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以长生
——论《太平经》中孝思想的发展

2016-03-16 06:23张晓立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太平孝顺道教

张晓立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学院,北京 100875)



孝以长生
——论《太平经》中孝思想的发展

张晓立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学院,北京 100875)

《太平经》是概括反映东汉末期各种理论思潮在个人养生和国家治理方面所作的尝试。在《太平经》中,孝成为了重构作为社会基础的“父子”“师徒”“君臣”三层人伦关系的基本情感出发点,孝与忠顺成为人必须坚持的社会伦理道德。《太平经》强调身国同治的理想追求只有在孝的实现中才能真正获得,孝也成为了解释天人关系的新角度。《太平经》从宗教信仰的角度出发强调孝是人能够行善长寿远离灾厄的前提条件,孝道伦理实践与道教长生信仰被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对孝的再诠释,成为了《太平经》所代表的早期道教改变自身形象努力融入社会生活的新途径,并影响到此后近两千年的道教发展。忠孝由儒家伦理思想转变成了道教教义思想中不可缺少的内容,甚至成为其获得宗教超越的前提条件。

孝;《太平经》;价值观;师

汉代以降,中国传统的宗法社会一直强调以孝治国。孝本来是儒家思想中作为家庭中处理父子关系的最基础的情感,在整个汉代被确定为社会的共同价值观,后被升华改造进入政治领域,变成了维持君臣关系的忠,进一步构造成为汉代忠孝治国的统治思想。汉代末期政治腐败,社会混乱,旧有的忠孝治国思想出现错位。在这种历史环境下《太平经》被当作治国方略贡献给皇帝,其思想依旧认为孝是处理国家家庭个人三层系统的重要办法,不过面对当时的社会状况,《太平经》放弃了以往孝的教化劝导模式,转而从宗教信仰出发将孝与个人的长生得道联系起来,为中国传统的孝思想增加了新的色彩,也影响到了后世佛道教对传统孝道的态度。孝成为《太平经》中平衡治国理政的政治思想与个人追求长生的宗教思想的关键点。

一、《太平经》在社会伦理教化中延续儒家伦理中的孝道观念

在《太平经》的文本中多次出现孝,其含义与传统儒家伦理中的孝观念一致。《太平经》中,孝依然从儒家的传统精神出发被看作是子女对父母自然情感的流露,即对父母的养育之恩的回报。传统的儒家教化思想在此书中得到了肯定。

人从生至老,自致有子孙,各令长大成就,在所喜随使安之,无逆其意,各得其宜,乃为各从其愿。为人父母,亦不容易。子亦当孝,承父母之教。乃善人骨肉肢节,各保令完全。父母所生,当令完,勿有刑伤。父母所生,非敢还言,有美辄进。家少财物,赇恭温柔而已,数问消息,知其安危,是善之善也。[1]626

《太平经》以颇具感情色彩的语言,讲述了家庭生活中父母对子女的关爱与养护:人从生到老,都会有自己的子孙,都会致力让子孙长大并有成就。父母又根据子孙的意愿爱好去指导子孙获得职业而能够安身立命。为人父母非常不易。所以子女应该孝敬父母,接受父母的教诲。对自己的躯体,应当保存其完整,因为这是父母所给予的。既然子女是父母所生养的,那么就不应该顶撞父母,有美好的食物衣服就应该进献给父母。如果家中穷困,那就用以恭敬与温顺的态度去侍奉父母来代替。随时问候父母的安危冷暖,是人最为良善的品行。此处《太平经》以通俗的语言阐发了儒家的孝思想,同时还延续了《孝经》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的观点。《太平经》在解释教理教义的过程中多有通俗之论,这种阐述方式可能与其具体的语言环境有关,《太平经》作为一种宗教经典,其宣教的对象大多是下层的百姓,这就要求它文本通俗,平易近人。

不过,在《太平经》的论述中,虽然坚持儒家的孝道观念,但与儒家有所不同,《太平经》反对“事死如事生”的守孝观念,从阴阳关系出发认为子女对父母死后所尽的孝道,就要坚持“事死不得过生”的原则。它认为:

事阴过阳,事下过上,此过之大者也。极于此,何等迺言微乎?真人复重不及矣。又生人,乃阳也。鬼神,迺阴也。生人属昼,死人属夜,子欲知其大深放此。若昼大兴长则致夜短,夜兴长则致昼短,阳兴则胜其阴,阴伏不敢妄见,则鬼神藏矣。阴兴则胜其阳,阳伏,故鬼神得昼见也。夫生人,与日俱也;奸鬼物,与星俱也。日者,阳也。星者,阴也。是故日见则星逃,星见则日入。故阴胜则鬼物共为害甚深,不可名字也。迺名为兴阴,反衰阳也。使治失政,反伤生人。此其为过甚重,子深计之。[1]50

《太平经》之所以坚持“事死不得过生”,原因大致有二:第一,当时汉代厚葬风气盛行,王侯将相死亡之后随葬品非常丰富,从汉墓考古出土的随葬品也能看出这种情况,而这种厚葬风气也影响到了普通阶层,使得整个社会造成了生产生活资料极大的浪费,这对当时的社会生产是一种严重的阻碍。第二,《太平经》作为一种新的宗教经典,从保生恶死的宗教信仰上,它重视能够使人长生不死的阳气,并致力于扩充阳气而压制代表死亡的阴气。如果在社会生活中过分地强调事死如事生,强调重视死人而忽视生人,就会阴兴阳伏,从而导致世界阴阳关系的混乱,进而导致现实政治秩序的混乱,最终伤害活着的人。《太平经》的这种好阳恶阴的保生观念,一直影响着道教修炼思想的发展。后世的道教修炼理论,均强调要守护和保持代表生的阳气,祛除代表死的阴气。唐宋以来的高道多以“重阳”、“华阳”、“玉阳”、“纯阳”等为号。

从以上讨论我们可以看出,《太平经》虽然作为一部道教经典,但在处理社会伦理道德的问题时,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颇深。在汉代后期纷乱的社会政治局势下,传统的儒家伦理说教虽被现实生活中的人所漠视,而作为道教经典的《太平经》接过了儒家伦理的教化责任,并加入宗教性的阐述,以期恢复人们对忠孝价值观的认同。所以,汤一介在总结《太平经》思想时强调:“‘道教’之称为‘道教’并不仅仅因为它和‘道家’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且也因为它是一种‘道德教化’以‘致太平’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宗教。道教是中国传统思想儒道两家思想相结合的宗教。”[2]

二、“孝顺事师,道自来焉”的重师态度

《太平经》继承了汉代以孝治国的伦理价值导向,又有了新的理论创造,由于其宗教经典的特殊性质,以及造作其书的神学目的论,《太平经》从以类相从的哲学思想出发,将孝顺忠三种社会伦理关系都视为人所要效法天道运行的行为原则,强调君父师三者都是天下人必须尊奉的对象。在《太平经》里,孝的内涵意义与侍奉的对象都被扩大了,孝开始与顺连称,并将人的孝顺目标集中指向了传道的师,师成为了弟子应当如同侍奉父母一样的对象。在君臣关系中,君主对作为帝王师的贤臣也应当如处理父子关系一般待之以孝。

1.《太平经》将忠顺孝三种伦理道德放在同等的地位。《太平经》将对待师傅的顺,提高到了与对待君主的忠和对待父母的孝同一地位,并认为社会中个人能否做到忠孝顺将影响大道在现实世界中的实现:

无争荣名,而居高官,孝顺事师,道自来焉。神乃知善,人与语言。夫师,开曚为道之端,君父及师,天下命门,能敬事此三人,道乃大陈。不事此三人,室闭无门,福德皆逃,祸乱为怜。详惟其事,无失书言。父母生之,师教其交,居亲仕之,可不慎焉。[1]403

《太平经》从宗教传承的角度出发,认为修道之人须以孝顺的态度去侍奉其师,这样才能获得师傅的传授而得道。它还提到了师的重要作用,强调人获得师的开蒙指导,是人得道的发端。在这里,师与传统儒家伦理中占主导地位的君父一起被《太平经》称之为“天下命门”。《太平经》又从宗教信仰的观念出发,认为人能够以崇敬的态度侍奉此三者,大道就能够获得彰显,人若不能够侍奉这三者,自身就会遭遇各种祸患。汉代儒家也非常强调对传道授业之师的尊奉,但是将师放在君父同等的地位,这应该是《太平经》的首创。

《太平经》之所以重视对师的孝顺,与其丰富的方术思想分不开。《太平经》内容驳杂,涉及到阴阳五行神仙方术等思想。而其中长生久视的宗教理想的实现是依靠道教徒修炼,这点体现在《太平经》所强调的守一、服食、存思等传统方术的修炼法上。对方术思想的依赖,也决定了它非常重视方术传统中通过秘密传授而构成的师徒关系。能否得遇明师是一个人能否获得修炼资源获得长生的根本条件,传统的师徒关系在方术修炼中更加受到重视。所以《太平经》非常重视师的地位,甚至将孝的对象扩展到了师上。这种重师的观念,也影响到了后世的道教教团内部的组织关系,师徒传承成为了每个道教教派道统延续的根本线索。很多道教的戒律,都强调要尊奉自己的老师,否则就会遭到严厉的惩罚。比如《太上洞真智慧上品大戒经》就有相应的戒律:“尊受师训,广开劝化,令入法墙,远离盲道”[3]391,“常与明师,世世相值,受教宣化,度人无量,一切善心皆得真道”。[3]392

2.要求恢复三代圣王以贤臣为师的传统。为了提出自己的治国思想,《太平经》借用儒家崇古的精神,虚构了上古三代的君臣关系,认为那个时候有很多贤明道德的贤臣辅助帝王治理国家从而达到太平盛世。当今的君主想要重新获得天下太平,就要模仿三代圣王而去礼敬能够作为帝王师的贤臣:

是故古者贤明德师,乃能助帝王致太平者,皆得此人也。故其言事悉顺善而忠信也,乃其所受道师善也。[1]411

《太平经》强调上古三皇如同侍奉父亲一样去侍奉那些智能才华高于君主的贤臣,这些为帝王师的贤臣像父亲教导儿子一样去教导君主:

是故上三皇乃师事臣如父也。时臣各怀真道要德,无巧伪文猾人。故其时臣智悉过其君,能为帝王师,其教若父,故师父事之,是则道德过其君之则也。故能使其君安坐垂拱而无忧。[1]435

强调以贤臣为师,常见于儒家政治哲学的德治思想中。在这里,《太平经》坚持了儒家的以圣贤为帝王师的政治理想。将君臣关系视作父子关系,这还是《太平经》的首创。《太平经》如此崇尚师的地位,是由于其宗教经典的内在性质决定的。

3.《太平经》强调道书如同贤师一样是君主治国的凭借。在强调贤明之师对君主治国的重要性之后,《太平经》又强调其书能够与古今道理相合,上贤运用此书就可以帮助帝王消除灾祸,教化众人,以致太平:

其二部界者,其读吾书道文,合于古今,以类相从,都得其要意,上贤明翕然喜之,不能自禁止为善也。乃上到于敢入卯室,坚守之不失,必得度世而去也。志与神灵大合洞,不得复誉于俗事也。其善乃洞究洽于天地,其神乃助天地,复还助帝王化恶,恩下及草木小微,莫不被蒙其德化者。是故古者贤明德师,乃能助帝王致太平者,皆得此人也。[1]411

同时,《太平经》还借着回答孝子忠臣弟子应进献哪些东西给君父师以示敬意,强调要进献内含治国治身智慧的道书给君父师。

请问人之为善也,上孝子上忠臣上顺弟子当思上何等于其君父师哉?当上其异闻珍宝希见之文而得上者是也。[1]514

即弟子问师傅孝子忠臣弟子应当给君父师供奉什么东西以示崇敬,师傅回答应当给君父师献纳世俗中所罕见的理论珍宝珍稀的文书。而后给出的理由是这些东西都是人所罕见的,人们都喜欢自己所没有见过的东西。如果给君父师进献那些世间常见之物,没有任何的价值。“人之所常有,重皆厌之,何须复上之邪?”这些异闻和希见之文指的就是如同《太平经》一样的治国修道之书。这也是《太平经》的作者在努力强调本书的重要价值。

从以上的分析来看,在对待君父师三种关系上,《太平经》尤其重视对师的尊奉。它认为,学道之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尊奉传道的老师。崇敬地对待君父师,是大道得以实现的前提条件。孝的对象虽然依旧是父母,但是在这里孝与顺合用,变成对待传道之师的态度。师的地位被提到如此高度,与《太平经》一书独特的性质相关。《太平经》虽然是一部强调兴国广嗣的书,但其有大量方术思想与早期道教的因素。在道教团体中,师傅是教团中最重要的角色,修炼的办法以及重要的经书都是依靠师徒相授而得以流传的。教徒的个人得道都是依靠师傅的传授和教导才有可能。在后世道教中,师与道教中的经书及崇奉的大道并列,并称为道经师三宝。《太平经》从道教本位的角度,强调师傅的重要性,在当时无疑具有新的意义。个人从父子君臣的旧有关系中解放出来,获得了新的从属关系。师徒关系虽然要求被当作父子君臣关系一样以孝道去处理,但较之于父子君臣这种严肃和固化的社会关系,师徒关系更为平等和自由。师傅对徒弟的教育具有知识性和创造性,这比严肃而僵硬的父子君臣关系更吸引人。

三、《太平经》从宗教信仰的角度强调以孝治身是信众得道的前提

1.《太平经》将孝作为信众获得上天拯救的信仰基础。《太平经》延续了三代以来的天帝信仰,强调人必须以忠孝顺为行事之本,如果不能够以此行事而行为酷逆,人就会被上天惩罚:

子不孝,则不能尽力养其亲;弟子不顺,则不能尽力修明其师道;臣不忠,则不能尽力共敬事其君。为此三行而不善,罪名不可除也。天地憎之,鬼神害之,人共恶之,死尚有馀责于地下,名为三行不顺善之子也。常以月尽朔旦见对于天,主正理阴阳。是尊卑之神吏,魂魄为之愁,至灭乃已。[1]405

《太平经》从朴素的崇天的宗教信仰出发,强调人处世必以忠孝顺为纲,如果三者都不能达到,就会被称为“三行不顺善之子”,这些不忠不孝不顺之人在月末朔旦之时被上天审判,上天甚至会派遣神吏来对其进行惩罚和消灭。这是用宗教信仰来威慑不顺善之人。

故置凶神随之,不孝恶逆之人移,令人重禁,罪至祸重,不见贳时。想民当如是,何为犯之,自致不寿,亡其年命乎?不当视孝善之人独得寿有子孙乎?善恶当相比,不寿与不寿为有比,不生之与死当相悬不行。作善有孝慈,使各竟其年,或得增命,子孙相次,无中夭时。天用是为善孝之行所致,不当比之邪?何为作非邪?施于人乎?天甚憎恶之,辄使绝命,子孙得咎,是恶所致,欲何所望。天喜善人,不用恶子。宜思书言,其文具足,可以自护,必得天福。[1]616

孝顺之人能够各尽天年,甚至还可以延长性命,子孙繁多而不会夭折。而不孝之人会被天惩罚,天派遣凶神随之,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子孙甚至要承负其害。

惟念俗间之人,甚独愚处,不念作孝顺事,而为反逆。不承大书言,而苟自薄。与人既无善,而恶数闻。处者致灾,中者衰落,下者见病,无有休息。是为恶施于人,令咎不容,无有施恩之意。[1]621

《太平经》还认为,那些不去做孝顺之事反而去做恶事的人,以及不相信天书使得自己短命的人,都会招来灾祸衰老疾病。《太平经》强调做孝顺之事与信仰天书,是人获得美好生活的两个途径。在这里,孝行已经不单单是一种人在世俗世界的生活方式,孝顺与道民信仰天书目标一致,都成为了道民实现长生信仰的宗教行为。

2.道教中的守一修炼法成为人培养孝行的方法。守一的修道思想在道家道教的思想中渊源颇深。守一的内涵也在道教思想的不断增益中扩展。《老子》第十章云:“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乎?爱国治民,能无为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王弼解释抱一为“载,犹处也。营魄,人之常居处也。一,人之眞也。言人能处常居之宅,抱一清神能常无离乎?则万物自宾也”[4]。认为抱一就是人能够处在常住之地或者说人保持自己的常态,能够保持自己的虚静,不以物欲害其精神。在老子的思想中,抱一就是抱朴,不受外在的物欲所诱惑。《庄子》中也有守一之说:“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5]守一在这里成为了修炼长生之术,守一是为了追求身心的和谐状态。可以说,老庄思想中的守一,均是强调人的精神心性的修养,宗教意味不是很浓。《太平经》中的守一成为修道者获取长生的修道之术。《太平经》的守一之术有多重内涵,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1)人所守的一,是指相对于形体而言的人的内在精神,是人生命之根本,守一可当作守本,守本不失从而延长寿命。“人之根处内,枝叶在外,令守一皆使还其外,急使治其内,追其远,治其近。守一者,天神助之。守二者,地神助之。守三者,人鬼助之。四五者,物右助之。故守一者延命,二者与凶为期。三者为乱治,守四五者祸日来。”[1]13(2)守一类似后来道教心性修炼的思想,一在这里被理解为人的心意志。守一即是守心,集中自己的精神使之不散漫而自得其适宜。“一者,心也,意也,志也。念此一身中之神也。”[1]369(3)守一不仅是人获得长生的途径,也成为了治国方略,臣子能够守一的话就能辅助帝王安天下。“是故夫守一之道,得古今守一者,复以类聚之。上贤明力为之,可得度世;中贤力为之,可为帝王良辅善吏;小人力为之,不知喜怒,天下无怨咎也。”[1]409(4)守一是强调人的精神与身体合一才得长生。“古今要道,皆言守一,可长存而不老。人知守一,名为无极之道。人有一身,与精神常合并也。形者乃主死,精神者乃主生。常合即吉,去则凶。无精神则死,有精神则生。常合即为一,可以长存也。常患精神离散,不聚于身中,反令使随人念而游行也。故圣人教其守一,言当守一身也。”[1]716可以看到,《太平经》中的守一内涵被大大丰富了,也成为了道教徒修养自身的重要方法,而守一的修炼方法也与修道者的孝顺的道德实践联系在一起了。《太平经》认为修道之人坚持守一就可以得天地古今的要意,进而获得精神的自觉,知道想要修道有成就应该顺应天理,为孝子忠臣:

夫守一者,以类相从,古今守一,其文大同。大贤见吾文,守行之不解,策之得其要意,如学可为孝子,中学可为忠臣,终老学之,不中止不懈,皆可得度世。[1]408

道教发展过程中一直面临着教徒的世俗生活与精神信仰的矛盾,在这里,世俗生活中的孝顺与宗教生活中的守一有了联系。作为《太平经》主要修炼方法的守一之道,成为了人在世俗生活中获得道德自觉的开悟手段。忠孝的社会伦理要求与守一的个人宗教实践之间的矛盾在这里得到了解决。道教的修炼不再是个人逃避社会责任,而成为了人积极履行自己的伦理责任的进路。

3.求访仙药的信仰行为也成为了道教徒实现孝道的手段。

九事,父母年老且尽,为子者知父母老期将至,为求贤师异方,令得丁强,孝子之宜也,此由食人之食,以食归之,而有大功也。[1]686

父母年老将死,孝子就要去求访仙师和长生之方,使父母长生与强壮,这是孝子的本分,这也是修道之人回报父母养育之恩的表现。求访仙药被《太平经》赋予孝行的新内涵,使道教的宗教行为获得了孝的伦理价值的支持。

从以上《太平经》将追求长生久视的宗教行为与提倡忠孝的社会伦理责任相联系的理论尝试中,我们可以看到《太平经》在东汉末期促进传统方术信仰转型的努力。传统方术重视个人的长生解脱而忽视具体社会生活中人所肩负的责任,这一直被强调现世生活的儒家所诟病。而在《太平经》中,自我修炼和求访贤师异方被转变成为了修道之人实现孝道的办法,入世与出世的矛盾在这种转化中消解了。这种转化一直影响到后世道教乃至佛教对在家与出家的矛盾问题的解决。比如《牟子理惑论》也从同样的逻辑出发,强调出家是为了更好地孝顺父母实现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对现世的逃避。“须大拿睹世之无常,财货非己宝,故恣意布施,以成大道。父国受其祚,怨家不得入,至于成佛,父母兄弟皆得度世。是不为孝,是不为仁,孰为仁孝哉!”[6]

四、《太平经》将孝道作为恢复政治秩序以实现太平的工具

1.《太平经》从神学天道观的角度将天下混乱的原因归结到人的不孝不顺不忠之上:

是故生时不善之人,魂魄俱行对,善人魂魄不肯为其使也。是故逆不孝不顺不忠之人为其使,共乱天仪,污天治,故其恶神见收治,故并收治其客。比若反逆恶臣为无状,乃罪及其客也,此之谓之也。[1]408

认为天下混乱是恶神驱使这些不孝不顺不忠之人为恶。在这里,《太平经》回避了汉末外戚干政、政治腐败是导致社会混乱的主要原因,而从神学的角度去解释造成社会混乱状况的根源,即不孝不顺不忠之人被恶神驱使和利用。这样的一种解释从苦难的社会现实出发,努力将现世中实际存在的各种矛盾转化成为宗教信仰中神圣与邪恶的矛盾,以缓和当时的社会矛盾,将人的视野从对现世的不满转移到宗教信仰之上。这样一种问题转移,也是各种宗教缓解世俗矛盾并吸引教众所常用的办法。

2.《太平经》将孝道比附成为宇宙和谐生化的至高原则。《太平经》根据其传统的天道神学观念,将天人关系比附为父子关系,认为天地是四时五行的父母,万物是四时五行的弟子,风雨是天地的忠臣。四时五行顺应天地而供养天地,万物能够随着时气的意愿而生长衰老,风雨接受天地的命令而使雨泽均调。四时五行万物风雨皆是天地的忠臣孝子,并顺应其意而履行自己的职责,从而实现整个宇宙的和谐。如果四时五行万物风雨不履行忠臣孝子的责任,就会导致灾异和凶年。忠孝顺在《太平经》中已经不仅是人间秩序良好运行的规则,也成为了宇宙秩序良好运行的规则。这种思想并不是一种汉代传统中简单的“天人同构”的哲学解释,而是发展成了解释天道人事的崇天信仰。《太平经》在这里希望恢复上古社会政教合一的传统,但这种建议不可能为当时的统治者所接受。

天地乃是四时五行之父母也,四时五行不尽力供养天地所欲生,为不孝之子,其岁少善物,为凶年。人亦天地之子也,子不慎力养天地所为,名为不孝之子也。故好用刑罚者,其国常乱危而毁也。万物者,随四时五行而衰兴,而生长自养,是其弟子也。不能尽力随其时气而生长,终为不顺之弟子。其年物伤人,反共罪过。其时气不和,为时气得重过。民者,圣人贤者之弟子也。今下愚弟子妄盗疆说,反使圣人贤者有过,名为共乱逆天道,其罪至重,不可赦除,故愚生过不除也。风雨者,乃是天地之忠臣也。受天命而共行气,与泽不调均,使天下不平。比若人之受命为帝王之臣,背上向下,用心意不调均,众臣共为不忠信,而共欺其上,使天下……多变诤,国治为之危乱。比三事者,子不孝,弟子不顺,臣不忠,罪皆不与于赦。[1]406

人们想要回复到太平治世,就要让上中下三种贤人一起努力,使君主的统治如同上天恩爱草木昆虫一样,使其各得其所。通过恢复忠孝顺的宇宙运动规律,让人间的政治秩序与天道运行秩序得到重整。在这里,《太平经》依旧坚持汉代思想中天道运行与政治生活的联系,不过在这种联系上加入了崇天的宗教信仰。

众贤共案力行之,令使君治,乃与天相似,象天为行,恩爱下及草木蚊蚋之属,皆得其所。[1]409

有人尽思乐忠顺孝,欲思上及中贤大贤,故民不知复为凶恶,家家人人,自敕自治,故可无刑罚而治也。上人中人下人共行之,天下立平不移时。[1]409

3.《太平经》认为人作为天之子应以孝顺来奉养天地。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传统都非常强调人的主体性,人既作为宇宙万物的立法者又作为宇宙洪流的参与者。如《易经·说卦》:“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皆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三才之说将人之道与天地之道并列,强调成卦之六爻是遵从天地人三才之道而得来的。《老子》第二十五章:“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孝经·圣治章》也有“天地之性人为贵”。《太平经》继承传统哲学中对人的地位的重视,并从崇天信仰的角度出发,将人定位为天之子。天人关系从过去的天地人三才并举的平等关系,转变成为了父母子女之间的父子关系。这种人的地位的转变,与《太平经》崇天的宗教信仰思想特色有关,也与《太平经》希望将伦理秩序纳入与天地秩序、政治秩序同构的理想相关。

夫天地中和三炁,内共相与为一家,共养万物。天者主生,称父;地者主养,称母;人者为治,称子。子者,受命于父,恩养于母。为子乃敬事父而爱其母,何谓也?然父教有度数时节,故因四时而教生成,恶人逆父之意,天气失其政令。比若家人,父怒其子。父子不和,阴胜阳,下欺上,臣失其职,鬼物大兴。[1]113

人者,最物之尊者,天之所子也。天乃乐人严敬用其数,地乃乐人谨顺用其数,此犹比若孝子之顺,用父母之教,父母安得不爱而好之乎?[1]636

以天为父的说法,在以往的道家经典中亦有所见。如《庄子·大宗师第六》中有“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而在《淮南子·精神篇》则有“圣人法天顺情,以天为父”。由此看来,以天为父的思想在《太平经》之前就有。其思想重心皆是落在对天的敬爱、对天道的取法之上。

《太平经》继承这种思想,从神学的角度出发,认为人是天的子女,强调天希望人能够顺从其指定的规则,如同孝子顺从父母的教化一样。人顺从天的规则,天也会爱护人,就如同父母爱护孝顺的子女一样。在这里,《太平经》将天地人关系类比为父母子的关系,尤其突出了孝道作为人实现宇宙和谐的原则的重要性。在《太平经》中人在宇宙秩序中具有极高的地位,甚至称之为“天之所子”,那么人就应该以孝顺的态度来安顿整个宇宙的秩序。以孝顺的态度去顺应四时五行之规律成为了人实现人作为天之子的独特价值,是实现人的天赋能力的唯一进路。宇宙的和谐与现世的太平,就是孝道作为人这一“最物之尊”获得自我实现原则的必然结果。

《太平经》面对东汉末期接近崩溃的社会局面,用神学的观点对孝道进行了重新解释,代替了当时已经失去社会约束能力的儒家道德说教,努力重构社会秩序和道德教化。这种努力一直被后世的道教所继承和发扬。道教对传统社会伦理的肯定与宣传成为了辅助儒家传统教化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太平经》通过对孝道等传统社会伦理思想的吸收和改造,促进了道教自身由重视长生修炼方术的民间宗教向符合社会整体需要的社会化宗教转变。《太平经》吸收汉代重孝思想,根据自身的宗教本位将孝与获得长生的宗教信仰联系起来。由此影响到后世的道教非常重视孝道,其道教戒律中重孝的戒律条文比比皆是。发展到后世的净明忠孝道,强调忠孝是修道之人完成修道之路获得仙位的基础。金元之后出现的全真道,也将孝道看作成仙之径,强调“凡接人必先使读《孝经》、《道德经》、《清静经》等,教以孝谨纯一”。可以说《太平经》中的孝道思想开道教孝思想之先河,并为后世道教融入世俗社会提供了理论基础。

[1] 王明.道教典籍选刊·太平经合校[M].北京:中华书局,2014.

[2] 汤一介.早期道教史[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6:69.

[3] 太上洞真智慧上品大戒经·道藏:第三册[M].北京:文物出版社,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上海:上海书店,1988.

[4] 王弼.老子道德经注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8:22.

[5] 郭庆藩.庄子集释:中[M].北京:中华书局,2012:390-391.

[6] 石峻.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1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1:8.

(责任编辑:祝春娥)

To Live Long by Practicing Filial Piety: About the Development of the Ideology of Filial Piety inTheTaiPingClassic

Zhang Xiaoli

(SchoolofPhilosophy,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As a compilation of the thoughts prevalent in the late Eastern Han Dynasty,TheTaiPingClassichas always been valued by modern scholars. The ideologies in the book are heterogeneous, while they can be generalized to reflect ideological trends to be adapted in two topics: personal health and national governance. In this book, “filial piety” became the emotional basis to reconstruct human relations such as “father and son”, “master and apprentice” and “monarch and subjects”. These relations are the social infrastructure, and people must adhere to filial piety, be obedient and practicing filial piety.TheTaiPingClassicemphasizes the idea that the ideals of good personal health and national governance could only be achieved in the implementation of filial piety, which has also become a new point of view to expla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eaven and human.TheTaiPingClassicimplied that filial piety is a prerequisite for one to do good, acquire longevity, and avoid woes from religious point of view, and so the practice of filial piety is closely combined with the longevity of Taoism. By means of reinterpretation of filial piety, the early form of Taoist made its efforts to change their appearances to integrate with social life, which could be demonstrated inTheTaiPingClassic. These efforts has affected the development of Taoism for nearly two thousand years thereafter. Thus loyalty and filial piety has volved from the ethic of the Confucianism to an indispensable doctrine of Taoism, and even become a prerequisite to transcend the religion.

filial piety;TheTaiPingClassic; values; master

2016-06-06

张晓立(1987- ),男,安徽蒙城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

B234

A

2095-4824(2016)05-00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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