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营,袁贝贝
论习语“鼓盆”的形成及其文化意蕴
李万营,袁贝贝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习语“鼓盆”源于《庄子》中“鼓盆而歌”的故事。该词语最初并不专指丧妻,大约在唐代始有指代丧妻的用例,宋代以后遂成固定用语,在文人群体与民间百姓中均得到广泛应用。古代文人对庄子“鼓盆而歌”有情无情的质疑与辩解,隐含的是儒家礼乐文化与重情思想对该故事的改造。
鼓盆;丧妻;误读
汉语中有许多习语源自先秦诸子,但是在流传中其意义发生了明显的改变,或者脱离了原典语境下的褒贬色彩,或者具有了新的义项,习语“鼓盆”正是如此。《汉语大词典》解释“鼓盆”为:
【鼓盆】敲瓦罐子。《庄子·至乐》:“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成玄英疏:“盆,瓦缶也。庄子知生死之不二,达哀乐之为一,是以妻亡不哭,鼓盆而歌。”后用以指丧妻。明顾大典《青衫记·元白揣摩》:“壮岁鼓盆,久虚琴瑟之乐。”
由此知道,习语“鼓盆”出自《庄子》,后来用以指代丧妻。此外,由鼓盆还衍生出成语“鼓盆之戚”,用于表达丧妻之痛。但是当我们阅读《庄子·至乐》中“鼓盆而歌”的故事,发现这是一个略带荒诞、富含哲学内涵及文化信息的故事: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庄子妻子死了,惠子吊丧时看到庄子不但没依丧礼行事,反而“箕踞鼓盆而歌”,不是太过分了吗!然而庄子正是以其荒诞来阐发其对待生死的态度:他将生与死的过程比作春夏秋冬四时的自然运作,应该对生死保持通达的态度。可见,在《庄子》的语境下,“鼓盆”既有违反礼法、荒诞无情的色彩,又包含着深刻的哲学内涵。然而这样一个丰富内涵的故事,却演化成指代丧妻、并且时常带有对丧妻的沉痛哀悼之情的习语“鼓盆”!
首先,上文已经提及,在《庄子》的语境下,守丧时鼓盆而歌的行为是违反礼法的。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鼓盆而歌”在任何人的丧礼上都是不合礼法的,不单单是丧妻。庄子是蔑视礼法的,《庄子》中的许多事例都是庄子及其后学从反礼法的角度来记录的。《庄子·大宗师》: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孟子反、子琴张在丧礼上编曲、鼓琴、相和而歌,遭到了子贡的质疑,认为“临尸而歌”不合礼法,而孟子反、子琴张则笑子贡不知礼的本意。这实际上是庄子及其后学借此表达对儒家礼法的嘲弄和否定。妻死鼓盆而歌,友死编曲、鼓琴、相和而歌,不管死者是谁,也不管是敲着盆子唱歌还是弹着琴唱歌,在丧礼上的唱歌是与礼法对立的,所以,在《庄子》的语境里,“鼓盆而歌”并不指向丧妻,而是指向礼法。
其次,后人最开始对“鼓盆”的理解是哲学的理解,将之与生死达观联系起来,而并不专指丧妻。魏晋时人们认为庄子“鼓盆而歌”乃是“知生死之不二,达哀乐之为一”[1]613之举,并崇尚庄子面对生死的达观态度,如“昔庄子妻死,惠子吊之,方箕踞鼓盆而歌,岂非达乎?”[2]西晋时潘岳在其追悼亡妻的作品中较早应用了“鼓盆而歌”的典故,表示要“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3]。但“庄缶犹可击”的“庄缶”并不具有丧妻的意思,而是指代对待生死的通达。颜之推在论及魏晋士人崇尚老庄却乖离庄老之旨的矛盾时,有“荀奉倩丧妻,神伤而卒,非鼓缶之情也”[4]一句。颜之推用“鼓缶之情”代指庄子丧妻鼓盆而歌故事中庄子的达观态度,并不直接指丧妻。将荀粲与庄子对举,还有唐代王维《汧阳郡太守王公夫人安喜县君成氏墓志铭》:“不获偕老,空伤奉倩之神;未始有生,谁达庄周之礼。”[5]权德舆《唐故润州丹阳县尉李公夫人范阳卢氏墓志铭并序》:“戚公以为鼓盆伤神两不中节,而钟情之哀可胜概乎?”[6]但是这些句子里“鼓盆”都是代指达观的态度。甚至可以说,将“鼓盆”与达观联系起来,历代文人都有这种思想认识。再如:宋陈造《梁广文归自襄阳作古乐章迎之》:“古有鼓盆达,自笑食蘖如,石交不在眼,胜谈谁见虞。”[7]宋姜特立《余方悼亡适山圃牡丹芍药盛开赋长句》:“吾爱蒙庄子,鼓盆歌慨慷。吾笑潘河阳,忍泪赋悼亡。”[8]宋楼钥《代谢知温州启》:“叱驭而进,仰追鼻祖之忠勤;鼔盆而歌,有愧蒙庄之了达。”[9]99清毛师柱《叹逝杂感》:“生死原难料,光阴信易过。敢希庄叟意,作达鼓盆歌。”[10]清景星杓《慰吴研田悼亡》:“达者等生死,至人齐殇彭。不闻漆园叟,鼓盆良可赓。”[11]这些用例说明,人们对“鼓盆”哲学内涵的理解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传承了下来,然而,这种哲学理解并不妨碍习语“鼓盆”的形成,因为习语本身就是约定俗成的,其最初的含义不一定随着习语的形成消失殆尽。
习语“鼓盆”的定型应该始于唐代。此时,“鼓盆”作为固定搭配,超越了字面意思,摆脱了《庄子》的影响,而指向了丧妻。 我们大致可以梳理出从“鼓盆而歌”的故事到“鼓盆”成为专指丧妻的固定搭配的过程。1.潘岳悼亡之作对“鼓盆而歌”典故的使用。“庄缶犹可击”的“庄缶”虽然并不具有丧妻的意思,但是他的哀悼对象是亡妻,而庄子“鼓盆而歌”的对象也是亡妻,两者的相似性启发人们以“鼓盆”指代丧妻。《悼亡诗》的广泛流传则使后世文人更加注意到 “鼓盆”与丧妻悼亡的关系。2.颜之推的“荀奉倩丧妻,神伤而卒,非鼓缶之情也”,虽然“鼓缶之情”代指庄子丧妻鼓盆而歌故事中庄子的达观态度,并不直接指丧妻,但此句对于 “鼓盆”二字获得“丧妻”的义项具有重要意义。荀粲与庄子在对待丧妻问题上一则因悲伤过度而亡,一则箕踞鼓盆而歌,都是极端的典型,颜之推将二人并列起来,形成鲜明的对比,无疑会加深人们对荀粲神伤和庄子鼓盆的印象。 3.唐代类书的系统整理。《北堂书钞》“庄子鼓盆”事凡二见,分别是卷八十五礼仪部,《吊》,“箕踞鼓盆歌: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方箕踞鼓盆而歌”[12]401;卷一百零六乐部,《歌篇》,“鼓盆而歌:《庄子》云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则方箕倨鼓盆而歌”[12]521。《艺文类聚》卷四十礼部,“吊”条:“《庄子》曰……又曰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则方箕踞鼓盆而歌。”[13]唐初的两部类书都没有将“鼓盆”一词和“丧妻”的义项直接联系起来,而是将庄子鼓盆而歌的典故分别置于“吊”和“歌”的类目下。但是对于庄子妻死鼓盆的故事,这两部书的传播效果无疑是巨大的。4.中唐白居易《白氏六帖事类集》两次提到庄子鼓盆事:卷六“丧妻”条,“鼓盆:庄子妻死,惠子吊之,乃鼓盆而歌。”[14]18卷十八“歌”条:“杂歌:宁戚叩角之歌,荆卿易水之歌,孔子蚤作负手曳杖而歌,庄子妻死鼓盆而歌。”[14]94白居易此书首次将“鼓盆”与“丧妻”直接联系了起来,确定“鼓盆”作为固定搭配的典故指代丧妻。5.文人作品中对鼓盆典故的应用。唐代文人作品中,直接以“鼓盆”指代丧妻的诗文出现极晚,唐末孙启《北里志》记载妓女颜令宾好诗歌,病笃之时与文士聚会求文士写作哀挽之诗文,其中有诗句“客至皆联袂,谁来为鼓盆”[15],意思是生前宾客联袂而至,死后谁愿意像丈夫对待妻子一样为之送葬呢?诗中“鼓盆”代指“丧妻”。这是笔者所见最早的“鼓盆”代指“丧妻”的用例。虽然例证单薄,但事实不容忽视。
宋代开始,“鼓盆”作为专指丧妻的词汇得到广泛使用,鼓盆之戚、鼓盆之叹、鼓盆之变等词汇成为常用的固定搭配。如:陶谷《清异录》收录《黑心符》:“不幸中道鼓盆,巾栉付之侍婢。”[16]苏轼有诗《正辅既见和复次前韵慰鼓盆劝学佛》[17]。《古今岁时杂咏》收张无尽《跋胡德林七夕》:“鼓盆新恨度良宵,怅望仙娥未见邀。”[18]。岳珂《宝真斋法书赞》收《刘武忠书简帖》:“闻有鼓盆之戚不易排遣。”[19]楼钥《送何道夫秘监守潼川》有“鼓盆万里外,抱孙更成悲”[9]284句,《潚再往剡中念之尤切作诗宽之》有“鼓盆知爱重,去国倍行迟”[9]388句,《赵深甫墓志铭》有“方鼓盆时,手记费用之目甚悉”[9]596句。王庭珪《与胡邦衡四幅》其三云:“似闻鼓盆之后颇戚戚,情虽我辈之所钟,理非我辈亦不能达,殊方异县宜自释也。”[20]沈璇《远法师齐忌礼文序》:“遭家多难,幼失所怙,两罹鼓盆,孤苦之中坐进此道。”[21]释居简有诗作,名为《吊杨尚书哭子未几复鼓盆》[22]。《夷坚志》之《庐州诗》有句:“杜侯在官日,夜寝鬼来笞,拔剑起驱逐,反顾出户帏,曰杜二汝福,即有鼓盆悲。”[23]《醉翁谈录》之《张时与福娘再会》:“未赴任之先,已有鼓盆之戚,方欲为亲,及得福娘,于是不复作娶”[24]。
元代开始,指代丧妻的固定搭配“鼓盆”,进入戏剧、曲辞、小说。如周文质《蝶恋花·悟迷》曲:“鼓盆歌,寂寞,天差我从新赓和。”[25]《玩江亭》第四折唱词:“你个鼓盆歌老先生休强,吃了些无是非的稀解粥,忍了些受饥饿瘦皮囊,空着我腹热肠慌,则不如葫芦提吃的来粉红样。”[26]《荆钗记》第四十三出说白:“他鼓盆已久,未有夫人,央我去说亲。”[27]125“闻得公祖大人鼓盆已久,今特央老夫为媒,望守公成全此亲。”[27]126《琴心记》第三十三出说白:“见有田太尉鼓盆,欲思续弦。”[28]《还魂记》第三十三出唱词:“(秀才,既是你妻)鼓盆歌庐墓三年礼。”[29]《青衫記》第二出说白:“自家姓白名居易字乐天,本贯下邽人也,早年失怙,常怀风木之悲,壮岁鼓盆,久虚琴瑟之乐。”[30]《玉环记》第二十四出唱词:“只为夫妻中路离,空抱鼓盆悲。”[31]《香囊记》第三十二出唱词:“家声缙绅,雌雄州郡,十年鼓盆,难谐秦晋,试寻月老去求姻,已选定吉日良辰。”[32]吕景儒《庄子叹骷髅》曲子:“自从会得寰中意,清湛湛灵台似洗,鼓盆之后再无妻,任逍遥南北东西。”[33]李玉《人兽关》第二出施济说白:“壮岁有鼓盆之叹,嗣以续弦严氏。”[34]《天缘债》第四出《借妻》:“【小生】腐儒酸状,近为着鼓盆歌唱,守空斋顾影凄凉,说不得病贫无恙”[35]。《金瓶梅》第六十六回《翟管家寄书致,黄真人发牒荐亡》,翟谦给西门庆的书信:“迩者安凤山书到,方知老亲家有鼓盆之叹,但恨不能一吊为怅。”[36]《东度记》第三十回《道副论忤逆根因,祖师度续弦说偈》:“溺爱妻子、不敬父母的,不作鼓盆鳏夫,定招责离逆子。”[37]《聊斋志异·小谢》:“家綦贫,又有‘鼓盆之戚’;茅屋数椽,溽暑不堪其热,因请部郎假废第。”[38]《萤窗异草﹒温玉》:“私询僮仆,知方鼓盆。”[39]《宋太祖三下南唐》第二十五回《恩爱夫妻忧永别 情深师弟勉分离》高君保:“愚夫不过念着双亲罔极之恩,不然决不让我恩妻独行于地府也,倘有鼓盆之日,小生誓不再续弦音,以报恩妻之遗爱我也。”[40]《笑笑录﹒书腐》:“值新鼓盆纸镪夥,谓可抵钱。”[41]《夜雨秋灯录》卷四《假五通神》:“佳之同类咸来吊鼓盆,佳反鼓掌曰仆有远志,山荆本赘疣也”[42]。
此外,“鼓盆”作为丧妻之意,也进入了民间,获得了百姓日用的接受。如岳珂《三命指迷赋》:“男宫当煞,定招年夭之灾,妻位多凶,虑见鼓盆之叹。”[43]《医宗必读》:“嘉定钱远之,二十五岁,以鼓盆之戚,悲哀过度,不能食饭……”[44]《续名医类案》:“一人二十五歳,以鼓盆之戚,悲哀过度不能食饭。”[45]《星学大成》“妻妾宫”:“火土生离并带疾,鼓盆三度请良媒。”[46]411造微论:“绝宫为鼓盆之煞,胎宫为白虎之神。”[46]764《三命通会》“子午卯酉四宫互换神煞”:“进神羊刃必遭官,日上屡教歌鼓盆”[47]。
一个内涵丰富的“鼓盆而歌”的故事,演化出一个专指丧妻的习语“鼓盆”,这一过程实际上包含着两个方面的信息:一是《庄子》的独特魅力,二是对《庄子》的误读。在先秦诸子中,《庄子》的魅力无疑是出类拔萃的,“其文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48]。《庄子》深邃独特的思想内涵、汪洋恣肆的行文风格,吸引了后世成千上万的崇拜者。然而《庄子》思想的深邃,使得历代文人在解读《庄子》时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误解、误读。以后世文人对“鼓盆而歌”的理解为例。比如唐代成玄英解释“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共妻居处,长养子孙,妻老死亡,竟不哀哭,乖于人理,足是无情,加之鼓歌,一何太甚也!”[1]614虽然成玄英的注解乃是疏通文意,然而字里行间却蕴含着对于“鼓盆而歌”这种行为的道德评判:妻死不哀哭已经有乖于人理,“鼓盆”行为简直是太无情了!
到了宋代,部分文人则认为庄子的“鼓盆”行为不是无情,而是强为鼓盆歌,以此排遣伤悼之情,如宋代王得臣认为:“庄周号为达观,故能齐万物一死生,至于妻亡则鼓盆而歌。夫哀乐均出于七情,周未能忘情,强歌以遣之,其累一也。”[49]诗僧饶节则称“堕泪要知非转物,鼓盆政恐未忘情。”[50]这种怀疑和翻案的论调,和宋代文人好为翻案文章的风气一致。在对庄子学说的接受与阐发上,北宋文人也积极践行翻案之风。如王安石认为庄子处于特殊的时代,“思其说以矫天下之弊而归之于正也”[51],用心和儒家的圣人是一样的。苏轼则提出“庄子盖助孔子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52]。
明清二代,更有许多文人为“鼓盆而歌”翻案,认为庄子的这一行为是无法忘情的表现。如孙承恩《感蟋蟀赋》:“如鼓盆者,强歌而终悲。”[53]王慎中《与万鹿园》:“闲时读《庄子》,见其所记妻死据床鼓盆而歌,虽病其放于礼,而亦以为达。以今思之,彼乃甚不能遣者,而姑托于放以自解耳,其为悲伤无乃过于恸哭者乎?”[54]赵伊《壬申正月廿七日书卧内》:“鼓盆谩说庄生达,未信悲歌意尽捐。”[55]蔡献臣《答郭青螺大司马》:“庄生鼓盆非忘情也,正其情之钟而付之无可奈何者也。”[56]黄汝亨《读吴仁仲年兄所志内行诗以悼之》:“鼓盆宁是达,政苦有情难。”[57]张萱《庄周鼓盆》:“庄周妻亡,鼓盆而歌,世以为达,余谓不然。未能忘情,故歌以遣之耳。情若能忘,又何必歌。”[58]蔡衍鎤《庸言补遗》:“庄漆园未是忘情者,鼓盆而歌所以自遣。”[59]林寿图《感逝三首》:“昔者漆园叟,箕踞歌鼓盆。此声至哀楚,误以旷达论”[60]。
可以看到,这些论述集中于忘情、悲伤两点,认为庄子鼓盆而歌不是放达、忘情,而是悲伤之深,只能以“鼓盆而歌”的行为进行排解和自遣。
总之,无论是批判庄子“鼓盆”行为的无情,还是为之翻案,认为庄子无法忘情、强为鼓盆之举,隐含的是人们以其感情取向对“鼓盆而歌”的误解。《庄子》的流传与接受是在儒家思想占统治的大环境下进行的,儒家乐生恶死、悲天悯人的人文精神,必然会对《庄子》的思想进行改造,尤其是那些不合于儒家精神内核的部分。儒家的礼乐传统中深藏着对于人伦亲情的重视,尤其是极其重视丧祭之礼,所谓“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61],透过丧礼要表达的是对于亡人的哀悼之情,即“以丧礼哀死亡”[62]。“鼓盆而歌”故事中庄子对妻子的死不但不哭,反而随意而坐,鼓盆而歌,这自然会被深受儒学思想影响的文人所批判、质疑。习语“鼓盆”直接忽略了《庄子》“鼓盆而歌”故事所蕴含的哲理、意味和感情色彩,只保留了丧妻的意思,形成了“鼓盆之戚”、“鼓盆之叹”等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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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文 俊]
2016-06-19
李万营(1986—),男,山东莱芜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叙事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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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1513(2016)04-007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