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转向中的中国翻译研究读张旭教授《近代湖南翻译史论》

2016-03-15 04:12王东风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
关键词:史论湖湘曾国藩

王东风(中山大学 外国语学院 广东 广州)



历史转向中的中国翻译研究读张旭教授《近代湖南翻译史论》

王东风
(中山大学 外国语学院 广东 广州)

近读张旭教授新作《近代湖南翻译史论》 以下简称《史论》联想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翻译学界在文化转向过程中所做的大量的翻译史研究 深感这么多年该领域的研究进展之迅猛 影响之深远。文化离不开历史 历史离不开文化。而大凡与异语文化有过交流的民族都有一段翻译的历史 这种交流越深远而广泛 这个历史就越厚重而复杂。翻译史的研究成果表明 改变历史的原因有多种 其中之一便是翻译 而这一原因一直以来被学界所忽视 学界以外的芸芸众生就更是不知其然与所以然了。近年来翻译史研究所揭示种种具有历史价值的成果已经引发不同学科对翻译的重视 没有翻译 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文化、乃至我们学界各自所据的学科 能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史论》从一个侧面论证了这一命题。

一、翻译研究的历史转向

这些年来 受西方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的影响 中国学者在关注翻译与文化的关系的同时 也注意到了翻译史的研究价值 毕竟文化与历史是密不可分的。于是 我国学者对于翻译史的研究表现出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而且跨学科的态势也越来越明显 这一转向如今在中国翻译学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种种迹象表明 中国的人文学科正悄然兴起了一个翻译史研究的转向。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 是因为人文学科从各自不同领域所作的翻译时的研究揭示了一个一直被人们所忽略的事实 这个事实即体现在该书的开篇第一句话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说 现代化就肇源于翻译。没有翻译 就没有中国的现代化。

《史论》写的是湖南翻译家和机构以及湖南籍的翻译赞助人的历史功绩。可以说 从近代开始 若没有湖南人的奋斗 中国的历史必定会是另一番景观。而有意思的是 从翻译史的角度上看 中国翻译史的第一页似乎也应该从这片昔日的楚地说起。中国翻译史所说的中国第一个翻译事件 即“越人歌” 据说就发生在公元前500多年的楚地的洞庭湖上。但该书的兴趣更在湖湘有识之士对中国的发展进程产生重大影响的近代 即清王朝被推翻前的那几十年里湖湘人士通过翻译对中国所产生的影响。

从上文所引的那句话中 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关联 即翻译与现代化 或者说 没有翻译就没有中国的现代化。而中国的现代化始于何时呢 《史论》给了我们一个别样的视角 从湖湘人士的角度看……

清朝末年 两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让清政府吃尽了苦头。当代翻译学认为 这个苦头就是因为不重视翻译而造成的恶果。由此可见翻译的历史重要性。也正因为中国国运的兴衰总是暗合了翻译文化的兴衰 翻译史的研究才格外让中国学者流连忘返 而中国延绵两千多年的翻译史中还有太多的翻译事件与国运兴衰之间的故事尚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这正是让我们转向历史、潜心知识考古的兴奋点。

二、“译”荣俱荣“译”损俱损

中国历史上最繁荣的时期是唐朝 史称“盛唐”。而那时翻译也是最繁荣的时期。玄奘死后 唐高宗关闭了译场。从国家的层面上看 一个拒绝翻译的时代开始了 除了与西域国家间的外事翻译还在鸿胪寺的操持下有气无力地进行着 其情景与曾经聚两千多人的译场已有天壤之别。值得我们注意的是 随着翻译事业的没落 中国的国力也在走下坡路。唐之后是宋 宋被外族所灭 中原被外族占领 即元朝。自元朝始 历经明朝、清朝 朝廷都会搞“海禁” 这严重影响了中国与外国之间的交流。虽然在明朝末年有“隆庆开关”之举 中国人从利玛窦等传教士的翻译活动中了解到西方军事上已经到了热兵器时代 但中国知识分子还没来得及消化吸收这批传教士翻译过来的西方科技知识 中西之间就爆发了“礼仪之争” 朝廷又开始“禁教”。就在这不断的“海禁”、“礼仪之争”和“禁教”的中西冲突之中 翻译活动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以至于我们的国家错失与西方工业时代同步发展的机缘。待鸦片战争爆发时 我们才痛彻地感受到了冷兵器与热兵器之间的巨大差距。这一沉痛的教训验证了孙子的一句名言 “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我们之所以挨打 正是因为没有“知己知彼” 尤其是“知彼” 而没有“知彼” 则直接与翻译不作为有关。明代唯一一个通过翻译而“知彼”的人是徐光启 只有有他那样见识的人才会说出下面这样的话来 “欲求超胜 必先会通 会通之前必先翻译”。“欲求超胜”之说表明徐光启比其盲目自大的同时代的人更早地看到了我们的落后和西方的强大。可惜 明代能有此见识的人似乎只有此君。历史地看 中国被动挨打的历史同时也应验了当代西方翻译学者的一句话 不译即死 translate or die 。我更愿意把这句话意译成 不翻译 就是找死。翻翻世界历史 不难看出 此语几成定律。

三、历史断层处的湖湘翻译运作

就在中国近代的最紧要关头 有几位湖南有识之士挺身而出了。《史论》即由此开讲——

首先走进我们视野的便是魏源。他“编译”的《海国图志》让沉迷于老子天下第一的中国封建士大夫看到了世界之大 并在该作中明确提出

欲制外夷者 必从先悉夷情始 欲悉夷情者 必先立译馆 翻夷书始。

这一观点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尤其是对洋务运动的主导者曾国藩和李鸿章。曾国藩正是一位湖湘人士 李鸿章曾经是曾国藩麾下的一名湘军幕僚。曾国藩在安庆大营时就专门找来尚在上海租界做翻译的容闳 与他商讨国家大事 并在容闳的帮助下 开启了中国的机器时代。也是在容闳的提议下 开始向海外派遣留学生 一批送往美国 史称“留美幼童” 其中就有日后成为民国第一任总理的唐绍仪、清华大学第一任校长唐国安、中国第一条铁路的设计和建造者詹天佑 另一批派往英国 其中就有日后成为著名翻译家的严复、还有血洒黄海的邓世昌。在曾国藩的主持和扶持下 中国大地上开始办起了一个又一个现代企业 如安庆内军械所、江南制造局、金陵机器制造局、山东机器局 等等 这些企业内往往设有翻译机构 主要从事机械类文件的翻译 与此同时还办起了三家翻译学校 即京师同文馆、上海同文馆和广州同文馆 广州同文馆后来就干脆改名为“广州译学馆”。

《史论》的一个不同以往同类著作之处是把翻译的赞助人的贡献也纳入了研究范围 如曾国藩、郭嵩焘等等。正是由于赞助人的发起和策动 某一特定的翻译活动才有可能发生和展开。赞助人在翻译活动中的作用开始受到了空前的重视 被视为是影响翻译实践的两大因素之一。

近代湖湘人士作为翻译赞助人所起的作用主要发力于洋务运动。洋务运动离不开对外交流 对外交流则离不开翻译 而翻译则注定会引进异质的价值观。他们通过翻译洞察了西方的先进和中国的积弱 能够在放眼世界的视野中考量中国的未来。随着严复的翻译活动引发的启蒙主义运动 中国的知识精英们开始把目光投向现代西方文明的深层结构。此时一位湖湘人士赵必振 以其不同凡响的洞察力 于1902年和1903年翻译出版了日本明治时期著名社会主义活动家幸德秋水所著的《二十世纪之怪物帝国主义》和福井准造所著《近世社会主义》的中译本 后者就包含《共产党宣言》的一些内容。另一个积极译介马克思的著名人士是宋教仁 他于1906在《民报》发表《万国社会党略史》 这是一篇经过编译的文章 详细介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 并翻译了《共产党宣言》最后一段中最具号召力和鼓动性几句话 其中就有“万国劳动者其团结 ”一语。

四、翻译何以能够颠覆乾坤

随着西方新的思想不断通过翻译进入中国 不同于当时主流价值观的异质思想被引入 旧的价值观不断地受到质疑、挑战乃至颠覆 中国这块沉睡的大地开始发出阵阵颤动。湖南人毛泽东说 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给中国带来了马克思主义。我们都知道这是个比喻的说法 因为“炮响”是不可能带来马克思主义的 而这个喻体所指涉的本体就是翻译。稍具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 五四运动、辛亥革命这些动摇乃至颠覆清王朝的运动背后 正是一连串密集的翻译运作。没有这些翻译活动的启蒙 中国的革命还不知道会迟来多久。

正如《史论》所言 近代湖南学人的一个重要价值观就是“经世致用” 这是一个极具高度的湖湘精神的提炼。在近代的翻译活动中 我们发现 湖湘译人一直专注于译以致用的目标。他们怀揣着“吾湘变 则中国变 吾湘立 则中国存” 熊希龄语 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傲岸心理”来从事翻译这种“文化与政治实践”。湖湘人士通过扶持和参与翻译积极推动对外交流 力图通过翻译引进西方的先进工业 追求实业救国但与此同时却又不意之间推动了对西方人文思想的引进。很快 “经世致用”的实业救国就变成了仍然是“经世致用”的政治救国。一场实际上是由翻译引发社会变革的“五四运动”终于爆发。

五、结语

由《史论》也可以看出湖南近代翻译的一个特点 即“务实” 这显然是受了以曾国藩为代表的“经世致用”思想的影响 同时这也是那个时代的当务之急 从中也可以看出湖南人那种“国家兴亡 匹夫有责”的精神。

《史论》所展现的近代湖南翻译史 只是中国翻译版图上的一个小小板块 但这个板块所发挥的历史作用则不可小觑。表面上看 该书的作者完成的只是一部有关近代湖南翻译史的专著 但实际上他掀开的很可能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只不过从中飞出的不是祸害 而将是更多同类的研究成果 即各省各地区的翻译史。目前这方面的研究成果还比较薄弱 像北京、上海、广东、福建等这些翻译重镇的翻译史略至今还没有到得到系统的梳理。从这个意义上讲 这部《史论》就有了范式的意义。当各省各地区都完成了各自的翻译史的研究之后 相信最终集大成的中国翻译史将会更加有深度、广度和信度。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范式的意义 这部著作才有其被关注和被研究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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