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园[北京外国语大学, 北京 100089]
影视观察
从邪恶角度看《欲望号街车》中斯坦利·科瓦尔斯基
⊙袁园[北京外国语大学, 北京100089]
《欲望号街车》中男主人公斯坦利·科瓦尔斯基充满暴力行为、粗鲁的语言和性欲。从传统意义理解,斯坦利是一个反面角色。本文将从茱莉娅·克里斯蒂娃的中间体(abject)来论述他的自我(self)和他人(other)的模糊以及个体身份危机。
邪恶中间体身份
《欲望号街车》中斯坦利·科瓦尔斯基的邪恶行为是他生存的方式,用茱莉娅·克里斯蒂娃的中间体理论可以从心理和身体上的邪恶来解释《欲望号街车》。斯坦利的邪恶行为其实也是他为了个人的生存而选择的保护壳。茱莉娅·克里斯蒂娃的中间体理论可以很好地解释《欲望号街车》中的斯坦利心理模糊以及身体上的难以遏制的冲动。卡塔尼在分析克里斯蒂娃的书《邪恶:现代法国文学与思想史》时论述道:中间体是人类对恐惧的反应,由于失去自我和他者主体和客体间的区别而产生的意义的崩溃(Catani 126)。
最基本的导致恐惧的例子是尸体,因为尸体让我们容易体察死亡的真实性,因为我们通常不想让死亡来影响我们的生活。但是,身体衰落的征兆也会引起同样的反应:粪便,伤口,渣滓,污物。这些身体方面的衰落是平常排除于日常生活中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通常不确定自己的身份。克里斯蒂娃说过去宗教把中间体作为一种禁忌或者不圣洁的东西排除在普通生活以外。宗教其实具备一个净化机制,起到净化中间体的功能,但是现代社会抛弃了基督教,宗教的净化及排泄中间体的功能已经不复存在。道德理论的缺失使得中间体将不在人类主体中保留,但是却渗透进我们的生活,在人类生存的边界上游离,在人类主体性最脆弱的时候抓住我们,让人直面人类生存中的最令人不悦的真理。(Catani 126)
人类生活中的中间体更多地来自宗教的弱化及工业化的普及,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更多地改变了人们的心理稳定性。关于《欲望号街车》这部剧以前的研究更多地集中于剧中女主人公布兰奇·杜布瓦和她所处的社会环境以及这样的环境导致了她的悲剧。约翰·巴克(John S.Bak)也在他的文章《斯坦利强暴了她!布兰奇和强暴的进化》中表达了她对强暴所隐含的意义的解释。
虽然伊利亚卡赞(Eliza Kanza)导演的电影版《欲望号街车》删除了布兰奇自杀、丈夫的同性恋情节,但是同性恋话题仍是整个剧的一个让人关注的点。不同的戏剧版本也是学者研究的热门话题。20世纪40年代末伊利亚卡赞在百老汇导演的《欲望号街车》首映以后,劳伦斯·奥利弗爵士(Sir Laurence Oliver)在伦敦和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在瑞典以及关野(Seki Sano)在墨西哥都导演了这部作品。马龙·白兰度及费雯丽共同主演的电影版《欲望号街车》也是一个很成功的版本。飞利浦·科林(Philip C.Kolin)也评论了墨西哥的戏剧版的独特性,但是男主人公斯坦利·科瓦尔斯基的超出常人的邪恶形象却很少被人研究。
本文着重研究斯坦利的人物形象及邪恶的原因。他对自我身份的捍卫以及他拒绝做中间体的行为都让人不禁感叹他对邪恶的重新定义,然而他的邪恶行为却又可以说是哲学上的邪恶,因为他只是要求自己得到生存。
斯坦利的祖先是波兰移民,他被人称为“波兰佬”,对此他恨得咬牙切齿。他在“二战”中当过兵,战争结束后他回到北部工业城市新奥尔良做起了工厂的销售人员。斯坦利把他的妻子斯黛拉·杜布瓦从南方的贵族生活圈带到了北方的工人圈子中,他们住在了一个工人居住的街上,周围充满了冲突与暴力。黑人、妓女混杂在人潮中,加上过路行人、居家住户,整个街上乱腾腾的,不成一气。
斯坦利的妻子斯黛拉是一个南部淑女,自从和斯坦利私奔以后,她也融入丈夫粗野、实用的生活方式中。虽然说不上是如动物般的生活,但是他们生活的环境和她以前南部家乡高雅的生活大相径庭。二人的生活多是由情爱连接,精神上鲜有共鸣。
斯坦利的卑微移民背景和参军经历都使他很难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他不是一个正宗的美国人,因此他被嘲笑是波兰佬。他的“二战”经历虽然在文中没有描述,但他对男人气概的捍卫以及永无休止的扑克游戏确实是战后他失去自我的表现。
1.两个对立面——布兰奇和斯坦利。在布兰奇闯入斯坦利生活之前,斯坦利是工人,信仰的是工人的价值观,是一个注重实用、脚踏实地的人。他对生活没有任何幻想,只是如动物一般地生活着。在第八幕中,他向他妻子坦白道:
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觉得我粗俗。你的看法一点儿都没错,宝贝儿。我就像泥土一样粗俗。你给我看那张到处都是廊柱的庄园的照片。我把你从那柱子上拽了下来,你当时是多么欢喜,咱们还点上了彩灯!咱们原来在一起不是很快活吗,在她出现在这儿之前,咱们不是一直都很要好吗?
和斯黛拉相比,斯坦利来自社会底层,接受的是底层的文化。从他与斯黛拉的对话中,可以感觉到在斯黛拉面前他有一种自卑感和一种成功把斯黛拉到社会底层的胜利感。布兰奇到斯坦利的家后,对他们夫妇的生活大为震惊,对斯坦利这个人的出身、修养也极为不满。她是这样评价斯坦利的:
你不可能把咱们的出身教养全部忘记了,斯黛拉,竟然会觉得他的天性中会有任何一点绅士的成分!一丁点儿都没有,没有!哦,如果他只是有点——平常!只是普通点儿——但是善良而又健全,但他——不是。他身上有种彻头彻尾的——兽性!你恨我这么说,对不对?
斯坦利是一个平凡又充满兽性的人,布兰奇称他“类人猿”。斯坦利急切地打听布兰奇家祖宅是怎么被人夺走的,他觉得他是在为自己管理资产,因为他认为妻子的钱也是他的钱。关野导演的墨西哥版的《欲望号街车》中,斯坦利被理解并塑造成一个充满野性的现实主义的人物。墨版中饰演斯坦利的鲁万斯基(Ruvinskis)极力塑造出暴力、残忍以及爆发力十足的人物形象。斯坦利在关野的导演下是一个“打自己老婆,和朋友一起暴力和愤怒地互相厮混”的形象(Colin 336)。斯坦利生活在一个肮脏的环境下,但他拥有稳健的体格,是一个壮汉,但是布兰奇却闯入了斯坦利平稳的日常生活中。
布兰奇极力地想要固守南方贵族的传统,她所有的观念和斯坦利都正好相反,她看不起斯坦利的一切。她劝妹妹离开斯坦利,并把斯坦利描述成是像野兽一样的人:
他的举止行动就像是野兽,他有野兽的习气!吃起来,动起来,说起话来都像是野兽!他身上有种——低于人类——还没进化到人类阶段的习性!
布兰奇热爱音乐、艺术和诗歌,她是一个充满浪漫主义的人。她是一名中学的音乐老师,热爱着爱伦坡的诗歌。年轻的时候她嫁给了一个诗人,虽然后来丈夫自杀了,但是她把以前丈夫写给她的信当作瑰宝一样小心地保管着。她的美丽外套和首饰虽不值几个钱,但却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正如田纳西·威廉姆斯描述的那样:她是一个脆弱的美人。布兰奇是唯一一个《欲望号街车》里面可以说没有语法错误的英语的人,她也是唯一可以说法语的人。布兰奇上过大学,具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接触的人都是绅士。她是南方贵族的代表,希望生活是浪漫而充满诗意的。
2.两人碰撞产生的中间体。斯坦利遇到布兰奇后他的自我身份也受到了挑战。斯坦利在第二幕中也说:“科瓦尔斯基和杜布瓦家的观念很不一样”,布兰奇正如一面镜子映衬出斯坦利不文明的行为。自从布兰奇闯入斯坦利的生活后,他就再也不像从前了。约翰·莱西特在他的书《茱莉娅·克里斯蒂娃》中用中间体分析了克里斯蒂娃的作品。作品中有一段描述中间体的文字是这样讲的:
从分析的角度看,中间体是高于所有模糊的,介于中间的,对抗边界线,它是复合体对抗着个体。因此,如果主体的身份来源于客体的一致性,那中间体就是对不能消化的不一致性的威胁:这就是,模糊性。中间体,是从根本上“扰乱身份,系统和秩序”。
布兰奇到来之前,斯坦利可以说是他世界中的皇帝:“他刚一成年,他生命的中心就是跟女人在一起,就是对这种乐趣的‘予’与‘取’,可是他并不放任无度,沉溺其间,而是像母鸡群里一只羽毛丰满的公鸡那样满怀权威和骄傲”。他也是保龄球团队的队长,在他的整个生命中,他都是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老大。当布兰奇喝他的酒并唆使他的妻子离开他时,他的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威胁,他的身份开始缺失。
布兰奇通常要在浴室洗很长时间的澡。斯坦利很是受不了这种行为,而且讽刺她为女王陛下。他更受不了布兰奇把他归类到平凡的那一类人里面。斯坦利作为他世界里面的国王的身份在布兰奇的闯入下摇摇欲坠。在第八幕中,斯黛拉对斯坦利表现出鄙视厌恶的口气并让他擦桌子时,斯坦利爆发了出来:
这就是我收拾桌子的办法!(他抓住她的胳膊)再也不许这么跟我讲话!什么“猪猡——波兰佬——恶心——粗野——油渍麻花”!——这类屁话你跟你姐姐说的未免太多了些!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一对王后?记得休伊·朗是这么说的——“每个男人都是一个国王!”而我就是这里的国王,可别忘了这一点!(他又把一个茶杯和茶托儿摔到了地上)我的位子收拾好了!要我也把你们的位子收拾一下吗?
他不由自主地反抗布兰奇侵犯自己的领土,他以一种原始而暴力的方式捍卫自己的男性尊严以及他自己的存在。他的追求实用以及他的暴力的表达方式正好是他自我存在感被威胁的表现。布兰奇让他觉得他已经不是自己领土的王者,他就是克里斯蒂娃所说的自我辨别能力丧失的那一类人。他奋然反抗捍卫他自己的价值观以及自己的生活准则,他不同意布兰奇的生活准则。
其实自从失去贝拉里夫庄园,布兰奇代表的南方没落贵族价值观就已经过时了。家族庄园的失去恰恰证明了斯坦利所代表的北方工业及实用主义更具生存性。斯坦利的工业价值观比布兰奇的没落南方价值观更现实,至少,他可以有自己的基本生产所需及安身之地,他也知道自己的不文明的方式是不及布兰奇的言谈举止的。自从布兰奇来了以后,斯坦利的自我成就感就出现了模糊。
3.布兰奇容颜消逝所引发的不安。斯坦利正处在壮年时期,他的身体是“强壮,紧实”的。斯坦利感觉自己很强壮,并且对自己的身体非常有自信,但是布兰奇却在三十的时候就已经容颜慢慢地消逝了。布兰奇甚至不喜欢在白天约会她的恋人,她喜欢黑暗的环境,在没有灯罩放在灯泡上时甚至不能生存。斯坦利对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布兰奇是在她父母及亲戚的相继死亡以后忍着伤痛存活下来的,死亡一直笼罩在布兰奇的心头上。“为它奋斗,为它流血”是布兰奇对她的家园理念一直执着的信念。
布兰奇的堕落和她的容颜消逝以及她对死亡的恐惧都是死亡的象征,布兰奇所传达出的信息多半是与死亡相关,而不是什么具有生机的东西。斯坦利身体的强健必须克服布兰奇的衰落和死亡倾向,否则中间体会让斯坦利毁灭,斯坦利的世界观也迫使布兰奇离开他的世界。达米安·卡塔尼(DamianCatani)在她的书中说道:
不是身体的衰落本身是中间体,而是那些道德上模糊的经历导致了我们的恐惧和身份的动荡正如衰落本身。
当衰落的布兰奇闯入斯坦利的生活时,他也可以说是被恐惧和身份的不稳定性所包围,更何况布兰奇像飞蛾扑火一样加剧了她的生命衰老!
在经历所有的矛盾和挣扎过后,《欲望号街车》达到了高潮,斯坦利强奸了布兰奇。从这部剧的开始,强奸看起来就是不可避免的,斯坦利必须征服布兰奇。斯坦利在第十幕中说道:“母老虎——母老虎!把瓶子头放下!放下!咱们这场约会可是打一起头就定好了的!”在对待布兰奇上,斯坦利表现出了他的粗鲁和错误行为里面最邪恶的行为。他之所以犯下这个罪恶看起来是很原始的冲动,但是,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他想要祛除他身上的中间体。世界变化多端,他的中间体的自我必须重新再夺回原来的自我。他想要稳住自我和他对生活的现实态度就必须征服自己的对立面布兰奇,这样他的自我才得以稳固。强奸布兰奇后,斯坦利让医生带走了布兰奇,说是她疯了。他紧接着撕碎了布兰奇的中国式灯笼,这样他就彻底打垮了布兰奇。斯坦利终于捍卫了自我,并且清除了由布兰奇的到来而引发的体内的中间体。他通过他的邪恶行为可以回到以前的状态,他战胜了身体和心理上的模糊与中间体。
布兰奇·杜布瓦和斯坦利·科瓦尔斯基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充满浪漫,充满幻想,另一个实用、超现实,他们的碰撞导致了一个悲剧,斯坦利的世界也改变了。布兰奇的言论和她代表的贵族阶层价值观以及她容颜的消逝都让斯坦利变成了中间体。斯坦利的波兰背景以及他的经历都让他的生活出现价值模糊,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以稳定自己价值观念的方式。他的邪恶行为包括强暴布兰奇都是为他自己的身份在寻找借口。他必须最终打败母老虎——布兰奇,他胜利了,他的邪恶行为让他有机会为自己”伸张正义”。他的行为可以说是邪恶行为,也可以说是一种哲学式的邪恶,他采取了一种邪恶的方式去捍卫自己的生存!
[1]田纳西·威廉斯.欲望号街车[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2] AStreetcar Named Desire.Dir.Oscar Saul and Elia Kazan.Perf.Marlon Brando,Vivien Leigh,Kim Hunter,and Karl Malden.Warner Bros.Pictures,1951.Film.
[3]Bak,John S.“‘Stanley Made Love to Her!—by Force!’Blanche and the Evolution of a Rape.”Critical Insights AStreetCarNamedDesire.Ed.BrendaMurphy. Pasadena,California:Salem Press,2010.Print.
[4] Catani,Damian.Evil:AHistoryinModernFrench Literature and Thought.London:Bloomsbury Academic,2013.Print.
[5] Kolin,Philip C.“The Mexican Premiere of Tennessee William’s‘AStreetcarNamedDesire’.” Mexican Studies/Estudio Mexicanos 10.2(1994):315-340.JSTOR. Web.23 Dec.2015.
[6] Lechte,John.Julia Kristeva.London:Routledge Taylor &Francis Group,1990.Print.
作者:袁园,北京外国语大学英美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