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空间的性别身份认同——对网络女尊小说的批判性反思

吴群涛，王冬梅

(1.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2.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3.荆楚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荆门　448000)

赛博空间的性别身份认同
——对网络女尊小说的批判性反思

吴群涛1，2，王冬梅1,3

(1.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430072；2.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411105；

3.荆楚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荆门448000)

摘要：全球化时代，女性文学在赛博空间获得长足发展。基于女性创作和阅读体验的女尊小说，是女性文学独有的原创网络小说类型，体现出女性文学性别身份的建构和性别主体意识的张扬，一定程度上对传统性别观念起到了反叛和颠覆的作用。从对女尊小说的创作特点、偏差和旨归的分析，可见以现实男性为描写主体的网络女尊小说，实际上是通过两性关系的易位构造出了一个女尊男卑的虚拟世界。然而，女尊小说表面上宣扬解放女性，张扬女性身份认同，实际上却仍在强化既有的社会权力结构，反映出男权社会的现实景象，值得反思。

关键词：赛博空间；女尊小说；性别身份认同

自从十八世纪工业革命以来，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二十世纪末期，电脑的发明和网络技术的不断进步，人类的信息生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赛博时代”，也开创了文学创作的网络时代。赛博时代的女性文学体现出了时代的特点，紧紧抓住互联网的普及和推广的有利时机快速发展，原创网络女性文学网站迅速崛起，优秀作品层出不穷，已然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以说，网络女性文学在女性作家的共同努力下真正撑起了赛博空间的“半边天”，具有不容忽视的地位和影响。而且，“当代西方文学批评越来越强调文化与制度批判，身份认同也日益成为女权主义、后殖民等文学批评流派的主要内容”[1]，有鉴于此，从性别身份认同的角度解读网络女性文学具有非常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网络女性文学作为基于性别立场的创作有哪些特点？其创作旨归是什么？在多大程度上张扬了女性主体意识？又如何区别于以往的性别观念和性别权力结构？在反抗、颠覆男权社会的话语体系上做的是否彻底？是颠覆以往的性别权力身份定位还是强化以往的社会性别身份定位？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就以网络女性文学所独有的类型——女尊小说为中心进行考察，探讨其中的性别身份认同问题。

一男权社会性别角色的易位书写

所谓“女尊小说”，其实是网络小说的一种类型，又叫“女尊文”。众所周知，中国历史上传统的性别地位是“男尊女卑”，而现代女尊小说则反其道而行之，是“女尊男卑”的简称，突出强调在赛博空间中女性社会地位要高于男性，因此带有明显的女性主义意味。如李玉萍所述，“女尊文就是由网络作家在网上创作的，主人翁为女性、发生在架空的女尊男卑文化环境的时空中的故事类型，是一种通常由女性群体创作与阅读，基于女尊男卑的基本环境设定推进情节、塑造人物的类型小说，是一种基于女性视野，解读世界、剖析女性心理行为为特征的女性文学。”[2]女尊小说最初是作为穿越类小说的亚文类出现的，后逐渐发展为纯粹女性创作的主类型；它最初出现在晋江原创网，后来也被其他女性原创网站如红袖添香、潇湘书院、起点女生网所吸收，成为其主要类型之一。由于其过于张扬的主体意识、激进的思想观念和对现实社会的大胆颠覆，女尊小说并不像其他类型的网络小说受到主流媒体的关注，目前还只是在网络上传播，很少以纸质版形式出版。尽管如此，在网络上，女尊小说仍然是不容小觑的，截止 2015 年 10月，晋江文学城作品库中已有女尊文将近 13000多部，代表作品有《凤舞天下》《四时花开—还魂女儿国》《笑拥江山美男》《美男十二宫》等等。

女尊类故事并非新鲜事物，古今中外早已有之。在我国古代保存神话资料最丰富的作品《山海经》里，曾描述过，“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3]吴承恩的《西游记》也有“女儿国”的记载，清朝李汝珍在《镜花缘》中更是虚构过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美国的小说家夏洛特·吉尔曼所著《她乡》(Herland)，是公认的女性主义经典之作，作者也虚构了一个远离外界的女性“乌托邦”。其中，《镜花缘》里的女尊世界彻底是男尊女卑世界的反转，称呼、服饰、装扮、社会制度完全和男尊如出一辙。目前，网络上的女尊文从以上作品，特别是从《镜花缘》中借鉴了很多。

一般而言，根据不同的标准女尊小说可以分为多类。从内容上看，女尊小说可分为四类：第一类，奉行母系社会那种走婚制度。虽然男女之间也有固定伴侣，但并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婚姻制度。第二类是将男尊女卑倒过来，女人娶男人(可多娶)，女人主外男人主内，男人要绝对服从女人。第三类是属于小说式的女尊男卑，女强男弱，其主要体现在体力上，男人生育，遵循女婚男嫁的规则(可多娶)。第四类，“女儿国”版，女人被奉为神的化身，居社会主导地位，统治着男性，没有婚姻制度，男人的社会地位远远低于女性。

从情感色彩强烈程度上看，女尊小说可分为四类①。一是“严重女尊”(极端派)类，如《复苏》和《女国》，女性享有全部权利，男性仅仅是作为奴隶和女性的私有物品被任意买卖，被剥夺了最基本的人权。二是“中度女尊”类，如《妻主》和《十年华衣》，女性享有全部权利，男性的权利受到限制(例如继承权、社交权等)，但可以保留部分最低限度的人权。三是“轻度女尊”类，如《男女颠倒的世界》和《山河赋》，提倡两性平权，但由于各种现实阻碍，事实上女性处于优势地位、男性处于劣势地位，现代都市女尊小说多为此类。四是“微弱女尊”类，以《姬的时代》为代表，宣扬女性和男性享有平等的权利，由于历史环境处于女尊社会与男尊社会之间的过渡期，所以在同一个国家的不同地区、不同人群中，对男女社会地位的认识亦有不同。

此外，女尊小说还可分为典型性女尊和非典型性女尊两大类。典型性女尊的设定是女子强大男子弱小，男子生育，女子占据社会主导地位、主宰男性命运，男性依附于女性，遵循女婚男嫁的规则，女性可多娶，基本上是男尊女卑社会里两性关系的逆转。非典型性女尊设定和现实差别不大，女子生育，不同的是女子地位明显高于男性，遵从的仍然是女婚男嫁。依据不同标准，女尊小说还可分为“全部女尊”和“局部女尊”等。

总而言之，无论依据何种标准，在网络“女尊”社会里，女性的社会地位要远远高于男性，甚至可以说，必须是“女性社会地位高于男性”才能算是真正的“女尊”小说。因此从本质上看，女尊小说是对男权社会性别角色的易位书写。

二彰显女性性别身份认同

那么女尊小说为何如此受欢迎呢？有何积极意义？笔者认为女尊文在女性读者中盛行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对女性的性别身份认同的重构、强化及彰显。具体说来，就是通过描写女性对数千年来的传统文化禁锢发泄不满，并通过颠倒现实世界的男尊女卑观念而获得心理上的补偿，希望通过对传统社会观念和性别经验发起挑战来颠覆现有的社会机制和话语体系。

女尊文通过对女性主体欲望的张扬来反观男权社会，是基于女性性别立场的欲望狂欢。从故事架构来看，女尊小说是把男尊女卑社会里的秩序规则完全颠倒过来，以女子为尊，子女随母亲姓氏，女儿继承家业，女性为一家之主，可多娶。穷人家的男儿养活不起会被卖为娼妓；违反律令、家法、家规的男子会被妻主重则处死、轻则休夫卖入青楼。被妻主休夫的男子一般不得回娘家也无法再嫁人，只能自生自灭。所以一般男子即使被欺凌致死也不愿被休夫。男子要遵守妇道，守身如玉，对妻忠诚，婚前失身的男子会被持以重刑；婚后背叛妻主的男子，可由妻主任意处罚。典型的男尊女卑社会女子的命运统统被赋予在男子身上：男尊有女训女诫，女尊有男训男诫；男尊有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尊也有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在家从母、出嫁从妻，妻死从女”；男尊里，男主外女主内，男儿在外打拼、养家活口、驰骋战场、保家卫国，女尊里女主外男主内，女子在外打拼、养家活口、驰聘战场、保家卫国；男尊里男性主动、强大，女性矜持、弱小、受男性的保护，女尊里女性主动、强大，男性矜持、弱小，受女性的保护。如《凤舞天下》里的三皇女福雅，《美男十二宫》里有着赫赫战功的王爷楚烨，《找个女人嫁了吧》里的女强人白宵，她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坐拥无数美男，在政坛和商场的漩涡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概言之，女尊小说以还原、架空等手法构建了一个以女性为尊，以女性话语为主体的文化时空和社会时代，并基于古今中外多种视角，以现时空两性关系的易位书写，体现出女性的性别身份认同和性别主体意识的张扬。但是这种女尊男卑的虚构世界不过是现实社会的一个反向镜像的描写，女性建功立业、位居高位、玩转商界、坐拥美男的设想是借助逆向思维将现实社会两性角色颠倒一下，是女性在网络世界的一个臆想，满足女性读者的“意淫”罢了，其实质是将现实时空中男性身份的成就期待移植到女尊世界的女性身份追求上。

三追求性别平等

尽管女尊文里女性强大，坐拥权力和男色，凌驾于男性之上，但我们仍然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女主角由现时空的女子附身到异时空的女子身上后，并不能完全接受女尊男卑社会里的法律习俗。相反，由于她们受到现时空男女平等思想的熏染和洗礼，对异时空男性卑下的地位和处境持深切的同情，理解并爱护自己的丈夫——她们不像其他女子任意驱使自己的夫侍，反而唤醒并启发他们，彼此尊重爱护、平等以待，给予他们更多的自由，有些甚至坚守现时空的一夫一妻制，彼此忠诚于对方。这说明，一方面，她们对在几千年男尊女卑社会里女性所受的一切不公平待遇，在虚拟的时空一一进行清算，满足女性读者报偿性快感和情感的宣泄。另一方面，藉由这些错位的性别关系书写，探讨理想的爱情、婚姻和自由的两性关系，既不是男性凌驾于女性之上，也不要女性凌驾于男性之上，而是和谐、平等、自由、珍爱彼此的理想模式。女性作家借这种女尊文一方面张扬了女性主体意识，并对现实生活中仍基于传统男性为主导的文化背景下，女性无法实现的欲望和梦想得到满足，展示女性也可以足智多谋、富国强兵、驰聘沙场、问鼎天下的豪情和壮志，同时，借网络虚拟的时空向人们表明，只有在两性完全平等的情况下，彼此尊重理解，才有可能拥有和谐、美好的幸福生活。

网络的发展为女性文学发展带来了新的契机，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激发了女性文学创作的活力，网络女性文学以全新的姿态、独特的风格进军文学领域，成为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仅从数量上看，网络女性作家已经可以和男性平起平坐了。赛博女性主义代表唐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曾宣称女性要利用科学技术尤其是网络的力量来结束男性对女性的统治，“赛博世界是一个后性别的世界，是男性对立的二元论被摒弃的世纪，是结束了男性对女性统治和压迫的世界，是性别中心主义消失的世界。”[4]网络技术使得女性可以通过非线性的超文本打乱父权制文本的叙事方式，改变传统的社会性别观念，可以为女性提高赋权感。毫无疑问，网络女性文学的发展证明女性可以利用网络的力量，对传统的性别定位、世俗规范和社会观念发起挑战、颠覆现有的社会秩序。从上述分析可见，如同其他网络女性小说一样，虽然女尊小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父权制性别角色定位，为女性争取与男性平等权利的效果也有待时间的检验，但毋庸置疑的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勇敢地挑战了世俗的性别规范，反映出了女性在赛博空间的独立意识、反叛精神和自由追求。此类小说存在的不足体现在以传统社会男性性征、品质、特点为权力标杆，宣扬的还是男性品质；本质上不过是把男性的性征移植、挪用到女性身上，即把勇猛、强壮、坚毅、主动等男性品质视为上等、卓越的一方让人敬仰。它们并没有去赞美女性的柔美、细腻等性征，因此一定程度上会导致女性读者对自身性别产生困惑，质疑，甚至是不认同，最终不利于女性自身独立人格的形成和发展。

四结语

网络女性文学的发展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偶然的，它和中国的社会现实状况有关。从理论层面上看，女性主义是西方舶来品，性别解放是靠国家法律法规来获得实现的，缺乏西方文化自由反叛的土壤，对传统的文化根基破坏不够，传统的性别观念难以根除。正如女性主义研究学者杨莉馨指出的，“长期以来的封建传统与习俗造就与强化的父权制文化背景，又决定了中国妇女解放的不彻底，具有居高临下地启蒙、恩赐的意味。”[5]从现实层面上看，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虽然现代女性已经取得各方面和男性同等的权利，但是性别权力结构不平等仍然存在，女性作家借助网络的力量把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欲望变形书写，满足了女性读者的需求。由此可见，网络女性文学要承担起性别解放的任务，还任重而道远。

注释

①引自百科词条“女尊小说”http://baike.baidu.com/link?url=ES4qFZ6cQv2f6kT7sq6oo4DhEUOrbHrOslfb88Wvr

LL_3OA_Wzs0N-9J02jMVrFqqwsNP0y8SwEl998_mq3roK。

参考文献

[1]赵一凡，等.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470.

[2]李玉萍. 网络女尊小说初论[J]. 小说评论，2012(5)：121.

[3]袁柯. 山海经校注[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320.

[4]杨艳.哈拉维女性主义视域下的赛博科学观[J]. 兰州学刊，2009(3)：152.

[5]杨莉馨.异域性与本土化：女性主义诗学在中国的流变与影响[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4.

Class No.: I106.4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Gender Identity in the Cyberspace and Critical Reflection on Female Novels

Wu Quntao1,2,Wang Dongmei1,3

(1.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2, China;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Hu’nan 411105, China;3.Foreign Language College, Jingch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Jingmen, Hubei 448000，China)

Abstract：In this cyber age, there are new forms of female literature. Female writings and reading experiences led to the emergence of female novel, which is a particular original genre in the cyberspace. Female novel indicates the gender identity construction of female literature and promotes the gender subjectivity. To some extent, they rebels and subverts the patriarchal tradition. However, it is concluded that the very essence of female novel is only an illusion in the virtual world and it fortifies the patriarchy in reality.

Key words：Cyberspace; female novel; gender identity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1-0120-3

基金项目：本文为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青年项目(15Q257)暨武汉大学研究生自主科研项目“赛博空间的身份认同——基于文艺作品的批判性反思”(编号：2014111010203)阶段成果，得到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作者简介：吴群涛，博士，武汉大学文学院；讲师，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西方文论与文化。

王冬梅，博士，武汉大学文学院；讲师，荆楚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现当代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