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创作与精英创作异同比较——以《无碑》《高兴》为例

2016-03-16 04:58肖蓉蓉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艺术特征人物形象

肖蓉蓉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草根创作与精英创作异同比较
——以《无碑》《高兴》为例

肖蓉蓉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230039)

[摘要]农民工题材小说从创作主体的角度可以分为草根创作和精英创作。作为底层文学的代表,文章分别以王十月《无碑》和贾平凹《高兴》为例,从人物形象、思想价值、艺术特征三个层面分析草根文学叙事与精英文学创作的异同。

[关键词]草根创作;精英创作;人物形象;思想价值;艺术特征

近年来,底层文学发展呈现出了“潮流化”“多元化”特征,其中农民工题材的小说逐渐成为底层叙事的主流。社会生活作为文学创作的主要来源,农民工题材是一个常态的主题,进入当代文坛,关于此类作品更是不胜枚举,其中关于研究视角、叙事特征、分类方法等众说纷纭。本文主要从创作主体、价值观念、审美维度方面将小说创作分为草根文学创作和精英文学创作两大类。

草根创作是指那些出身于农村有着丰富的打工经历和真实体验的打工者依据生活的土壤进行的小说创作,其中,王十月作为杰出代表,他的《无碑》非常具有典型性。出生于湖北荆州的王十月初中尚未毕业就已经踏足社会,他先后在武汉、深圳、广州等地打工求生,从事过多种职业,作为中国经济转型社会发展的参与者、见证者,他在工作之余坚持自学成才,自主创作,将笔触投入到打工者的生存困境和心路历程,这种来自原生态生活的文学创作是真正的“血泪文学”。正如卡尔维诺所言:“每个青年作家都有一个明确的迫切感,就是要表现他的时代。”[1]王十月的创作之路逐渐由一开始简单的城乡、善恶二元对立中脱离开来,立足于对社会冷峻现实的道德批判和打工农民的精神观照,表现出作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人文关怀,开始呈现出精英文学的创作意识倾向。

与此相对应的“精英创作”主体主要是文学史范围内的作家学者,与草根创作“我手写我口”的自我呈现不同,他们往往站在知识分子的立场,以严谨踏实的创作态度,自成体系的文学价值观,深入探究农民工进城的原因、生活的现状及其精神困境,并对此做出社会学、生命哲学形而上的思考。贾平凹作为当代文学史上乡土文学的杰出代表,纵观他的《商州》系列到《高兴》等十几部作品,小说人物具有谱系性特征。作家以一个农民的视角,专注于乡村中农民在解放后获得土地、耕种土地、放弃土地进入城市的描写。《高兴》中延续了作者一贯对农村乡土的怀念、城市文明的抵触,并对在城市化进程中农民的“必然牺牲”“主流意识形态”提出了质疑。

本文主要从草根文学创作、精英文学创作两个层面分别以《无碑》《高兴》为代表,考察小说人物形象、思想深度、艺术特征三个维度,进一步比较两种底层文学叙事的异同。

一、人物形象

(一)传统人性、道德的坚守——大爱无碑

人物作为小说的灵魂,他们在作品中的地位是不容忽视的。《无碑》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力作,王十月立足于中国传统道德和人性,在传统道德和城市物质文明的尖锐冲突下讲述了一个又一个像老乌一样的打工者的艰苦生活、青春梦想,在现代社会普遍人为物役的异化背景下,对于人性的坚守,对苦难的批判和超越。从文本型叙事的角度,作者塑造了一个有别于传统农民不断发展变化的“儒士”形象。小说中的“老乌”原名李宝云,成绩优异的他高中毕业后因为脸上的胎记无法继续求学,无奈只能南下打工。当时,随着改革开放的大幕逐渐拉开,大量农民从土地上走出来,到城市里寻求机会。老乌的性格塑成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的老乌仍然是一个善良、淳厚、知恩图报的传统农民。第一次来到瑶台的他面对欺骗与凌辱,是黄叔收留了他并给了他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为了回报黄叔,他工作认真踏实,兢兢业业,甚至在面对好友李钟和黄叔的罢工斗争时,尽管难以抉择,出于传统报恩思想的他还是选择了向黄叔“告密”。第二阶段见证了李钟罢工失败的老乌思想开始进入自觉成长阶段,他将李钟当成了自己的人生导师,不断地给他写信诉说生活中的苦闷,为了反抗老板的剥削,他效仿当年的李钟举行了罢工,尽管最终失败了,但是此时的老乌已经成长为一个心怀劳工,有着强大自我反抗、牺牲精神的“大我”。第三个阶段围绕老乌的情感生活展开,他的人生中出现过两个重要的女人,也接连承受了三次精神打击,面对一心想改变命运当上城里人的阿湘,老乌无法挽留,在一夜温存之后,阿湘毫无留恋地抛弃了老乌,痛苦中的老乌一个人拉扯着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乔乔,这个时候却迎来了曾经的“恋人”阿霞,两人平淡幸福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家庭、孩子,阿霞不得不放弃老乌回了老家。老乌的生活中只留下了儿子乔乔,但是这时候阿湘回来了,为了乔乔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他尽管不忍却还是将儿子还给了阿湘,他连唯一的情感寄托也没有了。苦难和人性的书写是王十月在《无碑》里的两条线,在苦难中凸显老乌人性的光辉,“所谓的博爱悲悯情怀,就是在意识到人生的根本性质为一切皆苦之后的一种自我顿悟与超越,最终用宽容的‘爱’来理解并包容一切”。[2]

(二)新式农民和乡村知识分子的结合

《高兴》中的主人公刘高兴作为新式农民和乡村知识分子的结合体,一方面,这种新式农民的“新”表现在:高兴虽然出身于农村却对乡村处处背离,对城市文明强烈认同,对城市梦文明人自我建构。他与传统农民代表五富、黄八等人不同,他不仅要改变自己的经济地位,还要改变原有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他每天完成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衣服,喜欢穿西服、皮鞋,讲究吃饭要细心品味,休息时会花大价钱坐着出租车逛西安城。为了与城市建立联系,他先是卖了一颗肾到城里,这不仅给他带来了经济援助,更是为以后的城市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高兴在收破烂的同时也在寻找另一颗肾的城市主人,仿佛是两颗肾在互相吸引,正是有了这层关系,他就荒谬地认为自己比一般的农民贵气,应该是城里人,这种对城市单方面的认同却始终得不到城市文明的回应。爱情上,他对于女性的审美意识也与传统农民不同,他偏向于城市姑娘的高挑、瘦长的体型,甚至买了一双高跟鞋给自己的老婆,顽固地认为老婆一定是城里人,他与孟夷纯的爱情就是建立在城市梦的基础上的,所以,当孟夷纯被抓,经过多方营救仍然无果时,就已标志了高兴城市梦的破灭,彻底成为一个“城市边缘人”。另一方面,从拉康的镜像学原理的角度来看,主人公的身上往往投射着作者的思想,使得他成为“作家和人物重叠的两层皮的香蕉人”。[3]小说通过刘高兴的生活细节和精神需求入手探究得出他具有传统知识分子的特性:聪明、敏感、富有才华等。刘高兴在农村看来算是知识分子,他高中毕业,识文断字,他身上常常带着一个箫,还有着对于自我的强烈认同感。在中国古代,箫是文人墨客的标志,由此我们看出潜藏在他内心的诗意和浪漫情怀,这种典型的知识分子文化符号也是城市意识形态在人物身上的投射。

二、思想价值

(一)向城而生的情结、苦难中的人性光辉

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城乡二元经济体制下的问题越来越明显,城市优于农村的差序结构,城市发展对于农村资源的抢掠,现行户籍制度下农民和城市居民享受的公民待遇差异明显,等等,长此以往形成城市的富饶、文明与农村的破旧、落后对比使得农民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出对传统土地的背离,向城而生的意识,他们不得不承受着现代化进程中的传统和现代的尖锐冲突下的生存困境和灵魂漂泊。一方面尽管他们有着强烈的改变命运的意识,吃苦耐劳的美好品德,但是由于眼界狭窄、知识有限、生存技能的缺乏使得他们的城市化路程一再失败,便显示出对于命运的顽强抗争;另一方面,进城农民工的城市边缘人身份使得他们无法融入城市文明,“在他性的意识形态建构中,‘他者’则被塑造成一种固定刻板的形象,一种急需‘开化’、改造或抵抗的对象。”[3]由于空间上的长期疏离,经济上的日渐差距,城市人对于农村人更多怀有一种歧视、冷漠甚至是敌对的态度。这种心灵上的隔阂在很大程度上拒绝了农民工努力融入城市的请求,使得他们成为城市的边缘人。小说中的老乌把瑶台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家,他见证了它由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现代化城市的历程,他的生活中却无端被加诸了城市生活的苦难:面对劳工潮和就业的压力,老乌还是尽可能地帮助小不点找到了一份工作;面对紧张的劳资关系,他勇敢地站出来,以一人之力反抗严酷的就业环境;面对阿湘留下的孩子,他任劳任怨、含辛茹苦地抚养他,甚至在面对黄老板金钱的诱惑也毫不动摇。他试图用饱满的主人公情怀来拥抱着这个美丽的小城,却始终无法摆脱寄居者和他者的身份焦虑,最终瑶台在历史前进的大潮中面临着被拆的不幸命运,老乌再也找寻不到一个可供自己栖身的灵魂之所,无奈之下,他只得离开。在苦难中凸显的人性是王十月的创作宗旨,也是研究《无碑》的依据。

(二)灵魂无处归依、城市梦建构的失败

英国威廉·麦独孤曾经说过:“我认为焦虑指的是,当我们所期望的目标过程中所采取的方式开始显得不当,当我们想方设法寻找可能的替代方式,并开始预料失败时的痛苦状态。”[4]在城市化过程中的焦虑、悲剧使得作家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当中,一方面他们肯定城市现代化进程的必要性,但是另一方面这种变革使他们充满了怀疑。农民工们用自己的辛勤和汗水建设着城市的一砖一瓦,城市文明却始终强制拒绝他们的融入,甚至这种拒绝还存在一个“‘污名化过程’,这是由社会学家埃利亚斯提出的:即一个群体将人性的低劣强加在另一个人群之上并加以维持的过程”。农民工在追求城市梦求而不可得,农村又回不去的情况下陷入了一种无处可去、无所归依的境地。高兴作为城市垃圾的派生物,他们的工作饱受歧视和侮辱,其中他在一次收破烂的过程中,在进入一家大型宾馆时遭到了门口保安的拦阻,保安认为高兴的脚会弄脏宾馆的地面,最后他只得脱鞋赤脚走进去,那一串串脚印在高兴的脑海中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脚印伴随着他走过西安城的大街小巷,一直走到他梦想的另一端。但是这里的脚印却说明了城市对于农民尊严的剥夺。脚印是属于高兴自己的、私密的,但是在城市文明的挤压下,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脚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中,只有乞丐才会整天衣衫褴褛、破衣赤足地来博取别人的同情。而高兴作为一个勤劳的城市劳动者,在现实的仄逼下,他的城市梦想无法实现,只能通过自己留在豪华宾馆里的脚印来想像自己有一天也能够正大光明、体体面面地行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即使高兴换上西装、皮鞋,他的农村人身份也注定了他不可能被城市真正接纳,他依然会面临被迫脱鞋的命运,最后,他只能无声地质问这个社会:“一样的瓷片,为什么有的就贴在灶台上,有的则铺在厕所的便池里。”[5]无论高兴如何努力,他始终无法融入城市生活,他是城市文明的边缘人。

三、艺术特征

(一)叙事的真实性、可靠性

草根作家创作往往具有亲历性,与精英文学创作大多采取的俯视、平视的外部视角不同,在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的基础上,草根创作坚持“我手写我口”的内部视角。所谓视角,即“视角是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6]这种内部视角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文本的真实性,同时《无碑》还通过细致的工厂流水线生活、劳资纠纷、打工生涯中的人与人交往等凸显文本与现实的相似性。作为中国经济转型以来社会发展的见证者,作者在关注打工者生活和精神困境的同时,也花费了很大的笔墨来描写新兴的有产者和无产者、劳资纠纷等社会问题。相反,《高兴》中的贾平凹虽然坚持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在创作的过程中也做了大量的走访底层生活,与各种人交谈等准备,但是他毕竟没有农民工城市生活的经验,他所采用的是平视的视角,试图站在作者和主人公平等主体的立场上展现生活的真实,在文本成功的背后仍然存在作者过度叙事和强加主观意志的嫌疑,使得文本在一定程度上失真。例如,作家为了表现高兴的与众不同,特别写到高兴在马路上主动与交警搭讪逗笑的场景,这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是不可能的,收破烂的打工者与警察的关系一直是紧张的,而高兴却自信大胆到敢摸“老虎的屁股”,这一情节设定无法令人信服。

(二)意象的丰富性、寓言性

草根文学创作的文本真实性上领先于精英创作,但是在文学表现手法、技巧方面仍然存在人物简单刻板、传统型的情节叙事的问题。贾平凹用生动幽默的语言、丰富深邃的意象化描写展现了进城农民的生命历程。小说在坚持现实主义传统下呈现了大量寓言化的意象:小说中的意象可以分为两大意象群,其一是代表传统乡村意识,其余则是城市文明的具体化。例如,小说中几次写到高兴在面对城市漂亮女人的凌辱后,出于愤怒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牙签拿出来,堵在了门上的锁孔里。这种行为虽说幼稚却也很符合农民在面对欺负时常采用的故意使小破坏来泄私愤的心理。由此,乡村固有的缺点油然显现。肾、高跟鞋、锁骨菩萨塔这三者都是高兴城市欲望的具体化,卖肾是他走向城市的第一步,也是城市梦的支持动力。高跟鞋和锁骨菩萨塔都是刘高兴和孟夷纯感情的见证,高跟鞋是现代城市女性的标志,一方面它可以展现女性特有的柔美和性感,另一方面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而妓女孟夷纯作为“锁骨菩萨塔”的化身,锁骨菩萨的原型是观音,为了普度众生,由男变女,专事佛妓工作。作者从宗教形而上的角度揭示了刘高兴选择孟夷纯的必然性。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拯救无数劳苦大众,但是随着她的被捕入狱,标志着高兴城市梦的破灭。

底层叙事文学经历几十年的发展,从创作主体的角度来看,“除了先天气质的差异外,由于每个人的经历、遭遇的不同而造就的不同的个性,在艺术创作实践中逐步转变为独特的创作个性,并以此获得纷繁复杂且相互迥异的艺术风格”。[7]草根文学创作和精英文学创作呈现出相互区别、相互融合的状态。王十月的《无碑》重点以老乌的人生轨迹为线索,在苦难的生活底色下塑造了一个打工者的光辉人性,同时也表现了对新时代农民进城诸多问题的深入思考。而贾平凹的《高兴》则通过刘高兴一个新式农民城市梦的自我建构和破灭的过程,来表现作家对于农民工悲剧命运的人道主义关怀。两者之间有差异也有共同点,这也可以成为当下农民工题材研究的一个视角。

[参考文献]

[1]伊塔洛·卡尔维诺.新千年文学备忘录[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2]王春林.透彻的现实批判与深入的人性挖掘——评王十月长篇小说《无碑》[J].文艺评论,2012,(5).

[3]谢俊.于破烂处重写现实——评贾平凹长篇新作《高兴》[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7,(6).

[4]威廉·麦独孤.社会心理学导论[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5]贾平凹.高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6]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7]孙梓偎.论童年经验对创作个性的影响[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5,(10).

责任编辑:谷晓红

Comparison of Grassroots Writers and Elite Writers——Taking “With no Stele” and “Gladness” as Examples

XIAO Rong-rong

(Anhui University,Hefei 230039,China)

Abstract:Both grassroots writers and elite writers write novels with the theme of migrant workers. Taking “With no Stele” by WANG Shiyue,a representative grassroots writer,and “gladness” by JIA Pingwa as examples,differences as well as similarities are compared from the aspects of characters,philosophical value,and artistic features.

Key words:works by grassroots writers;works by elite writers;characters;philosophical value;artistic features

[中图分类号]I247.5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3.015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3—0067—04

[作者简介]肖蓉蓉(1990-),女,合肥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研究。

[收稿日期]2015-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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