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的人文反思 土著居民及其文化将走向何方
——《发展的受害者》评价

2016-03-15 04:12张银锋天津社会科学院社会治理与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天津300191
关键词:土著群体文化

张银锋(天津社会科学院社会治理与公共政策研究中心 天津 300191)



发展的人文反思 土著居民及其文化将走向何方
——《发展的受害者》评价

张银锋
(天津社会科学院社会治理与公共政策研究中心 天津 300191)

人们常说 “发展才是硬道理” 但殊不知有人还会沦为发展或现代化的“受害者”。在《发展的受害者》一书中 美国人类学家约翰·博德利教授从人类学的角度全面阐释了现代性带给土著居民的不利后果 由此引发了我们对于人类可持续发展、文化多样性和环境保护等诸多问题的深刻反思。

在导言中 作者首先引入了一个“文化规模”的分析视角 这是一个相对意义上的抽象说法 通过规模对比 可以突显出土著文化及其社会的独特性 并能有效地避开纠缠在社会进化层面上的种族中心主义观。在种族中心主义者看来 一直保持原始文化的土著居民都是落后、愚昧和未开化的 而只有西方文明才是引导人类发展进步的先进代表。然而 土著居民所享有的小规模文化模式也具有其独特的优势。更为关键的是 由于没有文化诱因促使他们积聚财富 因此就不太有可能导致人口和资源消费的扩大化 这样便可以最大限度地维持生态系统的平衡、和谐和正常循环。与小规模文化相对应的必然是大规模文化 它的出现与酋邦、国家、集权政治以及社会权力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而二者之间存在的最大差异便在于社会权力集中的程度和等级。根据社会权力规模的原则 作者又划分出分属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组织形式 即家庭组织型、政治组织型和商业组织型。

在前半部分 作者综合分析了世界各地的多个案例 着力对西方殖民主义、资本主义扩张和侵略历史进行了深刻的文化批判 并在此基础上对强加在土著居民身上的政治经济一体化进程予以了充分的否定。他明确指出 在西方资本主义文明对小规模社会进行随心所欲改造的时候 完全没有考虑到土著居民的切身利益和实际感受。由于商业意识形态体系强调的只是经济量的增长 因此小规模群体所能获得的仅能是武力征服、资源掠夺和消费文化的渗透。然而在持欧洲中心观和种族中心主义的人看来 他们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帮助那些被视为文化或种族低劣的社会走向光明和进步 因此这是一种符合自然法则的进化过程。对于这种谬论 他借助怀特的新进化论学说 从技术和物质认知的角度进行了深入剖析。比方说 或许有人认为 与现代农业技术相比较 小规模的生计方式是非常落后和不稳定的 然而 前者也是存在有明显的缺陷 因为它的能量需求代价高昂 并且很容易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和影响 与之相反的却是 后者则可以较小能量代价获得很高的生产力 并在生态学上表现出较强的稳定性。正如作者所陈述的 在一些小规模社会中 “贫穷”不是一个恰当的概念 而贫困状况也并非源于生计经济本身。在很多情况下 那些所谓的文明播迁者都是遵循“唯我独尊”的准则来评判小规模社会的 但殊不知部落民并未像文明人那样生活在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

二战之后 伴随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和亚非拉各民族的觉醒 西方列强对于土著居民直接的奴役和掠夺逐渐成为了过去时。在美国、巴西、澳大利亚等国家 政府曾一度制定了土著保留地的制度 并允许部落民实行政治自治 不过 他们的生存状况并没有得到根本的好转。一方面 政府机构和跨国公司为了满足其不断增长的需求 仍然一如既往地跨越传统边界侵占原本属于土著居民的土地和资源 另一方面 面对现代化带来的巨大冲击 他们为被动的发展付出了沉重代价 如生活水准的降低、新型疾病的困扰、饮食变化的危害、生态灭绝、社会歧视和剥夺等。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 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趋势更加快了小规模经济社会分解的速度 土著部落的人口急剧下降 而小规模文化的数量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不断消失。在一部分人看来 这似乎是土著社会实现发展与文明化付出的必要“代价”。针对这样的论调 作者表示强烈反对 因为在多数情况下 政府推动发展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获得资源 而并非是让他们分享发展成果。另外 有关的政策制定者并没有考虑使他们重返文化上的自治 而还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在重构和改造土著居民的文化。因此 他明确提出 “小规模社会参与商业世界的性质与程度 最好是由他们根据自己的方式决定。”这样 “才能保证其经济上的自给自足和文化上的自治 也才能将‘发展的代价’降到最小。”因此 若想改变土著居民作为发展受害者的地位 各国政府就必须充分尊重他们的基本人权 即经济和文化的自由选择权利。

在20世纪下半叶 土著居民借助便利的资讯条件广泛地动员了起来 并成立一些专门的自治组织和政治机构 他们希望以此为政治平台与政府展开和平谈判 设法争取到已经失去的自决权利。作者认为 土著居民若想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决 必须首先解决几个难题 如何界定土著群体 他们如何建立起自我的身份或族群认同 又该如何组织起自己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制度 等等。

尽管争取自决权的过程充满了众多困难和不确定性因素 但伴随土著居民文化自觉意识的不断增强 他们的政治斗争还是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例如 在20世纪70年代 世界上各个不同国家的土著组织为了维护和争取各自的正当权益 也举行了一系列的国际性会议 并最终建立起永久性的国际组织 在1993年 联合国首次发布了有关土著权利十条原则的初步草案 至2007年 这一草案最终在联合国大会获得了通过 这是土著居民政治斗争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突破。

迄今为止 西方社会已经就部落社会能否存续的问题争论了150多年 从观点和立场上看 大致形成了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两大派别。在最后1章中 作者对现实主义者的自私自利和短视进行了严厉的批判 同时也对应用人类学的角色定位予以了深刻反思。现实主义又区分为两个分支群体 一是科学帝国主义者 另一个则是人道主义者。对于前者而言 他们希望推动部落社会文化整合进民族国家和现代化的体系中 其中一部分人也非常热衷于抢救各种资料 由于他们主要是为帝国主义扩张而服务的 因此被贴上了“科学帝国主义”的标签。后者则希望使土著居民受到的伤害减到最小 如一些传教士、人类学家和政府工作人员建立一些专门的保护协会和培训机构 以此来帮助土著居民适应新的变迁和环境。尽管这种人道主义的关怀并非是徒劳无功的 但它并不能从根本缓解土著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的冲突。甚至在更多的情况下 一些人类学家背离了文化价值中立与相对的基本立场 成为了帝国主义扩张的辅助者。应用人类学尤其是其诞生初期并没有服务于土著居民的福祉和权利 它身上所附带的现实主义色彩严重违背了科学或学术发展的基本伦理 这理应引起我们深刻的反省和检讨。

相对而言 理想主义者更富有人文主义情怀和同情心 他们主张保留土著居民及其文化 并努力使之免遭外部侵略。但其大致又可以分为三个主要的群体 科学保护主义者、人道保护主义者和环境保护主义者 他们所关注的核心问题和实施保护的路径不尽一致 科学的环保主义者希望运用科学的方法保留小规模文化 以便于日后的研究 人道保护主义者力主让土著群体在保留地内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生活、繁衍 外界应尽可能对他们置之不理 而环保主义者则认为既要保护小规模文化 更要保护他们的自然环境。然而 理想主义者的美好设想很快就遭到了现实主义者的猛烈指责。具有代表性的观点认为 谁都无法对部落民置之于不顾 理想主义的天真、浪漫色彩所催生出的“人类学动物园”不能从根本上保护土著群体的实际利益 这种忽略社会文化变迁必然性的作法无疑会阻碍部落社会的正常发展和整合。很明显 创设“人类学动物园”也许可以为后人遗留下一些珍贵的文化遗产 但却无法改变土著居民的命运或者阻止部落文化的消亡。

那么 难道说对于土著居民的保护就一筹莫展了吗 作者例举了少量土著居民与人类学家联合实施自救的个案 由此引申出部落民权利自决的努力方向 即让他们独立、自主地决定自己与其后代的未来 这也是目前为止较为可行的权宜之计。另外他还提出 “文化自决”是代替种族文化灭绝的方法之一。例如 一些居住在亚马逊流域的土著群体选择了“自愿隔离”的方式 这有利于维护土著传统文化和生物多样性。当然 他也特别强调了自愿隔离的关键原则 被隔离民族可以清楚地对“咨询”或“参与”说不 无须理会外界开发者的利益。显然 允许土著居民的“积极逃避” 就必须首先尊重他们对土地和其他自然资源的支配权 而“自我隔离”合法性的确认也的确缓解了无节制的资源开发以及商业利益对部落社会、文化的侵蚀。简而言之 相对于理想主义各派的主张 作者所提出的“文化自治”似乎是一种更具可行性和现实性的路径选择。

综括而言 作者试图表达的核心议题是 在全球化的时代 我们究竟该如何维护文化的多样性和自然生态的平衡性 自工业化以来 世界经济持续增长 全球工商业体系不断进化 这或许给西方的发展主导者带来了空前的物质财富和无尚的成就感 但作为被发展的土著群体 他们的收获更多地表现为种族及其文化的灭绝、自由选择生活方式权利的丧失以及社会不平等加剧 等等。也许至今都会有人坚持认为 现代化就必须摒弃一些过时的东西 也需要付出一些必要的代价 因此 牺牲少数群体的利益是值得的、理所当然的。然而 随着部落社会的消失 他们占据的自然生态系统也将岌岌可危 贫穷、社会不平等和全球不稳定现象正逐日增多。无疑 这肯定不是发展所要达到的目的或想要得到的结果。从这一点来说 我们每一个普通的社会分子在享受发展所带来的福祉与繁荣的同时也与土著居民一样都是发展的受害者。因此 本书所探讨的话题不仅对世界上现存的约三亿七千万土著群体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而且也有助于激发起人们对于发展增长的再思考。

本书曾经再版过5次 几乎每次 作者都会根据现实情况增加一些新的内容 这些内容都是围绕土著居民所经历的社会文化变迁所展开的 而且 人类学家那种独特的人文关怀精神始终贯穿其中。在最后 作者提出 “一个更理性进化的全球社会 将会控制资源开发 同时容许部落之类微小政体的存在 允许更丰富的种族和文化多样性。”不难理解 作者的殷切希望也基本契合后发展理论的部分观点 发展理应会惠及人类整体 增长必须与可持续性达成和谐一致。总的说来 发展不一定就是错误的 但如果不对发展的理念、方式、路径进行适度的革新 那么在很多情况下 “发展不是指路灯 只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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