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流淌的运河文脉
——以扬州为中心

2016-03-16 03:52赵昌智
关键词:运河扬州文化

赵昌智

(扬州市政协 办公室, 江苏 扬州 225002)



【运河文化研究】

千年流淌的运河文脉
——以扬州为中心

赵昌智

(扬州市政协 办公室, 江苏 扬州 225002)

大运河流淌着的不仅是波澜壮阔的河水,而且是取之不尽的财富,更重要的是绵延不绝的文脉。大运河在历史上确实对文化的交流、传播、发展起到过不可估量的作用,而这一切是建立在运河的交通功能上的。当前摆在我们面前的课题就是,深入研究运河文化遗产,努力激活运河遗产,使运河文化因子能在本区域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中发挥作用。

大运河;扬州;文化交融;通俗文艺;中外文化交流

2014年6月22日,中国大运河作为“活态线性文化遗产”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200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召开的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第十六届大会上通过的《文化线路宪章(ICOMOS Charter on Cultural Routes)》,对“文化线路”的定义是:“任何交通路线,无论是陆路、水路,还是其他形式,拥有实体界限;以其自身所具有的特定发展动力和历史功能为特征,以服务于特定的、十分明确的用途;且必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首先它必须是产生于、也反映了人们之间的相互往来,以及贯穿重大历史时期的人类、国家、地区甚至大陆之间的货物、思想、知识和价值观的多维度的持续的相互交流;其次,它也因此必须促进了其所影响的文化在时间与空间上的杂交融合,并通过其有形的和无形的遗产反映出来;其三,与线路存在相关的文物和历史关系,必须已经组成了一个动力系统。”[1]中国大运河无疑是符合这一定义的。

回顾大运河诞生,特别是隋大运河开挖以来的历史,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大运河流淌着的不仅是波澜壮阔的河水,而且是取之不尽的财富,更重要的是绵延不绝的文脉。有人说,大运河对于沿岸城市,不是生母,便是乳母。运河滋养着其流域人民的血液和乳汁不是别的,正是文化。

本文以扬州为中心,着重论述运河在促进文化交流、交融以及传播、发展方面的作用。

一、运河促进了文化的交融和传播

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国的分、合几乎是交替进行的,正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合是大势,即在分的态势下,分裂的双方或数方均在谋划“合”,因为有一个共同的思想基础——文化。但政治的对立、军事的割据毕竟会在文化之间造成一定的隔绝。汉末三国鼎立,司马氏崛起代魏,吞吴灭蜀。西晋张华(232—300)认为,吞吴最大收获在于得到陆机、陆云两个俊士。但“二陆入洛、三张减价”*《晋书》卷二十五《夏侯湛张载等传论》。,引起了不少冲突,说到底是文化隔阂。三国分立时间并不长,东晋以降,到隋伐陈,南北分裂二百多年,其隔阂可想而知。故隋开国后,即从多方面去做统一融合工作,而运河的开凿,则在客观上起到了促进南北文化交融和传播的作用。隋唐两朝,政治精英势力与区域文化大体分为关陇、山东、江左三块。隋运河恰好是联系这三者的。杨广即位后,分别于大业元年(605)、六年(610)、十二年(616)三下江都,绝非任性,更非纵情,而是有着深远的政治目的和文化考量。杨广“好学,善属文”*《隋书》卷三《炀帝纪》。,“初,(晋)主属文为庾信体”,“及见抃已后,文体遂变”*《隋书》卷五十八《柳抃传》。。“其《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则。”*《隋书》卷十五《音乐志下》。他无太多的地域文化的偏见,而更喜好江南文化,于《江陵女歌》《江都宫乐歌》《春江花月夜》等可知也。

到了唐代,运河对文化融合的作用更为明显。在封建社会,交通格局是依附于政治的。唐代,陆路交通由长安向各地辐射的道路共有十四条。水路,除黄河、淮河、长江、珠江四渎外,南北向只有运河。所以运河上的行旅之盛异乎寻常。不但淮河、江南、闽中一带主要经运河入京,就是巴蜀、江西、湖南、岭南等地也有相当多的人辗转从运河入京。所以,《通典》云,运河开通之初,“交、广、荆、益、扬等州,运漕商旅,往来不绝”*《通典》卷一七七。。扬州正当运河要冲,更为繁华。李白、高适、刘长卿、刘禹锡、白居易、姚合、张若虚、杜牧、李绅等数以百计的大诗人、大学者或持节于此,或漫游于此,或作幕于此,留下了许多杰出诗文。晚唐诗人李频自黔中幕府罢职,欲北游京师,他不从襄阳西上,却绕道扬州经淮上,《全唐诗》卷五八八有其《自黔中东归旅次淮上》。戴叔伦《广陵送赵主簿自蜀归绛州宁觐》,从四川回山西,也从长江入运河,从扬州到洛阳,再北上。有的剑南节度使,上任时从陆路走,归京时则从水路经扬州西上,便于搬运物资。所以扬州历代之文风昌盛,扬州文化之南北兼容不为无因。

因为运河的开通,文化的传播速度、影响面都大为增加。古人诗文中叹息音讯隔绝的作品很多,白居易《渭村酬李十二见寄》:“百里音书何太迟,暮秋把得暮春诗。”他被贬浔阳后,元稹随即托人带去诗书,两年后才收到,白居易叹道:“不得足下书欲二年矣,人生几何,离阔如此?”*《白居易集》卷四五《与元微之书》。杜牧《旅宿》:“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于武陵《南游》:“归国寄书后,凉天方雁来。”都说明这一点。大概虽有驿站,以公文传递为主,私人书信等则不方便了。运河开通后,主要是漕运,托带书信、物件方便多了。加上官员、书生、往来逗留,一有诗文唱和,传播也快。再者,沿运各码头,酒楼歌馆林立,一些诗歌适合大众审美情趣,播于众口,元稹、白居易、刘禹锡等一些赠妓、狎游诗,为时俗所重,不假缣帛,流传极快。至宋代,这种情况,更为明显。北宋熙宁二年(1069)邵伯斗野亭建成,龙图阁学士兼侍讲孙觉辞官归高邮经行,写了《题邵伯斗野亭建成》诗,一时竟引得苏轼、苏辙、秦观、黄庭坚、张耒、张舜民等步韵唱和。斗野亭遂名闻遐迩。可见传播之快之广。秦观遭贬南迁时,曾在长沙遇一义倡,善讴,尤喜秦少游乐府,得一篇,辄手笔口咏不置。后竟为秦死。虽然洪迈辨之为讹,但至少说明,唐宋时期文学传播面极广。

二、运河推动了通俗文艺的发展与繁荣

大运河开通以后,江淮地区成为国家经济命脉,扬州作为运河、长江交通枢纽、经济文化中心,商业发达,城市繁华,人员流动大,市民色彩浓,这些因素促成了文化娱乐业的发达。扬州评话等艺术就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发展起来的。

扬州评话有历史渊源。解放后扬州城郊出土的西汉墓葬就有说唱俑。唐代元稹《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有“光阴听话移”句,自注云“乐天每与余游从……尝于新昌宅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巳,犹未毕词也”。据考“一枝花”乃长安名妓李娃李亚仙别名,而李娃曾往来扬州,扬州小东门有亚仙桥旧址。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诸色艺伎人”载有南宋御前说书人扬属泰州的张显。明洪武时,扬州评话人陈君佐在朝廷供奉,太祖爱之。明末清初,扬属艺人柳敬亭善说话,十分活跃,名重一时。康乾时期,扬州之富庶至于极盛,评话也达到高峰。李斗《扬州画舫录》云:“郡中称绝技者:吴天绪《三国志》、徐广如《东汉》、王德山《水浒记》、高晋公《五美图》、浦天玉《清风闸》、房山年《玉蜻蜓》、曹天衡《善恶图》、顾进章《靖难故事》、邹必显《飞驼传》、谎陈四《扬州话》,皆独步一时。近今如王景山、陶景章、王朝幹、张破头、谢寿子、陈达三、薛家洪、谌耀廷、倪兆芳、陈天恭,亦可追武前人。”*《扬州画舫录》卷十一。直到晚清,扬州的说书业仍然十分繁荣,惺庵居士《望江南百调》云:“书场破愁魔。说到‘飞跎’回味美,听来‘皮痢’发科多。四座笑呵呵。”

为什么扬州评话这么发达?与运河有关,与运河造就的扬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及由此带来的政治、经济地位有关。汉代吴王刘濞开运盐河,把盐场与邗沟(运河前身)命运联系起来,所以后之两淮盐场必以扬州为中心。明清时期,扬州盐业动关国计,盐商富埒王侯。盐商的财富积累主要来自于盐业垄断政策,具体业务活动并不繁杂,空闲时间多,有钱有闲,除了在学术研究、人才教育、园林建设上投放大量资金、精力外,必然要推动文化娱乐活动,扬州学派、扬州画派在此兴起,四大徽班由此进京,绝非偶然。加之其时文化娱乐形式少,包括扬州评话在内的通俗文艺的兴旺也就不足为奇了。同时,扬州系东南三大政(盐政、漕运、河工)于一身,不仅聚集了大量盐商和其他工商业主,而且集聚了更多的盐丁、水手、差役、三教九流的游民和下层市民,他们也需要一定的文化娱乐来调剂精神生活,城市社会构成复杂,谋生行业增加,劳作时间错位,绝对空闲时间和相对空闲时间都大为增加。所以扬州评话的书场竟分上午、下午、晚间三场。扬州评话的市场主要在运河一线,以扬州为大本营,南到镇江、北到清江,为了满足各方面人士对评话的需求,队伍在扩大;为了适应时势和风俗民情的复杂性,书目在创新;为了增强与其他艺术以及同行竞争的实力,表演技艺在提高。而且说书人、书客、书场老板为了各自的需要从不同的角度苛求,从不同的方面着力,把扬州评话推向一个又一个高峰。

咸同年间,评话艺人龚午亭说《清风闸》每次都有新意。上自公卿大夫,下至引车卖浆者流,莫不知有午亭。到过扬州者,人会问:“闻龚午亭《清风闸》否?”其名声流布海内,运河无疑助之提高了知名度。后有说《西汉》的戴姜善章,接近而立之年,尚未有自己面目的作品。一日,有在运河沿线一带流浪的艺人在街头说唱“猴儿书”即双面渔鼓《西游记》,这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而戴以为颇有可取者,便汲其营养化为自己的东西,每于开场前即吟咏一段“书头子”,大受欢迎。此后他遂以《西汉》《西游》《西厢》闻名,被誉为“三西才子”。其实扬州评话从南、北方曲艺、戏剧中吸取、借鉴的东西很多,关键是“化”,不留痕迹。而运河沿线的其他戏、曲等门类也多有从扬州评话中吸取养分者。著名学者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说:“继承宋元讲史的评话,在清代特别发达,最初中心是在扬州。其后全国不少地方均有以方言敷说的评话,而扬州仍是主要的中心。”即是明证。其实说扬州评话用方言敷说并不十分精确。王少堂曾说过,我用中州韵。扬大董国炎教授曾写过一篇《论扬州评话语言演变及得失》的文章,他说:“语言是交流工具,交流依赖共通,所以汉唐重视雅言,明清讲究官话。清代盛世扬州城市地位决定,这个八方语音汇聚的城市,在上层社会流行官话和地方官话。所谓地方官话,犹如今日所谓南方普通话。扬州评话表演既要适应广大听众,也要迎合社会地位高、经济实力雄厚的部分听众。当时外地人很多,势力又大。评话表演可能多用地方官话,少用方言。而在堂会表演、豪宅说书时,还可能根据主人口味,进一步调整语言。……评话艺人表演时候,必然要迎合听众调整语言,语言具有灵活性,应该是基本情况。这是通俗文艺的市场规律所决定的。”他还提到“《扬州画舫录》记载乾隆时扬州称为绝技的评话书目中,有一部《扬州话》”。他认为这个书目正反映“当时大多数评话运用的语言,并不是扬州方言,因此‘扬州话’成了一个特殊对象。也许这部评话根据扬州方言特点,利用语言语汇巧妙制造笑话。这种评话受本地听众欢迎,外地人也感兴趣,才得以成为绝技之作。但是到了清末民初,所有评话都运用扬州方言,听众全都是本地人,‘扬州话’也就无须成为一部独特书目。这部书目晚清时候失传,或许原因就在于此”[2]。他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三、运河加强了中外文化交流与文明互鉴

扬州的对外交往史,可以上溯到汉代江都公主刘细君远嫁乌孙,以及汉晋时期对南洋的水上交通。当安史之乱,使唐朝廷失去对西域控制,由此中断陆上丝路时,扬州正发展至鼎盛期,贯穿南北的大运河把陆上丝路与海上丝路联系起来,扬州成为关键连接点。从而成为中国最繁忙的港口之一。来自日本、新罗、百济等国家的客货巨轮大都聚集于此,开往南亚、西亚等国家和地区的航线也都从此出发。日本从630年至894年的260年间,任命过20次遣唐使,实际成行16次,经从扬州的就有9次,或直接在扬州登陆,或经明州(宁波)北上到扬州,再往长安。波斯与大食人来华,从波斯湾出发,经马六甲海峡和北部湾抵达广州,然后大多从陆路转由梅岭等通道,经洪州(今南昌)入赣江,循长江经停扬州,再从扬州经运河北上抵达中原。或抵广州后,直接沿大陆架北上,从长江到扬州。北宋时,有大批犹太人从孟买迁徙中国,也是循海上丝路来中国,一部分在扬州定居,大部分经运河北上,落户开封。

运河开通促进中外文化交流,我们可以举出若干史实,如阿倍仲麻吕埋骨华夏,崔致远作幕淮南,马可波罗驻扬,等等。这里我想重点谈谈运河在宗教文化和文物鉴赏中起的作用。

以佛教而言,鉴真从计划东渡到成功,前后历十二年,五次失败,第六次终抵日本,传法十年,受戒弟子四万余人,被奉为日本律宗之祖。而随之者有法进,原扬州白塔寺僧,精律学和天生教义,有仅次于鉴真之第二和尚之称;思托,原台州开元寺僧,著有鉴真传记;如宝,赴日后受鉴真之命移住唐招提寺,日本僧人除出面邀请鉴真的荣睿、普照外,与扬州关系密切的尚有园仁,曾居华十年,著《入唐求法礼行记》,对唐朝的风俗礼仪、官府制度、地方组织均有记载,对扬州多有研究;常晓、园行,同为高僧空海弟子,838年随遣唐使船抵达扬州,园行北上长安,而常晓则留扬州,先后在栖灵寺受金刚灌顶和太平密法,在华林寺问学三论宗义,后二人仍由扬州归国。园仁、常晓、园行均为日本佛教史上有名的“入唐八家”中人物。明代,扬州天宁寺有高僧道彝,字天伦,戒行精专,博通内典,洪武年间曾任府僧纲司都纲。永乐中奉使日本,遂卒于斯。临终作偈云:“来不为多,去不为少,六十六年,一了便了。”

除了佛教,还有一些外国教徒经运河来扬传教。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门徒有大贤四人,唐武德年间(618—627)来华传教,据说一贤传教广州,二贤传教扬州,三贤、四贤传教泉州。《新唐书》记载,居住在扬州的阿拉伯和波斯商人至少有数千人,故伊斯兰教在扬州传播当在情理之中。南宋咸淳年间(1265—1274),穆罕默德第十六世孙普哈丁来扬建成了扬州第一座礼拜寺——仙鹤寺,与杭州凤凰寺、泉州麒麟寺、广州石圣寺并称全国四大清真寺。普哈丁在扬生活了十年,后来死在从山东回扬州的运河航船上。广陵郡守遵嘱将其葬在运河边的高岗上,被尊为先贤。明永乐皇帝下诏保护墓地。奉永乐《敕谕》来扬传教的米里哈只、马哈谟德、殿马陆丁、法纳等阿拉伯传教士死后均葬在普哈丁墓园内。普哈丁墓园已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52年,扬州运河畔南门水关出土两块元代天主教徒墓碑和一块残井栏,为元代中后期扬州天主教传播提供了实物证据。明末清初,天主教耶稣会传入扬州;19世纪中叶,基督教相继传入,对扬州社会生活带来一定影响,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同治七年(1868)、光绪十二年(1886),两次发生“扬州教案”,轰动全国。反映了中外不同文化与文明的融合与冲突,这其实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

运河开通,使扬州成为来华外国人的聚集地,尤其是商人。故诗人杜甫有“商胡离别下扬州”句。唐代对商胡的政策是十分宽松的。唐文宗太和八年(834)上谕说:“南海蕃舶,本以慕化而来,固在接以仁恩,使其感悦。……深虑远人未安,率税犹重,思有矜恤,以示绥怀。其岭南、福建及扬州蕃客,宜委节度观察使常加存问,除舶脚、收市、进奉外,任其来往通流,自为交易,不得重加率税。”*《全唐文》卷七十五,《唐太诏令集》卷十,《太和八年疾愈德音》。所以商胡发展对华贸易的积极性很高。其中最令人注目的是珠宝商、药商。他们经营的主要是玛瑙、琉璃、红宝石、绿宝石、珍珠及名贵药材等,唐人传奇中多有精彩描写。至今扬州民间尚有“波斯献宝”“别宝回子”的俗语。这里只举一例:《太平广记》卷四百零二《集异记·李勉》云:“司徒李勉,开元初作尉浚仪。秩满,沿汴将游广陵。行及睢阳,忽有波斯胡老疾,杖策诣勉曰:‘异乡子抱恙甚殆,思归江都,知公长者,愿托仁荫,皆异不劳而获护焉。’勉哀之,因命登舻,仍给饘粥。胡人极怀惭愧,因曰:‘我本王贵种也,商贩于此,已逾二十年。家有三子,计必有求吾来者。’不日,舟止泗上,其人疾亟,因屏人告勉曰:‘吾国内顷亡传国宝珠,募能获者,世家公相。吾衒其鉴而贪其位,因是去乡而来寻。近已得之,将归即富贵矣。其珠价当百万,吾惧怀宝越乡,因剖肉而藏焉,不幸遇疾,今将死矣。感公恩义,敬以相奉。’即抽刀决股,珠出而绝。勉遂资其衣衾,瘗于淮上。掩坎之际,因密以珠含之而去,既抵维扬,寓目旗亭,忽与群胡左右依随,因得语言相接。傍有胡雏,质貌肖逝者,勉即询访,果与逝者所叙契会。勉即究问事迹,乃亡胡之子,告瘗其所。胡雏号泣,发墓取而去。”这故事说明波斯识宝的人多。为了随身携宝,不惜剖肉而藏,说明医疗技术也达到相当程度。而更为重要的说明波斯人在华贸易中对中华的民风已有深刻了解,才敢以宝相托。而李勉也不负人所望,有诚信君子之格。这在当今也有现实意义。扬州民间收藏之风或即源于此。

四、运河催生了新的文学样式

学术界普遍认为,传奇小说是古代小说成熟的标志,产生于唐代。鲁迅先生曾说:“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此类文字,当时或为丛集,或为单篇,大率篇幅曼长,记叙委曲,时亦近于俳谐,故论者每訾其卑下,贬之曰‘传奇’,以别于韩柳辈之高下。”*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唐之传奇上》后来之治小说史、文学史者多持此论。传奇小说之产生,自有其内在的根据在,而隋大运河的开通不能不说是重要的外因。

试举《太平广记》中的几例:

沈既修《任氏传》记载:“建中二年,既济自左拾遗与金吴将军裴冀、京兆少尹孙成、户部郎中崔需、右拾遗陆淳,皆适居东南,自秦徂吴,水陆同道。时前拾遗朱放,因旅游而随焉。浮颍涉淮,方舟沿流,昼宴夜话,各征其异说。众君子闻任氏之事,共深叹骇,因请既济传之,以志异云。”*《太平广记》卷四五二引。

李复言《续玄怪录》记载:“元和六年,旅次淮阳,舍于公馆。馆吏宴客,坐有为令者曰:‘巡若到,各言己之奇事。事不奇者罚。’巡到逢,逢言横山之事。”*《太平广记》卷四二九引。

因为大运河开通后,南来北往之官员士子大都选择舟行。一则减少了鞍马劳顿,一则增加了读书的时间。然则时间长了,也不免枯燥,故一遇相契者,互相谈论异闻便成了一大乐趣。有心者笔录,变成了传奇。李公佐大概是最好的例证。他在《庐江·冯媪传》记载:“元和六年夏五月,江淮从事李公佐使至京,回次汉南,与渤海高钺,天水赵攒,河南宇文鼎会于传舍。宵话征异,各尽见闻。钺具道其事。公佐为之传。”*《太平广记》卷三四三引。而他自己所作《南柯太守传》,述广陵奇闻,反映世道人心,后成为汤显祖创作《南柯梦》的蓝本。说运河催生了传奇应是恰如其分的。后世之蒲松龄《聊斋志异》则把传奇文学推向了顶峰。

我们更要看到,大运河本身便充满了传奇色彩,民间传说,文人加工,产生了一些脍炙人口、流传至今的故事。以运河扬州段为例,当以隋炀帝下扬州看琼花、真如献宝、露筋祠的传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等为著名。

隋炀帝下扬州看琼花。尽管事属不经,琼花到宋代王禹偁诗中才有描述;尽管隋炀帝开运河为旷世奇功,“至今千里赖通波”;但他好大喜功,不惜民力,终致众叛亲离,千载之下思之犹足镜鉴。

真如献宝。唐郑辂《宝庆录》讲述了楚州安宜县尼姑真如一生经历,重点讲述了真如于天宝元年和至德元年两次得宝和献宝的故事。代宗由楚王为太子而接位,因改年号为宝应元年,并改安宜县为宝应县。事属神异,然于史有考。将之放在安史之乱、宫廷斗争的背景下去研究,则可略窥奥妙;当然也反映人心思安的民情民意。

露筋祠的传说。邵伯运河边上有一处名露筋。故事最早见于晚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相传江淮间有驿,俗呼露筋。尝有人醉止其处,一夕,白鸟(蚊子)姑嘬,血滴筋露而死。”至宋传说有了演变,欧阳修有:“伤哉露筋女,万劫仇不复”句,南宋祝穆《方舆胜览》则云“旧传有女子夜过此,天阴蚊盛,有耕夫田舍在焉。其嫂止宿。女云:‘吾宁处死,不可失节。’遂以蚊死,其筋见焉”。人们立祠以祀,此后,一变而为运河上的护佑女神。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谴责了无行文人,无良盐商,颂扬了多情而无畏的风尘女子,与官方的伦理观念相悖,可谓公道自在人心。

从四个传奇故事可以看出运河与政治、经济、社会、民生关系密切,反映出不同阶层对运河的不同感受,文学样式只是他们宣泄情感的工具罢了。

综上所述,大运河在历史上确实对文化的交流、传播、发展起到过不可估量的作用,而这一切是建立在运河的交通功能上的。毋庸讳言,今天的运河在交通上的作用即便没有削弱,但至少份量减轻了;信息时代的到来,使得人们曾经引以为豪的种种文化传播方式风光不再,而现实利益的诱惑也不可能使运河流域像长三角、珠三角经济区一样吸引沿岸城市竞相加入。运河文化将无可奈何地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明日黄花。当前摆在我们面前的课题就是,深入研究运河文化遗产,努力激活运河遗产,使运河文化因子能在本区域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中发挥作用,运河城市之间声气相应,开展一些“无用之用”的文化活动,形不连而心连,积以时日,使其功用由隐而显,由晦而明,由点而线,由线而面,最终凸现出来。

2016年6月26日

[1] 王建波,等.作为遗产类型的文化线路——《文化线路宪章》解读[J].城市规划学刊,2009(4):87.

[2] 董国炎.论扬州评话语言演变及得失[M]//赵昌智.扬州文化研究论丛:七辑.扬州:广陵书社,2011:120.

责任编辑:刘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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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6)06-0791-06

2016-07-11

赵昌智(1946-),教授,主要从事扬州地方文化、运河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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