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书写历史兴亡的客观规律

2016-03-15 11:22王一博
关键词:孔尚任桃花扇康熙

王一博

(河南大学,河南 开封 475000)

《桃花扇》:书写历史兴亡的客观规律

王一博

(河南大学,河南 开封 475000)

本文从孔尚任孔族后裔的特殊身份、个人为官的经历,以及康熙时期满汉地主阶级合流的时代背景入手,论证孔尚任在创作《桃花扇》过程中饱含着复杂的情感,以客观的角度、清醒的态度去探究明亡清兴的原因,书写历史兴亡的发展规律。

孔尚任;《桃花扇》;民族意识;历史规律

《桃花扇》问世以来,针对其中所蕴含的民族情感到底是“颂清”还是“悼明”,争议声持续不断。但是孔尚任作《桃花扇》,其思想情感是极为复杂的。首先,孔尚任作为孔子的嫡系子孙,要恪守孔子提出的“夷夏之大防”的民族观。其次,他曾受到康熙的知遇之恩,但之后他的仕途走得坎坷不顺,也曾直面官场浮沉与世情冷暖。再次,康熙积极提拔任用汉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这一时期满汉地主阶级已经合流,孔尚任作为孔族后裔,是这阶级中的一员。总之,《桃花扇》中蕴含的民族情感,是无法用悼明或颂清而简单评判的。

一、“华夷之辨”与孔子第六十四代孙

东汉末年,四夷交侵。作为华夏文化的坚守者,孔子着春秋大义,强调管仲“尊王攘夷”的功绩。他坚守华夏文化的正统性,反对夷狄文化对华夏文化的浸染。《论语·八佾》记载:“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这表明孔子认为文化落后的国家还有个君主,倒不如华夏没有君主,即有君无礼,不如有礼无君。

尽管孔子的思想流露出“重夏轻夷”的情感,但是,孔子的民族观绝不是狭隘的爱国主义。他虽视华夏为正统,但是他的夷夏之分,是以文化作为区分的标准,而非血统种族。此外孔子对少数民族持有包容开放的态度,只要尊崇礼仪,发扬华夏文化,便可被视为华夏之人:“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唐代诗人韩愈就在《原道》中,对孔子“重视文化而轻视种族”的民族观念给予评价:“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1]

孔子的民族观念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尤其是经过宋亡元兴、明亡清兴这两次改朝换代,夷夏之大防彻底成为一个具体的现实问题。明末清初的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等知名学者,其学术论著都彰显了鲜明的民族意识,他们甚至都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抗清斗争。

孔尚任出生于满清入主中原后第五年。尽管他长大成人时,清廷已经基本上平定了各地反清的武装斗争,但这依旧是一个充满着追忆离世思潮的时期。更为重要的是,孔尚任有着极为特殊的身份——孔子第六十四代孙。作为孔子嫡系的子孙,孔尚任必然要尊崇至圣先师的教诲,在这个特殊时期更要深刻体味孔子的民族观念。于是,孔尚任就面临着人生的重大选择:作为孔族后裔,是不仕二朝,严格恪守夷夏之大防?还是退而求其次,归隐田园?再或是“识时务”做清朝顺民?最终,孔尚任没有脱离“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文人的人生轨道。

虽然孔尚任不安心于隐居世外,但他也绝不是完全归顺新朝。他的内心始终满怀着对历史的敬畏和“兴亡之感”。《桃花扇·本末》中写道:“族兄方训公,崇祯末为南部曹,予舅翁秦光仪先生,其姻娅也。避乱依之,羁栖三载,得弘光遗事甚悉,旋里后数数为予言之。”[2]“族兄方训公”所讲得前朝遗事足以打动孔尚任的内心,激起他的创作欲望。

因此,孔族后裔的特殊身份,对孔尚任创作《桃花扇》产生了特殊的影响。他要秉承孔子的民族观,铭记汉人身份,抒写“兴亡之感”。但如何抒发这种兴亡之感,如何避免因感怀历史而遭致文字之祸?是孔尚任面临的更为艰难的选择。

二、学而优则仕的道路

虽然选择了入仕为官的道路,但是孔尚任的仕途走得并不平坦。

康熙十七年(1678)秋,31岁的孔尚任游济南,参加乡试未中。后游石门山,隐居其中。34岁那年,入仕之心强烈的孔尚任典田捐纳,获得了监生的科名。康熙二十三年(1684),可谓是孔尚任的人生转折年。这年九月,康熙南巡,返京时路过曲阜祭祀孔子。孔尚任受衍圣公孔毓圻推举在御前讲经,得到康熙的称许,当即被破格任用。此时的孔尚任对统治者充满了感恩戴德之情,“犬马图报,期诸没齿”。

康熙二十四年(1685),孔尚任被召入京。次年,他随工部侍郎南下淮扬治水。满怀壮志的孔尚任看到的却是官员的无作为:“九重图画筹难定,七邑耕桑户未收。为向琼筵诸水部,金尊倒尽可消愁?”(《淮上有感》)。[3]空有一腔壮志的孔尚任面对官场的腐败与人事争斗,颇为失望。这一时期,他游历了南明故地。他游秦淮河、过明故宫,访问并结交明代遗老,接受他们的感怀之情,加深了对南明弘光王朝兴衰的认识,为继续创作《桃花扇》做了充分的准备。

康熙二十九年(1690),孔尚任结束湖海生涯回京,官国子监博士。此时,重回天子脚下并未给他的官途带来转机。始终遭受冷遇的孔尚任相继创作了《岸堂稿》、《长留集》等诗文作品,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穷困潦倒之情。

康熙三十八年(1699),三易其稿的《桃花扇》定稿,一时间洛阳纸贵,王宫官员争相借抄,康熙也索去阅览。次年春,《桃花扇》上演,引起朝野轰动。孔尚任随即被罢官。

从孔尚任的为官经历可以看出,他对统治者和官场的认识是由感性到理性,由一腔热血到心灰意冷。孔尚任刚做官时,对康熙报以感激之情,他也渴望在官场做出一番成就。但随着仕途升迁的坎坷,随着他在宦海沉浮中尝尽世间冷暖,他对康熙所谓的知遇之恩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对官场的残酷现状也有了更深刻的体悟。而孔尚任在南下治水期间,游历南明故地,抚今追昔。与前朝遗老的深入接触,让他对历史兴亡的规律有了深刻的认识。种种的经历决定了他在《桃花扇》的创作中,有意识地把南明的兴亡历史与现实困境相联系,客观地书写历史浮沉的规律。可以说,《桃花扇》是孔尚任成熟、理智的创作。

三、满汉地主阶级的合流

由此可见,孔尚任在创作《桃花扇》时的思想情感是极为复杂的:首先,他作为汉人,又是孔子第六十四代孙,需要站在汉民族的立场之上,记录明亡清兴的历史。其次,他曾受恩于康熙,也曾期盼在官场中能有一番作为。但他的仕途生涯几起几落,使他对官场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加之他生活的年代,清朝的统治已经进入平稳的时期,民族意识相较于早期抗清时淡弱了很多,这决定了他不可能冒着被“文字狱”的风险,过分地以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角度“悼明”。

此外,还需要注意孔府与清廷的关系。尽管清朝实行剃发易服,对汉文化造成破坏,但是满清贵族对汉族传统文化仍是持以接受、尊重、保护的态度。孔府作为历朝一品公爵府第,世享尊荣。而儒家学说在封建社会中的统治地位是难以动摇的。这一时期,康熙不遗余力地推崇尊孔崇儒的政策,全面吸收儒家学说。依照孔子的凡奉行周礼者皆为华夏的思想,非汉统治者只要是在坚守汉文化的基础上,便可以为汉人所接受。更为重要的是,康熙积极提拔任用汉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他采取祭孔、开科举等文化措施,力图安抚汉族知识分子,以求在政治角逐中,获得受到认可的“正统”地位。

可以说,这一时期汉、满地主阶级已经合流,“所以孔尚任——孔府——清王朝结成了不可分割的阶级一体关系,而正是封建社会传统的君臣关系,它对清王朝的责任感,对康熙的至诚,是一以贯之的”[4]所以,孔尚任作为这个时代的地主阶级的知识分子中的一员,他要维护宗族利益,维护阶级利益,要以大局为重,要站在客观的角度,希冀清王朝吸取南明灭亡的历史教训。

四、以客观视角,书写历史兴亡的规律

于是,孔尚任在创作中所面临的问题便是:作为“圣裔”,如何对待明亡清兴的历史?曾受康熙恩宠的清廷官员如何书写前朝历史?作为满汉合流的地主阶级中的一员,如何客观深入感慨历史变迁?孔尚任采取地办法便是:“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尽管无法露骨地记录清军屠城的悲惨场景,也无法直接地的描绘历史变迁、国破家亡之痛,孔尚任只好采取以小见大的方式,从侯方域与李香君的“儿女之情”入手,以小情见大情,以小家的破裂见大国的沉沦。把候李二人的结合、离别、双双入道,与政治斗争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把对旧朝的悲悯和历史感怀融入进人物的悲喜离合之中。

孔尚任所站得角度绝对不是“反清”的狭隘民族主义,也不是一味的“颂清”。他的立场是中立、客观的。尽管作为历史剧,《桃花扇》自然有虚构的地方,但孔尚任采用征信求实的原则,做到了艺术真实与历史真实的统一。

孔尚任站在历史长河之外,记述明亡清兴的史实,总结历史发展的规律,希望清王朝以南明灭亡的痛史为借鉴,避免由盛世变为末世。正如井维增的评价:“不能以是否反清作为标准。道理很简单,中华民族是个大家庭,历史上各民族之间的斗争虽然有是非之分,但决不能以汉族为准则。……总之,《桃花扇》的思想内容是较为复杂的,对其政治倾向应从历史和阶级的观点作全面的分析。”[5]尽管孔尚任对满清入主中原、汉民族被统治的历史表现出感伤之情,但他始终是清醒的,‘桃花扇底送南朝',一个‘送'正是他态度的体现。

即使剧中有对历史兴亡的感怀,但孔尚任“也不是回归到以君臣之义为首要的封建伦理中,而是把国家放在了人伦之最上,以国家为君、臣、民赖以立身的根本”。[6]剧中,孔尚任借张瑶星之口说出:“两个痴虫,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恨,割它不断么!”[7]孔尚任对君臣民关系的思考不再是狭隘的民族之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其意义也就超越了明亡清兴的易代之悲,更多的是对历史兴亡客观规律的感怀与思考。

[1]吴楚才著.吴调侯编选.古文观止[M].太原:三晋出版社,2008.299.

[2]孔尚任.云亭山人评点[M].云亭山人评点桃花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9):121.

[3]袁世硕.孔尚任年谱[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62.26.

[4]刘世德.桃花扇的出现适应了清初封建统治者的政治需要[J].光明日报,1956.

[5]井维增.《桃花扇》的政治倾向及其评价问题[J].齐鲁学报,1981,(6).

[6]袁行霈.中国文学史 (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245.

[7]蒋星煜.《桃花扇》研究与欣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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