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琪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徐州:221116)
《诗经·七月》:农事背后的爱情与生活意韵
吴海琪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摘要长期以来,人们对《诗经·豳风·七月》的主题问题众说纷纭。将从叙事学角度出发,从《七月》的叙述者、作者与和诗中人物间的关系着手,循着女主人公的生活成长轨迹,对《七月》进行主题解读。试图在主题不确定的现状中,发现《七月》在农事外表下隐藏的先民们对爱情的歌颂和对生活的礼赞。
关键词诗经·七月;农事;爱情;生活
对于《诗经·豳风·七月》的主题问题,学界历来莫衷一是。受社会发展水平、政治环境和人们认知水平等的影响,人们对它的认识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总结起来大概有这样几个过程:一是表现了剥削阶级与穷苦大众相对立的主题思想;二是反映了先民淳朴的生活状态和美好的生活愿景;三是它是具有祭祀仪式特性的歌谣;四是《七月》仅仅为一首时令歌。受社会舆论环境的影响,第一种说法在二十世纪《诗经》研究中占据主导地位。随着政治环境的不断宽松,人们在摒除阶级观念之后,不断有学者提出不同的声音,他们认为《七月》反映了先民淳朴的生活观念和美好的生活愿望。后来,受西方研究方法和思维观念的影响,有人把宗教观念引入对文本的解读中,认为其是一种记录宗教祭祀活动的诗歌。当代,反后现代主义艺术抽象荒诞形式和思维而来的简约风潮也涌入古代文学的文本解读中,有的学者认为,《七月》仅仅是一首记录先民农事生活的时令歌,它内容丰富,形式简单,逻辑混乱。纵观各家观点,笔者认为其均有可取之处,但本文试图从叙事学角度出发,沿女主人公的成长和生活轨迹,来阐明《七月》中先民对爱情生活的歌颂和对美好生活的真诚礼赞。
1游离与旁观:主人公、叙述者、作者三者的关系问题
在对《七月》一诗的时代、作者、主题这三个问题的讨论上,笔者认为前人的探讨存在一个误区,即没有分清这首诗的主人公、叙述者、作者三者之间的关系。因此,在探讨这首诗的主题之前,我们先来分析这一问题。
作者、叙述者、主人公即文本人物这三者关系比较复杂,对此进行过比较深入阐述的是热拉尔·热奈特,他指出,在一个叙事性文学作品中,这三者之间是可以相互独立的,而且叙事往往包含多个层次,因此,一个作品中包含多个叙述者也是极为可能的。在《诗经》创作的时代,作者不可能运用所谓的叙事学方法,但热奈特先生的理论却可以启发我们用新的视角来阐发这首叙事诗。
我们先把《七月》誊录于此: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箨。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烹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通吟全诗,我们便会发现第一人称“我”字在不同章节中共出现了七次。第一、三、六章中各出现一次,第五、七章各出现两次。前辈学者中有人认为这几个“我”字应该为同一个人,即作者。当我们仔细解读这篇诗歌时便会发现这个观点的明显漏洞。第一章中“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的“我”有妇有子,所以主人公当为农夫。第二章中“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所讲是女子采桑之事,此时的主人公当为女性。第三章中“我朱孔阳,为公子裳”,这句是说“我”给布染上漂亮的颜色,是要为“公子”做美丽的衣裳。我们知道,男耕女织的古代社会采桑织布做衣是女性的重要劳作方式,这里和第二章一样,女主人公当为一名女子。而第三章前半部分讲修整树木,此项工作在古代多由男子完成,所以此处的主人公应该是男子,这样的话,第三章便有了男子和女子这两个主人公了。第四章讲“为公子裘”和“献豜于公”等做衣打猎之事,所以主人公也是一位男子和一位女子。第五章讲新年将近,修整房屋,主人公当为一位男子。第六章中“食我农夫”,所以此处“我”显然应该是一位女子;第五章和第七章中的“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和“嗟我农夫”不易辨别“我”字为男子还是女子。第七章重在叙说秋收季节,修筑场圃,及时献纳庄稼;而冬日要乘着闲暇,白天打丝茅,晚上搓绳,还要修葺房屋。先民们那种对时令节气掌握的娴熟,对生活的热爱,颇令人感动。第八章讲年终的祭祀与宴会,主人公当为普通百姓。上面说了这么多,无疑是为了证明,本诗多章从“我”的角度来进行叙事,而这个“我”又并非所指一人,这首诗中存在多个叙事者,即诗中的主人公是不固定的、游离的。相比之下,本诗的作者问题就相对简单一点了,他可以是诗中农事活动的见证者、旁观者或者是经历者,又或者他是后来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再根据时人的口耳相传或者是书籍记载等途径勾勒而成,此问题在此就不详细探讨了。
我们根据诗中描写的各种农事活动以及在活动中所展现的农人心理,我们可以感觉到时间的推移,即时间让少男少女变成农夫农妇,而贯穿其中最主要的人物则是一位女子,是她在感悟“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是她在“执懿筐”“微行”,是她的丈夫在修屋打猎……因而,从整体结构中,我们不妨把《七月》理解为是以一个女子的生活轨迹为线索的叙事诗,这样,诗中的其他人物与女主人公的关系便可以明确了。
2男性和女性两个视角转换间的情爱与生机
作为一首时令诗,《七月》的描写顺序是不严谨的,其时令出现的方式、章与章之间,存在着交叉重叠。比如对八月农事的描写遍布了第三、四、五、六章中;还有“七月流火”的现象也分布在了前三章的开头部分。对此现象,清姚际恒先生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闲笔”。也有著作认为这是“由于是早期的诗, 诗人显然还不善于驾驭这样较长篇幅的结构, 以致常有枝蔓的交代。”也有研究者认为这是“人们将月份名称与自然现象、人类的规律性活动结合起来, 配合着音乐与舞蹈在口耳之间代代相传”的结果。
笔者认为,全诗的时间跨度较长,它包含了女主人公大半生的长度,因此各章之间的交叉往复,实际上多个四季的轮回。也就是说,每一章都有一个新的时间起点,并不是重复的。如前三章都写了“七月流火”,实际上在描写的时间轴上时光至少已经过去三年。第二章,又从七月写起,我们可以理解为女主人公成人后,所从事的采桑活动。后面的章节,随着女主人公的成长变化,现实生活又有了新的面目。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诗歌第二章出现的“桑”意象。第二章写“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之前学者多把“公子”的出现当成阶级压迫的证据,然而方玉润则说:“女当阳春,闲情无限,又值采桑,倍惹春愁,无端而念及终身,无端而感动目前,不知后日将以公之公子为归耶……此少女人人心中所有之事。”中国古代社会是典型的农耕社会,在这种男耕女织的生活模式中,女子自然地和“桑”产生密切的联系。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桑意象已频频出现,有“日出扶桑”、“空桑生人”之说。这两个神话传说表明,桑在中国古代的信仰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桑树不再是自然意义的桑树,而被赋予更多的社会文化内容,桑树是神树、生命之树、生育之树,和女性生殖有着紧密联系。后世“桑”意象逐渐与爱情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成为中国文学中的一个文化符号。《诗经》中写到“桑”意象的诗有二十首,其中涉及爱情的有八首。由此可见,用“桑”意象表达男女情爱,在《诗经》创作的时代已经比较普遍了。所以,把此处的“桑”意象的出现理解为男女情爱的催化剂既反映了时代特征又使得文章的文学性大大增强。
接下来一章,新一年的劳作又开始了。时令在这里有所重叠。诗歌表面上都从七月讲起。其实它在从男性和女性两个视角来书写的,即七月来了,男人们在取斧“伐扬”,此时的长而杂乱的桑条可以理解为一种爱情的暗示。第四章,以果子的成熟比喻爱情取得美好的结果,这是《诗经》中常见的手法。农耕生活的现状本该如此,一年又一年,在播种与收获之间反复,而无甚波澜但又其乐融融的安稳状态又是那么温馨。最后部分,写农夫辛辛苦苦一年辛苦,女子对他的爱惜之情油然而生便也理所当然。结尾处,春天来了,又到了播种的季节,新的希望又将在大地上孕育,人们祭天祭神,在普天同庆中表达了对普通生活的真诚礼赞。
3《七月》现实与叙事艺术价值重估
像乐府中的《孔雀东南飞》,《七月》作为《诗经》里最长的一篇,其文献价值一直受人重视。相对其在研究先秦社会生活、历法制度,以及豳地风俗等方面的文献价值,他的艺术价值的探讨在以往的研究中却显得稍显逊色。本文通过对《七月》进行新视角下的重新解读,试图发现《七月》一诗在艺术方面所达到的被人们所忽视的价值。
从诗歌的叙事方式来看,《七月》的表现让人满意。作者在叙述者与主人公角色之间的转换老练自如,这在当时而言,绝非有意为之,但其叙事技巧的娴熟足以到了让今人惊叹不止的境界,它把先民一年到头农忙的项目记录下来,并在其中穿插每个时间段最最具有代表性的事件或事物,如“蟋蟀”、“流火”等,既为我们提供了有关先民生活的重要历史资料,又在叙事手法和精神旨归上为后代文学树立了榜样。
《七月》以一位女主人公的成长过程经纬全局,它展示广阔的先民生活劳作画面,包括全年不同时节的劳作内容,以及整个小社会祭祀、宴会的场景。同时,它也展示了女孩儿内心隐秘的情愫,于其中不经意间透露出先民们高涨的生活热情和充满活力的精神面貌。
《诗经》是先秦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代表。《七月》更是其中的代表,它通过对农事活动的记录,展示出先民朴素、真实的生活画面,他们一切的情感都是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朴质自然又充满活力。它没有《关雎》辗转反侧的缠绵,亦没有《蒹葭》中求之不得的感伤,它只是在农耕时代,用自己的方式讲述关于农事、关于生活、关于爱情的故事,于朴素平凡的生活场景中表现出先民们对于爱情、对于自然、对于生活的美好向往。
参考文献
[1]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89.
[2]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上、中、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23.
[3]章培恒,骆玉明主编.中国文学史新著[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365.
[4]程俊英译注.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201.
[5]方玉润.诗经原始(上)[M].北京:中华书局,1986:105.
(责任编辑:董柯)
Shijing·Qiyue: Meaning of Love life behind Farming
Wu Haiqi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Jiangsu)
Abstract:The theme issue of Shijing·Qiyue is always debatable. This paper studies the spirit of this poe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ion. By identifying the relationship among the narrator, the author and the characters, we will feel ancestors’ praise of love and life along the growth of the heroine.
Key words:Shijing·Qiyue; farming; love; life
收稿日期:2016-04-20
作者简介:吴海琪(1989~),女,在读硕士生.E-mail:1554412188@qq.com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3524(2016)02-006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