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荣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暨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吉林 长春 130012)
马克思道德的澄明
——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的反思
杨 荣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暨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吉林长春 130012)
在探讨马克思道德时,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然而对此关系的处理或者声称历史唯物主义是与人无关的客观的物质运动过程,具有“自然的必然性”,排除了“道德的自由性”;或者承认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作用,却不自觉地陷入道德相对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漩涡。究其原因在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机械阐释,因此跳出机械历史唯物主义的樊篱,在历史唯物主义“革命的”“实践的”指导下,走一条道德与历史唯物主义互释的道路,才是澄明马克思解放全人类的道德的正确选择。
马克思;道德;历史唯物主义
道德问题的探讨,最为重要的是对道德支点或基础的确立,这也是道德哲学家们最为重视的基础性问题。因而谈论马克思道德问题首先解决的也必定是一个支点的问题。只有澄清这一支点,才有可能对马克思道德问题进行进一步的深入探讨。虽然英美学者一致认为这一支点是历史唯物主义,在此基础上对其进行了深入而长期的研究,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却给马克思哲学带来了根本性的危机——道德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悖论困境,因而现今对马克思道德支点的反思则成为一个“倒逼”的迫切的理论问题。
出现道德与历史唯物主义悖论困境的根本原因在哪里?何以以历史唯物主义作为道德支点会出现种种理论困境?更为根本的问题是:何种历史唯物主义的阐释是符合马克思的并使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道德批判成为可能?
谈论马克思道德必然要诉诸于科学的理论——历史唯物主义,毋庸置疑这是正确的,问题的关键是如何理解历史唯物主义。20世纪70年代英美分析马克思主义都以“历史唯物主义”展开对马克思道德问题的激烈争论,对马克思的道德或持“道德主义”的态度,或持“非道德主义”的态度。“道德主义”依据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否定,汇集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激进言词,“非道德主义”凭借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肯定,勾勒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进步的溢美之语。
首先引发这一争论的是“非道德主义者”对马克思道德的责难,认为依据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并没有对资本主义进行道德的批判。声称资本主义不正义,只是人们的本能幻相。如果深入研究便会发现,马克思“不仅根本没有打算论证资本主义的不正义,甚至没有明确声称资本主义是不正义或不平等的”。[1]39与之相反,却明确肯定“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2]277。从马克思的整体思想体系来看,实质上马克思是拒斥一切道德的。不论是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要求废除道德、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道德宣判死刑,还是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斥责道德为陈词滥调和凭空的想象,都体现了马克思对一切道德承诺的不快。因为社会历史的发展不是依靠道德、正义等观念来衡量的,真正的“阿基米德点”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共产主义事业的胜利也不是依靠道德说教能够取得成功的,任何道德的说教只会扰乱工人阶级的思想,阻碍全人类的解放。当然不可否认的是,马克思确实有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但是这种“批判”不是作为“道德的批判”而存在的,而是一种建基于历史唯物主义之上的“事实性描述”。每一种社会制度都有其自身必然的历史局限性,这是每个有理性的人都承认的,也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特别强调的。任何企图跳出他的时代的妄想,就如同试图“跳出罗陀斯岛,是同样的愚蠢”[3]12。倘若马克思是因历史局限而对资本主义进行谴责,那么“这就和因为有些疾病不能治愈便谴责医学一样不合理”[4]199。同时对资本主义的谴责也不能够依靠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道德与正义标准来衡量,如果对资本主义加以批判,那么便承认了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具有相同的“道德共识”,而实质上二者并没有“道德共识”。二者在宏观上具有时空的历史性跨度,在微观上具有社会分工的差异与角色扮演的不确定性。如果具有“道德共识”,社会主义也不会批判资本主义,反之,资本主义也不会受到批判。因此用一种与资本主义不相适应的道德与正义标准来斥责资本主义同样是不合理的。质而言之,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是在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之上的事实陈述,而不是道德判断,政治革命的获胜和全人类的解放都是以生产力为基础的,而不是道德。“这是暗含在马克思著作中的反道德论证的部分魅力所在”[5]91。
而“道德主义者”认为,不论是马克思的著作,还是马克思主义者的著作之中都存有大量的对资本主义不正义现象的道德义愤与严厉谴责。尤其是散见于马克思著作中的诸如“盗窃”“盗用”“掠夺”等用来批判资本主义的道德词汇,而且马克思也明确地指出资本主义“现今财富的基础是盗窃他人的劳动时间”[6]218,都无一不体现出资本主义的不正义。这种资本主义不正义现象深刻的体现便是在“异化”与“剥削”两个方面。在马克思早期思想中,马克思着力从“异化”方面对资本主义进行了系统的批判。不仅指出工人与劳动产品、劳动过程、类本质和他人的“异化”,而且指出了工人与资本家、工人与工人和资本家与资本家的“异化”。深刻地揭露了工人劳动付出与回报的倒置现象以及资本家追本逐利的丑恶本性。工人为了生存必须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为了更多地获取生活资料必然会损坏自己的身体,这样工人阶级就需要新鲜血液的补充,如此循环往复,更重要的是,工人生产得越多,得到的却越少,永远无法摆脱“异化”的状态。与此同时,资本家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利润,或者通过分工,或者通过改进技术,以致分工越来越精细,技术越来越高端,如此循环往复,资本家越来越为分工控制,被技术主宰也永远无法摆脱“异化”的状态。“总之,应当看到,工人和资本家同样苦恼,工人是为他的生存而苦恼,资本家则是为他的死钱财的赢利而苦恼。”[7]119不仅工人与资本家处于“异化”状态之中,而且他们逐渐远离了人作为人而成为人的本真状态,“有尊严的幸福生活何以可能”便成为时代强烈的呼唤。在马克思的后期思想中,更是通过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从微观的角度科学地解释了资本主义的不正义现象。“剥削”从一种赤裸裸的剥削变成隐蔽性的剥削。从表面看,资本家购买劳动力,工人得到工资是公平的交易,但是,从生产领域的细致分析发现“劳动力使用一天所创造的价值比劳动力自身一天的价值大一倍”[8]226。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本来应当属于工人所有,可是却被资本家无偿占有。更为严重的是,资本家把这种剥削从生产领域转向了消费领域,使人们在消费中抹杀了个性,丧失了想像,成为“单向度的人”,出现“现实”永远超越“理想”的诡异现象。面对如此不正义和奴役人性的制度,人们应当选择一种正义的和适合人性的制度,这是符合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强调人类历史的发展经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必然要走向更高级的社会形态社会主义。在这里阶级的剥削已经消失,异化的人性得到复归。虽然马克思也批判道德就是意识形态,但是所有的道德不一定全都是意识形态,“在道德领域自身内部区分意识形态的信念和非意识形态的信念,这与历史唯物主义是一致的”[4]44,也是马克思承认的道德社会学的解释。
概而言之,不论是“非道德主义”对马克思道德哲学的论述,还是“道德主义”对马克思道德哲学的辩护,表面上二者界线泾渭分明,关系剑拔弩张,实质上他们都站在同一个支点——“历史唯物主义”之上,都承认“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的道德支点。但是由于对历史唯物主义机械式的理解,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道德与历史唯物主义的“二律背反”之中。面对此“背反”现象,或者采取独断的方式:承认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与人无关的自然必然性的过程,而排除道德的不可通约性。或者采取调和的方式:承认道德的基础是历史唯物主义。但是对于此基础的机械澄清却又卷入了众说纷纭的混乱局面,更为严重的是,不仅没有澄清这一基础,而且将马克思道德哲学再一次“遮蔽”,进而招致了一系列对马克思道德哲学的责难——道德相对主义和功利主义。
首当其冲的责难便是来自道德相对主义。梅奥(H.B.Mayo)认为在马克思的思想体系中存在着明显的道德相对主义,而阿可吞(H.B.Acton)则在《时代的幻觉》中总结指出“当我们读到道德准则取决于生活条件,这些变化随社会的经济基础不同,而且每个阶级都有自己的道德”[9]182。也即,道德相对主义者认为,依据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道德也必然是由生产力决定并随生产力的变化而变化,“只要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相一致,就是正义的。只要与生产方式相矛盾,就是非正义的。”[10]379不存在任何绝对的、永恒的道德律令。再者,道德的相对性也体现在阶级之中,资产阶级的道德是以私有财产为基础的,旨在确立私有财产的神圣不可侵犯,而无产阶级的道德是以财产公有为基础的,旨在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因此,“一个行为或实践X在S社会中是道德正确的,当且仅当,X得到了S的习俗或其统治阶级的允许”[4]47。“只有在不仅消灭了阶级对立,而且在实际生活中也忘却了这种对立的社会发展阶段上,超越阶级对立和超越对这种对立的回忆的、真正的人的道德才成为可能”[11]103。
第二个方面则是来自功利主义的批判。他们认为依据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关于历史发展的一般趋势而言,资本主义灭亡之后,必将迎来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之所以优越于资本主义在于能够实现人的快乐、幸福、偏好、潜能和自由等非道德的善的最大化。马克思一生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而奋斗,其终极目的也是相信在那里能够实现最大化非道德的善。不论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还是对共产主义的向往,不论是对扭曲人性的揭露,还是对“自由自觉的类存在”的肯定,都体现了马克思深刻的功利主义倾向。虽然马克思没有明确运用功利主义的术语,但是论证所呈现出的道德判断完全是功利主义的,而且马克思对自由贸易的支持和肯定态度,便体现了一种功利主义的考虑——自由贸易加剧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矛盾,将会促进共产主义的提前到来,从而满足人的更多需要,激发人的潜能,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其次,从历史唯物主义所着重谈论的历史的前提“现实的人”来看,马克思把人的本质定义为“社会关系的总和”,也体现了对个体完善性的考虑。人只有处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才能够得到社会的认可,相关价值才能得到实现,进而才能够在更高层次上实现人的自我完善,“自我表现和相互依存被视为一种重要的内在性的善”[12]332。此时,人不再固守于一个职业而成“单向度的人”,而是从事不同的职业而丰富人的本质。不再屈从于任何不正义的社会制度,而在平等的环境中发挥自己的潜能。社会交往中所体现的不再是尊严的丧失,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兄弟情谊”[13]140。再次,从历史唯物主义核心观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运动中分析发现,马克思潜在的道德判断是:“满足需要比满足不是需要的欲求或偏好更为重要;而且在基本和非基本需要之间进一步作出区分的话,那么满足基本需要也比满足非基本需要重要得多”[14]95。如同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一般,只有在低级需要得到满足之后,才能寻求高级需要,而且在追求层级需要最大化的同时也追求着整体需要的最大化。这种最大化除了体现在个人的“层级”和“整体”之中,还体现在“每个人”和“一切人”之中。不仅寻求“每个人”的自由发展,而且更要达到“一切人”的自由发展。沙夫在《人的哲学》中也认为,马克思的思想体现出了一种社会幸福论的总体立场,旨在实现人们的最大幸福。总之,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下呈现了强烈的功利主义特征,虽然有的地方也存在康德义务论的倾向,但是这“并不会消弱马克思不是一个功利主义的论证”[15]218。
机械历史唯物主义之下,或者以“自然必然性”与“道德自由性”的不可通约而分属于两个领域,或者采取调和的态度却陷入种种理论困境而不能自拔。究其原因关键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机械理解。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明确指出:“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7]118-119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与人无关的纯粹的物质运动过程,而是“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2]67。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和解放全人类的道德关怀一直是马克思一生不懈的追求。
然而人们在谈论马克思的道德时,往往忽视了两个关键性的问题。其一,将马克思思想“抽象化”,排除了马克思思想中个体性的道德与价值。认为马克思主要研究的是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和阶级斗争理论,与个体性道德与价值并无任何关系,导致西方社会将马克思误解为集体主义、军事独裁和红色恐怖。“在某种程度上,最具讽刺意义的是,大多数坚持和反对马克思理论的人都承认马克思对个人及其价值漠不关心”[16]218。其二,这里谈论的是“道德”而不是“伦理”。人们之所以认为马克思没有道德哲学根本原因在于从“规范”的意义理解马克思,企求一套严密的伦理体系,因而出现了马克思道德“空场”的尴尬现象。而且当代美德伦理学家——福特(Philippa Foot)、赫斯特豪斯(Rosalind Hursthouse)——也认为伦理的目的不在于提供普遍的规则,与其如义务论和功利主义为道德立法而冲突不断,不如回到道德本身,关注行为者。伯纳德·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更是激进的反对建立任何道德律令。因而在一定意义上,马克思也具有当代美德伦理学家“追寻美德”的特质。乔治·麦卡锡(John McMurtry)曾在《马克思与古人》一书中阐释了希腊人的友爱、真诚等古典美德对马克思道德思想的影响,理查德·米勒(Richard Miller)也在《马克思和亚里士多德》一文中指出,在当代政治哲学和道德哲学的探讨中“马克思和亚里士多德二者之间的对比是最引人注目和最吸引人的”[12]323,虽然二者在具体的社会制度安排方面不同,但是支撑二者的道德观念都是一致的。在这一问题上,不论是“道德主义”,还是“非道德主义”,都承认马克思并没有企图建构具有规范意义的道德体系,也承认马克思排斥任何绝对的、永恒的道德律令。这样在很大程度上就排除了马克思在规范意义上的道德,也就排除了对马克思作规范伦理学的解释,排除了马克思在道德形而上学上的道德,也就排除了对绝对命令的追求。
总结马克思一生,主要的理论任务体现为:其一,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揭示内在矛盾;其二,对共产主义的向往,实现人类解放。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体现了马克思深深的道德移情。斯洛特(M. Slote)认为,“移情”(empathy)不同于“同情”(sympathy),“同情”是对他人的悲惨境遇产生一种怜悯之情,仅此而已。“移情”则是对他人的悲惨境遇感到“感同身受”,即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感受相互传染,[17]15进而倾向于帮助他人摆脱困境,而不是离开使自己悲痛的情境。“移情”分为移情能力与移情现象,前者是对他人感情的“感同身受”,后者是受外刺激体现出的移情现象或者移情过程。道德源于移情而不是西方道德哲学家所说的道德判断,准确地说,源于“二阶移情”。移情是对移情对象的移情,而二阶移情是对移情状态的移情。前者属于认知领域,后者才真正属于道德领域。前者是对他者悲惨境遇的印象,后者则是对事实印象的移情。前者属于行为者外部,后者属于行为者内部。只有在内部行为者依据事实印象二阶移情,才能形成道德判断。最后才形成我们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道德判断,依据道德判断确定所指的道德对象及属性。此外,他还根据心理学家巴特森(C.D.Batson)的“移情—利他假说”(empathy-altruism hypothesis)提出移情与利他具有内在的联系,是利他行为能够实施的必要条件,而且行为者最容易对处于社会不利地位的群体发生移情。
在马克思的整个思想,不可否认的是一生都存有对资本主义强烈的道德批判。前期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认知只是依靠“简单的印象”,指出资本家对工人的敌对态度、价格的波动对工人生存状况的威胁、劳动异化的四重危害等不道德现象,后期则依靠历史唯物主义对资本主义形成“复杂的印象”,在广阔的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下,通过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学说揭露雇佣劳动的不公平与劳动所得的不正义。从总体而言,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下,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道德批判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最初显现、集中体现和深度透析。
早期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已经初具架构。最先显现是在《莱茵报》时期,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开篇马克思便要“先给读者看几幅生活画”[18]135:其一,是“把变公民为小偷说成是纯粹修辞工作的粗心大意”[18]136;其二,是“为了幼树的权利而牺牲人的权利的做法”[18]137;其三,是把捡枯枝与砍林木共同归于盗窃的荒谬做法。正是这几幅生活画成为马克思道德移情的对象。斯洛特认为,道德上的赞同与否的态度源于二阶移情。如果说马克思对“公民”与“小偷”“幼树”与“人”“捡枯枝”与“砍林木”是对移情对象的移情,那么,“纯粹修辞工作的粗心大意”“牺牲人的权利的做法”和“共同归于盗窃的荒谬做法”则是对移情态度的移情,此时则表现为一种二阶移情。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形成了道德上的赞同与不赞同,进而对这几幅生活画做出道德判断:林木盗窃法是“撒谎”,而穷人则成为法定谎言的牺牲品。穷人捡枯枝与其他砍林木的行为是有差别的,砍林木是将他人占有的林木据为己有,而捡枯枝则不是。因为枯枝已经从林木上自然脱落,并没有对他人林木造成伤害。“完全撇开各种不同行为之间的差别而只给它们一个共同的定义这种粗暴的观点,难道不是不攻自破吗?”[18]139这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做法只能是将本不该有“罪行的地方看到惩罚”[18]139。省议会偏袒了特定阶级的私人利益,践踏了法律的尊严,让私人利益可以无法无天,这样只是在法律掩盖下对穷人生存权利的赤裸裸剥夺。从马克思对穷人权利的辩护来看,也正契合了巴特森所提出的“移情—利他假说”,而且马克思也真实的体现了这一点。
而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简称《手稿》)中,更是集中体现了马克思的移情。《手稿》中马克思描绘了大量工人的悲惨境遇,这也成为后来法兰克福学派,特别是马尔库塞汲取营养的场所。其主要表现为两方面:在与资本家敌对斗争中的劣势地位,在劳动中的异化状态。工人在与资本家斗争的过程中,最后的赢家永远是资本家。原因在于,资本家的联合是经常性发生的且也是容易发生的,而工人的联合则比较分散且比较微弱,斗争的结果将使工人的生存状况更加恶劣。即使是在市场的调控下也是处于劣势:当市场对工人的需求量少于供给时,必然有一部分工人会失业或饿死,随之工资也会降低。当市场对工人的需求量大于供给时,是对工人最有利的情况,但是这时工人必须牺牲自己的自由时间从事奴隶般的劳动,仅能获取维持生存的工资。当市场对工人的需求量与供给量等同时,持续的贫困仍旧缠绕着工人。工人只有出卖自己的劳动,才能够生存。但是劳动却逐渐受自己生产的产品的统治,受生产过程的束缚,远离人的类本质,与他人相对立。处于一种劣势的、牲畜般的生存状态,成为丧失自我,被奴役的对象,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时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完全退化为动物,降低为机器。此时,马克思在移情的过程中更多的体会到工人的悲惨状态。如果上述只是对移情对象的移情,那么,在《手稿》中的大量道德词汇:“人的贬值”“奴役”“异化”“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等则是在二阶移情基础上做出的道德判断。面对如此不道德、非正义的社会,马克思倾向于为人们构建一个理想的社会制度,设想人们应当生活在其中,人与人的关系不再是处于敌对的状态,而且处于一种“类存在”的统一,劳动也不再是处于异化的状态,而是处于一种自由自觉的“类活动”。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更是借助历史唯物主义深度透析资本主义,让移情的道德能够寻找到准确表达其的最终术语,从而为人们揭示资本主义确立指称的确定性。就如人们提到“红色”,不用经验也能够准确地知晓其所指。在这一阶段马克思为人熟知的两个理论是: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通常意义上,人们总是把“劳动价值论”当作经济学的术语,很少有人把其称作道德术语。而如果从马克思的著作分析,可以更为准确地理解为道德术语。马克思在这里之所以将其称作“劳动价值论”,而没有称作“劳动论”。旨在强调“劳动”是有“价值”的,如果没有劳动,一切的价值都无从谈起。紧接着的问题便是:何者的劳动?即何者的劳动有价值。在马克思这里则特指工人,因为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处于上升期,而工人在此扮演着无比重要的角色。加之,此时的工厂还不足以进入大范围的“无人工厂”,如果没有工人,生产将无法继续。因此,工人在创造价值的过程中,贡献的力量最大。但是现实的结果却是工人得到的最少。究其原因在于资本家运用雇佣劳动,表面上表现的是一种买与卖的公平交易,实质却是一种对工人隐藏的剥削。“剩余价值论”同样也应称作道德术语。在除去支付工人工资的一小部分,剩余的部分应当是价值最大,也是最吸引资本家注意力的地方。即使是“绝对剩余价值”到“相对剩余价值”的转变,其实质也并没有变,都将是资本增值的源泉。“剩余”是工人劳动所剩,但是却为资本家无偿占有。简而言之,“劳动价值论”潜在的是与“剥削”联结在一起,“剩余价值论”潜在的是与“无偿占有”联结在一起,甚至有时二者可以同时意指。因而,从“剥削”与“无偿占有”的意义上分析,“劳动价值论”与“剩余价值论”称作道德术语并无不合理之处。当然马克思的移情对象也不再是“简单印象”,而是“复杂印象”,在此的道德判断则是:资本主义的必将灭亡与共产主义的即将来临。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在本真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下,道德的批判经历了最初显现、集中体现和深度透析三个阶段。也正是在道德移情的情况下,马克思才作出对工人悲惨境遇的赞同,既而倾向于做出利他的行为。因此我们可以想像一个机器人能够进行一定的认知,对事物的对错做出真假判断,但是却很难想象它能够做出相应的好坏与美丑的道德判断。
在马克思的整个思想中,道德与历史唯物主义不是相互对立的板块,而是有机统一的整体。道德为争取人类解放提供了价值之源,而历史唯物主义则为人类解放提供了科学的理论根据。只有在道德与历史唯物主义互相阐释的情况下,马克思的思想才能体现出真正的魅力,否则单纯的谈论道德可能陷入唯心主义的救赎,单纯的谈论历史唯物主义则可能导致机械的“经济决定论”或“技术决定论”。
对于马克思道德的探讨,由于一直受制于西方传统道德观念的约束,在抛弃历史唯物主义的情况下,注重非理性的深究。认为在人们的潜意识中,把理性当作“善的”或“好的”,对于非理性当作“恶的”或“不好的”,当人们说“X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意味着是可靠、可信的;当人们说“X是建立在非理性基础上的”,意味着是不可靠、不可信的。只有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道德才是可以为人们所接受,而在非理性基础上的道德则不能够在人们之间达成共识。这是对道德本身的极大误解,也是对马克思道德阐释的最大障碍。
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探讨,人们常常忽视马克思的道德关怀,仅仅从实证主义的角度出发,把历史唯物主义简化成普列汉诺夫所谓的“一元论历史观”和拉法格所谓的“经济决定论”。完全偏离了马克思人类解放的总体性视域。马克思作为一位现代意义上的哲学家却最早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下体现了一种深刻的“反现代意识”:当人们坚信理性对未来事业的谋划时,他却意识到理性对人类生存带来的威胁与不幸;当人们高歌资本主义的突飞猛进时,他却揭露了资本主义的异化和剥削;当资产阶级以“自由平等”的时代口号来构筑社会制度时,他却以“非理性的理性”雄辩予以驳斥。资本主义背后体现的是特权者的意志,资本家之所以对工人的悲惨境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是因为他们认为建立的契约关系是公平公正的。但是任何一个有道德关怀的人都会感到一种心里的不安、直觉的不公正,此时我们便理解马克思为什么要诉诸“类意识”“类存在”,这不是人们惯常认为的“费尔巴哈的遗迹”,而应当理解为在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对人类正义的一种呼唤。马克思也明确地指出共产主义是兄弟情谊的联结,而不是相互的功利计算。在那里,经历了“按劳分配”的过渡后,“按需分配”则成为主导,人们的利己心已不再强烈,人人都将劳动视为第一需要。通常这被认为是马克思的一种乌托邦幻想,却也是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对人类正义的一种推演。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更是强烈地批判“那里占统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权和边沁。自由!因为商品例如劳动力的买者和卖者,只取决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他们是作为自由的、在法律上平等的人缔结契约的。契约是他们的意志借以得到共同的法律表现的最后结果。平等!因为他们彼此只是作为商品占有者发生关系,用等价物交换等价物。所有权!因为每一个人都只支配自己的东西。边沁!因为双方都只顾自己。”[8]204因此,只有在道德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双重演绎与相互阐释的情况下,马克思的思想魅力才能够体现,任何割裂二者的企图都将是徒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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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雪漫]
Clarity of Marx Moral:Reflection from th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YANG Rong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ety&Center for Fundamentals of Philosophy,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Jilin 130012,China)
When Marx moral is discussed,an unavoidable question is the relationship with the historical materialism.However the processing of this relationship or the claims that th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is that the matter has nothing to do with people’s objective motion process,and has the necessity of“natural”,rule out the“moral freedom”.Acknowledgement of the basis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unconsciously leads tothe whirlpool of moral relativism and utilitarianism.The reason lies in the mechanical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Therefore it is a right choice of clarifying Marx’s moral liberation of all mankind to get out of themechanical barriers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d to take a series of moral and historical materialism mutu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roadunder the guidanc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of“revolution”and“practice”.
Marx;moral;Historical Materialism
A81
A
1671-394X(2016)06-0042-007
2015-11-04
杨荣,吉林大学博士研究生,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