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利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小人物的自白与颠倒
——试析鲁迅《阿Q正传》中的阿Q
李向利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文章运用日本文学评论家柄谷行人的《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中的“自白”的理论,着重从鲁迅《阿Q正传》中阿Q:小人物的代表,自白:失败者的专属与颠倒,选择自白与颠倒的写作原因,这三个方面对小说中阿Q的自白展开分析和阐释。
小人物;自白;颠倒;阿Q
读鲁迅的阿Q正传,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他被总结为精神胜利法的自白。日本的柄谷行人曾在他的《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中提到自白,认为自白往往属于失败者。失败者通过一种自白的颠倒来实现精神上的革命,从而从精神上实现一直想拥有的权利意志。而阿Q就是当时社会中生活在底层的一个小人物。没有房子,没有姓,没有地位,甚至连普通人应该有的恋爱婚姻的权利都没有。处在这种境遇下的阿Q选择了自白,这种精神革命的方式,寻求精神上的安慰和活下去的理由。这里结合日本文学评论家柄谷行人的《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中的关于“自白”的理论,对小说中的阿Q进行分析。
(一)小说中的小人物
作为《阿Q正传》中的阿Q,是小说里一个名符其实的小人物。没有固定的职业,只能给别人做短工。用着的时候别人会想起他,用不着的时候,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敢于斗嘴的也只是和自己处于同一阶层的没有地位的小人物。作为一个人的存在,他却被剥夺了存在应该有的基本权利。谈恋爱结婚是每一个人一生中的必经过程,可是他却似乎不应该有这种权利,身份的低微让他的表白都成为一种错误,他是不该有这种想法的。他对吴妈的表白招来了一顿打骂和驱赶,甚至也遭到了身边那些不自省的小人物的讥笑。同时生计问题也得不到满足。尽管勤快能干,吃食问题也得根据是否有地方做工,农闲等时候其则没有生存下去的物质支持。尽管在“革命”[1]一节中,阿Q虽然感觉到有些威风,感到一丝存在感,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发现一切未变,“他也仍然肚饿”,[1]于是去尼姑庵偷吃的。最后糊里糊涂的阿Q被送上刑场,生存的权利被完全剥夺。
(二)小说外的小人物
在读鲁迅的《阿Q正传》时,很多人都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无论是处于哪个阶层,有什么样的地位或者曾有过什么荣耀,都不可避免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阿Q痕迹。看阿Q的时候,都能联系到自己身上。“一方面是‘心比天高’,一方面是‘心为下贱’,几乎是人类无法改变的永恒的命运。”[2]正是因为这种矛盾的处境,理想和现实的偏差之大;一些人就跟阿Q有了共通之处——处于逆境之中。一些人也如阿Q一样,在压抑的氛围里,通过精神胜利的方法来安慰自己,寻求精神上的安慰。阿Q的形象是一个永恒的代表,他代表了这一类小人物,具有永恒的价值。
各个阶层的人可能都是阿Q。每个人都会活在一个范围里,这个范围小到包括家人、朋友甚至只是自己,这个自己包括现实的自己和理想的自己;大到工作单位、整个行业,甚至这个范围扩大到不同的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在这些范围里,不同阶层的人自然有自己的劣势,有想达而得不到的目标,那么他们的生存状况和理想状态之间就会拉开相当大的距离。对于生存在这种困境中的人来说,“阿Q的‘精神胜利法’作为‘心向往之’的一种精神形式就成为生存困境中的保持‘有生力量’的无可奈何而又‘现实’的选择”。[2]这种困境之下,在他们所想的范围内,他也就沦为了小人物的行列。那么就可以说,阿Q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小人物的代表。
从柄谷行人在《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中对于自白的制度的阐释,可以得出自白其实是在无法突破一个既有的樊笼时,所找到的一个精神寄托方式。而这种精神革命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弱者,亦可说成是失败者。阿Q在小说中的一些行为,就可联系到这种精神革命性质的自白。通过这种自白得到自己精神上的权力意志,拉近生活状态和理想状态之间的距离。
(一)阿Q的自白
小说中阿Q的自白很多。如阿Q的“行状”,别人几乎都不提,只是“在和别人口角的时候,间或瞪着眼道:‘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1]头上长癞疮疤,面对别人的嘲笑玩弄,刚开始的时候是怒目而视,后来他想到了用“你还不配”[1]这样的字眼进行回击。而当回击后被打时,阿Q又发出了“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道真不像样……”这样的自白,去占取“上风”,寻得一个角度的“胜利”。所有的自白又不是清一色的去提高自己,也有自己贬低自己的时候。当他说完儿子打老子寻求精神胜利的话后,被骂者摁倒在地打的时候,他又发出了“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么?”[1]的自我贬低的自白。可是阿Q仍然能保住自己的“上风”,把自己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和状元的第一联系在一起,那么很快就变得很愉快。
历来谈起阿Q,都感觉其身上有着鲁迅批判的“国民的劣根性”。而且鲁迅曾表示过,“我虽然已经试做,但终于还不能很有把握,我是否真能够写出一个现代的我们国人的灵魂来”。[3]而《阿Q正传》则被认为其这种想法的成功之作。而阿Q的这种自白,也不完全是对国民劣根的批判。从另一个角度看,其也是弱者的一种无可奈何和努力寻找生存间隙的方法。
(二)失败者的专属和颠倒
阿Q的自白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精神革命”,“‘精神革命’乃出自‘时代之下’即充满抑郁情节的阴暗心理”。[4]阿Q的自白在小说中可以找到很多。如在上面关于阿Q的自白的陈述,可以看出,他的自白大部分都发生在被别人笑话,被别人打骂等受人欺负的场合之下。而他的地位是一个不起眼、不受重视,甚至很多生存的基本权利都得不到满足的弱者,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失败者。然而,处于这种境遇和地位的人,其生存难免就是一种压抑状态。而正是这种压抑的状态和对生存权利的渴望,弱者或说失败者选择了自白。“为什么总是失败者自白而支配者不自白呢?原因在于自白是另一种扭曲了的权力意志。”[1]阿Q是渴望去统治别人,渴望有自己地位的失败者。他的这种渴望在小说的很多地方可以得到证明。在受欺负时,说的很多话,无论是以前很阔、第一名,还是儿子打老子等寻求精神胜利的话,说明阿Q知道那些是好的,是他向往的,所以在处于劣势的时候,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提升自己的地位。在看到革命者的地位很高,虽然自己到最后也不清楚革命具体是什么,还是向往加入革命者的行列。所以盘起头发等举动就出现了,他的目标其实就只是想改变境遇那么简单。哪怕就是说自己姓赵,被赵太爷打了一顿后,别人猜想他应该是和赵家有点关系的,因此变得有点尊敬他,为此“阿Q此后得意了许多年”。[1]
正如鲁迅在《坟》中所说:“自语其前此光荣,实形迩来之寂寞。”[5]自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失败者的专属。失败者想得而得不到的,就想通过这种精神革命的方式,实现一种颠倒。在自白中寻求心理平衡和精神安慰。阿Q一味的用精神胜利法去提高自己的这种做法,正是通过自白达到的一种颠倒,一种身份和地位的颠倒。这种颠倒饱含阿Q,这个最底层小人物对生活强烈的渴望。阿Q的自白代表了生活中失败者的自白,他的精神革命也代表着失败者的精神革命。就好像柄谷行人说的那样,“今天的作家说我什么观念思想都不主张,我只是在写作,然而这正是伴随‘自白’而来的颠倒”。[4]
下面通过对自白的颠倒的这种特征的分析,结合小说的主题、人物的塑造和作家的喜好三方面展开阐述。
(一)揭露社会的深层
“自白这一制度并非来自外在的权力,相反是与这种外在权力相对立而出现的。”[4]鲁迅是一个善于发现弊端,揭露黑暗的伟大作家。在他的作品中,深刻描写了很多国民性的弱点,如看客形象、封建盲从、愚昧无知等,而《阿Q正传》中的阿Q就是其对国民性的弱点的描述。然而,挖掘其深层,鲁迅的着力点还是放在了深剖产生这些现象的社会根源。在当时那个“人有十等”的严密的封建等级制度下,强者欺负弱者。弱者在当时的社会中,不敢逾越。因为“一级一级的驾驭着,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因为倘一动弹,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6]在这种弱者不敢动弹的社会中,滋生了弱者与弱者,可怜者与可怜者的争斗。于是人们压抑在心中的愤怒,就要在同是弱者的人身上发泄,那么“所蕴蓄的怨愤都已消除,天下也就成为太平的盛世”。[7]阿Q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心中的怨怒,只能通过和弱者互相欺负的方式,比如,小说中阿Q欺负小D一类的弱者,来得到宣泄。作为弱者,想得而不可得,不敢去反抗争取的东西和权利,只能诉诸于自白的颠倒。在自白的颠倒中,得到自我精神上的升华。以此种方式来支撑自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理由。作者通过人物的自白的矛盾与颠倒,来透露出这种精神革命背后社会的黑暗。
(二)突出弱者的可怜
阿Q,历来被研究者看成是鲁迅用来揭示国民性弱点的载体。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的身上体现了国民性的奴性、自欺欺人等弱点。鲁迅自己也曾指出“一到不再自欺欺人的时候,也就是看到了希望萌芽的时候”,[8]人只有不自欺欺人正视现实的时候,才可能有希望。而阿Q的那些自白性的颠倒正是其自欺欺人的表现。可是纵观整个小说,他的自欺欺人只是在被欺负、被压抑等维护自尊的情况下发生,在其他场合也没有。而且其也并不是完全的奴性,其也曾想过反抗和争取。至于这方面的表现,小说中也可找到很多:
他想成为有用的人,阿Q做别人的帮工总是很勤快很能干,在得到别人的夸奖时,即使这种夸奖也可能是嘲笑和讥讽,但是阿Q仍然高兴。他想提高自己的地位,他说自己本姓赵,和象征权力的赵老太爷是本家,虽然挨了顿打,但也仍然得意很久。看到了革命者的地位和权力,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却想加入,拥有和他们一样的地位和权力。他想拥有正常人应该有的恋爱和结婚的权力,所以选择了表白。在最后送往刑场的路上,他想活了,一句“救命”终究卡在嗓子眼没喊出来。
根据整部小说,最后的那句卡在喉咙里而最终没有喊出来的“救命……”,[1]可能仍是其自尊心理的一种维护。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阿Q也可以说是鲁迅写的“梦醒了无路可走”的人中的一个。如果说小说前面,他对各种的争取是因为生理和生活需求的话,那么最后这句救命为什么不喊出来?是因为心理上想活,但他已经有一点看清这个世界。也许在他那里他仍不明白根源在于整个社会,但他终究也是看透,喊救命在这样的一个群体里,终究是无望。
其实这些权利,无论是恋爱还是生存,都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最基本的权力,可是主人公努力争取却仍不可得。最终的这种安慰却还只能诉之于自白,这种惨白无力却是主人公生存理由的精神胜利法。更加衬托出阿Q乃至那种社会里小人物的悲哀。
(三)作者的写作喜好
自白的运用对刻画人物有着很重要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利于更清楚的表达主人公的心理。纵观鲁迅的作品,人物的自白是其比较喜欢用的一种方式,如《狂人日记》中狂人的描写,《孤独者》中魏连殳的刻画和《伤逝》中涓生等,都运用了大量的人物自白。这种人物自白可以把人的心理直接的呈现出来,拉近读者和人物的距离。同时人物的自白,也是他对当时社会的一种表达,通过这种方式控诉当时社会的黑暗。就如《阿Q正传》中人物自白的颠倒,一方面刻画出了主人公自尊、自欺欺人等形象,另一方面也通过那个环境里的人物荒诞的自白,揭露了当时社会的黑暗与荒诞。这种自白的颠倒,语言的不正常,正是当时社会的不正常造成的。作者偏爱这种人物自白的刻画,与其“不满足于对国民性弱点的一般的描述,他总是努力把解剖刀深入到这些弱点所产生的社会根源和历史根源,从而揭示它与吃人的封建等级制度之间深刻联系”[9]的目的是分不开的。
阿Q的处境是悲哀的,有生存的需求和欲望而不可得,只能诉诸于精神胜利的自白颠倒,在幻想中实现自己的欲望和所求,最后连活着的权利都被无情的剥夺。生活中有很多阿Q式的小人物,有着和阿Q类似的处境,或是生活不得意,或是工作受压制。在这种逆境之中,他们中一些可能努力过,甚至反抗过,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而生活还要继续,要生活就得有活下去的理由,于是他们选择了这种颠倒式的自白,无论是说出来的,还是在心里嘀咕的,这些自白起码给了他们精神的革命,成了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1]鲁迅.鲁迅小说全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
[2]骆冬青.重估阿Q:价值的颠覆[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2,(9).
[3]鲁迅.阿Q正传·序[A].鲁迅全集:第七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5]鲁迅.鲁迅摩罗诗力说[A].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
[6]鲁迅.灯下漫笔[A].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
[7]鲁迅.杂忆[A].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
[8]鲁迅.华盖集·补白(一)[A].鲁迅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9]王瑶.鲁迅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清醒的现实主义[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1,(4).
责任编辑:张 庆
The Confession and Reversal of the Trifle Character——Based on Ah Q in “The Story of Ah Q” by Lu Xun
LI Xiang-li
(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This study is about the trifle character Ah Q in “The Story of Ah Q” by Lu Xun. With Confession Theory in Tanikogen Kara’s “The Origin of Modern Japanese Literature”,Ah Q’ confessions are analyzed,mainly including three aspects:the representative of little potatoes,a loser’s exclusive world and the reversal one in his confessions,and the writer’s motivation for this selection.
trifle characters;confession;reversal;Ah Q
2016-01-14
李向利(1990-),女,河南安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1004—5856(2016)11—0090—04
I210.6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