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正卿
管虎的交际圈小,甚至本能地排斥创作之外的事情,他把与投资方打交道的事情尽可能交给工作室成员,而非自己去交涉。
管虎说,电影市场上大约有两种人,一种是为了钱去向市场卖笑的三陪,一种是能耐住寂寞敢于坚持的人,而这两种,自己都难以做到。
电影《老炮儿》上映后的第一个周末,管虎松了口气。
上映前15天的下午,在北京工作室,管虎抽着雪茄,对《财经天下》周刊记者说:“我并不过多考虑票房,只要不给投资人赔钱就行,我只想拍出我喜欢的片子,钱对我而言没什么特别意义。”
到了2015年12月28日——《老炮儿》公映第4天,也是公映后迎来的首个周日,票房就超过了2.5亿元。
对于总制作费不超过1亿元且并无大特效投入的《老炮儿》而言,不赔钱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这4天,颇有些惊心动魄,好在最终不负所愿。
2015年12月24日,公映当天,《老炮儿》票房仅为5900万元,同日公映的《恶棍天使》票房超过1.5亿元, 6天前公映的《寻龙诀》首日票房也达到了1.6亿元。
在这个国产大片云集的“圣诞档期”,《老炮儿》首日票房的表现让一些人以为这又将是 “‘文艺片不被市场认可,首日之后票房连续下滑,最终市场惨败的剧本。
挽救《老炮儿》的是口碑。
这部至今在豆瓣上评分8.7、格瓦拉评分9.0的电影,实际上已经成为2015年国产院线公映电影口碑最高的影片之一。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看到非首映礼情况下,散场时会有观众自发鼓掌了。”一位北京UME院线的门店经理说,万达和耀莱国际影城的门店经理也有同样感慨。
所以,第二天,许多门店经理悄悄做了一个调整:把原本为其他影片准备的一些排片场次,改给了《老炮儿》。
这也导致《老炮儿》在此后的单日票房,呈现逆势阶梯上扬,在已经被许多人戏称为“见光三天死,三天后票房会一路下跌”的中国电影市场中,《老炮儿》无疑是个异类。
管虎说,其实自己一直是为一个固定群体拍电影,他把这个群体归纳为“大学在校生及大学毕业生为主的人群”。比起电影同行的评价,他更在意这些学生们的看法。“拍电影就跟找俩哥们儿喝酒一样,你说半天,只要他俩懂了,就够了,别人明白不明白并不重要。”
很多熟悉管虎的人,用“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来形容这位出道整整25年的导演。
相比于许多“掮客型”导演,管虎的交际圈小,甚至本能地排斥创作之外的事情,比如《老炮儿》创作过程中,他把与投资方打交道的事情尽可能交给工作室成员,而非自己去交涉。
“我说一个预算,对方同意,那就把钱投过来,我负责的是不赔钱,其余事情别来烦我。”管虎直率地说,就连上映前为电影拉动很大人气的“老炮儿”演唱会,他也并未参与前期筹备,这个事情自己并不清楚具体操作过程。
与许多人的猜测不同,在主演这部电影前,冯小刚与管虎并无过多交集,甚至连熟识都算不上。
“冯导这种大腕,我怎么可能天天能见到?在这部电影前,我真的与冯导私交不深。”管虎说。
好在他属于能在短时间内打开心扉,并以真诚打动别人的人。他说,自己结交朋友的方式,往往是点上烟,喝两杯酒,一聊觉得投机,就可能是一生的朋友。
正如这次,合作的演员,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却已经能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喝了好几顿大酒,冯小刚、李易峰都成了朋友。
“电影圈子,什么人都有。有人想追求名,奔着拿奖去;有人追求钱,奔着大票房去。这两种我都不排斥也不会酸溜溜,我选择成为第三种人。”管虎所说的第三种人,被他自己形容为“隔岸观火者”,就像站在电线杆上的鸟,静静地看着人群,却永远不飞入。
电影最难的是开机前
管虎说,一部电影真正难的事情是开机之前。
在不到三年的整个创作周期,前期筹备占据了管虎大部分精力。与采用编剧团队制的导演不同,管虎的剧本一直是自己写,没有编剧团队。直到《老炮儿》,才第一次有了联合创作者董润年。
管虎与董润年的合作方式是,管虎口述整个的思路、对白,董润年将管虎口述的内容增删、润色为剧本,然后管虎再修改董润年的版本,直到最终成型。
管虎不太喜欢团队以外的人对剧本指手画脚,他习惯一气呵成地创作,而不是把剧本分成若干环节,每个环节让写手写作,最后自己总把关。他觉得写手代写剧本模式,并不能保证这些拿着劳务费的写手真正把精力、才华100%投入创作。
“只有利益共同体才能全身心投入,我会在意我团队录音师、摄像师的建议,因为他们在未来几个月已经跟我成为生命共同体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扎进去一起创作。我的剧本都是我自己写,自己创作,不让外人插手。”管虎说。
与大部分坚持剧情和故事为王的导演编剧不同,管虎认为对于电影而言,故事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物。“人们记住作品,其实是记住人物,而不是情节。祥林嫂我们都能记住,但是祥林嫂是鲁迅哪部作品中的?可能许多人答不出来。”
所以,在选演员时,管虎也颇费了一番心力。最初,对吴亦凡、李易峰这些贴着“小鲜肉”标签的演员,他心里是含糊的,但很快,他发现“小鲜肉”这个标签,是外界不了解情况而贴的。
当与吴亦凡、李易峰聊起各自的经历和童年时,他发现这些艺人身上有一些闪光点,长期以来都被他们光鲜夺目的外貌掩盖住了。
打破标签固化的,还有许晴。
一开始,管虎就相信生于北京的许晴,骨子里一定有北京女人的大气、仗义,而当他坐下来与许晴交流后,他发现许晴是真的可以展现出“小公主之外的烟火气息”。
“当导演最大的乐趣就是发现人性,用作品去把演员隐藏的一面展现出来。”管虎说,他的演员其实不需要演什么,只是展示出内心真实的一面就可以了,“他们不是在塑造角色,而是在绽放自己。”
管虎有一个习惯——从对台词开始,就用摄像机全程录像。真正开机拍摄前,至少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排练,开机后,一切台词、动作、走位已经是练习好的。
但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想清楚再做,总有突如其来的。
开机前不久,管虎被告知北京的胡同无法进行拍摄,一方面有管制问题,另一方面如今北京胡同中住着许多外地朋友,跟管虎所希望表现的、北京胡同感觉完全不同。“我们临时决定搭建一条胡同,真是平地而起。”
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情,是《老炮儿》最后冰面上的镜头,写剧本时,没有考虑到冰面拍摄的难度,最终,剧组花费了大量精力去研究如何保证冰面拍摄时,演员的安全。
“那冰面随时会坍塌,真的会死人的,我们想了许多办法,好在最终没有出问题。”
“专制”的导演能更好把控制质量
一个有趣的细节是《老炮儿》中存在的大量北京方言台词。实际上,在剧本写作环节,管虎已经有意地减少了北京土话的使用,但对于一些语气助词,他依然决定保留。
“比如影片中大量的你丫这个发语词,其实这真的不是脏话,而是我小时候就能听到的一种北京最常见的发语词,这些我不能删除干净了,都干净了那就成大学教授了,不是胡同老炮儿了。”
管虎说,如果没有市场环境干涉、没有投资方要求,这些内容自己也不会删除,因为这些东西恰好能够塑造一个真实的社会。
不过他并不拒绝市场,所以在《老炮儿》里,我们会看到京东以及酒水类产品的植入,也会看到有巨大粉丝号召力的吴亦凡、李易峰。
“我不是拍纯艺术电影的,这些商业元素的设计,感觉很有趣,并不是牵强地植入,而是成为了创作素材。”
近些年,管虎一直在摸索,如何在有品质的电影中保证商业感。他认为不能拿文艺片、商业片来简单划分电影,甚至用类型片去划分也不精准。“可能说到底只有好电影和不好的电影,说白了就是我们喜欢不喜欢看。”
整个拍摄过程中,朋友、投资人、合作者都对片子本身提了不少建议,但管虎的态度是:一概不听。
除了真正好的建议,大部分并没有做任何针对性的修改。
他认为自己可能有一点“专制”,亲自把关每一个环节,对团队成员采用比较严格的审用方式。
“我需要真正强的人,我可以给出很高的薪酬,但是达不到我的标准,请你走人。”比如,迟到是决不被允许的。
再比如,当管虎临时说出一个创意,团队不能拒绝或者找理由不去执行。“我花钱请你,是希望你解决问题,而不是告诉我为什么这个不行。”
管虎说,如果新人让他不满意,自己会第一时间把想法明确告诉对方,不会隐忍。他坚信一开始觉得不舒服,就一定要说出来,勉强忍着往往会出大问题。
“中国是人情社会,好莱坞是工业社会,怎么可能一样?”管虎坚信在中国电影市场里, “专制”的导演往往能更好把控质量,在中国不能照搬好莱坞的方法。
他去美国最大的感触是,好莱坞每一个岗位的员工都对自己的工作很自豪,有的灯光师可能做了40年,有的摄像师已经拍了30多年,这让好莱坞每一个环节都能拥有真正熟练的影视工作人员。“而中国,谁都想当导演,谁都对自己手中的工作不太满意。”
难以直接效仿的,还有美国市场通用的影片问卷调查制度。只有在高度成熟的市场才能通过几百张问卷获得有价值的统计信息。如果在中国简单模仿,那么可能会对影片带来错误的引导。
管虎最新的计划,是筹备一部战争题材的电影。每天,他的生活都开始于床上醒来后点燃的一根雪茄,结束于看一部电影,然后入睡。作为血型AB、狮子座的男人,管虎笑称自己比较善变,喜欢尝试不同题材。
管虎说,电影市场上大约有两种人,一种是为了钱去向市场卖笑的三陪,一种是能耐住寂寞敢于坚持的人,而这两种,自己都难以做到。“咱性格不是能当三陪小姐的人,但是确实也耐不住寂寞。所以我选择第三条道路,一条适合管虎存活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