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可借鉴德国嵌入式生产系统转型

2016-03-10 07:11程恩富方兴起
关键词:工业革命

程恩富, 方兴起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可借鉴德国嵌入式生产系统转型

程恩富, 方兴起

当前,以智能化与机械化融合的嵌入式生产系统为特征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与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形成历史性交汇,既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供了难得的机遇,又使其面临严峻的挑战。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紧迫性和艰巨性,要求去产能去杠杆的存量改革与智能化机械化融合的增量改革协调并进。虽然因错失第三次工业革命机遇,就整体而言我国制造业仍处于工业化而不是智能化的进程中,但是我国有若干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产业和骨干企业,有能力抓住第四次工业革命重大历史机遇。只要其坚持自主创新,并借鉴第四次工业革命领跑者——德国的嵌入式生产系统转型的经验,在“关键共性技术”上取得突破,就能够带领我国制造业创新供给体系,将我国建设成为引领世界制造业发展的制造强国。

存量改革 增量改革 智能化 机械化

但是,西方国家纷纷回归制造业,并不是简单地恢复和扩大处于目前水平的制造业,而是试图通过新一轮的工业革命,走出经济增长长期乏力的困境。如美国总统奥巴马已宣布打造一个全美工业网络,即在美国建造15个工业机构,用以研究改进工业发展。美国希望能在全球先进工业生产领域再度成为领先者。德国创造出了一个词叫做“工业4.0”,定位于以蒸汽机、大规模流水线生产和电气自动化为标志的前三次工业革命之后的第四次工业革命。该理念意在通过充分利用嵌入式控制系统,实现创新交互式生产技术的联网,相互通信,即信息物理融合系统,将制造业向智能化转型。研究和借鉴德国制造业向智能化转型,显然有利于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一、德国的“工业4.0”

用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三段式思维模式,即正题、反题与合题来研究历史上的工业革命和当前正在进行中的工业革命,则可以将其视为一个历史过程。工业革命的历史过程大体可以划分为三大阶段:第一阶段为人手延伸的机械化阶段;第二阶段为人脑延伸的智能化阶段;第三阶段为人手延伸与人脑延伸合一的机械化与智能化的融合阶段。从1760年延续至1840年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和从19世纪末延续至20世纪上半期的第二次工业革命都属于工业革命的第一阶段。它们共同的特征是人手延伸的机械化生产,即前者“由铁路建设和蒸汽机的发明触发的这次革命,引领人类进入机械化生产的时代”,后者则因电力、内燃机的出现,以及零部件与产品装配分离形成的生产线,开创了大规模机械生产的新模式。*③ [德]克劳斯·斯瓦布:《第四次工业革命——转型的力量》,第4,4页,李菁译,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从20世纪60年代延续到21世纪初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属于工业革命的第二阶段,其突出的特征为人脑延伸的人工智能的问世。基于数字技术的大型计算机、个人计算机和互联网,实现了信息在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部门以及个人之间的快速交换。

值得注意的是,第三次工业革命是在美国等大多数发达国家的制造业大规模外迁的背景下发生的,因此人工智能被广泛用于第三产业,特别是金融服务业(虽然在制造业中人工智能用于控制仪器或者执行某步具体的工作程序,以及被嵌入产品里)。许多的金融衍生品不仅是利用人工智能开发出来的,其定价和销售也是通过人工智能进行的。这种脱离实体经济和违背市场定价原则的人工智能应用,加速了虚拟经济的泡沫化,从而不仅导致了21世纪初的美国高科技股崩盘,而且也是引发美国2007—2009年大衰退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人工智能在德国和美国的不同作用,及其所形成的两种不同结果,可以说是推动美国等大多数发达国家将人工智能与制造业融合的主要动因,而德国为了保持其制造业的全球领先地位早已将人工智能应用于制造业,并且将人工智能与制造业融合,即将智能化与机械化融合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

但是,对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提法存在争议。美国著名未来学家杰里米·里夫金等人认为当今世界正处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之中。而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克劳斯·施瓦布等人则认为当今世界正处在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开端。里夫金在其《第三次工业革命》一书中认为,在20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电信技术与燃油内燃机的结合引发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到20世纪80年代,化石燃料驱动的第二次工业革命达到了顶峰。当今的世界处于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尾声,化石燃料驱动的工业时代即将结束,而“历史上新型通信技术与新型能源系统的结合,预示着重大的经济转型时代的来临”。现在,“互联网信息技术与可再生能源的出现让我们迎来了第三次工业革命”,而“分散式的信息和通信技术与分散式的可再生能源结合起来,形成了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基础”。因此,“2007年5月,欧洲议会发布了一份正式书面声明,宣布把第三次工业革命作为长远的经济规划以及欧盟发展的路线图。目前,欧洲委员会的诸多机构及其成员国正在执行第三次工业革命路线图”。*[美]杰里米·里夫金:《第三次工业革命》,第30、7、24、29、31、248、XXV页,张体伟、孙豫宁译,中信出版社2012年版。而在施瓦布看来,“以计算机软硬件和网络为核心的数字技术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但与第三次工业革命不同的是,数字技术正变得更为精深,一体化程度更高,由此正在引起各国社会和全球经济发生变革”。因此,他说:“基于前三次工业革命的各种定义和学术观点,我有理由认为,我们当前正处在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开端。第四次工业革命始于这个世纪之交,是在数字革命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③我们认为,就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工业革命都是人手延伸的机械化生产而言,无需称做两次工业革命;但从蒸汽机、零部件与产品装配合一的非生产线生产到电力、内燃机、零部件与产品装配分离的生产线生产,确实具有革命性的转型,因此就这方面而言又可称为两次工业革命。同理,就第三次工业革命和第四次工业革命都是人脑延伸的智能化生产而言,无需称做两次工业革命;但从编程式或指令性人工智能与设计过程、生产过程、销售服务过程的非连续性智能化到创造性思维的人工智能与设计过程、生产过程、销售服务过程的连续性智能化,确实具有革命性的转型。即便是德国当前也正处在这种转型的开端,故森德勒主编的《工业4.0》一书的副标题为“即将来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因此就这方面而言又可称为两次工业革命。简言之,第四次工业革命“有理由被认为是和第二次及第三次工业革命一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软件不再仅仅是为了控制仪器或者执行某步具体的工作程序而编写,也不再仅仅被嵌入产品和生产系统里”,*②③④⑤ [德]乌尔里希·森德勒:《工业4.0——即将来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第9,2、1—2,64—65,65,43页。具有创造性思维的人工智能能够在生产和销售服务的全过程中实现机器与机器、监控设备与产品之间的信息交换。基于这一认识,本文赞同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提法,并从人类工业革命过程的视角将第四次工业革命视为工业革命过程的第三大阶段,即人手延伸与人脑延伸合一的机械化与智能化的融合阶段。只是不同意施瓦布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始于这个世纪之交”的说法。2016年的人机围棋大赛,采用具有深度学习和创造性思维功能的阿尔法软件的电脑戏剧性地战胜人脑,使人们看到了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曙光。正如机器不能取代人手而只是人手的延伸,但机器可以代替人的体力劳动并远胜过人的某些体力劳动一样,电脑不能取代人脑而只是人脑的延伸,但电脑可以代替人的脑力劳动并远胜过人的某些脑力劳动。仅此,对具有不确定性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知之不多的我们,就应该高度关注德国当前所进行的供给侧结构性调整。

面对即将来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德国产业经济研究联盟及其工业4.0工作小组于2012年10月提交了他们的报告草案,即《确保德国未来的工业基地地位——未来计划“工业4.0”实施建议》,并在2013年向联邦总理呈交了最终工作报告。森德勒说,“数年以来,工业界一直处于一场重大而根本性的变革之中”,“变革的核心在于工业、工业产品和服务的全面交叉渗透。这种渗透借助软件,通过在互联网和其他网络上实现产品及服务的网络化而实现。新的产品和服务将伴随这一变化而产生,从而改变整个人类的生活和工作方式”。“这一变革在德国被称为工业4.0。德国政府已经宣布工业4.0为其高科技战略之核心部分,旨在确保德国未来的工业生产基地的地位。”②借助马克思的社会资本再生产理论,我们可以更清晰地了解“工业4.0”的基本内容。

在单纯的机械化生产方式下,再生产过程的投入和产出都是实体性的,或者说是物理形态的。而“工业4.0”中的再生产过程的投入不仅有实体性的,而且还有虚拟性的,比如除了有实体的或物理形态的原材料投入,还有虚拟的原材料,即原始大数据的投入。“数据,特别是大数据被看做创新性增值的基础,这么来看它们是新经济模式的原材料。”③同样,“工业4.0”中的再生产过程的产出不仅有实体性的,而且还有虚拟性的,即除了产出人们熟悉的各种物理形态的产品外,还产出虚拟产品,这就是“原始的大数据被不同的面向数据的过程所提纯,然后通过分析和优化工具而成为有增值的、可销售的产品”。④其次,在单纯的机械化生产方式下,生产过程无论是以零部件与产品装配合一的多车间方式进行,还是以零部件与产品装配分离形成的生产线方式进行,因机器与机器之间不存在生产信息的实时交换,不同的生产阶段是分离进行的。而“工业4.0”中,企业成为了“智能工厂”,“机器、存储系统和生产手段构成了一个相互交织的网络,在这个网络中,可以进行信息的实时交互、调准。同时,信息物理融合系统还能给出各种可行性方案,再根据预先设定的优化准则,将它们进行比对、评估,最终选出最佳方案。这就使生产更具效率,更环保,更加人性化。同时,因为调动了‘元信息’,所以提高了过程透明度”。⑤这种以信息技术为基础,整合软硬件的系统又称嵌入式生产系统。这种系统在即使是属于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企业也不具备(其智能化只体现在嵌入式产品中)。最后,由于在“工业4.0”中采用嵌入式生产系统,整个社会再生产的各个环节,即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都实现了数字世界与物理世界无缝融合,即信息物理融合系统。也就实现了本文所讲的人手延伸与人脑延伸合一的机械化与智能化的融合,从而彻底变革了制造业,并进而形成新的以市场为中心的生产与生活方式。

德国西门子公司是证明“工业4.0”具有可行性的一个很好的实例。在通用研发环境中,通过“数字化企业平台”将虚拟和现实世界进行融合,实现从车间到公司管理层的双向信息流和数据协同优化,是通往实现“工业4.0”的必由之路。而在“数字化企业平台”中,不同的生产阶段间无缝衔接和数据可以自由“流通”的全面集成是实现“工业4.0”的必要条件。要实现这方面的条件也许还要经历几十年的时间,但西门子公司已朝着这个方向稳步前进。位于德国安贝格的西门子工厂的大部分生产都实现了数字化,并独立于实际生产进行了仿真和优化。“通过采用Simatic IT”制造执行系统,显著提高了生产效率和灵活性。该Simaticxit系统允许在一分钟之内更改产品和工序,这对于自动化系统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另外,每天大约有一百多万个测量事件,不断地涌入中央系统。通过数据矩阵码扫描器和RFID 芯片,采集产品信息,并加载到上位中央系统,以确保数据的一致性。这样,控制系统就可以掌握每一件产品的信息,例如产品当前状态、是否通过检验等。若该产品未能通过检验,控制系统将对其按照原有程序进行干涉。”*②③ [德]乌尔里希·森德勒:《工业4.0——即将来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第44,45,10页。正是因为应用了这一技术,使得西门子公司的这家工厂几乎成为了误差最小的工厂。其产品百万缺陷率仅15,相当于工厂产品合格率为99.9985%。另外,对于所有行业的企业来说,拥有强大的工业软件是能否取得竞争主动权的重要因素。从构思、研发、模拟到实现生产规划和生产实施,工业信息技术和工业软件始终都被看做主导要素。因此,西门子软件研发的支出占了整个集团研发预算的大约40%,达到40亿欧元之多。西门子公司董事会成员和工业部的首席执行官鲁思沃说:“‘工业4.0’的目标已十分明确。但要实现这一目标,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西门子公司也正为实现这一目标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积极而有的放矢地改进现有机制。”②

森德勒的这段话耐人寻味:“眼下在德国的我们处在一个岔路口上:要么我们认识到这次新技术的机遇,并将其转化成经济上成功的新产品和服务,要么就去冒经济可能长期衰退的风险。”③眼下的中国也处在一个岔路口上:要么我们抓住第四次工业革命带来的机遇,以机械化与智能化融合来引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要么错失第四次工业革命的良机,承受经济可能长期衰退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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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紧迫性和艰巨性

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在2015年提出来的,但供给侧结构性问题却由来已久,几乎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全过程。改革开放初期,就我国采取何种发展模式来实现经济快速增长的问题,进行过多方面的探讨,最终选择了我国企业与外商合资经营的出口导向型的发展模式。客观地说,这种发展模式快速提高了我国制造业在国际上的竞争力,实现了经济的快速增长,经济总量升至全球第二。个中原因可以基于马克思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理论来加以解析。

马克思提出了两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理论,即基于微观层面提出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理论和基于宏观层面提出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理论,两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我们认为,马克思基于微观层面提出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理论,从本质上揭示了一家企业或一个产业,乃至一国经济的竞争力源于“在现有的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⑤ 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52,53页,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即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这意味着,在现有的如果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低于同种商品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则该企业或该产业或该国的该种商品就具有竞争力。马克思指出:“生产商品所需要的劳动时间随着劳动生产力的每一变动而变动。劳动生产力是由多种情况决定的,其中包括: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以及自然条件。”⑤这意味着,在现有的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商品的竞争力决定于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以及自然条件等因素。可以说,我国企业与外商合资经营不仅基本上都能够达到外商在其母国经营时的工人平均熟练程度、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以及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方式,而且工资水平远低于外商母国的工资水平,政策优惠则远高于外商母国。这“一低一高”形成的比较优势对外商直接投资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从而通过中外合资方式借助外资的核心技术和先进的管理,生产的商品所耗费的劳动时间大大低于同类商品在发达国家生产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具有强大的国际竞争力。在一段时间,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都无法与“中国制造”的许多商品展开公平的竞争,中国也就成为了全球的制造大国。

我们在这里将“中国制造”打上引号,是因为有一些在国际市场上具有竞争力的中国产品,特别是高技术产品,实际上是美国等发达国家的制造业外迁到中国,以合资的方式生产出来的。这类产品属于发达国家“在中国制造”,而非“中国制造”,或者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制造,其核心技术和品牌等均为外商所有。有人会说,在全球化的今天,即使像美国这样的国家也不会独家生产波音飞机,为什么苛求中国只有独家生产出的产品才算是中国制造。这话没错,但只有波音飞机的核心技术和品牌属于美国波音公司,而不属于其他国家的公司,才可称得上美国制造。因此,本文将中国制造界定为中国企业拥有核心技术和品牌的产品。

另外,即使在国内贴牌生产的产品所耗费的劳动时间大大低于同类商品在发达国家生产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且质量相同,但在不贴牌时的市场价格却大大低于贴牌时的市场价格。因此,贴牌生产的产品也只能视同为发达国家“在中国制造”。实际上,有些贴牌产品在发达国家没有一条生产线,都是在中国生产的。一言以蔽之,初看起来从芭比娃娃到高科技产品中国都能制造并出口发达国家,但实际上许多产品特别是高科技产品都是发达国家的公司“在中国制造”然后返销发达国家。历史地看,发达国家的公司“在中国制造”产品,通过溢出效应促进了中国制造业的发展。但从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视角来看,由于美国对我国的长期经济封锁以及我国自身的原因,我国大多数企业未能掌握人工智能嵌入产品的核心技术,导致中国制造的产品大多数缺乏“中国芯”,从而就总体而言错失了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机遇。由于核心技术一般是买不来的,而且“以市场换技术”的开放政策又弱化了自主创新,也就只能借助于外商的直接投资或向外商购买芯片。长此以往,合资经营的中方也乐于不承担开发核心技术和创立品牌的风险,从而对外资企业的核心技术和品牌形成了依赖性而失去了创新的动力。这样,就微观层面而言,供给侧结构性问题突出地体现在缺乏生产嵌入式产品的核心技术,以及基于这种核心技术形成的品牌而依赖于外商,从而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尽管如此,在国内经济高增长时期,严重的供给侧结构性问题所带来的后果还可以承受,并被向上发展的趋势所化解,所以许多企业也就安于现状而不思进取,一些地方政府则不求所有,但求外企在其管辖地,“外企发财,地方增长”,致使党中央和国务院提出的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和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要求长期得不到落实。

但是,自2007—2009年大衰退以来,世界经济,特别是发达国家的经济长期低迷,导致深度融入世界市场的中国经济进入了下行通道。国内外市场需求的萎缩,不仅使许多企业难以安于现状,更使一些企业面临破产,严重的供给侧结构性问题也就因产能过剩和企业高杠杆运营的风险而显露出来。为去产能去杠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也就提到了议事日程,并且刻不容缓。如果作前瞻性的进一步分析,则不难看到如果再错失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机遇而不能掌握嵌入式生产系统的核心技术,那么发达国家“在中国制造”的情景会再次重演,而其他新兴经济体赶超中国的意愿就会因第四次工业革命而具有现实性。总之,第三次工业革命、大衰退和第四次工业革命三大因素叠加对我国经济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使得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急迫且艰巨:在确保2020年经济翻一番和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目标的前提下,既要去产能去杠杆,又要补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课”,还要跟上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步伐。

三、立足国情借鉴德国经验

上文谈到,在确保2020年经济翻一番和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目标的前提下,既要去产能去杠杆,又要补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课”,还要跟上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步伐,从而使得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既刻不容缓又十分艰巨。然而,德国的情况比我国要好得多,在第二、三、四次工业革命中德国都是领跑者。因此,我们只能立足国情借鉴德国经验而不可能照抄照搬。

首先,面对三重叠加的冲击,必须弄清楚不同问题的性质以便采取针对性的措施。这次产能过剩和杠杆率过高源自美国大衰退的冲击,这是一个经济周期中常见的问题,即经济上升期常会增产能和增杠杆,而在经济下行期间会去产能去杠杆。可以说,去产能去杠杆并非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次遇到的新问题,但处理起来却比以前艰巨得多。20世纪80年代末我们可以以经济负增长为代价化解经济过热;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们可以以通货紧缩为代价化解经济过热。但是,这些措施却不再适用于现在的去产能去杠杆。因为要确保2020年经济翻一番和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目标,就必须做到去产能去杠杆的同时,保持经济中高速增长;在调整现有产业结构的同时实现产业创新,从而使整体经济水平由全球产业价值链的低端上升到中高端。产生问题的原因往往也是形成化解之道的摇篮。产能过剩和杠杆率过高源自供给与需求两个方面,但主要源自供给方面。因此,我们可以采取种种措施来增加需求,以缓解产能过剩和资产负债率过高的压力,如采取刺激消费和增加有效投资等措施。但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增加需求的措施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即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供给侧的结构性问题。美国主张中国应向消费型经济转型,实属误导,其目的在于将中国挤出世界市场,为美国的再工业化“腾笼换鸟”。*详见程恩富、方兴起:《迪顿对消费的理解与我国当前的消费》,载《福建论坛》2016年第2期。因此,从根本上解决供给侧的结构性问题,必须从供给方面寻找突破口。

具体来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可分为存量改革和增量改革两个层次。所谓存量改革是指对现存供给体系的改革,主要任务是化解过剩产能和防止新的产能过剩。为此,对没有发展前景且污染环境的过剩产能必须通过破产清算的方式解决;对通过技术改造、兼并和重组后能够转化为有效供给的过剩产能,政府应在财税和金融政策方面给予支持;对有发展前景且具有战略价值的过剩产能,应尽可能地通过扩大内需和开拓外需的方式,以及战略储备的方式予以吸收。这里讲的扩大内需主要是指高铁、高速公路、港口、机场等基础设施的建设和政策性的廉价、廉租房的开发可以吸收大量过剩产能并能回收投资资金。这里讲的开拓外需主要是指在一带一路建设中,可以充分发挥我国的产能优势,在与相关国家的互利合作中,形成强劲的市场需求。需要再一次强调的是,去产能去杠杆是一个经济周期问题,因此,在经济下行期的供给侧结构性存量改革中应具有前瞻性,即必须考虑到下一个经济上行期的投资规模,否则就会重复出现下行期去产能、上行期增产能的现象,而大量浪费社会资源。

创新驱动的固定资产更新往往是上一个周期的终点和下一个周期的起点。德国的经验再一次证明了这点。2011年,当绝大多数欧盟国家仍处于危机之中时,德国经济却走出了大衰退的阴影而出现了一个较高水平的上升势头,此时的美国则仅仅出现了一个极低水平的上升势头。究其原因,在于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成果,即人工智能在美国主要用于服务业,特别是金融服务业;在德国则主要用于制造业,其生产的需要大量更新固定资产的嵌入式产品在全球需求强劲。在广东省的偏远山区都可以看到西门子公司生产的设备。更重要的是德国已成为正在进行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领跑者。大衰退对美国和绝大多数欧盟国家来说,无疑是一次带来灭顶之灾的大海啸,而对于德国来说不过是湖面泛起的小小涟漪。不言而喻,防范和应对系统性风险或防范和应对周期性危机,最终靠的是创新驱动所形成的经济实力。因此,在我国经济进入下行期的当下,应该站在工业革命的制高点上认识和应对产能过剩的问题,将供给侧的存量改革与增量改革(创建新的供给体系)结合起来,也就是与《中国制造2025》的实施制造强国的战略目标联系起来,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反复出现的产能过剩。

《中国制造2025》是我国实施制造强国战略第一个十年的行动纲领,并力争通过三个十年的努力,到新中国成立100年时,把我国建设成为引领世界制造业发展的制造强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打下坚实基础。虽然《中国制造2025》中没有一次用到“第四次工业革命”一词,但只要与德国的《工业4.0》比照着阅读《中国制造2025》,就不难看到其字里行间充满了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内容。如《中国制造2025》明确指出,“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与我国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形成历史性交汇,国际产业分工格局正在重塑”,“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制造业深度融合,正在引发影响深远的产业变革,形成新的生产方式、产业形态、商业模式和经济增长点”。而“基于信息物理系统的智能装备、智能工厂等智能制造正在引领制造方式变革”。*③④ 《国务院关于印发〈中国制造2025〉的通知》(国发[2015]28号),2015-05-19,http://www.moc.gov.cn/zhuantizhuanlan/qita/zyzcxxzhu-anlan/zhongyaowenjian/201505/t20150519_1819948.html。显然,这里论及的都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内容,因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核心内容就是“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制造业深度融合”的“信息物理系统”,或者如德国《工业4.0》表述的“数字世界与物理世界无缝融合,即信息物理融合系统”,或者如本文表述的“人手延伸与人脑延伸合一的机械化与智能化的融合”。又如《中国制造2025》提出“推进信息化与工业化深度融合”,“加快推动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制造技术融合发展,把智能制造作为两化深度融合的主攻方向”,从而“着力发展智能装备和智能产品,推进生产过程智能化”。③这些内容在德国的《工业4.0》中表述为:企业成为了“智能工厂”,机器、存储系统和生产手段构成了一个相互交织的网络,在这个网络中,可以进行信息的实时交互、调准。这种以信息技术为基础,整合软硬件的系统又称嵌入式生产系统。再如《中国制造2025》提出,“积极发展服务型制造和生产性服务业”,“促进生产型制造向服务型制造转变。大力发展与制造业紧密相关的生产性服务业”。④这些内容在德国的《工业4.0》表述为:变革的核心在于工业、工业产品和服务的全面交叉渗透。这种渗透借助软件,通过在互联网和其他网络上实现产品及服务的网络化而实现。

毋庸讳言,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因错失了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机遇,就整体而言我国仍处于工业化而不是智能化进程中,人工智能化水平不高,与工业化融合深度不够,相关的关键核心技术与高端装备对外依存度高,而当下经济又处于下行通道的情况下,我国有能力抓住正在进行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机遇,抢占制造业新一轮竞争制高点吗?我们认为,必须抓住第四次工业革命这一重大历史机遇,因为前有发达国家正在进行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后有新兴经济体的追兵,我国的经济发展方式又不具有可持续性,舍此只有死路一条。正如《中国制造2025》所指出的:“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发达国家纷纷实施‘再工业化’战略,重塑制造业竞争新优势,加速推进新一轮全球贸易投资新格局。一些发展中国家也在加快谋划和布局,积极参与全球产业再分工,承接产业及资本转移,拓展国际市场空间。我国制造业面临发达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双向挤压’的严峻挑战。”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给我国制造业转型升级、创新发展带来了重大机遇,“必须紧紧抓住这一重大历史机遇”,“推进信息化与工业化深度融合”,“实现长期制约制造业发展的关键共性技术突破”,“抢占制造业新一轮竞争制高点”。*《国务院关于印发〈中国制造2025〉的通知》(国发[2015]28号)。其次,我们认为越是在困难时期,越要看到我国经济发展的希望所在,即我国有若干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产业和国有骨干企业,有能力抓住第四次工业革命这一重大历史机遇,抢占制造业新一轮竞争制高点。如航天工业和制造高铁装备的中国中车集团等,它们基本上与发达国家中经历过第三次工业革命转型的产业和企业处于同一水平,而在高铁装备方面中国中车领先于西门子和其他发达国家的同行。如果以这样一些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产业和骨干企业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先锋,并发扬“两弹一星”的精神和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以举国的人力、财力和物力支持它们推进信息化与工业化的深度融合,从而只要在一点上取得突破,即“实现长期制约制造业发展的关键共性技术突破”,那么,第四次工业革命就可以在我国大多数产业和企业全面展开。

问题是如何推进信息化与工业化的深度融合?而在实现信息化与工业化的融合过程中,什么是“关键共性技术”?由于我国企业没有这方面的实践经验,从而缺乏这方面的理论探讨,因此,在《中国制造2025》中也就缺乏提纲挈领的说明。而德国是第四次工业革命开端阶段的领跑者,其开拓出的一些前进道路对我国在嵌入式生产系统的关键共性技术上取得突破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具体来说,德国的经验表明,只有嵌入式生产系统才能推进信息化与工业化的深度融合。也就是说,在生产过程中打破了智能与机器的边界,机器与机器可以进行信息的实时交换、调准,从而生产的各个阶段可以实现数字世界与物理世界的无缝融合,进而在社会再生产的各个环节,即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都可以实现数字世界与物理世界的无缝融合。这种信息化与工业化深度融合的“关键共性技术”就是具有创造性思维的人工智能与工业互联网。如果我国的一些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产业和骨干企业沿着德国开拓的前进道路自主探索,并在互利共赢开拓第三方市场的基础上与德国企业合作研发和合作制造(中国中车的经验表明合作制造比合资经营更有利于创立中国品牌),很可能有新的发现,从而在“关键共性技术”上取得突破。

值得强调指出的是,工业革命的路径选择关系到产业创新的成败和一国的兴衰。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日本因路径选择的错误,即没有选择嵌入式产品向互联网的方向发展,结果其经济被美国反超并停滞了20余年。而美国虽然选对了互联网的发展方向,在20世纪形成了所谓的“新经济”,但因将“新经济”引向去工业化和泛金融化,结果使美国“新经济”滑向大衰退的深渊并至今回升乏力。第四次工业革命正处于发展之中,其未来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所产生的全球性影响难以预料,其发展路径的选择就显得尤为重要。

四、回顾与展望

中外经济史反复证明,当经济处于上行的时期,供给侧结构性问题的严重性被繁荣的经济淡化了,人们也就没有意愿去解决供给侧的结构性问题。当经济处于下行的时期,下滑的经济使供给侧结构性问题的严重性显露无遗,为了摆脱困境,人们有强烈的意愿去解决供给侧的结构性问题。因此,困境往往是解决顺境中难以解决的问题的佳境。当前,以智能化与机械化融合的嵌入式生产系统为特征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与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形成历史性交汇,既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供了难得的机遇,又使其面临严峻的挑战。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紧迫性和艰巨性,要求去产能去杠杆的存量改革与智能化机械化融合的增量改革协调并进。虽然因错失第三次工业革命机遇,就整体而言我国制造业仍处于工业化而不是智能化的进程中,但是我国有若干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产业和骨干企业,有能力抓住第四次工业革命这一重大历史机遇。只要其坚持自主创新,并借鉴第四次工业革命领跑者德国的嵌入式生产系统转型的经验,在“关键共性技术”上取得突破,就能够带领我国制造业创新供给体系,将我国建设成为引领世界制造业发展的制造强国。值得关注的是,德国总理默克尔在2015年10月访华期间,中德两国宣布,将推进“中国制造2025”与德国“工业4.0”战略对接,共同推动新工业革命。作为德国宝马集团最先进的智能制造基地之一,华晨宝马沈阳工厂堪称“中国制造2025”对接德国“工业4.0”的最直观体现。宝马集团将欧洲之外的首个具有铸造车间的发动机工厂和全球第二个研发中心设在沈阳。2016年6月,默克尔在访华期间之所以专程参观华晨宝马沈阳工厂,正是看到了中德企业无论是在产业链内部的合作,还是在科技创新方面的合作,都有着非常大的空间和广阔的前景。

《中国制造2025》指出:“自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世界强国的兴衰史和中华民族的奋斗史一再证明,没有强大的制造业,就没有国家和民族的强盛。”*《国务院关于印发〈中国制造2025〉的通知》(国发[2015]28号)。在历史上,荷兰凭借其远胜过任何一个国家的工场手工业而称霸世界。当后发的英国凭借第一次工业革命形成的强大制造业称霸全球时,荷兰的霸权走向了衰亡。而当后发的美国凭借第二次工业革命赶超了大英帝国的制造业时,大英帝国的霸权也就走向了衰落,二战后美国取代了大英帝国的霸权地位。反观中国的历史,在19世纪之前,中国比欧洲或亚洲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强大。“它较早发展起来的技术和以精英为基础的统治所创造的收入都要高于欧洲的水平”,即使在“1820年时,中国的GDP比西欧和其衍生国的总和还要高出将近30%”。*③ [英]安格斯·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史》,第109,110页,伍晓鹰、许宪春、叶燕斐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这个基于传统农业的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在1793年面对英国使团要求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并带来展示处于第一次工业革命开端的英国科技的600箱礼物时,朝廷的回绝是:“我们什么都不缺——我们既不贮存这样的奇异物品,也不需要贵国的赠与”。③闭关锁国的政策使封建王朝不可能认识到处于第一次工业革命中的英国科技对提升综合国力和保障国家安全具有何等的重要性。正是由于与第一次工业革命失之交臂,给国家和民族带来了持续百年的灾难性后果。马克思曾对中国封建王朝的闭关锁国政策抨击道:“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三分之一的幅员广大的帝国,不顾时势,仍然安于现状,由于被强力排斥于世界联系的体系之外而孤立无依,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来欺骗自己,这样一个帝国终于要在这样一场殊死的决斗中死去,在这场决斗中,陈腐世界的代表是激于道义原则,而最现代的社会的代表却是为了获得贱买贵卖的特权——这的确是一种悲剧,甚至诗人的幻想也永远不敢创造出这种离奇的悲剧题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26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当今我国又处于西方新的工业革命的初始阶段,我国也是全世界最大的经济体(按购买力平价计算),霸权国也是力图通过各种方式将我国“排斥于世界联系的体系之外”(如把中国排除在外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但是,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党中央审时度势,不失时机地制定了我国制造业发展的十年规划(《中国制造2025》),成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参与者,并与德国政府共同推进“中国制造2025”与德国“工业4.0”的战略对接,从而成为新工业革命的合作者。而按照《中国制造2025》中的三个十年的发展目标,到新中国成立100年时,中国将成为世界制造业的引领者。另外,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党中央在国际上毫不动摇地坚持走互利共赢、和平发展的道路,赢得了包括美国的一些盟国在内的大多数国家的支持和参与。“令华盛顿决策者苦恼的是,巴西、印度、南非和其他国家与中国一道致力于建立美国无法支配的新国际机构。雪上加霜的是,作为美国的盟友,英国、德国和法国对华盛顿的请求充耳不闻,加入了中国牵头成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美]迈克尔·林德:《美国能分享其超级大国地位吗?》,见美国《国家利益》双月刊网站,2016—08—21。转引自《参考消息》,2016—08—29。,从而粉碎了霸权国欲将中国“排斥于世界联系的体系之外”的图谋。套用马克思的话说,这对于不可一世的霸权国家来说,“的确是一种悲剧,甚至诗人的幻想也永远不敢创造出这种离奇的悲剧题材”。我们坚信:中国共产党有能力结束中华民族百年的屈辱历史,就一定有能力在接下来的100年中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责任编辑:于尚艳】

2016-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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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恩富,安徽合肥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马克思主义研究学部主任、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世界政治经济学学会会长;方兴起,湖北武汉人,华南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二级教授,宏观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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