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栋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日神和酒神:探究尼采悲剧观的本质
王中栋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日神和酒神是尼采悲剧理论中的两个重要范畴,同样是阐释悲剧的起源和本质的核心概念。尼采在苏格拉底和叔本华的悲剧思想之上打破了以往以日神为中心的关于美好梦境的幻想,摆脱了个体化的束缚,在其崩溃之时达到人类内心痛苦与狂喜的完美结合,从而领悟悲剧带来的审美思考和生命意义。
酒神;日神;《悲剧的诞生》;二元艺术冲动
1872年出版的《悲剧的诞生》是尼采的第一部著作,同样也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虽然受到了来自古典学派的猛烈抨击,但是尼采依旧沉寂在自己的悲剧观念之中,渐行渐远。在悲剧思想方面,尼采在黑格尔和叔本华的影响之下,提出了以酒神为代表的悲剧观,既是对传统道德意识的批判,又是对一切价值的重估。在书中,尼采也提到:“它带有令人不快的黑格尔主义的气味,而只有少数几个公式沾有叔本华的尸臭。”[1](P343)尼采否定了黑格尔提出的理性主义的悲剧观,认为非理性意志能够战胜生存的恐惧,使生命价值得到肯定;同时也延续了叔本华关于世界意志与生存无休止的斗争归于毁灭的观点,尼采认为个体的毁灭能够成就意志的永恒不朽。《悲剧的诞生》中最独特之处是对古希腊酒神狄奥尼索斯的极端重视,并在日神阿波罗关于梦境中淡化现实痛苦,美化世界的个体化原则之上,提出了以音乐为中心的强力意志的观点,打破了以往以雕像与诗歌为代表的美学范畴。
日神和酒神作为二元艺术冲动出现在《悲剧的诞生》中,成为了尼采悲剧观的一对核心概念。阿波罗作为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以其光明照亮了世界美丽的外观,是非理性冲动的代表。尼采始终强调,美的外观不属于世界本身,而仅仅属于“内在的幻觉世界”,他给日神的含义下了一个明确的界定:“我们用日神的名字统称美的外观的无数幻觉”。[2](P8)狄奥尼索斯所代表的是古希腊人民原始的本能冲动和欲望,是群情亢奋、旷达洒脱的酒神精神。打破了日常生活中的个体化原则,回归世界意志的怀抱当中。尼采认为其本质在于:“个体化原理崩溃之时从人的最内在基础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2](P9)日神是以诗歌、雕塑为主的造型艺术,通过克服个体化的苦难达到自我肯定的冲动,酒神是以纯粹的音乐作为否定个体化原则的艺术力量,最终达到世界意志的永恒不朽。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悲剧诞生的过程便是酒神音乐不断向日神的形象世界迸发的过程。”[2](P14)音乐能够表现出诗歌与雕像都无法呈现的悲剧性力量,因为它脱离了现象界的束缚,是所有意志的真实写照,并且能够深刻的描绘艺术的本质。
尼采把梦境和迷醉两种状态作为日神和酒神的象征,他认为两者间的差别能够全面的表现出日神和酒神间的不同。在梦境中,人们可以借助幻觉来忘却现实生活带来的磨难,随心所欲地想象美好的幻境,在远离喧嚣的世界里得到自我价值的肯定。但是梦境毕竟是虚假的,短暂的,不能实现永恒的美好,从而人们渴望把握世界的本质,投身到迷醉的状态中寻找答案。所以酒神的出现并不意外,具有日神的派生性质。个体关系的逐渐瓦解,使人处于一种忘我的境界当中,在个体毁灭的痛苦中燃起对生命意志能够永恒不朽的狂喜,个体的陨灭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终结,而是达到理想境界中意志的永垂不朽。正如尼采所说:“酒神精神是通往悲剧诗人心理的桥梁,不是为了摆脱恐惧和怜悯,不是为了通过猛烈的宣泄而从一种危险的激情中净化自己,而是为了超越恐惧和怜悯,为了成为生成之永恒喜悦本身——这种喜悦在自身中也包含着毁灭之喜悦……”[3](P231)正如俄狄浦斯王在灵验了弑父娶母的悲剧之后,并没有简单地了却自己的生命,而是在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之后,流放荒野,在身心经受巨大痛苦的同时,开始生命意志的自我救赎。俄狄浦斯王在个体崩溃瓦解的时候,通过痛苦解除痛苦,实现意志的永恒不朽,既是完成了日神精神的坚持,又是对酒神精神所提倡的生命意志的肯定。再例如具有中国悲剧色彩的文学著作《红楼梦》,描绘了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盛衰历史,以及贾宝玉与林黛玉之间凄美的爱情悲剧为主要线索,对“家国同构”的传统文化提出了质疑与批判,具有悲剧性的贾宝玉这一人物形象,在经历了家亡人散的悲剧之后,走向了个体意志的自我净化,在痛苦中寻得一份静谧,用个体的泯灭,造就意志的永恒。
尼采认为悲剧的本质是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对立统一的关系,在日神虚幻的世界里创作个体是对现实痛苦的一种解脱,在酒神迷醉的世界里毁灭个体,是使个体意志回归大自然的统一性感知,两种冲动既相互斗争,又相互结合,共同构成了尼采悲剧观的本质。尼采精辟地总结说:“悲剧中日神因素和酒神因素的复杂关系可以用这两位神灵的兄弟联盟来象征:酒神说着日神的语言,而日神最终说起酒神的语言来。这样一来,悲剧以及一般来说艺术的最高目的就达到了。”[1](P407)日神艺术是以诗歌、雕像为表现载体的悲剧艺术,但是在古希腊神话中迸发出了诗歌、雕像都不具备的悲剧力量,尼采认为这种力量是来自酒神艺术中的音乐。音乐是原始的艺术表达方式,始酒神艺术的基础与核心,悲剧因为音乐而变得深刻具体。人生充满了痛苦和苦难,酒神帮助人们在音乐中寻求慰藉,狄奥尼索斯所创作的酒神世界与日神的表象世界隔离开来,只有在酒神的迷醉状态下才能彻底地远离恐惧和痛苦,克服人们的卑微心理,从而达到理想的人生状态。“悲剧神话已完全不同于史诗神话,不再是单纯的美的外观,而是音乐即世界的酒神本质的譬喻性画面。”[2](P13)音乐以一种强大的理性力量深入世界意志当中,解释了日神无法表达的“原始痛苦”和“原始冲动”。
悲剧是理性的悲剧,其本质除了二元性冲动的对立统一关系外,还有悲剧所带来的审美体验。悲剧是人在虚幻世界中的自我毁灭,在非理性的认知中取得理性的胜利,同样也是个体化原则崩溃之时,世界意志的胜利。首先通过酒神冲动在世界意志中的自我满足,将人生审美化,在痛苦和狂喜的过程中实现灵魂的震撼与救赎。其次,个体的磨难,造成世界意志的永恒性。悲剧中不断被毁灭的是表象,而深层的世界意志和生命本身成为宇宙永恒生命的一部分,感受到人类内心不可遏制的欲望和生存的本能意识。最后,意志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才使得表象的千变万化,才有它的新生与创造。这就构成了审美层面的艺术形而上学,表象和现实世界才得以辩护。尼采说:“每部真正的悲剧都用一种形而上的慰藉来解脱我们: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之中的生命仍是坚不可摧和充满欢乐的。”[2](P16)例如《活着》中福贵这一人物形象,在经历了家族的破产,家人的离世所带来的致命的打击之后,他并没有就此毁灭。面对痛苦的生活,福贵表现出的是个体的不屈与挣扎,勇敢地奋起寻求自我救赎的过程,余华笔下的悲剧并不是将赤裸裸的悲怆展现出来,而是流露在人物的精神层面。生活的困苦带来的是个体意志表象的磨难,然而意志本身依旧保持着希望,在痛苦中新生,在精神上回归世界意志本身,在彼岸世界寻得生命的永恒,超越了现实痛苦层面的具有酒神精神的痛苦与狂喜完美结合的精神最高境界。
尼采的悲剧观念对后世的哲学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方面是审美形而上学,另一方面是生命的永恒。在世界的本质方面尼采是对叔本华思想的继承和发扬,但是不同于叔本华对人生态度的彻底否定,尼采对生命意志持肯定态度,并认为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两者的斗争统一关系是悲剧再生的源泉。他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只有作为一种审美现象,人生和世界才显得是有充足理由的。”[2](P17)艺术形而上学在艺术的实现方式中表现出不同的倾向,日神通过梦境来美化表象世界,酒神通过迷醉的世界观来为人生和世界辩护。从狄奥尼索斯的酒神精神中升华提炼出的哲学思想被尼采称为形而上的悲剧世界观,个体化原则的支离破碎使得个体意志回归世界意志,在人与人之间,人与世界之间构建新的联系,进而领会世界意志永恒不朽的生命价值,进而用形而上的审美眼光来看待世界意志的创造活动,以此远离困苦的现实生活的磨难,达到理想的彼岸世界。然而,只有肯定了生命价值的审美形而上学才能真正实现形而上。
对生命价值的肯定,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悲剧艺术形式对生命的肯定;其次是以酒神为代表的冲动艺术对生命的肯定;最后是古希腊人不可遏制的精神欲望和生存本能对生命的肯定。在尼采看来,强力意志是与生命关系最为密切的元素,促进生命不断创造和发展,从而实现永恒重现。叔本华认为生命意志在本质上一种痛苦,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只有结束生命才能得到彻底地解脱,尼采并没有全部否定他的观点,但是尼采通过酒神悲剧观对叔本华的观点进行了反驳,否定生命意志的消极悲观意义,提出积极的悲观主义。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曾提到:“永恒重现,也就是人类能够达到最高肯定的形式,是在1881年8月间形成的。”[4](P85)无论生活多么困苦,我们仍要一直生活下去,包括痛苦和欢乐,这是一种反复出现的考验和挑战,虽然知道生命是痛苦的,但是仍要坦然接受。个体的有限与世界的无限之间的矛盾看似难以调和,却能通过酒神悲剧观来解决。“世界的永恒轮回既是真实,个体解体并依靠永恒轮回重新组合,于是世界上才有了欢乐和痛苦。重新组合、个体的存在使得强力意志产生效能,这是欢乐;解体、个体的毁灭,也是痛苦。”[5](P75)这也就是尼采所倡导的痛苦与狂喜并存的哲学观点,正视人生中的痛苦与绝望,同时实现个体意志回归世界本质的愿望,走向欢乐的彼岸世界。
尼采的悲剧观作为尼采哲学最重要的部分,为后人阐释了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二元性冲动间的对立统一关系,从审美形而上学和生命哲学的角度深入地分析了悲剧的本质。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集中阐明了自己关于哲学和美学在悲剧领域的理论观点,其核心内容是在肯定生命的强力意志的基础之上,对所有的价值进行重估,以一种非理性的冲动破除表象世界的痛苦与磨难,在迷醉状态下追寻彼岸世界的意志永恒状态,以此实现个体回归大自然的美好愿望。
[1]〔德〕尼采.周国平.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M].上海:三联书店,1986.
[2]〔德〕尼采.周国平.悲剧的诞生[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3]〔德〕尼采.周国平.尼采读本[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4]陈鼓应.尼采新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5]〔德〕海德格尔.苏隆.尼采十讲[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思 动
Apollo and Dionysus:The Nature of Nietzsche’s Tragic Theory
WANG Dong-liang
(Qufu Normal University,Qufu 273165,China)
Apollo and Dionysus are two important categories. They are both the core concepts expressing the origin and nature of tragedy. Nietzsche,based on Socrates and Schopenhauerian’s tragic theory,broke the fantasy with Appolo as the center and got rid of the constraint of individuality. His theory is his understanding of tragedy which is a perfect combination of pain and happiness.
Dionysus;Appollo;“The Birth of Tragedy”;binary art impulse
2015-12-17
王中栋(1992-),山东潍坊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美学基本理论、美学教育研究。
1004—5856(2016)10—0030—03
B516.47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