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作品中的真实焦虑*
——以女性为例

2016-03-13 12:41李长亭
外语学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托罗康拉德马洛

李长亭

(南阳师范学院, 南阳 473061)

康拉德作品中的真实焦虑*
——以女性为例

李长亭

(南阳师范学院, 南阳 473061)

在康拉德的一些作品中,存在着被遮蔽真相的女性,她们或被谎言欺骗,或不想去探究真相。她们生活在自己的想象界,固守着对男性原初的想象与盼望。可一旦她们获知事实真相,原本稳定、正常的自我就会突破想象藩篱,造成悲剧命运。康拉德塑造的女性群像旨在证明,远离真实情景,生活在想象中的女性是最安全、最幸福的。这种对真实的焦虑揭示出作者的社会态度。

康拉德;女性;真实;焦虑

1 引言

康拉德以其塑造人物的生动性和多义性而广受好评,而且他独特的叙事风格和叙事语言在一定程度上构建作品中的主体人物。他的许多小说都充满矛盾,而且抵制理解和阐释。康拉德说过,世界不是依靠明显的意义支撑,生活只是不稳定表象的显现。这种表象无限延伸,但无关乎真相、思想以及存在的全部意象(Conrad 2004:21-22)。萨义德认为,康拉德的叙事主体都是“充满幻想的,或是影子或是黑暗”,“作品揭示的就是这种晦涩的过程”(Said 1987:32)。这些都表明叙事的不可靠性、逃避性,语言的匮乏和知识的多义性。意义的完整性需要读者通过阅读来完成。因为阅读可以暴露出文本的不连贯性,而这些也正好是意义含混的表现,标志着对真实和知识有计划、有目的的抵制。罗伯特认为,康拉德作品强调问题意识,即我们了解什么、如何了解和有多少确定性等。这些问题都涉及语言与真实和现实的关系。(Roberts 2000:18) 这些现象在康拉德塑造的女性人物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正如弗雷德曼所言:“作品人物和叙事抵制的知识常常与女人有关,不管这些女人是否充满诱惑或者戴着一副不易被人看清的面纱。这样的含混和朦胧更能激发人们探求其背后真实的欲望。在这样的叙事中,女人的诱惑及对男人造成的影响往往很大”(Freedman 2014:14-15)。她们经常被康拉德描述为危险的、谜一般的、难以捉摸的存在。而且她们大多处于边缘地位或失语状态,因此也常常被批评者忽略。笔者认为,她们在文本中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觑。作者就是通过这些不起眼的女性曲折地反映文本中的主体分裂过程,对情节的发展起到意想不到的推动作用,同时也表现出作者对真实的焦虑。

2 库尔茨未婚妻:幻想真实

《黑暗的心》就是一部寻求真实的作品。作品中的叙述者马洛以回忆的方式向那些并不十分热心的听众讲述自己去非洲刚果寻求真实的经历。马洛在欧洲听说很多关于非洲殖民地及殖民者的逸闻趣事,尤其是对殖民精英库尔茨心存仰慕,因为“他母亲是英国人,父亲是法国人,”“整个欧洲都对他的成长做出过贡献”(康拉德 2006:64)。马洛终于在姑母的帮助下谋到一份去非洲刚果的差事。沿刚果河溯流而上的过程对于马洛而言也是探寻真实的过程。然而沿途看到的一切令他对殖民政策和殖民行为产生怀疑,最后见到的库尔茨也已经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他临死前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喊:“恐怖呀!恐怖!” 罗素认为,康拉德把文明的、道德上可忍耐的人类生活视为在薄薄的、还未完全冷却下来的熔岩表面上散步,它随时都可破裂,让这些不小心的人们跌入可怕的深渊(Russell 1956:82)。按照拉康的主体理论,实在界都以死亡和疯癫的形式来昭示自己的存在。库尔茨未能抑制住自己本能的冲动,恪守象征界的规定,只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窥见实在界的面庞,发出震撼心灵的呼喊。

马洛带着失望和反思回到欧洲后,去见库尔茨的未婚妻,违心地告诉她,库尔茨的临终话语就是她的名字。这使她远离真实的焦虑,停留在想象界中。会见的场景真切地阐释认识的荒谬性。她对马洛说:“我最了解他了”(康拉德 2006:99)。可她对他的认识是不全面的,甚至带有幻想的成分。当她嚷道:“多么真实呀!多么真实呀!”的时候,这其实是她对谎言的回应。她带着幻想、带着期待让马洛说出库尔茨的临终话语。当马洛随其所愿地骗她说,库尔茨的临终话语是她的名字时,她发出一声狂喜和可怕的叫喊:“我早知道这个——我早有把握的!”(同上:100)。有学者指出,对康拉德而言,秘密是“正常生活的持续方式”,“在正常情况下,不想探知的秘密是唯一可接受的解决办法”(Cave 1998:65)。不过,这些秘密通常有悖诚实信条,因为它们都与背叛、欺骗或抛弃一个人原初可贵的诚实品质有关。

蕴含在作品中的对秘密的保护是一个未被揭示出来的主题。马洛对库尔茨未婚妻的保护没有对她被欺骗的欲望起作用,相反倒是对她的沉默起作用。因为马洛的谎言正是她的欲望,而她又代表众多沉默的、千篇一律的对象。读者从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永远处于“她”的世界,她缺乏有别于他人的特征,具有空洞、被抹掉了个性的形象:她的名字从不被库尔茨、马洛说起。特里林指出,库尔茨的未婚妻是欧洲所有自我珍视、自我欺骗的理想主义的体现。这位高贵的“未婚妻”仿佛一尊承受丧亲之痛的纪念碑,因为她确信,她失去的爱人是无可指责的、利他主义的骑士。(特里林 2006:107)

康拉德试图让我们注意到小说中力比多的重要性。他把库尔茨的未婚妻称为his Intended,康拉德把这个词的首字母大写以突出它在建构现实中的作用。能指Intended标志着未婚妻在库尔茨所处的象征秩序中的位置,除了作为他的未婚妻(betrothed),她并不存在。另外,这还表明她的角色和作用,她的主体性就在于她是其他能指的能指,成为库尔茨奋斗的原动力。在反思对库尔茨未婚妻说谎这件事上,马洛意识到叙述的无力。他用谎言掩盖库尔茨的临终顿悟并实施一系列保护性的措施。他的反复性的要求揭示出对自我的怀疑。他坚持认为,女人“是置身事外的——应该置身事外。我们必须帮助她们停留在她们自己的美好世界中,免得我们的世界变得更糟。噢,她必须置身事外”(康拉德 2006:115)。在小说中,作者运用语气的变化展示出马洛的心理变化轨迹:从陈述(are out of it)到判断(should be out of it)再到自我保护式的判断(we must help them stay out of it for our own sake),再到最后的祈使语气(had to be out of it)。这个顺序不仅揭示出马洛不愿让女人接触事实真相的愿望,而且也表明作品中真实被遮蔽掉的重要因素,也就是人们要远离恐怖、失意和欲望等真实的包围。康拉德指出,造成人类悲剧的因素不在于他们是自然界的牺牲品,而在于他们能意识到这一点。成为目前生存状态下的动物世界中的一员是幸运的,但一旦认识到自己的奴性、痛苦、愤怒和矛盾,悲剧就开始了……没有道德、没有知识,也没有希望,只有驱使自己在世界上到处游走的意识。这个世界,不管是在凸透镜或是在凹透镜看到的,只是一个虚无漂浮的表象而已。(Davies 1983:30) 作者在《黑暗的心》中数次提到弥漫着的迷雾和黑暗。其用意在于:一是使藏匿其中的真实变得模糊不清;二是其本身就是真实;三是消弭所有真实的存在,包括作为可感知的实体的雾和黑暗。因此,在小说中,对迷雾中真实的探寻就成为唯一的真实。然而,它们捉摸不定的实体特性也有可能是欺骗性的。因为它们梦幻似的外表隐瞒其它一切存在,而这成为唯一的真实,而且隐喻了压根就没有真实的存在。马洛在叙述中也询问那些听众:“你们看到这个故事了吗?你们看到什么了?……不,它是不可能的,不可能会传递任何时期的人生感受——这些构成生活的真实和意义——生活的精髓。我们就像做梦一样,独自活着”(康拉德 2006:82)。马洛说他厌恶说谎,换言之,他厌恶事情的真相以及与死亡意识的关系。刚果蕴含着无可征服的真实。这对于主体来说是可怕的、危险的。对“可怕的”(creepy)反思也发生在专注于掌舵和烧锅炉的过程中。马洛和锅炉工都没有功夫去揣测那些“可怕的”想法(同上:98)。这些“可怕的”想法是,他们与那些在岸上狂呼乱叫、手舞足蹈的生物竟是同类。这些想法和认知使马洛与黑暗的力量联系起来。而正是这些黑暗的力量占有库尔茨,使他窥到黑暗的面庞。

马洛不愿意与库尔茨的未婚妻分享黑暗的真实。他向她撒谎不仅仅因为他希望忠诚于他选择的梦魇,而且还因为他要讲述的故事很恐怖,无法言表。不管以任何方式逃离危险的真实都是一种虚幻的拯救。在马洛的谎言中,可怕的真实被转化为保护性的否定。按照尼采的话说,谎言而不是真理是神圣的。马洛不让库尔茨的未婚妻了解库尔茨在刚果的真相,因为她缺乏对可怕真相的承受力。尼采认为,我们不希望发现这个残酷、矛盾且无意识的世界的真实面目。这样我们就经历了表面上的好奇与深层次的躲避可怕真相的欲望之间的冲突。(Bohlmann 1991:20)

在《黑暗的心》中,女人是一群模糊的群像。库尔茨的未婚妻也常常被间接提及。她是促使库尔茨前往非洲蛮荒之地的诱因。因为她的家人嫌弃库尔茨贫困,并不赞成他们的婚事。因此库尔茨远走非洲的目的就是赚一笔钱来迎娶未婚妻。萨义德指出,康拉德作品中的男性人物在某一阶段都受到外在的真实有形客体的强烈影响,即女人、财宝、船只和土地等。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客体起初只是消极地存在着,随着事情的发展,它们逐渐被赋予支配男性的力量(萨义德 2009:195)。所以家庭及婚姻因素是促成库尔茨非洲之行的重要原因,而始作俑者就是女人。马洛在非洲看到一幅油画。画中一个女人手执蜡烛,眼睛却被蒙着。这表明,女人既是男人奋斗的动力和光明的使者,同时又是远离真实焦虑,被假象蒙蔽但却容易满足的可怜群体。女人与外界的隔膜使她们永远生活在自恋的想象界,不受知识的濡染。在给朋友的信中,康拉德说,“当然,理性是令人憎恶的,——但为什么呢?因为它表明(对那些有勇气的人而言),我们活着,却远离了生命——完全远离了”(Davies 1983:16)。确实,库尔茨的未婚妻根据自己的社会角色定义自我,依靠优越感和安全感来维护虚幻的完整自我,远离对自我的正确认知。“只有凭依自我的无知,才能保持完整的人格,就像油画中的人物一样。”(Brown 1989:23) 不过,这些女性虽然生活在父权社会,属于被边缘化的失语者和无知者,但是她们却影响甚至规定着男性主体的解构和重构。

3 维妮:幻想破灭

《间谍》是一部家庭悲剧作品,主要揭示人与人之间关系以及矛盾冲突。小说叙述围绕着家庭展开,突出维洛克与妻子维妮及妻弟斯迪威间的关系纠葛。社会和经济矛盾构成小说的中心问题,人类的道德和心理需求与否定它们的象征秩序之间的矛盾在文本中似幽灵一样无处不在。作品人物对外界象征秩序的无知使他们的行为呈现出自我满足的性格特征,他们寻求满足自己需要的社会结构,但这种结构实际上与他们的心理和道德状况不相容。维妮的丈夫维洛克是受雇于无政府集团的间谍。维妮嫁给他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考虑到自己的智障弟弟斯迪威需要照顾。她的人生哲学就是任何事情都经不起寻根究底,对生活要始终保持一种深不可测、满不在乎的态度。至于维洛克在从事什么活动,她一概不关心。只要事情对她和弟弟有利,她根本不会对生活“寻根问底”。她和维洛克的婚姻只是能够照顾弟弟的手段而已。所以,她和维洛克的婚姻建立在相互利用、互不了解的基础上,小说中的每个人物对其他人物都不了解。所有的人物都是孤独的,即使夫妻之间也是形同路人。在小说中,所有的人物都围绕在维洛克太太身边,直接或间接地与她的悲剧观相联系。这是小说的叙事原则,同时也表明大家对外界真实的焦虑:他们不愿意去关心别的人物和事情,因为担心影响自己的生活。所以,小说中的人物都持有同样的看法,即最好不要去寻找,也不要去发现什么真实。戴维森指出,康拉德在《间谍》中塑造出一个没有人性的城市,无数的男男女女在千篇一律的城市生活中徒劳地证明着他们的身份,感知着自己的存在。这一切构成人们在伦敦生活的中心内容(Davidson 1984:56)。小说中至少6处提到维妮“没有好奇心”或“没有求知欲”(Conrad 1923a:153,198,199,237,239,244)。她的“事情是经不起深究的”也出现5次之多(同上:177,178,180,241,267)。她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把这作为维持她与维洛克家庭关系的信条,并成为“她生活中的力量和保障”(同上:153)。小说中的很多人物如总监和助理,无政府主义者米歇尔、奥西鹏、教授和维洛克等都恪守同样的信条:“对一个人来说,了解太多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同上:169)。希特认为,“对每个人来说,有些事情是没有必要知道的”(同上:132),“对于(部门)的效率而言,知道太多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同上:91)。这使他从怀疑的压力中解放出来,也可能与他的工作性质有关。他把“不受约束的信念投入到运动小册子中”(同上:206)。助理及其牌友都专注于定期的打牌游戏,“以一种共同受难的精神,好像它是一剂防治生存的秘密疾病的良药”(同上:103)。维洛克和他的妻子一样,“不愿意探究事情的真相”(同上:245),也不相信“在监牢里有希望存在的空间”(同上:235)。米歇尔“从不看报纸……(因为)报纸使他难受”,他游离于现实之外,因为“精心布置的世界就像是一所精美的医院,有花园有鲜花。在这里是强者在照顾弱者”(同上:302)。教授“把他的注意力从普通民众身上移开”,从“采用疯狂和极端的手段使世界重生的简单信念中”找到慰藉(同上:311)。奥西鹏最后被维妮谋杀亲夫和自杀的消息击倒,变得紧张麻木,“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同上:311)。叙述者指出,在这样一个废都上,“真实可能比虚幻更残酷”(同上:155)。这是一片“巨大且无希望的沙漠”(同上:179)。恐怖主义者和警察都是同源,那里没有法律,没有肯定,所有的一切,包括艺术、哲学、爱情和道德,甚至真实本身都随着经济条件变化而变化。

在《间谍》中,真实是一个可怕的诅咒,会引起痛苦、疯狂或自杀。那些寻求真实或被真实侵入的人们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思迪威是一个智障。与维妮不同,他喜欢对事情寻根究底,这使得他在对周围事物的体察中变得痛苦不堪,几近疯狂,“光对一些犯罪的名字就感到可怕”(同上:173)。虽然他是一个边缘化的人物形象,时常被人们忽略,但他一直影响着主体间的关系及故事情节的发展。正是由于他对真实的寻根究底才引起一系列的变故。维尼恪守凡事不去深究的信条,以图寻得平安。可一旦她得知弟弟死亡的真相,这副使她安身立命的盾牌立马失去作用。她马上意识到她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再在厨房里操劳,再住在这所房子里和这个人在一起生活。她用水果刀毫不留情地杀死维洛克。在刺杀维洛克的过程中,作者使用几个无主动词如skim(掠过),had passed和had vanished等表明行为发生的自动性,同时也暗示对真相的了解使她失去行为的主动性。真相使她激愤杀人,手刃亲夫。她杀夫之后不知所措,投奔奥西鹏又遭弃,只能跳河自杀。这种结果也就是由康拉德所谓的“母性激情”(maternal passion)带来的,主要是由于她没有考虑从现实中退隐,从而失去自我保护的能力。她被迫去考虑自己的疯狂行为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置身一个疯狂的、梦魇般的世界中,她不是在想象中,而是在现实中被命运捉弄。这种想法使她无法接受面临的现实,只有一死了之。“文本体现出一个发人深思的现象:由于事实真相具有残酷和破坏性特征,因此最好不要去了解它。”(Freedman 2014:32) 正如康拉德在《胜利》中说的那样,真理就是瘟疫,而知识等同于恐怖。思考是完美的敌人,反思是文明人最致命的习惯(Conrad 1923b:xi)。

4 高尔德太太:拒绝真实

《诺斯托罗莫》围绕着对桑·托梅银矿的开发和争夺展开故事情节。银子是小说的关键词,物质利益是关键短语。作为能指物的银子规定并见证着主体的解构和分裂过程。“对财富、革命和反革命等不同梦想的追求其实都是极力想得到或保持经济上的发言权。而发言权更多地体现在‘不受利诱的’银子上。正是这些梦想最终使得古老的科斯塔瓜那国家分崩离析。”(Davidson 1984:31)银矿是联系作品人物及其命运的枢纽。银矿矿主高尔德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希望他的银矿能给长期饱受内战和压迫的萨拉科带来政治和经济上的安定和繁荣,并最终在当地实现欧洲式的文明。在他的努力下,银矿开始不断盈利,吸引到越来越多的外国投资者。他与铁路和轮船公司合作,还在复杂的社会关系中与政客周旋,逐渐成为掌控科斯塔瓜那政治和经济生活命脉的人物。高尔德通过开发银矿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为达到目的他不惜采用贿赂等卑鄙手段,高尔德对理想的追求逐渐演化为对物质的追求。美国心理学家弗罗姆认为,“一个被异化的人与自己失去了联系,正如他与任何其他人失去联系一样。他同别人一样,像物一样地被认识;他虽然有各种感觉和常识,但是同时却与外部世界失去了有机的联系”(弗罗姆 2007:106)。由于高尔德全身心投入到桑·托梅银矿的“物质利益”上,他与妻子的关系逐渐疏远。高尔德太太深知丈夫变化的原因,她对银子这一外部的真实境况对主体造成的影响深有体会。对她而言,对外部真实的寻求和占有的过程就是主体非主体化的过程。与高尔德相反,高尔德太太在萨拉科开办学校和医院等慈善事业,她的性格中“甚至连合法的物质主义的痕迹都找不到”(康拉德 2001:56)。

小说中的主体人物诺斯托罗莫只是为名声而活,追求自己在他人眼中的虚妄形象。正如他言,他活着只是想听到别人对他的赞扬。拉康认为,“人的欲望是在他人的欲望里得到其意义。这不是因为他人控制着他想要的东西,而是因为他的首要目的是让他人承认他”(拉康 2001:278)。在运送银锭失败后,他发现人们并没有在意他的存在,他运送的银锭也几乎没有对国家造成影响。人们似乎忘记他和银锭的存在。他内心深处对财富的渴望逐渐建构着他的主体性,他以社会对他不公为借口,开始靠偷盗银锭以融入当时社会主流的过程。

诺斯托罗莫的悲剧就在于,他从别人的赞扬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仅仅是别人对他看法的集合体,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Eagleton 2005:239)。他从一种虚无转向另一种虚无,从虚妄的名声转向银子。最后维埃拉误把他作为引诱吉赛尔的坏人,开枪打死他。他临死前要求在高尔德太太面前忏悔。高尔德太太穿着像宗教人士的衣服,以一个母亲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她“在晚礼服外,像修女似的披着斗篷,带着风帽,满腔忍耐与同情,站在病榻前,杰出的码头工长直挺挺的、一动不动的平躺在上面。白色的床单和枕头既阴沉又有力的衬托出他青铜色的面孔,和黝黑、紧张的双手,这双手对付舵盘、缰绳、枪栓是如此地在行,此刻却捏不成拳头,无能为力地搭在雪白的被罩上”(康拉德 2001:425)。有意思的是,高尔德太太扮演神父的角色却又拒绝听诺斯托罗莫的忏悔。相反,她自己忏悔:她和诺斯托罗莫都是银矿的牺牲品,她失去丈夫对她的爱。她憎恨银子,拒绝让诺斯托罗莫告诉她银子的埋藏地点:“没有人惦记它们了,让它们永远消失吧”(同上:427)。

与库尔茨的未婚妻和维妮相比,高尔德太太已经失去追求真实的欲望。她拒绝真实,更愿意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中,不受丈夫变化的影响,也不愿倾听埋藏银子的秘密,因为她深知,对外部真实了解的越多,自身的主体人格就会分裂得越彻底,也就越难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独善其身。

与高尔德太太相反,诺斯托罗莫的未婚妻琳达全然不知诺斯托罗莫对她的背叛,也全然不知诺斯托罗莫来岛的目的不是来看望她,而是为了和她的姐姐吉赛尔幽会,也更是为了偷取他在岛上偷埋的银锭。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诺斯托罗莫一系列的不道德行为使得不明真相却始终保持警醒、专心的琳达闪耀着灯塔的光芒。她主宰着黑暗,也主宰着埋在岛上的银锭。埋藏的财宝虽不为她所知,然而却置于她的监视之下,保存完好,而且也不再具备对人的腐蚀性。和库尔茨的未婚妻一样,琳达怀着纯粹的、未被物质熏染的信念,践行着过时但却依然宝贵的做法,即忠诚于其实早已异化的男性。

5 结束语

有评论者认为,康拉德的作品经常通过描写女性对男性主人公的追求来掩盖男性性格上的缺陷(George 1996:69)。在他的小说中,女性有她们的虚幻世界:她们从没有生活在真实世界中,但她们却满足于自己的幻想,诗意地栖居着。与她们相反,高尔德太太深知真实对主体造成的影响,主动地拒绝真实,从另一方面体现出对真实的焦虑。所以,主体的身份只能导致身份感而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身份,它总是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上,通过他人的参照而反映出来。对拉康而言,身份是脆弱的、不确定的,因为无意识欲望的力量总是不断地使主体失去平衡。因此,对真实的焦虑也反映出康拉德对社会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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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AnxietyofTruthinCongrad’sFiction:TheFemaleFigures

Li Chang-ting

(Nanyang Normal University, Nanyang 473061, China)

The female figures in Conrad’s fiction are excluded from the truth,who either negatively believe in the pseudo-truth or positively refuse to get to the truth.They indulge in the image, adhering to the original illusion and expectation towards the male. Once they get to know the truth, the normal and steady self would break the imagine prison and result in the tragic end. The female figures aim to prove that the female living far from the truth are safe and happy, which in some sense expounds Conrad’s attitude towards life.

Conrad; the female; truth; anxiety

*本文系河南省高校专业综合改革试点项目(专业代码 050201)的阶段性成果。

I1

A

1000-0100(2016)05-0154-5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5.038

定稿日期:2016-06-07

【责任编辑谢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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