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个人成长、中产阶级的危机以及都市文化
——以日剧《昼颜》为例

2016-03-15 12:28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主妇中产阶级家庭

戴 哲

(浙江传媒学院 戏剧影视研究院,杭州 310018)



女性的个人成长、中产阶级的危机以及都市文化
——以日剧《昼颜》为例

戴 哲

(浙江传媒学院 戏剧影视研究院,杭州 310018)

日剧《昼颜》在日本一经播出便成为热议的话题,在中国也影响甚远。这自然与其对“主妇出轨”这一敏感话题的呈现有关,但显然《昼颜》的意义并不仅限于此,更在于其经由对“主妇出轨”的叙述,触及了现代社会发展的进程中所出现的某些问题或症候。因此,“主妇出轨”不仅可以被理解为女性追求个人成长的一种极端呈现,同样可以被看作中产阶级家庭危机的突出表现,甚至是整个都市文化病症的表征,也正是在此意义上,《昼颜》给中国同类电视剧的创作提供了宝贵的启示和经验。

《昼颜》;女性自我意识;中产阶级;都市文化

引 言

日剧《昼颜》讲述的是主妇出轨的故事,其于2014年7月在日本富士台开播,播出期间平均收视率为13.9%,最后一集的瞬间最高收视率高达20%,获得日本今夏的收视冠军。不仅如此,该剧在中国也颇受欢迎*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2014年11月10日习近平主席应约会见来华出席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安倍夫人安倍昭惠与中国学生以自助餐的形式进行交流,当其问到中国学生对日本什么最感兴趣时,学生纷纷回答“日剧”,安倍昭惠追问什么日剧时,中国学生回答说是《昼颜》。,成为“继《半泽直树》之后在中国最火的一部日剧。爱奇艺上线11集的播放量突破2300万次,豆瓣网的评分高达8.9分,其百度搜索指数也相当高”[1]。无疑,该剧之所以如此受欢迎与“主妇出轨”这一敏感话题有关,但其意义显然不止于此。

与其说《昼颜》是一部关于婚姻和爱情的电视剧,毋宁说其呈现的是一个标准的“都市文化”的故事,或者说是一个有关“都市异化”的故事。其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并没有粗暴地对“主妇出轨”做道德评判,反而是经由对“主妇出轨”这一主体线索的展开,涉及了对现代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出现的某些问题的呈现,譬如城市个体的孤独感、中产阶级的家庭危机等。因而,《昼颜》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了症候性的意义,只不过其通过文本叙述又内部消化了症候。与之相比,中国的同类电视剧,还处在一边主张“打小三做贤妻”,一边主张“不顾一切拥抱资本主义的理想生活范式”的阶段,《蜗居》是为典型。当然,这与社会经济的发展阶段有关,但毋庸置疑,随着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剧,《昼颜》所呈现的症候在中国城市已初露端倪。在这个意义上,《昼颜》以及有关《昼颜》的讨论无论是对于中国电视剧的创作,还是对于当下中国社会而言,都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一、 女性的独立与城市个体的孤独

某种程度上,《昼颜》是一部写给女性看的电视剧。编剧为日本女作家井上由美子,尽管导演西谷弘为男性,但该剧存在明显的女性文化的特征,集中体现在电视剧对于女性的成长和蜕变的讲述中。回到具体剧情,两位女主角纱和与利佳子的婚姻生活显然是大多数日本女性的生活常态——工作日的下午三点,丈夫还在上班,妻子料理完家务,可以享受空闲,自由支配这几个小时的时间,是主妇们微小的权限。这其实也是男性社会规则的体现,在这样的规则之下,女性处于边缘地位。因而,我们看到,纱和与丈夫常年维持无性婚姻,丈夫对两只宠物仓鼠的关注度反而超过对她的兴趣;利佳子尽管生活极为优越,但对于丈夫而言她无异于一个漂亮的保姆和一个精致的花瓶。在这个意义上,“出轨”的背后实则是对家庭的逃离、对独立的渴望和对自我的追求。正如利佳子所思考的“为了家庭,女人是否应该放弃对自我的追求”。

相对而言,纱和的“出轨”更具有象征意义,其故事也是该剧的主体。与利佳子从一出场便是一个老练的“出轨主妇”不同,纱和的蜕变与成长并非一蹴而就的,其主要在与利佳子的关系中得以呈现。利佳子对于“主妇出轨”有一套极为成熟的理论,因为她的“说服”,曾经对“出轨”感到不耻的纱和开始主动追求爱情,找寻自我。显然,在二者之间,存在一个“启蒙”与“被启蒙”的关系。而纱和与利佳子也构成“镜像”的关系:利佳子是另一个真实的纱和,是“纱和”想要成为的自己,面对另一个自己/利佳子,她不断地挣扎和自我说服,从而最终逃离了原来的生活,寻找和建构起真正的自我。或许正因为此,这部在普世的价值观看来有悖伦理的电视剧,却深受广大女性观众的喜欢,正如有一部分观众认为这部电视剧表明了“在日本国情下,一直不受重视的主妇们,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开始正视自己内心对于爱的需求,她们不甘心当保姆、当花瓶,她们想要受到尊重,想要平等地沟通,女性意识开始觉醒”[2]。

而“女性意识的觉醒”根源于一种现代社会共通的情感结构——“孤独”/“城市的孤独”。或者说,《昼颜》讲述的是关于“城市人的孤独”的故事。正如研究者所说:“城市是陌生人聚集之地,也是现代性最重要的空间表征,它将无数个人连接在同一片天空下,同时打碎他们既有的人际关系,将之变成原子化的、脱域的个体,城市使个体‘退化到了各自为营之中’,并由此产生厌世、匮乏和孤独的情绪。”[3]正因为此,“出轨”才得以发生,并具有了超越伦理和道德之外的意义。

《昼颜》第一集以这样的形式开始——纱和倚靠着阳台,边看着对面住宅的火灾边吃着雪糕。两个特写镜头被凸显:纱和面无表情的脸和滴落在脚上的雪糕。显然,这是一个麻木的家庭主妇——每天去超市上班到下午三点、买菜回家,照顾丈夫和他的两只仓鼠,以这样的形式维持着无性婚姻,周而复始。正如纱和在旁白中所言:“如果我家有火灾,我可能也不会怎么难过,我好像没有重要到不想失去的东西。”在此,阳台作为城市独有的空间意象,恰好象征着城市人的生活方式——与外界有所关联,但同时又与外界隔离。而纱和也正是通过阳台,知道了利佳子的存在,但当其在超市遇见利佳子并试图与其对话时,利佳子显得极为冷漠。这种冷漠显然并非针对纱和个人,而是利佳子生活的表征。事实上,虽然利佳子的生活条件相对优越一些,但本质上与纱和无区别。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其试图以“偷情”的方式来克服“孤独感”。但实际上,在与画家认识之前,利佳子的偷情是程式化的——在社交网站约人,然后见面,事毕回家,不影响家庭和婚姻。这种程式化的“偷情”反而加深和凸显了她的孤独,与纱和一样,她的内心也处于一种“孤独”状态,毫无疑问,这也是大多数都市人的一种普遍的生活和内心状态。只是利佳子已有所意识和反抗,而纱和并没有察觉,她甚至已经在周而复始的日常生活中,失去了基本的感受世界的能力,直到与利佳子相识。

与利佳子的相识是纱和克服“孤独”的开始。正如前文所言,利佳子是作为一个“启蒙者”的角色出现的,她用自己的理论和实践经验教育“麻木”的纱和,正如她所说的“妻子的角色是不需要保养的冰箱。只要支付了一次性的费用,买回家就可随意取用,不必再为其付出情感和心力”。由此,纱和很快与利佳子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二人的友情打破了彼此的孤独。在随后的剧集中,纱和开始有了情绪的变化和起伏。在第二集中,因为仓鼠的丢失,纱和与丈夫爆发了结婚五年以来最大的争吵:“仓鼠对你那么重要你跟仓鼠结婚啊,可以随心所欲地爱仓鼠,既不花钱,也不抱怨,也不会觉得不满。”实际上,纱和借仓鼠道出来的正是曾经的自己,而从现在开始她要试图从这样的自己中逃离出来。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看到在纱和与北野老师的关系中,她反而更加主动。虽然故事的结局里,纱和并没有和老师走在一起,老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纱和离开了家庭,可是她并没有为此感到悲伤和绝望,而是认识到“自己可以系鞋带了,这样就不会止步不前了”。正如剧终一幕,纱和推着自行车行走在每日必经的桥上,夕阳下的她面带坚定的微笑,并说出了“老天爷,对不起,可能以后我还是会惹您生气”这样的独白。言下之意,如果再有下次,她会依然如此。*剧终时片尾昼颜的“颜”字发生的细微变化很有意思,如果说之前的“颜”字看起来像一张女人略带忧愁的侧脸,那么最后一集的“颜”字看起来则像是一张微笑的脸。这样的细微变化其实是在试图告诉我们,对于纱和从此变得轻松和释然。显然,此时的纱和已完全区别于过去的纱和,已具备“自我意识”和“主体性”。

所以“出轨”并非纱和的真正目的。现代社会中,被作为生产工具使用的个体,尤其是女性,逐渐丧失了感受世界的能力,变得孤独、冷漠和麻木,因此“出轨”成为反抗这种生活的方式之一。换言之,“出轨”使纱和获得了对生活的重新认识,进而重新获得新的生命力。不仅如此,这同样是一个重新获得女性主体性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地自我理解和自我成长的过程。*在此需要提及的是利佳子的结局:利佳子最终选择回到原来那种令女性没有自我和尊严的生活中去。但这与本文的论述并无冲突,某种意义上从反面凸显了所谓“城市的孤独”,利佳子的选择无疑是大多数女性的选择,无奈却又不得不如此。但显然,纱和的故事及其选择是《昼颜》试图凸显的部分,其承载了电视剧本身的意识形态建构。当然,这种意识形态建构无关道德和价值评判,而直指当下的社会问题。换言之,纱和与利佳子之间是一种“镜像”或“互文”的关系,这二者的故事和正反两种结局共同建构了电视剧对于“城市的孤独”这一个现代社会的症候的表达。

二、 纯洁热烈的爱情与中产阶级危机

假若抛弃“出轨”这一前提不论,《昼颜》呈现给观众的实则是两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纱和与北野老师的爱纯洁如初恋:纱和容貌清纯,喜欢穿纯色T恤和棉布裙,着系带帆布鞋,背布包。而其恋爱的对象高中生物老师北野,风格也与其相似——纯色polo衫,双肩包,黑框眼镜,对各类昆虫极为着迷,不善言谈,腼腆中略带羞涩。两人的爱情基本仅限于牵手和拥抱,像极了学生时代的恋爱;利佳子与画家的爱则热烈到似乎要把两个人都燃烧起来。利佳子穿着极为时髦,喜好鲜艳的衣裙,妆容艳丽。而画家的形象则符合了所有人对于艺术家的想象——长发、穿着邋遢、特立独行,但却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利佳子为了与画家相爱与家庭决裂,而画家也同样如此,不惜舍弃自己的前途,也要与利佳子在一起。一边是纯真烂漫、一边是轰轰烈烈,虽然形式各不相同,但共通之处在于都仿佛只是在强调“爱情”本身,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昼颜》满足了大多数观众对于“真爱”的浪漫想象。同时,再加上日剧独有的朦胧柔和的画面风格、温情脉脉的独白,以及煽情的配乐,让这部电视剧更具有了某种浪漫主义的意味。

但爱并不是目的本身,经由对爱的追求,女性逃离家庭,寻找自我从而超克孤独。而这种孤独只属于城市中产阶级。由此看来,《昼颜》关于女性个人成长的故事,实际上也是关于中产阶级的故事,爱情亦可以被解释为中产阶级危机的表征,爱越发纯真和热烈,中产阶级的危机则越发凸显。这一危机在剧中具体经由三个家庭的问题得以呈现。

就故事结构而言,《昼颜》又可以被看成三个家庭的故事——纱和的家庭、利佳子的家庭以及北野老师的家庭。这三个家庭虽然在经济条件上有所区别,但无疑都是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利佳子的家庭是极其优越的中产阶级家庭,丈夫是某著名杂志的主编,有着显赫的地位和身份;纱和的家庭是较为平凡的中产阶级家庭,她在超市工作,但其家庭的经济来源并不依赖于她的工资,因其丈夫是公司的管理阶层——现代社会的行政管理人员,这一身份决定了其家庭的性质;北野老师为高中生物老师,其妻乃里子是大学教授,且从剧情得知,乃里子的家世颇为不错。前两个家庭的模式显然是典型的日本中产阶级家庭模式——女主内,男主外,女性多为全职太太。而北野老师的家庭略有不同,妻子作为大学教授其经济地位明显高于北野,且性格非常强势;在日本已婚女性都会随夫姓,但是北野的妻子并没有;且整日忙于学术,想要孩子的时候才会接受性生活。显然,北野与妻子之间包含着某种权力关系,在这种权力关系中,作为男性的北野是被压抑的一方,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会“出轨”。

不仅仅是家庭经济结构,我们看到剧中所呈现的生活空间、生活方式乃至生活文化也同样是中产阶级式的。利佳子的家庭是为典型。利佳子一家的居住空间和生活方式与美式中产阶级家庭极为相似:两层小楼,有独立的花园和游泳池,闲时约朋友来家中聚餐聊天,育有两个小孩;而纱和虽然住的是租来的公寓,但是室内环境相当不错,典型的日系风格,温馨舒适,她简约清新的打扮与之相得益彰;相对而言,北野老师的家庭更像是一个知识分子中产阶级家庭。

由此可见,《昼颜》实则是关于中产阶级的故事,或是给中产阶级看的故事。因此,在这样一个故事中,所谓“物质的焦虑”并不存在,更多的是有关精神层面的表达,或者对于精神危机的呈现——三个家庭的问题其实都可以归结为精神沟通的匮乏。对两位女性纱和、利佳子如此,对于男性北野老师也同样如此。也正因为此,我们一度会认为《昼颜》是一个关于“纯洁而热烈”的爱的故事。其所呈现的“爱情故事”与物质无关,剧中的人物甚至试图摆脱物质的束缚,比如利佳子宁愿选择当陪酒女维持生活,也要离开经济条件优越的丈夫,与穷困潦倒但却真正懂她的落魄画家在一起;而纱和与北野老师的爱则显然更侧重于精神上的契合。在这一点上,《昼颜》显然区别于中国同类型的电视剧。在诸如《蜗居》一类同样关于“出轨”的中国电视剧中,“其虚构出来的中产阶级人物,无论在现实中还是电视剧里,都与国内官僚资产阶级和跨国资本家联盟形成共谋关系,并企图稳固他们的中产阶级生活形态”[4]。譬如《蜗居》中海藻为满足自己一心向往的消费主义生活,甘愿成为腐败贪污的高级官员的情妇,并且鄙视下层阶级。当然,这某种程度上与日本社会和中国社会的发展阶段不同有关,但是,同样作为承载意识形态建构的艺术形式之一的电视剧,《昼颜》显然更具有前瞻性,也更富有诚意。

换言之,《昼颜》并不存在中国同类电视剧中所存在的中产阶级地位和身份确认的“焦虑感”,其试图表现的反而是中产阶级的危机。无论是家庭对女性的禁锢,还是女性的觉醒,其实都是一种标准的中产阶级话语,是一种只属于中产阶级的家庭问题的呈现。即使对于剧中的男性北野老师也同样如此,其妻乃里子在经济和地位上超越于他,他感觉到不被需要,同时乃里子过于独立和强势。因此,个体试图从这种中产阶级家庭的框架中逃脱,寻找真正的自我,即使最终并没有真正实现,她们的精神也达到了新的阶段。换言之,经由这一套中产阶级话语的表达,《昼颜》呈现的已不再只是有关个人/女性独立的故事,还涉及到对中产阶级的家庭危机乃至整个中产阶级的危机的表达,同时也是对现代都市社会其物质和经济水平发展到一定阶段的问题的揭示。但同时必须强调的是,某种程度上,“出轨”或者追求一段“纯真而热烈”的爱情不仅可以被理解为中产阶级家庭危机的表征,同时也是对这一危机的化解。换言之,电视通过对“主妇出轨”的文本叙述,对中产阶级的危机进行了想象性的解决,从内部消化了该剧所呈现的某些问题和症候。所以在故事的最后,一切又都归于平淡——利佳子回到自己的家庭,相夫教子;北野与妻子乃里子和好如初,搬离了原来的住处;纱和虽然与丈夫离婚,但是却变得平静而坚定,且这种平淡已经区别于以往的麻木、孤独以及冷漠,平淡中也不再饱含因焦虑和抗拒而产生的巨大张力和破坏性。正因为如此,《昼颜》才受到诸多的关注,在日本如此,在中国亦如此。

这部电视剧在中国通过互联网播出,而“中国网民约等于小资部落,或约等于45岁以下受过良好教育有着中高收入的人”[5]。由此看来,《昼颜》在中国的主要受众其实是在城市生活、已经成为或即将成为新中产阶级的主体群体。“2011年,中国城镇人口达到6.91亿,城镇化率达到51.7%,中国开始进入以城市型社会为主体的新城市时代。2012年‘中国梦’的提出,激活了人们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热情,官方建设‘和谐社会’的构想及主流媒体对‘橄榄型’社会的呼唤,促进了全民对中产阶级的多方位想象。”[6]中国观众在通过各类影视剧参与到中产阶级的想象中去从而以此建构自己的生活世界时*事实上,当下的中国影视剧呈现和建构的多是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文化,而观众也乐此不疲地欣赏和接受。电视剧以《蜗居》《奋斗》《流星花园》等为代表;电影则以当下的一大批都市青春爱情电影为典型,比如《小时代》《北京遇西雅图》《幸福额度》等。,经由《昼颜》也可以反思自身所处的生活世界或者自己所向往的生活方式存在的问题*在豆瓣上,很多人对《昼颜》进行评价,而有一些人则借此契机讲述和思考自己的“出轨”故事及其原因。。事实上,《昼颜》虽然反映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家庭问题,但却也是任何一个社会达到普遍富裕的状态时必然出现的问题。中国本身已经在慢慢进入这个社会状态,即使从经济意义上而言,中国还没有真正达到普遍富裕,但是从文化上而言中国和日本乃至全球都是同步的。而《昼颜》所表征的问题,根本而言源自于文化或者说都市文化,而这一文化结构显然是东亚乃至全球共享的。

三、 平庸的生活框架和全球共享的都市文化

当《昼颜》在日本富士电台播出后,“据富士电台介绍,两个月内共收到大约3000封信件,信件无一例外,都是来自于女性,讲述的是自己与丈夫之外的男性偷情的事情”[7]。而同年,日本女性杂志《女性SEVEN》的一项调查显示:“在40多岁的已婚女性中,有10%承认曾经有过出轨经历,28.8%仅仅约会,也就是在这个年龄层有三成以上的女性有‘婚外情’。”[8]另外,日本专门调查出轨和婚外情的机构负责人称:“近一年,男性客户委托急增,希望我们帮助调查他们的妻子是否存在婚外情行为。”[7]可见,在日本,女性出轨有逐渐超越男性出轨的趋势。毋庸置疑,这个趋势并不只针对日本而言,某种程度上对于整个东亚甚至是全球都是隐而不宣的秘密。那么,为什么女性出轨的现象会越来越突出?正如《昼颜》所呈现的,与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个人的成长以及主体性的建构有关,而自我意识的觉醒背后其实是中产阶级家庭的异化和危机,正是因为家庭的异化和危机令女性的出轨/出走具有了某种合理性。

这种异化和危机因何而起?实际上,其源自于某种平庸的生活框架。也正是因为这种平庸的生活框架,导致了“城市的孤独”。显然,“平庸的生活框架”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的家庭而言,它已经成为现代社会众多家庭的一种生活模式,或者是他们所正在追求的一种生活模式。显然,对于日本而言,大多数家庭已经实现这种生活模式。之所以称其“平庸”,并非从阶层意义上而言——显然其区别于“底层家庭”,反倒基本等同于中产阶级家庭,而是指生活模式的同质化和扁平化。家庭如此,整个社会亦如此。对于“平庸的生活框架”而言,所谓“好生活”或者“幸福”有一套固定的标准:对于个体而言经济达到中产,对于家庭而言,则是丈夫具有较好的经济实力,妻子美貌温柔。换言之,“经济”或“物质”成为衡量“好生活”或“幸福”的单一标准;而与之相关的另一面则是,爱情与物质被捆绑在一起,“古典主义的爱情叙事彻底被资本宣判了死刑,心灵上的契合与执着对于爱情来说显得不再那么珍贵,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所拥有的资本以及资本所塑造出来的符号形象”[9]32-33。这不仅是当下社会的一种普遍状况,还是中国有关“女性出轨”的电视剧代表作《蜗居》所诠释给我们的,其实也是当下中国大多数关于都市爱情的影视剧所崇尚表达的。

如果说中国同类电视剧还在试图建构这种“平庸的生活框架”,那么《昼颜》其实已经让我们看到这种生活框架所带来的问题。无论是纱和还是利佳子现有的生活,实际上都能满足大多数普通女性对于幸福生活的想象——女性在家相夫教子,男性在外赚钱养家,生活衣食无忧。可是物质丰裕的背后是精神的空洞,对于纱和与利佳子而言,与丈夫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精神上的沟通,剩下的只有生活的琐碎。纱和与丈夫之间的话题基本只有丈夫所养的两只仓鼠,除此之外就只是每天程式化地为丈夫准备上班时吃的“爱心便当”,可事实上,这份便当并没有人需要享用;而这种生活的平庸和空洞,在利佳子那里表现得更为明显,利佳子与丈夫的婚姻,正是美貌与金钱的结合,而这也正是其丈夫所追求的。正如利佳子对画家所说:“他想要的是一个叫做妻子的人偶,美丽而顺从,让其他人都羡慕不已的人偶,平常束之高阁任她蒙尘,客人来了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偶。”同时,利佳子的丈夫自己也曾对她说:“听好了,你就这么一直微笑下去就好了。”由此,第一集刚开始时电视呈现的画面便具有了隐喻意义:纱和倚靠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支雪糕,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住宅的火灾,雪糕滴落在她的脚趾上,她并没有在意,转身回了房间。显然,与利佳子一样,纱和也深陷“平庸的生活”中无法自拔。

某种意义上,这种平庸的生活框架只存在于城市之中,或者说,这是已经成为或者正在成为中产阶级的特定人群正在经历或正在追求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框架或生活方式产生于都市之中,被都市文化所建构起来。所谓都市文化,大体上可以被理解为全球流行文化,其与政治无关,可以表征为多种形式:比如时尚品牌、现代家居、欧美影视剧等等。其经由互联网传播,成为全球共享的文化资源。而其核心则在于“消费”,换言之,这一全球共享的文化资源其脚本所遵循的其实是与政治无关的消费主义。“消费社会时代的来临,不单单表示物质丰裕、商品繁多的物质生产的极度发达,更表现为生产本位主义向消费本位主义的让渡和随之而来的消费理念的变更。”[10]因此,具体到本文语境中的都市文化,实则等同于“消费主义”,平庸的生活框架根源在于生活深陷“消费主义”的泥淖,作为生活主体的个人,闲暇时间全部被“消费”所占据,“消费”成为其对理想生活的所有想象。正如当代社会“生产主人公的传奇现在已到处让位于‘消费主人公’”[9]33。这意味着“消费”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关系或衡量准则,个人生活的好坏、婚姻和家庭是否幸福、身份和地位的高低,都经由“消费”“物质”来确认。在资本主义国家显然如此,在中国更是如此,中国的中产阶级是跟随着全球消费主义的流行而兴起的,“物质”成为人们衡量幸福生活的唯一标准,消费也成为确认中产阶级身份的重要方式。这样的生活,以及处在这样的生活中的个人,往往孤独而冷漠,欠缺深度和意义。

由此,我们便能从根本意义上理解《昼颜》中“主妇出轨”的真正内涵。事实上,与其仅仅将“主妇出轨”当作婚姻问题的一种表现形式,倒不如将其理解为当下社会病症的一种表征或是一种“都市怪诞”(相对于男性出轨,“主妇出轨”更加怪诞)——由现有的都市文化所生长出来的一种荒谬怪异的文化现象或症候,它是社会异化的表现形式之一。因此,在这一点上,“主妇出轨”与其它由现代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问题比如“社会暴力”“抑郁症”等没有本质的区别。而“都市怪诞”某种程度上俨然可以被看作是超越都市文化的一种形式,《昼颜》也正是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语境中被生产出来。也只有这样,当我们回到具体的文本,我们才能够理解《昼颜》并不是一部只是为了猎奇而描写“主妇出轨”的电视剧,剧中的纱和与利佳子两位女性正是试图通过作为都市怪诞表现形式之一的“主妇出轨”行为从“平庸的生活框架”中逃离出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昼颜》区别于日本其它有关婚姻和家庭伦理的电视剧,它不仅表现了观众所关注的日常生活世界,同时还使日常生活世界背后的社会问题和文化症候得以表征出来。

结 语

综上所述,日剧《昼颜》以“主妇出轨”作为话题,呈现的不仅是日本寻常家庭的婚姻和情感状况,更是经由围绕这一敏感话题而展开的文本叙述,触碰了日本社会乃至整个现代社会发展和进程中所出现的问题和面临的危机,即“用个体命运的书写,借以透视时代的呈现”[11]。同时,“主妇出轨”却又可被看作是该剧本身对这些危机的想像性解决。如此一来,这部电视剧即使并不以“大团圆”作为结束,但是却完成了一种相对较为“圆满”的叙事,既贴合现实,又满足了大多数观众对剧情的期待,这显然是编剧的高明之处,但同时也导致了该剧的局限性。可是即便如此,《昼颜》对于中国同类电视剧的借鉴意义依然极为明显和重要。

[1]人民网.“毁三观”的2014年第一日剧《昼颜》[DB/OL].(2014-09-26)[2015-11-12].http://news.kantsuu.com/201409/20140926120956_315945.shtml.

[2]新浪网.《昼颜》剧情大反转:并非教主妇出轨[DB/OL].(2014-09-17)[2015-11-12]. http://ent.sina.com.cn/v/j/r/2014-09-17/10244210050.shtml.

[3]汪荣.全球时代的文化生产与文化移植——以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为中心[J].创作与评论,2014(8):89-95.

[4]赵月枝.大众娱乐中的国家、市场与阶级——中国电视剧的政治经济分析[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1):26-41.

[5]中国新闻网.北大教授戴锦华:中国电影一些亟待诊治的病症[DB/OL].(2008-06-27)[2015-11-12].http://www.chinanews.com/yl/kong/news/2008/06-27/1295190.shtml.

[6]中央政府门户网站.中国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DB/OL].(2012-8-14)[2015-11-12].http://www.gov.cn/jrzg/2012-08/14/content_2204179.htm.

[7]人民网.日剧余温未散 委任调查出轨客户大增[DB/OL].(2014-10-13)[2015-11-12].http://japan.people.com.cn/BIG5/n/2014/1013/c35468-25819860.html.

[8]人民网.日本现实中的“昼颜妻”三成为四十多岁女性[DB/OL].(2014-08-25)[2015-11-12].http://www.chinese.peopledaily.jp/n/2014/0825/c35467-25534297.html.

[9]陈琰娇.消费社会的爱情叙事逻辑[J].文学与文化,2014(1):32-38.

[10]柳改玲.碎片中的整体——试论微电影的生活世界总体化逻辑[J].琼州学院学报,2015(4):86-91.

[11]万良慧.浅析张艺谋电影“文革”叙事的特点——从《活着》到《归来》[J].琼州学院学报,2015(4):80-85.

(编校:党阳)

Woman’s Personal Growth, Crisis of Middle Class and Urban Culture——Taking Japanese TV Series Zhou Yan as the Example

DAI Zhe

(Institute of Drama and Movies, Zhejiang Universit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s, Hangzhou 310018, China)

Once Zhou Yan was broadcast in Japan, it became a hot topic and also had great influence in China. Of course, this phenomenon is related to the sensitive topic of housewife derailment, however, the significance of Zhou Yan is obviously not limited to this. It touches on some problems and symptoms in the course of modern society development through the narration of housewife derailment. So housewife derailment can be understood as the extreme performance of woman’s pursuit of personal growth, the obvious embodiment of family crisis for the middle class, and even the characters of the disorder in the whole urban culture . Based on those, Zhou Yan offers precious inspiration and experience for the creation of similar TV series in China.

Zhou Yan; woman’s self-consciousness; middle class; urban culture

2016-05-11

浙江传媒学院戏剧影视研究院2015年专项课题(ZCXJYS15ZD05)

戴哲(1984-),女,湖南邵阳人,浙江传媒学院戏剧影视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影视传播。

J905

A 1008-6722(2016)04-0100-07

10.13307/j.issn.1008-6722.2016.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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