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
(云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从《儒林外史》解析士商关系及其成因
李娜
(云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吴敬梓的代表作《儒林外史》以文学形式刻画了明清社会生活百态,既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小说中的士商表现出士依附于商、士商渗透、融合、结亲与联姻等关系,融洽中不乏对立。究其原因,包括政治、经济、社会思潮以及士、商阶层的自我需求。透过《儒林外史》管窥士商关系能让我们更清楚明清士商关系的文学表现及士、商阶层在明清时期的价值取向,同时也可以让我们看到文学创作的社会烙印。
《儒林外史》;明清;士商关系;成因
清代小说家吴敬梓,假借明朝为背景,以写实主义笔法创作了穷极文人情态的《儒林外史》,极具讽刺和批判意味。小说起笔于明成化,而吴敬梓历经康雍乾三朝,因此管窥的是从明成化至清康雍乾时期的士商关系。①“《儒林外史》假托明代不只是一种形式,也必然包含相应的内容,即托明写清的地方就是明清共有的或可能共有的。”[1]100小说所涉叙事艺术、思想情感、人物性格、科举制度等均已受到学界足够关注,且研究成果颇丰,独对“士商关系”着墨不多。
中国封建社会传统的“士、农、工、商”四民观念深入人心。“长久以来,一尊一卑,士与商两个不同的社会文化层,犹如界限分明的两个阵营,无形中构筑起一道难以沟通的屏障。”[2]55受《论语·子张》“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的影响,士人显示出无与伦比的优越感。随着唐代科举制度的确立,登榜入仕者,更是人们欣羡和尊重的对象,而商人则逐渐产生自卑感。明中后期,随着商品经济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孕育于封建经济内部,中国社会经济发生重大变化。至清代康雍乾时期,商人群体大量增加且社会地位提升,传统“士、农、工、商”排序逐渐松动,士商对立趋于缓和,并平等对话。《儒林外史》是反映现实生活的一面镜子,小说中的士商描述能让我们更清楚明清士商关系情况。通过研读《儒林外史》,钩稽后发现文中描写的士商关系,包括依附关系、渗透关系、融合关系、结亲与联姻关系及对立关系。
《儒林外史》在大篇幅展示士人生活状况及精神风貌的同时,并未忽略与之对应的另一阶层——商。吴敬梓将当时社会的形形色色纳入小说,使其更加丰富生动,极具生活气息,充满生机活力,巧妙地以文学形式展现了明清士商关系,现梳理如下。
(一)士依附于商
《儒林外史》中金有余和其他商人帮助周进捐监进场,体现了商人助士科考。如第二回,周进那年却失了馆,在家日食艰难。一日,他姊丈金有余来看他,劝道:“老舅,莫怪我说你,这读书求取功名的事,料想也是难了。人生世上,难得的是这碗现成饭,只管‘稂不稂莠不莠,的到几时?我如今同几个大本钱的人到省城去买货,差一个记账人,你不如同我们去走走,你又孤身一人,在客伙内,还是少了你吃的、穿的?”[3]14-15又有第三回,金有余道:“列位老客有所不知。我这舍舅,本来原不是生意人,因他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不曾做得一个。”“也只为赤贫之士,又无馆做,没奈何上了这一条路。”听到金有余这番话,那客人道“周相公既有才学,何不捐他一个监进场?”于是,客人“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借与周相公纳监进场。”[3]16在得到四位商人的帮助后,周进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爬到地上就磕了几个响头。[3]17
周进因日食艰难跟随金有余从商记账,表明周进在入仕困难、生活艰苦的情况下,依附姊丈金有余从商,以解决生计。由此可知,周进的早期代表了落拓士子之可悲与无奈。同时,周进作为还未入仕的士人,其社会地位低于商人。
(二)士商渗透
除描写商人助士科考,士依附于商外,小说还大篇幅描绘了士人弃儒从商,商人贾而好儒的现象。
首先,士人弃儒从商。小说第二回金有余劝周进为其记账,虽未言及周进弃儒,但最终“周进因日食艰难跟随姊丈从商记账”。第十五回写匡超人对马二先生说:“自小也上过几年学,因家贫无力,读不成了。跟着一个卖柴的客人来省城,在柴行里记账。不想客人折了本钱,不得回家,我就流落到这里。父亲在家有病,至今不知个存亡,是这般苦楚。”马二先生道:“我送你盘缠回去,你这一到家,也要须些有个本钱奉养父母,才得有功夫读书。我这里竟拿十两银子与你,你回去做些生意,请医生看你尊翁的病”。[3]104-105匡超人虽不算完全意义的士人,但上了几年学,受过儒家文化熏陶,然后又记账、做生意,可算作士人行商的一种类型。又有第二十五回,鲍文卿见倪老爹像个斯文人,问道:“因甚做起修补乐器的事?”倪老爹叹一口长气道;“我从二十岁上进学,到今做了三十七年的秀才。就坏在读了这几句死书,拿不得轻,负不得重,一日穷似一日,儿女又多,只得借这手艺糊口,原是没奈何的事”。[3]169倪老爹做了37年的秀才,最终还是借修补乐器的手艺糊口,成为靠卖手艺过活的商人。倪老爹将子过继给鲍文卿,影射士不如商。还有第二十三回,万雪斋原是程家书童,“他主子程明卿见他聪明,到十八九岁上就叫他做小司客,做小司当,每年聚几两银子,先带小货,后来就弄窝子。时运好,就寻了银子把自己赎了客的时候,极其停身。”[3]154-155后来经商务盐,获利极厚。书童万雪斋也不算完全意义的士人,但他作为书童,深受士人文化影响,却也最终摆脱书童地位,做了盐商,亦算是由士转商的一种。第五十二回,毛二胡子本是三家兄的旧门客,先是“在杭州开了个绒线店,后来赚了钱搬到嘉兴府开了个小当铺。 ”[3]347-348
其次,商人贾而好儒,附庸风雅追求文人情趣。第十八回,西湖宴集,分韵赋诗。作为分府盐务里的巡商支剑锋,积极参加西湖诗会,黑夜吃的大醉,“把脚不稳,前跌后撞,口里还说 ‘李太白公锦夜行,”;[3]127又有第十九回,“开头巾店的景兰江,本来存有两千银子的本钱,一顿诗做的精光,每日在店里拿着一个刷子刷头巾,口里还哼哼‘清明时节雨纷纷,,把那买头巾的和邻居看了都笑”。[3]128参加西湖宴集的支剑锋和开头巾店的景兰江同为商人,一个在吃得大醉后还说“李太白公锦夜行”;一个在一顿诗花光两千银子本钱后仍哼哼 “清明时节雨纷纷”,显露出商人阶层向往士人阶层那种风雅情趣生活和对士人身份的希冀。
小说写士人弃儒从商、商人附庸儒雅之风为世所不容,略显无奈之情,很好地阐释了吴敬梓面对当时社会复杂的士商关系时的五味杂陈。虽然小说反映的只是社会的冰山一角,但士人弃儒从商大多是迫于生计,商人贾而好儒大多是为了提高自身的社会认同或洗刷身上的铜臭味。这表明当时确实存在各种复杂的士商关系。
(三)士商联合治生
为了治生,士商联合。如“商业书”的出现,即商人刊刻书籍需名士批改或选取名士的文章,然后支付一部分酬劳。这就形成了士商的联合治生,即士人通过著文求得生存,商人通过名士的文章或得到名士的批改,使得刊刻书籍更好地销售,从而获得丰厚利润。第十八回:文翰楼店主人对匡超人说:“目今我和一个朋友合本,要刻一部考卷卖,要费先生的心替我批一批,又要批的好,又要批的快”。于是,匡超人屈指六日之内把三百多篇文章都批完了。选本已定,书店里拿去看了,回来说道:“向日马二先生在家兄文海楼,三百篇文章要批两个月,不想先生批的恁快!我拿给人看,说又快又细。这是极好的了!将来各书坊里都要来请先生,生意多哩!”因封出二两选金送来,说道:“刻完的时候,还送先生五十个样书”。[3]122-125
文翰楼主请匡超人批书,匡超人助其批书,并获“二两选金”,表现了士商联合治生。士商联合出商业书,士人得到酬劳,商人获得利益,两者联合之实不可否认。这不仅提高了商业书的质量,且有助于书籍的畅销,使得社会上形成读书学习的良好风气,有助于文化的普及和社会的发展。
(四)商人结交文士并向士人靠拢
自古以来,士人较高的社会地位,令商人羡慕不已,所以商人结交文士并在生活和穿着上努力向士人靠拢,以期获得世人的认可和尊重。以盐商万雪斋延纳牛玉圃、牛浦郎为例。第二十二回,从牛玉圃眼中可见万雪斋家“大厅上悬着一个大匾,金字是‘慎思堂,三字,旁边一行‘两淮盐运使司盐运使荀玫书,;中间挂着一轴倪云林的画;书案上摆着一块大不曾琢过的璞,十二张花梨椅子;左边放着六尺高的一座穿衣镜。从镜子后面走进去,两扇门开了,走了进去,三间花厅,隔子中间,悬着斑竹帘。举眼一看,里面摆的都是水磨楠木桌椅,中间悬着一个白纸墨字小匾,是‘课花摘句,四个字”。[3]151-152布置颇具诗情画意,俨然一位文人墨客。“万雪斋头戴一顶方巾,手摇金扇,身穿澄乡茧绸直裰,脚下朱履,出来同牛玉圃作揖,”[3]152俨然文士打扮。且第四十回,贡生女儿沈琼枝眼中的盐商宋为富的住处更是 “极幽的所在”。[3]275这些均以一幅幅画面揭示商人向往成为文人雅士的内心需求,并逐渐向士人靠拢。
(五)士商结亲、联姻
《儒林外史》在描写士商关系时,除了描绘士商交好,关系逐渐融洽外,也重笔描述了以往难得一见的士商结亲、联姻现象,打破了士瞧不起商的陈旧观念。
小说中的倪老爹和鲍文卿结亲最为明显。第二十五回,倪老爹因衣食欠缺把第六个孩子过继给了做戏台生意的鲍文卿,虽是迫于生计和生活压力,却也说明了士商关系融洽,以过继儿子为桥梁结亲。小说中士商联姻的描写有三处,分别是:第三回范进与胡屠户;第四十回,沈先生要把女儿嫁与盐商宋为富;第四十四回,五河县余家巷的余家和一个老乡绅的虞家从不愿与在五河县经商的徽州人方家联姻,到后来求着他做亲。小说如此描绘道:“五河县一个姓彭的人家,中了几个进士,选了两个翰林。五河县人眼界小,便阖县人同去奉承他。又有一家,是徽州人,姓方,在五河开典当行盐,就冒了籍,要同本地人作姻亲,初时这余家巷的余家和一个老乡绅的虞家是世世为婚姻的,这两家不肯同方家做亲。后来这两家出了几个没有廉耻的人,贪图方家配赠,娶了她家女儿,彼此做起亲来。后来做的多了,方家不但没有分外的赔赠,反说这两家子仰慕他有钱,求着他做亲。”[3]298第二十三回,安东县做小生意的黄客人不仅救了落难的牛浦,“替他买了一顶方巾,添了件把衣服,一双靴,又把第四个女儿招他做个女婿,在安东快活过日子。”[3]158这完全颠覆了原有“士、农、工、商”的等级顺序,士商联姻受门户之见影响削弱,不再矛盾对立、不可调和。
(六)士商勾结
因追逐利益,出现士商勾结。第四十六回,季苇萧道:“厉太公因尊县当铺剥削小民,所以托小弟下来查一查。如其果真,此弊要除。”虞华轩将椅子挪近季苇萧道:“敝县别的当铺,原也不敢如此,只有仁昌、仁大方家这两个典铺。他又是乡绅,又是盐典,又同府县官相与的极好,所以无所不为,百姓敢怒而不敢言”[3]314。潘三作为奸商代表,借用潘司衙门毒害良民,而作为乡绅、盐典的仁昌、仁大方与官勾结,盘剥百姓,作恶社会。又如第四十四回,盐商宋为富欲娶沈大年之女沈琼枝为妾,在知晓沈大年把他状告到江都知县后,宋为富打通了关节,知县批出呈子道:“沈大年既系将女儿沈琼枝许配宋为富为正室,何至自行私送上门?显系做妾可知”[3]275。宋为富作为盐商,凭借自己的丰厚资产,在社会上横行霸道,欲把士人之女纳为妾,并打通关节,勾结知县,将纳妾一事变为理所应当。这既反映出社会上存在士商勾结之实,亦不难发现士商勾结严重,造成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
(七)士商对立
小说除描写士商之间和谐融洽的一面,也不乏对士商对立的描写。如第四十回,沈先生要把女儿嫁与盐商宋为富,宋为富却要把沈琼枝纳为妾。沈琼枝从轿子里走出来道:“我常州姓沈的,并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张灯结彩,择吉过门?”宋为富听了这番话,道:“我们总商人家,一年至少也娶七八个妾。”沈琼枝在参观完宋为富的居所后,心里暗说道:“这样极幽的所在,料想彼人也不会赏鉴,且让我在此消遣几天。”[3]275这些描写生动地刻画出士商仍存在对立关系。最后沈琼枝私逃,把宋为富状告到知县处,并凭借才华获得了知县的赏识,捍卫了自身尊严,侧面烘托出在人们的主观思想里仍认为士高于商,士人更应得到尊重。
综而观之,《儒林外史》中的士商关系以士人阶层描写为主线,兼顾商人阶层,以独到的眼界描绘明清士商间的依附、渗透、联合、勾结、对立关系。小说中的士商关系只是明清社会的一隅,窥一斑而见全豹,可反观明清士商关系较以往发生的巨大变化的,商人不再处于末等阶层,士人消除了以往的优越感,两者趋向人格与地位平等。更有甚者,对屡试不第的士人知识分子,商人表现出不满与轻蔑,商人的经济优势在社会地位上得到反映。但士商关系并非固定不变,是随着士人的经济状况、社会地位而变化的。士人在未入仕前,其社会地位不如商人;士人入仕做官后,社会地位明显高于商人。范进和胡屠户更鲜明地体现出士商关系的变化,通过胡屠户对范进中举前后态度的转变,可知未入仕之前的穷书生在当时社会地位不如商人;士子入仕之后,商人对入仕为官之人恭敬至极,说明人们主观上仍认为士高于商。
《儒林外史》虽以文学形式展示士商关系,但吴敬梓实则借文学之手,讽社会之实,论时政之弊,以阐述自身憎恶科举之情怀。通过品读,明清士商关系成因逐渐呈现:有社会背景和社会思潮方面,也有士商自身需求。现从社会和士商自身需求两个层面解读士商关系成因。
以社会背景论,包括政治、经济两个方面。政治上,首先,从康熙朝到乾隆朝,士人入仕之门越来越窄。如程廷祚给相国陈世馆的信中道:“昔圣祖仁皇帝肇开鸿博之科,被荐者七十余人,而录用者五十余人。年代渐深,而再举被荐者二百余人,而录用者才十余人。经学之科,肇开于重熙累洽之后,天下所举仅四十余人,而实被录用者才两人尔!”[4]120-121。其次,科举取仕艰难,造成贫困士人科举无望、仕途堵塞,纳捐之风的盛行使士转而经商赚钱,以期凭借雄厚的财力打通驰往仕宦之途。如吴士齐《征言录·货殖传》载:“万历年间,歙县富商吴养春为国捐输30万两银子,明廷一天之内给他家五人授为中书舍人”。[2]57“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又造成文人学士普遍空疏无学,根本无法适应社会发展需要,使得士人依附商人取得捐监进场资格,且参与商道改变生存环境,获取生存能力。这也改变了传统“学而优则仕”的观念,使仕途之路打上金钱烙印,更突显明清社会士不如商之实,让我们想到明朝遗民归庄在《传砚斋记》中所说:“士之子恒为士,商之子恒为商……然吾为舜工计,宜专力于商,而戒子孙勿为士,盖今之世士之贱也甚矣,”[5]277为士人弃仕从商找到了政治原因。
经济上,明成化时期,社会发生了重大变化,“商品经济和社会生活开始出现繁荣,中国传统的社会母体中开始躁动起新的胚胎”[6]13。到清康雍乾时期,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商路进一步拓宽,商品经济的繁荣使从商人数大增。汪道昆在《虞部陈使君榷政碑》中提出:“窃闻先王重本抑末,故薄农税而重政商,余则以为不然,直壹视而平施之耳。日中为市,肇自神农,盖与耒并兴,交相重矣……商何负于农。”[7]327即商人为社会创造大量财富,带动社会经济发展,其地位不负于农。由此可见,士人面对经商的丰厚利益,毫不掩盖逐利心态,弃儒从商。正是明清社会特殊的经济形势,以致士商渗透、联合。
除政治、经济因素外,社会思潮对士商关系的影响也相当严重。明清之际,商品经济发展,人们对商人和商业的认识有了很大的改变,打破了传统四民观念。以心学家王守仁发其端:“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以而已。”[8]439王阳明认为,士、农、工、商应该处于平等的地位,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别。王栋则说:“自古士农工商业虽不同,然人人皆可共学。”[9]741汪道昆又发出“良贾何负闳儒”[10]1146的呐喊。而何心隐则重新排列了四民的顺序,认为“商贾大于农工,士大于商贾,圣贤高于士”。[11]53万历时的冯应京也认为 “士农工商,各执一业;又如九流百工,皆治生之事也。”[12]361明言四业都是治生本事,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别,甚至“治生尤切于读书”。[13]158在陈确看来,治生不仅是养家糊口之本,而且是士人读书学习进入仕途的前提。没有一定的财富积累,等于仕途无望。可见当时人们对于士商等级观念淡薄,士商平等在客观上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社会认同。
此外,随着资本主义萌芽和商品经济的发展,人们对参与国家政治已慢慢淡化,对自身的生存发展、个人尊严、个人感受尤为重视,逐渐回归到自身本位,以致人们对自身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的追求也更加迫切。作为士、商的两个阶级也有自身需求。从士人方面来看,如小说第二十五回,倪老爹当了几十年的秀才,竟然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甚至都无能力养活自己的儿女,最后只能弃儒从商,通过修补乐器来解决生计。又如第五回,严贡生为了追名逐利,不顾惜在百姓中的名声,霸占王小二家的猪、讹诈黄梦统借银。而严贡生的弟弟也求名求利,作法却与严贡生大相径庭。他一生没有坑蒙拐骗的劣迹,严监生求利,积攒下十多万银子,不可不谓成功,但节省达到极致,以致咽气之前还硬撑着要人把灯芯挑去。严监生通过节省积攒钱财,无疑是在官府势力和家族势力的压力下获得自保的一种手段,与大哥的贡生相比,自己捐来的监生地位自然低下,只有通过集聚钱财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虽然严贡生、监生兄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求得生存发展、个人尊严及社会地位,但作者在文中却赋予贡生一个败类无赖的反面形象,本质上表现了功名富贵对社会人生的腐蚀。
从商人方面来看,在明清社会经济大潮的推动下,商人获得了雄厚的财力,他们想要改变富而不贵的状态,以期通过仕途获得政治地位,商人不仅对自身及后代教育加大投入,且重视家乡的教育,如“清代大盐商歙县堂樾人鲍志道一次就为紫阳书院膏火捐资八万两白银”。
虽然士商之间存在依附、渗透、融合的倾向,但也不可忽略士商对立。沈先生作为士人将女儿沈琼枝嫁与宋为富,却遭纳为小妾的命运,故将宋为富状告到知县处。因宋为富勾结江都县知县、打通关节,状告断输,沈琼枝不甘为妾,从宋为富家私自出逃,最后凭才华得到与江都县知县同年相好的知县赏识,该知县托江都县知县将沈琼枝“断还伊父,另行择婿”。观其原因,仍源于根深蒂固的“士、农、工、商”四民观念。“虽然士、商在客观上取得了平等地位,商人地位有了显著提高,传统四民观念发生了动摇,但主流意识形态还远远没有被销蚀,人们还是尊重那些入仕平步青云的士人,儒家思想在整个社会仍然充斥并弥漫着。”[14]60
相对于封建正统思想控制下的 “士贵商贱”的社会氛围,明朝中后期出现了士商相互契合、彼此赏识之风气。虽然在这种士商混杂的风气之下难免会出现士商勾结压榨人民的丑恶一面,但也有光明磊落、利国利民的一面:在中国封建社会后期兴起的资本主义是新的经济因素,商人代表着当时促进经济发展的先进社会力量,士商在“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思想基础上的契合,对社会经济和思想文化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15]109。商人转修诗书,对于儒商精神的产生具有客观促进作用,诚如徽商商训所言:“斯商,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这是在表彰儒商突出一个“善”字,大力弘扬“善”与“利”融合形成的儒商精神,同时改变了以往儒家传统文学观念中把“善”与“利”割裂开来的状态,这不仅有利于引导世人求真至善,而且为经济发展及和谐社会的构建注入了精神动力。士商契合,儒商的出现,不仅促进儒家功利主义文学思想的发展,且促进经济发展和伦理价值观的构建,具有文化价值、经济价值、伦理价值等多重意义。
《儒林外史》中的士商关系包括依附、渗透、结亲、联姻,融洽中又不乏对立,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政治上的吏治腐败、仕途阻塞,经济上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农商皆“本”政策出台和人们对于经济利益的追逐,另外也有社会思潮中的对农商平等的呼唤和士商阶层对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的追求。但士商关系并非固定不变,而是随着士人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而变化。通过科举入仕的士人还是更加受人们的欣羡和尊重,说明人们的主观思想仍认为士高于商。明清时期士商混杂,难免会出现士商勾结压榨百姓的一面,但也有利国利民的一面:明清时期资本主义是新的经济因素,商人代表着新的经济力量,士商契合,“儒商”的出现,不仅有助于促进经济和思想文化的发展,且有助于和谐社会的构建。透过《儒林外史》解析士商关系,不仅可以了解明清士商关系的文学体现及文学创作的社会烙印,且更加鲜明地体现出《儒林外史》的现实意义和价值。
注释:
①《经济大辞典》中“四民”条载:四民是“指士、农、工、商。《谷梁传·成公元年》:‘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汉书·食货志上》:‘士农工商,四民有业,学以居位曰士,辟土植谷曰农,做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本文“士”取义知识分子和居于管理位置的士大夫;“商”取义通财鬻货之商人。参看:陈绍闻主编《经济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3年版,第30页。
[1]杜贵晨.《儒林外史》假托明代论[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0(1).
[2]刘春玲.晚明士商渗透的社会影响[J].阴山学刊,2007,20(4).
[3]吴敬梓.儒林外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9.
[4]张国风.《儒林外史》试论[M].北京:中华书局,2002.
[5]全祖望.林先生神道表[C]//胡朴安.言文清文观止.上海:上海春江书局,1943.
[6]商传.明代文化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7.
[7]余英时.儒家伦理与商人精神[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8]张显清.明代后期社会转型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9]黄宗羲.明儒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0]汪道昆.太函集:卷五十五[M].合肥:黄山书社,2004.
[11]何心隐.何心隐集:卷三[M].北京:中华书局,1960.
[12]张鲁原,胡双宝.中国古谚语词典[M].北京:北京出版社, 1995.
[13]陈确.陈确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14]高建立.明清之际士商关系问题研究[J].江汉论坛,2007(2).
[15]陈书录.士商契合与文学思想的演变——以中唐至明清为考察重点[J].文学评论,2007(4).
责任编辑:曲晓红
An Analysi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holars and Merchants Reflected in The Scholars and the Reasons
Li Na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Media,Yunnan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Kunming650500,China)
The masterpiece of Wu Jingzi named The Scholars depicts various aspects of the social life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n the form of literature,which is from and beyond the reality.In the novel,despite the opposition between the scholars and the merchants,they basically live in harmony,with the former attached to the latter,and the two cooperating with each other and united in marriage.The reasons include politics,economy,social ideological trends andtheneeds of thescholars andthe businessmen themselves.The discussion of their relationship in The Scholars makes us clearer about the literary expression of the relationship and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the scholars and the merchant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and also lets us see the social stigma of literary creation.
The Scholars;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holars and merchants;reasons
I242.4
A
1672-447X(2016)04-0046-06
2015-12-15
李娜(1991-),河北沧州人,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播学院2014级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