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学飚
一、生活篇
无论是创新的材料作文还是传统的命题作文,每年高考都会出现联系当下生活的好文章;而真正的好文章,总是关注现实、接地气的,是从阅读吮吸的营养,是心田流淌出来的生命之泉,甘甜又温馨。下面两篇便是源于生活的耐读佳作,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好奇心
江苏一考生
为什么?
两个人都长年纪了,相距不过几米的屋子,有什么必要隔几分钟就喊一下?
每次去奶奶家,这件事总会勾起我的好奇心。
奶奶八十了,但眼不花耳不聋,还能眯着眼在屋里做针线。大她三岁的爷爷便不行了,不愿走动,总是坐在藤椅上晒太阳。
相隔不过几米,奶奶过几分钟,便会放下活儿,“老头子!”奶奶这么叫。
爷爷不应,奶奶便急,迈着碎碎的步子到跟前。爷爷好好的呢,在躺椅上睡熟了。于是孩子般地笑嗔:“这个死老头子,人家喊了也不睬。”奶奶过几分钟,便会放下活儿,“老头子!”奶奶这么叫。
这样的事天天发生。
我很好奇。
是奶奶闷吗?没有人说话?那她为什么只喊一下而不是和爷爷唠嗑呢?
喊爷爷作什么?还这么不停地喊?我想起奶奶每次看见爷爷好好的,满意离去的背影。阳光总是以最完美的角度铺在奶奶的身上,每每这样的画面闪烁着温暖的光辉。
是不是只要有人答应便好呢?我好奇地继续想。
那好,再有这种事发生时,我便捂住嘴,学爷爷的声音迟缓地答:“唉——”可每每奶奶都能辨别出来,无论我用布还是用棉花捂,以求声音的逼真。“细丫头在这里捣乱……”奶奶皱纹满布的手会轻拍我,以示责备。微微笑。
奶奶依旧。我的好奇心不减反增。
算了,我破釜沉舟:“奶奶,你老这么喊来喊去做什么呢?也不嫌烦。”
奶奶看我,宽容地笑:“丫头,你不懂的,知道他好好的,才心安的。”
心,被濡湿了。是花蕊中的一滴露。连日以来如同小虫一样不断噬咬我心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你在,就心安的。这是人世间最美丽的风景。粗茶淡饭有什么要紧?年华老去有什么要紧?你在,就心安。
我想,所谓爱,便是如此。就是我所爱的人,我惦念的人,必得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我手够得到的地方,我能够走到的地方,好好地存在着。
我庆幸我拥有好奇心,才得以知晓奶奶一辈的关心、温情与爱。我知道了,那声声呼唤是在说,有你在,整个世界,都在。
有道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这里是说牛郎织女,一年中一次幸福的会见胜过无数次见面;只要两人相爱,哪里在乎天天在不在一起。这种感情未免有些神化。普通人,特别是天各一方又互相惦念的,何尝不希望日日厮守。
但是,这一篇《好奇心》,并非牛郎织女式的、浪漫的那种爱情。她描述的爱情很传统又很真挚,却多少又有点儿奇特。不对不对,海枯石烂也不变的爱情谁能说得清道得明?它原本就是奇特的,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不可复制的。
全文以好奇心切入,以好奇心贯穿。“我”特别注意到步入耄耋之年的奶奶有意思的喊话:“相距不过几米,奶奶过几分钟,便会放下活儿,‘老头子!奶奶这么叫。”爷爷不应,但发现他好好的,奶奶就会笑嗔:“这个死老头子,人家喊了也不睬。”注意,这个“人家”就是奶奶自己,多么亲切又有点发嗲的味道。这“明送秋波”是第一个层次。然而是不是只要有人应答就管用了呢?“我”试着“介入”黄昏恋式的应答,可不济事,奶奶一听便知是孙女在装,是故意捣乱。这就把好奇心推到又一个层次,也是文章的一个波澜:奶奶老这样喊来喊去为了什么?“丫头,你不懂的,知道他好好的,才心安的。”这话如同落入“花蕊中的一滴露”,我的“心,被濡湿了”。这是多么美的比喻,是考场上的神来之笔。爱情之花,就是这样被奶奶的喊话、爷爷的不应或应答浇灌着,鲜艳美丽,芳香扑鼻。
好奇心满足了,找到了奶奶日日不停喊话的原因,议论便水到渠成:“粗茶淡饭有什么要紧?年华老去有什么要紧?你在,心就安。”“有你在,整个世界,都在。”句短意长,神清气闲而淡定自若,作者对爱情的解读是世俗的也是高尚的,我们周遭正常的爱情不都是这样的吗!文章读完了,仍觉余意绵绵,言有尽而意不尽。
该文所有细节都是生活化的,其问孙女用布或棉花捂嘴,模仿爷爷迟缓回答,是真实的天伦之乐,就像是邻家爷孙的嬉戏场面。这里是否有虚构的成分已不重要,作者用有血有肉的细节描写,透视了人物的内心世界,甚至那始终没有开口的爷爷,我们也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全文篇幅很短,容量却不小,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称它是微型小说。这篇微型小说源于生活,又提炼了生活,它讴歌了白头到老、厮守一生的普通爱情,它跟口口相传的牛郎织女爱情故事同样神奇。
遗憾的是,我们很多同学不注意观察,较少思考,因而写出来的东西大家都眼熟,似曾相识。如果你做个有心人,那肯定几乎每天会发现见所未见的新世界,写出别人笔下无而你笔下有、别人笔下浅而你笔下深的别样文字。
二、积淀篇
生活是写作之源,阅读则是写作之流,“源”和“流”不可或缺。你若热忱地投入生活,又不懈地阅读前人和他人的作品,你又热爱写作的话,那你的作文必然会左右逢源。这里再谈谈知识积累和文化积淀。我们常说某人的文章有书卷气,便是指蕴藏其中的文化底气。
2000年的高考卷“答案是丰富多彩的”是空前开放的话题,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一年全国各地佳作迭出。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当年陕西卷的考场佳作《诗家“抬杠”》:
诗家“抬杠”
陕西一考生
“一样春花一样山,几人欢喜几人烦?”对事物的看法不一致,就像五指三长两短一样自然。诗人有见解,就要写诗,写出来,又难免“逆吹风”。有人说,诗酒可以消忧;但是,就是写了诗、喝了酒的过来人,却哭丧着脸说,诗酒从来就不解愁。这就是诗家“抬杠”,仁智各见,天经地义。
唐太宗爱桃花,写过一首咏桃诗:“禁苑春晖弱,花蹊绮树装。缀条深浅色,点露参差光。向日天分笑,迎风共一香。如何仙岭侧,独秀隐逸芳。”没想到,两天红,三天谢的桃花,竞让一代国君倾倒如此。更没想到唐代大诗人杜甫却说,“轻薄桃花逐水流”,把桃花贬得一钱不值,用诗向本朝天子“抬”了一“杠”。后来,唐明皇见太乙池白莲盛开而左右皆赞美白莲娇美,说了“争如我解语花”一语。从此,诗人多以“解语花”称赞美人或者盛赞貌似美人娇花。北宋苏东坡《江见桃花诗》偏不以为然,说:“我观解语花,粉色如黄土。”也敢跟前朝的“皇帝老儿”抬杠。
六朝诗人王籍入若耶溪,听见溪岸山林一两声蝉叫,山林反而更显幽静,于是吟出了“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诗。喜欢的,说是“文外独绝”,“以动衬静,妙不可言”。不喜欢的,说是“意复”,“两句直如一句”。这只是发表看法,还没有用诗去抬杠。后来,宋代王安石到山里去游,“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跟王籍唱反调。清人顾嗣立在《寒厅诗话》中说,王安石乱改王籍诗句,点金成铁,“真是死句”,有不少诗家都附和这个观点。
诗家观察事物的角度不一,心情和境遇不一,学识和美感潜能不一,对同一事物、同一题材的见解也不可能一致。
譬如牡丹花,绝大多数人都称赞其娇美,为“帝王花”“富贵花”。这类诗中,晚清皮日休的《牡丹》就很有代表性,诗云:“落尽残红始吐香,佳句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真是好话说尽,人有过情之评。后来,明代有位没名气的诗人出来较劲,写了一首很有识见的诗,诗曰:“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竟空枝。桑叶虽微可作丝,枣花虽小能成实。”
所以说,在客观上,人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观察与评价事物的方法也不一样,只有全面地看待问题,才能帮助我们开阔视野,克服片面性。
诗曾经是高考的体裁禁区,可后来年年阅读试题必有诗。到2000年高考作文也可以写诗了。中国毕竟是诗的国度,读诗写诗者甚众,爱诗赏诗者手不释卷,代不乏人,君不见诗话大作让多少人如痴如醉?考生的这篇独特的考场诗话说明了作者读了很多诗,读了很多诗话,所以才敢在考场上一显身手,以诗话形式作文,才能由“答案是丰富多彩的”话题一下子想到《诗家“抬杠”》这个人无我有的好题目。作者谈诗酒、论桃花、说衬托、话牡丹,驰骋唐宋明清,纵横趣事逸闻。全文引古诗文多达14处,看似信手拈来,实属精心选材,巧思妙构。况且,这是在考场,手边没有任何文字可参阅。诗家“抬杠”,“抬”出的是观察角度不同、答案不同的审美情趣,议论始终紧扣话题。
说起诗话起源,或谓肇自三代,或称始自钟嵘,然第一次以“诗话”名书的却是宋代欧阳修《六一诗话》,多数人认为欧翁以随笔漫谈的形式评论诗,开后来诗话之先河。后世《中山诗话》《草堂诗话》《围炉诗话》《随同诗话》《饮冰诗话.》……琳琅满目。引文提及的《寒厅诗话》鲜为人知,足见作者是一位诗话爱好者,涉猎广泛,博闻强志,在众多考生中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了。
读了这篇佳作,不能不让人兴奋。陕西是中国传统文化积淀很深的地域。这篇陕西考生以难得见到的诗话形式应对“答案是丰富多彩的”话题,可谓艺高胆大,又使人击节赞赏。完全可以说,这不仅在当年陕西十几万考生中一枝独秀,就是在全国200多万考生中恐怕亦无人望其项背。
当然,平心而论,考生不可能都达到这样的水平。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陶渊明),这是每个年轻人应该努力的方向。
生活是源,阅读是流,有了这源流,写作题材才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些高考中的好作文都说明了这个道理。否则,即使所谓写作技巧练得再好,文章也不过是徒有好看的语言外壳,少有思想内核的东西罢了。总之,读书得益,读书也可得方法,读书能使人气质发生很大的改变,然后而及文字的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