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清“词史”意识的自觉

2016-03-07 12:22周佳慧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6年11期
关键词:周济诗史词人

周佳慧

(吉首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论晚清“词史”意识的自觉

周佳慧

(吉首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词史”说自清初被提出后,便一直存在于清代词学中。起初出现于词选序言及词评中。发展到晚清,常州词派从尊体角度出发,认为词也应具有干预现实的作用。“词史”意识在部分词人的创作中初露端倪,“词史”概念却并未成形。直到周济借“诗史”概念明确提出“词史”这一具有确切含义的术语,“词史”观念在越来越多的词人创作中得到体现,词史概念基本确立。“词史”观念是在特定学术背景下形成的,并且是由一种模糊的意识发展成为晚清的成形理论。

词史;常州词派;学术发展

一 “词史”意识的萌芽

说到“词史”,就不得不提及清初就已经初露端倪的“词史”意识。陈维崧在《词选序》中提到“客亦未知开府《哀江南》一赋,仆射在河北诸书,奴仆《庄》《骚》,出入《左》《国》,即前此史迁、班椽诸史书,未见礼先一饭;而东坡、稼轩诸长调,又骎骎乎如杜甫之歌行与西京之乐府也。盖天下之生才不尽,文章之体格亦不尽……为经为史,曰诗曰词,闭门造车,谅无异辙也”。而后又提到“然则余与两吴子、潘子仅仅选词云尔乎?选词所以存词,其即所以存经存史也夫”。[1]54-55陈维崧在此将东坡、稼轩的长调与杜甫的歌行、西京的乐府作比,认为词也能记载和反映当时的社会现象,将词的功能扩大,本该绮丽的文体也肩负起存经存史的使命。这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由明入清,大部分的明末遗民们依旧沉醉于故国之思中,由此他们开始反思明末的历史与文化,一方面希望能改变晚明的空疏思想,建立新的文化秩序;另一方面,借此聊慰自己的悲凉心境。这也与清代文学的发展特征相吻合:注重古典规范,注重承继束结。[2]12-14此时的文人以一种历史总结的目光重心审视古代文化,引古铸今,学为天下。恰是清初文人这种新的学术道路与学术精神,致使文人重新审视词这一文体:词亦可肩负起重要的历史使命。

这一时期的文人有着强烈的社会参与意识,以批判性目光审视社会现实。曹尔堪在评吴伟业词时说:“陇水呜咽,作凄风苦雨之声。少陵称诗史,如祭酒可谓词史矣。”[3]564诗人们能以“诗史”记录家国大事,词人们亦不例外,以“词史”宣泄自身的悲苦穷愁之情,表达悲天悯人的情怀。尤侗在《词苑丛谈序》中说:“今复辑成《词苑丛谈》一书, 盖撮前人之标而搜新剔异,更有闻所未闻者,洵倚声之董狐矣。殆与《本事诗》相为表里,予故重为之序。夫古人有‘诗史’之说,诗之有话,犹史之有传也。诗既有史,词独无史乎哉?”[4]1尤侗认为《词苑丛谈》与《本事诗》互为表里,由《本事诗》的“诗史”一说,想到词也应当有“词史”。清初文人不仅关心个人境遇,更关注家国大事,正是这种对民族命运和天下兴亡的关心,他们张扬着文学的社会参与意识,而经世致用正是此时的主流思想之一。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词的实用功能不可避免地也被挖掘。

可惜的是,此时“诗史”大多出现在词选序言及词评中,他们并未对“词史”的具体概念进行阐释,只是作为一种意识而存在,真正的理论也并未形成。

二 “词史”观念的发展

“清初兴起的以正本清源,拨乱反正为宗旨的文化检讨与历史反思,无形中强化了全社会宗经征圣的文化心理。一切学说以六经为依据,为本源,极大地刺激了学人治经求本的热情。这种热情在清政府文化政策的引导下,逐渐演化为一种对古代文献整理诠释的热潮。”[2]12-14清政府对此时的文化环境进行了严格的管控,导致大部分的文人畏于文字狱,不敢大肆宣扬自己的思想。在这种大的文化背景下,“词史”说也趋于沉寂。清朝中叶,无聊之作越来越多,过分注重雕章琢句,缺乏实质内涵,整个词坛充斥着靡靡之音,词坛迫切需要革新。常州词派的张惠言为了改变这种词风,同时也是为了提高词的地位,他在《词选序》中提出“词者,盖出于唐之诗人,采乐府之音,以制新律,因系其词,故曰词……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然以其文小,其声哀,放者为之,或跌荡靡丽,杂以昌狂俳优,然要其至者,罔不恻隐盱愉,感物而发,触类条鬯,各有所归,不徒雕琢曼辞而已……”[5]这篇序言可谓是针对浙派出现的弊端而发。张惠言主张词应该抒发词人心中的愤懑,有所寄托,并且联系生活实际,言之有物。这就给当时的词人一种思想上的冲击,词不应该只记录风花雪月,更应将词与现实政治相比附,有着强烈的干世色彩。

张惠言为了提高词的地位,从推尊词体的角度,从词源上认为词出于唐人之诗,在诗的众多功能中,他首先选取了诗中所有功能中最正统的那一项,即“深美闳约”,词能够作为词人表现自我,干预现实的工具。这种选择与当时的学术背景以及张惠言的身份有着密切的关系。此时的文人逐渐摆脱“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的畏祸心态,开始敢于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张惠言一生专注于经学与古文,他将浓厚的重古倾向渗透于词学观念中,提高词体地位,同时将词的触角伸向现实社会。张惠言的词学主张并未直接提及“词史”这一术语,但却在当时的词坛中对词风起到了矫枉过正的作用,给词的发展指明了一条新的道路,即词可以如诗般比兴寄托,并进一步扩大了词的功能,这为周济提出“词史”概念奠定了基础,他的词学主张也在促进着“词史”说的形成。他的词学理论也契合了时代的需要,嘉道年间,给身处于江河日下社会环境的士人们创造了一种排遣心中忧愁的有效方式,被大多数文人接受。

三 “词史”概念的形成

随着社会形势的急剧变革,词能否像诗一样表达社会事件等重大主题?对于这一问题在晚清这一特定的时代背景下的回答一定是肯定的。晚清社会环境的变化改变了词人的生活环境,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词人,他们不能不关注国家社会问题。这也就使得词人们开始接受常州词派,即张惠言的主张,词应扩大其功能,与社会发展相结合,记时事,叙悲情。大部分词人开始在意识层面接受词能记事,尤其是记时事,达到干预现实这一功能,并将其以理论的形式加以概述。周济进一步发展了张惠言理论,他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提到:“感慨所寄,不过盛衰;或绸缪未雨,或太息历新,或已溺已饥,或独清独醒,随其人之性情、学问、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见事多,识理透,可为后人论世之资。诗有史,词亦有史,庶乎自树一帜矣。若乃离别怀思,感士不遇,陈陈相因,唾沈互拾,便思高揖温、韦,不亦耻乎。”[6]1630张惠言提出词要有所寄托,周济则认为感慨寄托的内容莫过于世道盛衰。每位词人由于所处的境遇,以及自己才学性情的差别而有不同的感悟,若是能够对当时所发生的事件有着深刻的认识,并将这些感悟行之于词保存下来,将来必定会成为后世宝贵的资料。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词也具有诗一样的功能,即记录历史,干预现实。自周济明确提出“词史”这一术语,“词史”概念也基本定型,即同“诗史”一样,是反映历史的词。

周济提出的“词史”说也是晚清大学术背景的必然产物。嘉道之际,清王朝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势,康乾盛世不复存在,世道衰微,这些无不都给文人们巨大的冲击,使得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社会。一批时代的先觉者们自然意识到危机的来临,强烈的忧患意识使得他们投身于对现实社会的深切思考,他们有着强烈的入世热情,努力寻求着一种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学术路径与学术精神。周济青年时期也有着强烈的济世情怀,希望通过科举为国效力,虽然一直未得到重用,但他始终希望以“有用之学”匡济天下,“词史”便是他长期接触社会后的产物。周济还是一位史学家,他曾编《晋略》八十卷,他以史学思维,站在历史的高度审视当时的社会现实。同时他也深受张惠言的影响,提倡词作在内容上要符合儒家诗教传统。

随着国家形势的日益严峻,文人们建功立业的乐观心态慢慢开始瓦解,他们所处的优越的生活环境日益遭到破坏,除了外来的侵略,清王朝此时的政局也不甚稳定,相较于以前的养尊处优,此时的文人开始担忧自己处境和国家安危。他们的忧患意识开始觉醒,纷纷由埋头书斋经籍向立足现实、通经致用转换,希望自己也能在这乱世中实现自我价值,并寻求济世之道。这正是对清初理性主义的承接,这种强烈的社会参与意识,使得文学成了他们政治参与和个体理想发展的载体,使其朝着实用方向发展。

在经世致用思想的指导下,词人们除了在理论层面明确地提出了“词史”这一概念,部分词人已经开始着手思考,到底该以何种方式进行“词史”创作。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续编》“赵起约园词稿”条说:“予尝谓词与诗同体,粤乱以来,作诗者多,而词颇少见。是当以杜之北征诸将陈陶斜,白之秦中吟之法运入减偷,则诗史之外,蔚为词史,不亦词场之大观欤……谁谓长短句之中,不足以抑扬时局哉。”[7]3529如果说最初张惠言认为诗词同体是出于提高词体地位而言的话,那谢章铤则更进一步在考虑词若要如诗般记录社会时事的具体做法,从理论层面进一步过渡到了创作层面。谭献《箧中词》评王宪成《扬州慢·壬寅四月过扬州用白石韵》:“杜诗韩笔,敛抑入倚声,足当词史。”[8]1-11他明确提出若以杜诗韩笔之法作词,那就能创作出“词史”作品。虽然他们的“词史”术语都是比附于“诗史”提出,并且有很明显的模仿痕迹,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此时大部分词人“词史”观念进一步加强,已经逐步由观念上转变到创作上。

除此之外,在评论词作中,也有很多词人以“词史”这一理论去评价他人词作。如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陶樑词”条评陶樑《百字令》:“昔人称少陵韵语为诗史,此词正可作词史读也。”[9]2722-2723谭献《箧中词》“评蒋春霖《踏莎行·癸丑三月赋》:“咏金陵沦陷事,此谓词史。”[8]1-11在评论者心中,他们心目中已经明确“词史”的含义,并能对他们所认为是“词史”的作品进行鉴赏。由此而言,“词史”由最初的一种朦胧的意识在词人心中一闪而过,发展到能够作为一种独立的标准去评判词作,此时的词人在思想上已形成较为自觉的“词史”意识。这一时期的词人并非只是为了拔高词的地位而努力,也是出于时代需要,词人需要,开始自觉地思考词该怎样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词史”由最初的观念逐步发展成成形的理论,是随着时代学术不断发展的,而“词史”概念的完整提出得益于常州词派中几位重要人物的努力。发展到后期,常州词派渐渐衰落,其他非常州词派的人也依旧在此基础上努力探索着,这也就证明“词史”这一概念,普遍被大众词人接受。但由于词受限于自身的抒情性,到最后仍旧不能更好地叙事,以至于“词史”也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1]陈维崧.陈维崧集(上) [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2).

[2]关爱和.中国近代文学论集[M].中华书局,2006(5).

[3]吴伟业.吴梅村全集[M]. 李学颖,集评标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2).

[4]徐釚.词苑丛谈校笺[M]. 王百里,校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11).

[5]张惠言.词选[M].宛邻书屋道光十年刻本.

[6]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M]//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1).

[7]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续编[M]//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1).

[8]谭献.箧中词[M]//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9]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M]//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1).

Class No.: I207.23 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Arguments About the Consciousness of Historical-Ci poetry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Zhou Jiahu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Jishou University, Jishou, Hu’nan 416000,China)

Since the word history of Ci poetry has emerged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the word has been used up to the late Qing dynas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spect, school of Changzhou Ci proposed that the Ci poetry should interfere the social reality . The concept of history of Ci poetry has been put forward by ZhouJi. The basic establishment of the concept of the history of Ci poetry. The concept of "history of Ci" was formed under the specific academic background, and it was developed into a theory of the formation of ague consciousness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history of Ci poetry; Changzhou school of Ci poetry; academic development

周佳慧,硕士,吉首大学。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湖南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词史’观念对晚清词创作的影响”(编号:CX2015B544)。

I207.23

A

1672-6758(2016)11-0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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