说,故黄百家说“若论阐发心性义理之精微,端数元公之破暗也”[3],肯定他对道学有开创之功。

二程继起,也主要以儒家经典论说自己体悟之理,不太着眼于经典的一字一句的注疏,也没有专门对儒家经典进行注解,程颐有《伊川易传》,也不以章释句解为意,而是从经典中发明新意,实际上是在经典基础上的重新创造,在他们及其弟子们看来,是发明了千圣不传之秘,如程颢说,“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出来”,其“性即理也”的观点显然是独创的。细绎二程说理的言论,大半是通过儒家经典已有的言论来论说自家之理,其引述最多的是《周易》《论语》《孟子》《大学》《中庸》,间有引《诗经》者,而引《尚书》则不多见,引《礼记》较多。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对经典的引用是有选择的、有目的的,出于他们自己的理论需要。例如大程子《定性书》讲定心,就引述了《周易》之艮卦卦词:“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用于说明内心当有所止的道理,这明显与佛教理论中的止观有一定关系,但他不会明确说出从佛教中所悟之理,而必要在儒家经典中找到根据,后来程颐说易,多次强调和阐释艮卦,原因与其兄是一样的。二程言性言道的理论多从《易传》“一阴一阳之谓道”及“继善成性”体悟出来,以及以《孟子》“尽心则知性,知性则知天”说性命天道,其选择性及其自家的体悟表明了他们回答自己时代的社会问题的价值取向,以及他们在自己时代重塑儒家伦理的创造性。正是在回答他们自己的社会问题的过程中,尤是面对佛教理论需要重新确立儒家伦理的理论深度的过程中,他们重新解释和塑造了儒家经典的权威性。

张载之学与六经的关系亦有脉络可循,年轻时欲从军以取功名,上书范仲淹,范仲淹欲其学儒,责备他说“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3]并且手书《中庸》一册以授张载,自此有志于儒家之道,“已求诸释老,乃反求之六经”[3],其思想观念大体上从六经中悟出。其所著有《正蒙》《横渠易说》《经学理窟》,多以推重六经、阐发儒家之道为主。黄百家评《经学理窟》说:“自《中正篇》至《王褅篇》九篇中,杂说《论语》《孟子》《易》《诗》《书》《礼》,虽间有精语,然不得经旨者亦甚多。”[3]黄氏未说出而为张载所特别强调者,亦有《礼记》之《大学》《中庸》二篇,如言诚道本于《中庸》等,兹不一一详列。总之,其推重六经、着意阐发经旨,与二程是一样的。

最终确立四书五经等经典之权威地位的当数朱熹,朱子之学广博宏大,于经典无所不窥对道佛两家也有很深的造诣,但他对儒家最大的贡献应该是对儒家经典的重新诠解,全祖望说他“尝谓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圣经之旨不明,而道统之传始晦,于是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3]明确地以重新诠释儒家经典为自己的毕生使命。其解经之作计有:《易本义》《启蒙》《蓍卦考误》《诗集传》《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编有《论孟集议》《孟子指要》《中庸辑略》《孝经刊误》等,于四书五经中,只有《尚书》《春秋》及三礼未有专门注释,然《大学》《中庸》乃从《礼记》中拣出,由此可见朱子于儒家重新诠释之用功及重视程度。四书五经后来成为科举考试的必读经典,朱子居功至伟,今天的人们可能不以为然,但朱子重构儒家经典的努力无疑是成功的。

综上所述,重新诠释儒家经典是理学家们一贯的做法,理学的建立即奠基于此,而且这种策略是成功的,在重新诠释经典的基础上他们各自建立了一套新的理论,但是在坚持儒家伦理及重构儒家伦理的基础这一维度,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三、儒家伦理重构的本质——儒家伦理的本体化

以孔孟为代表的先秦儒家的人性论已比较成熟,但对宇宙论、存在论并不太感兴趣,本体论应该说不太突出,《大学》《中庸》《易传》开始有了本体论的论述,但并未展开,但近代学者认为《易传》属道家系统,所以魏晋以来以道家为基础的玄学率先系统地阐发了道家的宇宙论、本体论,而外来的佛教也兴盛起来。隋唐时代佛教吸引了大量的社会精英,即因为佛教有深邃的本体论,唐末韩愈反佛时还不能建立起儒家的本体论,所以只能以儒家伦理的必然性作为反佛的理论根据。

宋初以来,有志于儒家之道的学者们试图发展儒家的本体论,以此在理论深度上战胜佛教,北宋五子的用功方向都着意于重构儒家的本体论,原因即在于反佛的需要。原始儒家有自己的人性论,理学家们即以人性论为基础开发儒家的本体论、宇宙论,孟子的心性论、中庸的诚道、易传的本体论自然成为他们首先强调和利用的资源。基本上可以说,理学的经典诠释方向即着眼于儒家人性论的本体化,即《孟子》“知心则知性,知性则知天”的路向,将人性上升为天理,而这个天理却是以仁为核心的人道,人道即天道。我们以程颢为例,他说:“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若不一本,则安得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3]“言体天地之化,已剩一体字,只此便是天地之化,不可对此个别有天地。”[3]程颢引用经典,总是能营造一种语境,将人的理解指向天人合一的本体,无论天理、天道、天命、诚、神、性、心、仁,无非只是此体,如说“穷理、尽性、至命,三事一时并了,元无次序”。儒家核心的观念仁也被本体化了。他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絪緼,万物化醇。生之谓性。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人与天地一物也,而人特自小之,何哉?”[3]天地、生之德、性、仁竟只是一体,这种浑融的本体论是程颢的最大特色。而以生为仁,在《识仁篇》中将仁与天地同体的意思说得最明白:“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3]儒家伦理的核心观念被统合在仁体之中,且与天地同体,这就是儒家伦理本体化的路向,它所肯定的是,儒家伦理即是天理,是不容否认的,人们必须遵循此天理。著名的《定性书》的理论基础不过是说性无内外,即性与天地一物也。天人一体是理学家们共同的观念,再如张载著名的《西铭》说:“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4]也是同样的意思。

以天地生生之德言仁,几乎是所有理学家们共同的思想,因为这是对现实生命的肯定,与佛教正相反对,他们认为佛教在人伦物理之外去寻找所谓佛性本体,是完全错误的。我们再以朱熹为例说明理学将儒学本体化的这条路径。朱子言仁,实注重分析,定义仁为“心之德,爱之理”,他说“‘心之德'是统言,‘爱之理'是就仁义礼知上分说,如义便是宜之理,礼便是别之理,智便是知之理。”[3]尽管如此,朱子仍以仁为天地生生之德,他说:“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已矣。”[3]以仁可包四德,仁是天地生物之心。他又说:“盖仁之为道,乃天地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发而此体已具,情之既发而其用不穷。诚能体而存之,则众善之源,百行之本,莫不在是。”[3]此是朱子体仁之说,仁是本体、本源,万善皆从此出,礼、知、信皆是仁的分枝,所有的道德条目都包括在仁德之中。至于性,其实也是本体,与仁之体未尝有别:“性是太极浑然之体,本不可以名字言,但其中含具万理,而纲领之大者有四,故命之曰仁义礼知。”[3]故性体与仁体是一而非二。

总之,理学家们通过将儒家伦理本体化,肯定了儒学是有体有用之学,以与佛教本体论相抗衡。理学家们的经典重构与重新诠释是成功的,可以看作是对儒家伦理的重构。其诠释学的方法路径就是将儒家伦理本体化,并且宣称此体是天地万物之体。至于其解经的具体方法,如以经解经,从中阐发新意,各人自有各人的理路,兹不备言。

[1]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史教研室.中国哲学史教学资料选辑·原道[M].北京:中华书局,1981:498-499.

[2]葛瑞汉.二程兄弟的新儒学[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0: 146-147.

[3]黄宗羲,全祖望.宋元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06,482,663,704,1504,1511,1525.

[4]张载.张载集[M].章锡琛,校对.北京:中华书局,1978:62.

(责任编辑:陈果)

A Dimention of Interpretion About the New Confucius——Reconstruction of Ethics of Confucius

ZHANG Hongbo
(School of Marxism,Three Gorges University,Yichang,Hubei443002)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ethics of Confucianism by Neo Confucianism began with Han Yu's anti-Buddhism.Neo Confucianism inherited Han Yu's anti-Buddhist themes,but in theory progress step,tries to overwhelm Buddhism in theory.Since the reconstruction of Confucianism and Confucian ethics basically take the way of re-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fucian classics,finally established the authori tative position of Shi shu wu jing in Confucian classics.Since the way of re-interpretation of classics was changing Confucian ethics as an ontology,developinging the Confucian theory of mind as an ontology,especially explaining Ren by the Dao of the earth,affirmed Confucianism is a theory with TI and Young.The reconstruction of Confucian ethics is successful,which has certain enlightenment to the reconstruction of contemporary ethical values.

neo-confucianism;reconstruction of confucius;ethics of confucius;interpretion of confucius classics

G02

A

1674-2109(2016)11-0001-04

2016-03-28

张洪波(1967-),男,汉族,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哲学、伦理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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