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润《诗经原始》研究现状综述
徐林云
(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内容摘要:中国《诗经》研究史渊源流长,清人方玉润所著《诗经原始》则在其中占据着承前启后的重要位置。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学者们就对方玉润的《诗经原始》作了专门的研究,现根据研究角度的不同,大致将前人的研究分成四个角度,即文献学角度、理论批评角度、比较研究角度以及《诗经原始》的成就与不足角度,对学界当前有关“方玉润《诗经原始》”的研究现状进行整理廓清。
关键词:方玉润;《诗经原始》;研究现状
方玉润(1811—1883),字友石,亦作幼石、黝石,自号鸿蒙子。其自幼嗜学好古,饱读经书,为官十八载,公务之余曾著书讲学,《诗经原始》就是其为家塾所作的一本《诗经》讲义。据其《诗经原始·自序》可知,《诗经原始》著于同治辛未年小阳月朔日,即1871年;全书包括卷首二卷,正文十八卷,卷首上卷为凡例及十五国舆地图、七月流火之图等图谱,卷首下卷总论诗旨。作为诗学研究的重要作品,《诗经原始》在中国《诗经》研究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纵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至今学界对方玉润《诗经原始》一书的研究,可以发现,学者们对该书关注的视角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分别是文献学角度、理论批评角度、比较研究角度以及《诗经原始》的成就与不足角度。本文现就从这四个角度,对目前学界关于方玉润《诗经原始》的研究现状作一个整理,以期整理廓清《诗经原始》研究动态与研究水平等基本情况。
一、文献学角度
就《诗经原始》的文献学角度而言,学者们主要考察的是《诗经原始》的版本和体例问题。早于1982年,李先耕先生在《诗经原始·点校说明》中就对《诗经原始》的版本情况进行了介绍:“本书初版罕见于世,江瀚《续修四库提要》即用《云南丛书》本。此次点校时,用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陇东本与云南本相校,发现云南本遗漏错讹二百处。……陇东本则首尾俱全。……本书以陇东分署刊本为底本,以《云南丛书》本参校。”[1]P1-6张启成也指出“该书写成于同治辛未年,即1871年,刊行于1873年,嗣后收入《云南丛书》,而上海泰东书局又出了石印本。”[2]其后,李春云亦言“《鸿檬室丛书》三十六种之三的《诗经原始》陇东分署刊本,封面题签为方氏亲笔,并由其门人担任全书校对。一九一四年,云南图书馆将本书收入《云南丛书》,列为‘经部第七’。《续修四库全书》所收入的《诗经原始》即为《云南丛书》本。”[3]而巩曰国则在《〈诗经原始〉版本考异》[4]和《〈诗经原始〉标点献疑》[5]两篇文章中对《诗经原始》的版本问题作出了更系统的论述,总结出《诗经原始》的初刻本为陇东本,后有云南本,目前通行且唯一所见的整理本为中华书局点校本,而点校本乃以陇东本为底本,以云南本参校;上海书店《丛书集成续编》与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亦收有《诗经原始》。此外,巩曰国还举出实例对这三个版本的优劣进行了比较,指出云南本较陇东本错漏更多,而点校本避免了云南本的一些错误,但依然存在一些误文,并且承袭了云南本中的许多错误。之后关于《诗经原始》版本问题的研究还有李晓丹的硕士学位论文《方玉润〈诗经原始〉综论》[6],韩立群的博士学位论文《方玉润〈诗经原始〉研究》[7]等,研究范围均不出巩曰国所论述,在此不复赘述。
《诗经原始》的体例问题,方玉润在《诗经原始·卷首上·凡例》中已作出详细论述:“诗必有题,题必有序,此定例也。……今古序既失,不得不本‘以意逆志’之训而作事或当然之想,因复为拟一序题下,以补其阙……”“是编每诗无论章句多寡短长,均联属成篇,不肯分开。唯于每章下细注画明,如汉乐府‘一解’、‘二解’之例,以清段落。”“唯于旁批略为点明,俾知用意所在而已。”“古经何待圈评……故不惜竭尽心力,悉为标出。既加眉评,復着旁批,更用圈点,以清眉目。”“是以编中所论,只以三家为重,三家定则群喙息。其或众说有互相发明,足以起予者,亦旁及之。间附全文于后,用备参观,非好异也,亦将使群说同归一致耳。”“间有疑义未安者,亦尝参以己见,用‘案’字别之。”“兹编亦分本韵、通韵、转韵、叶韵四者,然悉照今日表明,不敢强作通人,以误学者。”“《诗》原有图有谱,二者军部可废……因略加考订而附存之,庶学者可一览而得其时势之升降,陵谷之变迁焉。”“爰集《虞书》以来,说《诗》之当理者……另编卷首,以便观览。”[1]P1-5李先耕先生在此基础上对《诗经原始》的体例作出总括性说明:“其例先诗首二字为题,总括全诗大旨为立一序,题下如古乐府体式而不用伪《序》,使读者一览而得作诗之意。次录本诗,亦仿古乐府一解、二解之例,而不用兴也、比也恶套,庶全诗联属一气而章法、段法又自分疏明白也。诗后乃总论作诗大旨,大约论断与《小序》、《集传》之间,其余诸家亦顺及之。末乃集释名物,表明音韵。本诗之上有眉评,旁有批,诗之佳处亦点亦圈,以清眉目。然后全诗可无遁义,足以沁人心脾矣。”[1]P5-6张启成则将《诗经原始》体例特点概括为三点:《诗经原始·卷首上》列出《诗无邪太极图》、《十五国风舆地图》、《大东总星之图》、《七月流火之图》等10图,以图像形式阐明《诗经》的地理、历史、天文、历法等问题;《诗经原始·卷首下》引征古今各家之说,如《尚书·虞书》、《礼记》、《论语》、《孟子》、《诗大序》、黄糯、欧阳修、郑樵、叶适、严菜、王柏、孔颖达、朱熹等,并加案语申明己见,论述“诗旨”;该书对《国风》、《小雅》、《大雅》与《颂》,均有总体说明,对十五国风与三颂,也分别加以说明;点明原诗章次的同时联属成篇,标明比兴,并略加点评;诗题之后点明诗旨,并在原文之后阐明作诗题旨及其写作手法,后附眉评、附录、集释、标韵各项,除集释、标韵为固定编写体例外,其余并非固定编写体例,只是大凡名篇多具该项目。此后,李晓丹与韩立群等人也均对此问题作出归纳,但他们的说法都是基于《凡例》,故无与前者相异之处。由上可知,关于《诗经原始》的版本和体例问题学界对此看法一致,并无太大争议。
二、理论批评角度
方玉润在《凡例》中说:“读诗当涵咏全文,得其通章大意,乃可上窥古人义旨所在。未有篇法不明而能得其要领者。”[1]P2“涵咏”作为对文学艺术鉴赏的一种态度和方法,由来已久,左思《吴都赋》中早有“涵泳乎其中”的说法,而朱文公则把“涵泳”作为语文学习的一种重要方法提出,其曾言“学者读书,须要致身正坐,缓视微吟,虚心涵泳,切己省察”。方玉润所提出的“涵咏”之鉴诗法可以说得到后代学者的一致赞许,而这只是方玉润《诗经原始》所体现出的文学理论的一个方面,因此有越来越多的学者从文学批评的角度来研究《诗经原始》。而在这个角度上研究最多的为《诗经原始》的诗学观,故此处特别提及,并对其历年来的研究成果作单独论述。
细览历年来有关方玉润《诗经原始》诗学观念的文章著作不难发现,对于这个问题学界显然分化为两个不同的倾向。一是认为《诗经原始》就如方玉润在《诗经原始·自序》中所说的那样——“不顾《序》,不顾《传》,亦不顾《论》,唯其是者从而非者正,名之曰《原始》盖欲原诗人始意也”[1]P3,即《诗经原始》主要是从文学立场释《诗经》。反之,则有学者认为,方玉润虽言其作《诗经原始》目的是为“原诗人始意”,实际上《诗经原始》并未跳出传统诗学观的桎梏,即《诗经原始》的基本释诗立场仍是经学。并且,多数学者都倾向于第二个观点。下面,本文就“《诗经原始》所体现出的诗学观”这个问题的研究现状作出论述。
洪湛侯便是第一种观点的支持者,他在谈论《诗经原始》时说到:“方氏论诗,重视阐发诗篇之文学意义,颇与历来解经之家异趣……可见其论诗主旨,以《诗》为诗,不以《诗》为经。”[8]P572此后,徐旭平把握《诗经原始》的具体内容,对方玉润《诗经原始》解读《诗经》的方法进行了归纳和总结:“首先是对《尚书》提出的‘诗言志’传统诗学观进行了反叛,使他对《诗经》的解读回归到文学审美的轨道上来;其次是对‘温柔敦厚’传统的儒家诗教顽固的维护,又使得他对《诗经》的解读带着浓重的卫道者色彩;再次是对他旗帜鲜明地提出的‘原诗人始意’诗学观念进行探究,认为这一观念实际是从文学的特点去看《诗经》,而不是从历史的、经学的范畴去阅读和理解《诗经》,从而使《诗经》终于从经学回归到了文学,从道德说教回归到情感熏陶。”[9]不难看出,虽然徐旭平是以批判性的眼光去分析方玉润于《诗经原始》中所体现出的诗学观,但是其倾向性是较为明确的,即方玉润提出了“原诗人始意”这样一个极具挑战性的诗学观点,使得《诗经原始》对《诗经》的研究摆脱传统经学角度的桎梏,从而转向诗歌美学的道路,使得人们对《诗经》的解读得以从经学回归至文学,从道德说教回归至情感熏陶。可以说,徐旭平的论说代表了第一种观点——《诗经原始》主要是从文学立场释《诗经》。
而对于第二种观点——《诗经原始》的基本释诗立场仍是经学的论述则由来已久。1997年边家珍对《诗经原始》贯穿全书的思想倾向作了论述。他认为,方玉润的《诗经原始》具有浓厚的政治教化思想,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释《二南》诗义,大讲“文王风化”;维护“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维护封建礼教,否定朱熹“淫诗说”与《诗经》之情诗,标举“诗无邪”。此外,他还认为,“尽管方玉润本人声称‘不顾《序》,不顾《传》(《自序》)’,实际上在思想上并未跳出《序》与《诗集传》的范围,而且在对待情诗的态度上,比朱熹倒退了一大步”[10]。李春云的观点同出一辙,认为方玉润诗学观念的出发点仍是儒家文化,并且最终回归于儒家礼治天下的政治理想。其谈论《诗经原始·诗旨》时说到:“(方玉润)言志说、声教说、《诗》教说、无邪之训,仍是为了政教,为了维护清朝的封建统治。无邪为基石、为灵魂,言志是其柱石、骨架,声教、诗教是具体的施行方法,潜移默化地达到‘礼治天下’的政教的。”[3]冯莉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认为:“方氏论《诗经》多取朱说,其持异见者,得自朱子者当在十之七八,其自得仅十之二三。”“方玉润仍不免将‘思无邪’、‘温柔敦厚’之类的儒家诗教说奉为圭皋,这与朱熹的《诗集传》并无二致。”[11]但是冯莉也没有否定《诗经原始》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即“方玉润是以诗人之心、文士之心而不是以学者的身份‘涵咏’《诗经》的”[11]。马立军也指出“《诗经原始》并非是一部关于《诗经》的文学鉴赏类著作,而是一部旨在探求和恢复《诗经》诗教内容的经学著作。”[12]持同样观点的还有陈德新、常森,他们也在肯定《诗经原始》依照文本探索本意的解诗宗旨和释诗立场的基础上,提出“从本质上来说,它跟《诗序》依旧属于同一个儒教体系,甚至可以说跟《诗序》极为密切。”[13]韩立群则对方玉润《诗经原始》中的诗学思想论述的更为详尽,并作出总结:“《诗经原始》根底于其经学,是其想要继承孔子删述群集于国家丧乱之际的文化壮志的深刻体现。其‘诗教’思想,‘风人之旨’始终贯穿《诗经原始》,而且这种思想还深入的影响到了他的文学创作。就其内在来说,方玉润还是将《诗》视为‘经’,只不过其阐释方法和探寻诗人之旨更多的站在文士的立场上,采用文学批评和鉴赏的方式。”观点相同的还有郭丽霞、苏正道等,此处不一一展开叙述。由以上论述可以得知,学界学者多数认为,从诗学观角度来看,虽然方玉润的释诗原旨在于“原诗人始意”,但是实质上受各种原因的影响,并未能实现意图,其说诗仍是为了政教,为了维护清朝的封建统治,因而《诗经原始》仍属经学著作。
除诗学观外,本文还将对《诗经原始》理论批评角度的其他方面的研究现状进行论述,包括对《诗经原始》文艺理论的分析、创作特色的分析、写作风格的分析、文学阐释的研究等各个方面。
从文艺理论的角度来探讨方玉润的《诗经原始》并对此作系统研究的,则始于李先耕的《谈方玉润的〈诗经〉研究》[14]。文中,李先耕从《诗经原始》的具体篇目入手,列举实例,得出以下观点:方氏把《诗经》当作诗来读,以“循文按义”之法探求诗义,强调《诗经》的文学特征,使读者从词句本身直接对《诗经》进行领会欣赏,这种方式类似于今天将《诗经》看成一部诗歌总集的态度;方氏论《周南》、《召南》时对《毛诗序》、《诗集传》中的“文王之化”、“王者诸侯”等说法的批判,体现了他对《诗》义的探求;方氏还用“兴会”、“神情”等来谈《诗经》,而在更多的场合,方氏则托言比兴,别寻寓意,这种态度是同他的联想移情理论有关。此后,在这方面的研究愈发兴盛,成果也就越来越多。
孙秋克从《诗经原始》阐发《诗经》的抒情风格、语言风格、情景表现、虚实法门等艺术特征的角度来研究《诗经原始》,指出“‘原其始意’是《诗经原始》鉴赏批评的根本宗旨;‘总览’是《诗经原始》鉴赏批评的基本原则;‘绎情’是《诗经原始》批评鉴赏的研诗要义”,并得出结论:“方玉润揭示了《诗经》语言风格的多样性,以‘真’标举其特点,点破了《诗经》艺术的一个重要法门——虚实结合,从而构成艺术的佳境。”[15]而洪湛侯则认为方玉润“从写作技巧入手,评论诗歌的艺术成就,可谓别具一格”[8]P573。此外,肖力在其文章《方玉润〈诗经原始〉的文体学批评视角》中专门对《诗经原始》中的诗歌批评方法作了探讨,他认为“方玉润自觉地运用传统诗歌批评方法对《诗经》进行批评,同时又有所发展:他注意从诗的篇章结构和诗的音韵节奏视角来分析《诗经》,这使他对《诗经》的批评具有文体学批评的特点。”[16]次年,肖力在其硕士学位论文《方玉润〈诗经原始〉的文学批评方法研究》[17]中深入分析方玉润《诗经原始》对汉、宋《诗经》研究方法的突破,总结其具体的文学批评方法——用“语境”传达出对作品的诗意接受、以生活中的人情物理为解读依据、文体学批评视角、文学史的类比。文章还探讨了这种文学批评方法产生的原因及其在学术史上的意义。在探讨《诗经原始》论诗意旨方面,李春云与黄忠慎的看法一致,都认为方玉润接受诸位前贤的研究成果的同时又批判前人的得失;在把握“原诗人始意”的同时,对《诗经》中各诗蕴籍的深意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和看法[18]。
李晋娜在上述视角之外,综合各个方面对《诗经原始》进行研究,认为“从说《诗》的外在形式看,方玉润在一定程度上所延续的是旧式《诗》学的评点传统,《诗经原始》已然达到了传统《诗》学中文学欣赏派的最高水平,而贯穿着人文关怀的文学品评既是其成就所在,更是其突破传统的亮点,由其民歌意识中的生态还原、经学观照下的文学眼光、诗意诊解的个人性情、诗教传统下的言外之意所共同构建的原始式《诗》学,力求以性情融入诗境,由之切入古人心灵世界,在诗意的对话中完成与古人精神的合一,说诗者、作诗者、为诗所咏者,三位一体,主宾俱化,在诗歌生态的还原中的心灵解读有着穿越时空的深刻意义”[19]。舒丙旺的硕士学位论文——《方玉润〈诗经〉文学阐释研究》[20]则以文学阐释的视角为出发点,立足于《诗经原始》的主体内容,从“诗歌章句炼字品评”、“诗歌意境探寻”、“诗歌原型揭示”三个方面探讨方玉润以文学阐释《诗经》的精彩之处。而韩立群《方玉润〈诗经原始〉研究》一文则论述了方玉润文学解《诗》之法,并归纳出以下几点:全篇合读的总览法;不可死于句下;破除义理之论,从情出发;知人论世,了解同情;以地域风俗和民歌论诗;注重文学艺术手法和情感质素在解《诗》中的作用;阙疑的方法。此外,他还对《诗经原始》的“文学解《诗》”从多方面进行了解说:对《诗》篇章结构及其美感的分析,对《诗》情景的分析,对笔法的分析,对艺术风格的鉴赏。这些观点都是对前述学者们观点的继承和发展。后续学者如熊武金[21]、苏正道等人都从文学批评的角度对《诗经原始》进行了研究,但目前尚无甚新说法。
三、比较研究角度
一部文学作品的价值通常会在与其他文学作品的比较中得到体现,《诗经原始》也不例外。对《诗经原始》来说,最常见的比较对象应该就是《毛诗序》、朱熹《诗集传》以及姚际恒《诗经通论》。并且,学界对他们的比较形成了一个大致相同的看法:即前者对后三者的继承和超越。方玉润在《诗经原始·自序》中讲述创作缘由时说到:“迨秦火既烈,而伪序始出,託名子夏,又曰孔子。……然而朱虽驳《序》,朱亦未能出《序》范围也。……最后得姚氏际恒《通论》一书读之,亦既繁征远引,辩论于《序》、《传》二者之间,颇有领悟,十得二三矣。而剖抉未精,立论为允,识微力浅,义少辩多,亦不足以鍼盲而起废。乃不揣固陋,反复涵泳,参论其间,务求得古人作诗本意而止,不顾《序》,不顾《传》,亦不顾《论》,唯其是者从而非者正,名之曰《原始》,盖欲原诗人旨意也。”[1]P1-4由此可以看出,方玉润创作《诗经原始》本就对《毛诗序》、《诗集传》和《诗经通论》秉着批判继承的态度。故后世学者对它们之间的关系并无太大异议,所比较的则是前者与后三者之间的继承点与突破点。
李春云指出“虽然方玉润对《毛诗序》及毛诗学者关于《诗经》的论述在一定程度是予以摈弃的,但是他对《诗经》的大部分看法,是在《毛诗序》的基础之上,或者同意,或者略有改动,或者进一步扩展,在本质上是基于同样的目的,本于一样的思维”[3]。其从“诗教”理论、音乐与政治、抒情言志、儒家政治理想、兴义美刺之说等多个角度,运用归纳类比的方法比较《毛诗序》与《诗经原始》的异同,论述了后者对于前者既背离又继承的关系。除此之外,李春云还从方玉润的诗学研究与朱熹的《诗集传》论“诗”分歧最大的“淫诗”之说入手,探讨方玉润与朱熹在“淫诗”说这一方面的争议。他认为,“朱熹的诗学研究最为惊世骇俗的莫过于他在《诗集传》中毫不避讳地提出了‘淫诗说’,方玉润则相反,极力反对朱熹的‘淫诗’说,以为是《诗经》这一千古奇葩的玷污,认为朱熹的‘淫诗说’开启了后人诗学研究的口舌之纷,此乃朱熹诗学研究的一大罪。”[3]李春云以此为基点,探讨了二人对《诗经》文学研究的功过,得出结论——《诗经原始》与朱熹《诗集传》的最大区别在于方玉润虽欲“原诗人本意”,却坚定地维护儒家的正统思想,是以经学的眼光来看待《诗经》的。李晓丹在有关《诗经原始》对《毛诗序》、《诗集传》、《诗经通论》的继承与超越方面进行了更为详尽的论述。她认为,方玉润对《毛诗序》秉持着取之精华弃之糟粕的态度,对其中的痼弊之处进行直接批驳的同时又审慎地在客观评价的基础上进行合理吸收。在批判《诗集传》方面,李晓丹指出,《诗经原始》主要着重于以下几点:第一,力争驳难,反对牵强附会释说无理;第二,反对以封建礼教和宋明理学说诗;第三,重视诗篇中情感,批驳朱熹的“淫诗说”,以性灵阐释诗篇。在继承《诗集传》方面,据其统计,《诗经原始》的题解中完全采用《诗集传》说法的大约有六十余篇,而完全沿袭《诗经通论》之说的约有一百五十多篇,其比重大约为全部《诗经》的二分之一。故其认为《诗经原始》与《诗经通论》一样,都能够打破门户的偏见,不分汉宋、进行客观解诗;都重视人情、真性情,以性灵解诗;都是从文学角度进行诗篇解析。在超越《诗集传》方面,李晓丹则认为方玉润在诗篇的分析上比姚际恒更能够根据当时各国的社会现实加以想象、分析;更能结合民族风情,从民歌角度分析诗篇;在文学鉴赏理论上更加成熟。
在李春云和李晓丹之后,陈阳则专门对《诗经原始》和《诗经通论》在“各自对诗旨态度和以诗说《诗》”、“用分析文学作品的方法来解读《诗经》”这两个大方面进行了比较研究[22]。经过细致地分析比较,陈阳概括出《诗经通论》和《诗经原始》之间联系的几个特点:二者都能打破汉、宋门户之见,从诗的本义去探求诗旨,都一定程度突破了《毛诗序》和《诗集传》的束缚,并且都是通过对《毛诗序》、《诗集传》两家的辨正进行诗意的探求;《诗经通论》着力于辨别前说,可谓“义少辩多”,《诗经原始》则无此特点;方玉润继承了姚际恒的对诗文本身进行文学分析的方法,并且取得进一步发展;二者都比较明显地宣扬封建伦理道德观念,维护封建礼教,无法完全突破封建思想的藩篱。此后,郭丽霞《论〈诗经原始〉之解〈诗〉主张》中也专列章节论述《诗经原始》与《毛诗序》、《诗集传》、《诗经通论》之间继承与反驳的关系,认为方玉润《诗经原始》对《毛诗序》附会无理又无当诗意者的解说是坚决摈弃的,而对其符合温柔敦厚之解的部分是赞成的;与朱熹《诗集传》总体上维护正统伦理以及读《诗》需要“涵咏”、“熟读”这两点上是一致的,而大加贬斥朱子对《毛诗序》的阳违阴奉、以理语解《诗》以及其“淫诗”说;深受姚氏影响的同时也对姚氏重于训诂、泥求字义而失于文字的繁复考辨及其读《诗》破旧而不能立新提出指斥。在这方面作出努力的还有韩立群等人,所持观点与前者无太大出入。将《诗经原始》与《毛诗序》、朱熹《诗集传》以及姚际恒《诗经通论》放在一起进行比较研究,不仅有利于我们全方位、多角度的去认识《诗经原始》,感受其精妙与不足之处,同时也有利于我们理清《诗经》在学术史上的接受历程,让我们以更客观、更正确的眼光去品味经典,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必须对历代学者在这方面的研究和努力进行肯定。
四、价值与不足角度
在研究《诗经原始》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多角度认识到其存在的价值与缺陷,例如从《诗经原始》的诗学观研究中我们可以认识到,《诗经原始》的成就在于对传统诗学观进行的反叛,使得对《诗经》的解读回归到文学审美的轨道上来,而不足则在于《诗经原始》仍是维护封建礼教,带有浓重的卫道士色彩。同样,对《诗经原始》其他方面的研究也可以做到既充分肯定其价值,又指出其不足。
早在梁启超就已对《诗经原始》的价值与不足作出了总括性的评价。他认为:“《诗经原始》稍带帖括气,训诂名物方面殊多疏舛,但论诗旨,却有独到处”[23]。夏传才认同梁启超的观点,评价方玉润“对古文学、今文学、宋学各家诗说辨析抉择,又汇集近人说诗成果,再经过自己的钻研,较多地采用了姚际恒的新说。虽然他也仍然不能突破传统的封建诗教的藩篱,却能提出一些打破前人成说的新见解。”[24]赵庆祥也认为:“方玉润写《诗经原始》不为《序》、《传》、《笺》、《疏》所囿,对前代说《诗》大家皆有评述取舍,提出不少新的见解,对后人掌握《诗经》的思想内容,鉴赏诗歌的艺术,是有很大的启发帮助的。由于受社会历史背景、阶级立场的局限,方玉润在评说中虽然存在着不少的错误观点,但《诗经原始》仍不失为研究《诗经》的一部重要参考书。”[25]张启成亦指出,从《诗经》研究史的角度来看,方玉润的《诗经原始》开拓了《诗经》研究的新思路,对《诗经》部份诗旨给出了独到见解;对《诗经》名篇赏析颇有文学眼光;对孔子删《诗》说的批判;编写体例的特点与优点;但也有一些较为明显的不足与薄弱环节——难以摆脱旧说的某些影响。洪湛侯则直接指出“方氏排《毛诗》,复自拟一序以补其阙,然所拟之序,亦不过在旧说基础上花样翻新而已。”[8]P573
而蓝华增则直接对方玉润《诗经原始》的成就与不足作出了详细论述。从作者自身、时代风气等方面进行探源,总结出《诗经原始》瑕瑜互见,其最大价值在于“把《诗经》从牵于具体历史事件和‘诗教’的旧说拉回到诗美学的道路上来”,其突出不足则是其在学术思想上自相矛盾而不自知[26]。蓝华增的创新之处在于不是局限于文本对《诗经原始》作出评价,而是考察作者人生经历和自身素养以及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和社会风气,以此为基点对《诗经原始》所体现出的优劣作出评判,可以说给予人们一个新的视角去理解《诗经原始》。陶张印承袭了蓝华增的研究视角,在《浅议〈诗经原始〉之失》一文中说到:“由于他家学传统、阶级立场、仕途经历和生活见闻上的一些局限,《诗经原始》一书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不足、缺点甚至谬误:对诗歌内涵的把握,依然深受儒家政教伦理观念的拘囿,因而不能达到他在《诗经原始·自序》中‘以为千余年说《诗》疑案,至是乃可以息嚎而无争耳’的目的。”[27]值得一提的是李晋娜的一篇文章——《方玉润〈诗经〉研究的民俗学倾向》[28],从民俗学的角度探讨《诗经原始》,认为《诗经原始》的最大价值在于将方玉润其独特的生活感受融入对《诗经》的理解,在民俗生活的背景下对《诗经》进行原生态解读,开创了《诗经》研究的民俗学方向。
与蓝华增、陶张印以及李晋娜不同,李晓丹则主要通过《诗经原始》与《毛诗序》、朱熹《诗集传》、姚际恒《诗经通论》三者之间的比较来肯定其学术成就。同时李晓丹与也指出《诗经原始》的几点不足之处:封建忠君,大讲“文王风化”;曲解诗意,目的在于维护“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维护封建礼教,标举“诗无邪”,否定朱熹“淫诗”说,否定《诗经》情诗;新凿说取代旧的凿说。这几点可以看作是对蓝华增观点的继承和发展。与李晓丹研究方法相同的还有陈德新、常森论等人,他们得出的结论也大致相同。至韩立群的《方玉润〈诗经原始〉研究》[7]则专辟一章论述《诗经原始》的价值与不同,其评判标准较前者更为多样,既有社会背景、时代风气、作者自身,也有《诗经原始》与其他作品的比较,更有民俗学等全新视角,可以说较前人更为全面。其结论是《诗经原始》的学术价值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诗经》研究方法和研究视野上体现出的现代性; 以“诗教”为中心对《诗经》进行文学性的解读;解读《诗经》时渗入个人性情与生活经验;探求《诗经》中的言外之意。而不足也体现在四个方面,即将文学解经视为一种推尊“诗教”传统的手段;否定朱熹之“淫诗说”而标举“思无邪”;以新的穿凿替代旧的穿凿;带有“帖括气”。此外,苏元泾[29]也指出《诗经原始》的不足之处主要为不免陷于主观臆测与迂腐的刻意说理。乔立智[30]也对《诗经原始》的成就作了总结——从文学鉴赏的角度就诗论诗;运用生活经验印证和解释《诗经》;胪列各家注疏并逐一辨证后提出新见解;对于前人之说,或择善而从,或阙疑而不强作解人。
《诗经原始》作为《诗》学发展史及研究史上不可忽视的一部著作,不拘泥于前人说《诗》之法,自有其独到见解,学界对《诗经原始》一书价值与不足的认识基本上是一致的,并无过多争议。对于《诗经原始》价值和不足的讨论,可以使后世读者更加客观地看待《诗经原始》这部作品,既不盲目推崇,也不一味否定。同时也在警醒读者,对《诗》的解读,参照前人已有说法的同时,应当要有自己的思考与见解,这对于后世通过《诗经原始》来学习《诗经》、研究《诗经》的学者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从文献学角度、理论批评角度、比较研究角度以及《诗经原始》的成就与不足角度,对方玉润《诗经原始》的研究现状作一个综述,只是进行大致性的概括,无法涵盖学界对方玉润《诗经原始》研究的方方面面。不过,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综上所述可以发现,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对方玉润《诗经原始》的研究就形成一股浪潮,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势力有增无减,使人们对《诗经原始》的认识逐步深入,不断上升到更高的层次。进入二十一世纪,《诗经原始》的研究视角更加多样,研究方法也更加新颖,研究成果也更加丰富。但是,仔细阅读历年来关于《诗经原始》的研究成果可以发现,近年来学界的研究成果多是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的进一步细致化和深入化,缺少一些突破性的发现和探究。依笔者拙见,有关《诗经原始》的版本、体例等文献学方面问题的研究,可运用近代学者王国维所提出的“二重证据法”,收集整理二十世纪以来与《诗经原始》相关的出土文献资料,将“地下之新材料”与古文献记载相互印证,以期最大限度的接近《诗经原始》的本来面貌。若继续从文艺理论批评方面研究《诗经原始》的,可尝试运用林继中先生所提倡的“文化诗学”的研究方法,将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嫁接于《诗经通论》这一母体,吸收异质文化,跨学科沟通,进行古今中外的对话,以多层次、多方位、多角度发掘《诗经原始》中隐含的诗学观和其他文艺理论。对于《诗经原始》价值与不足的评判,则可从研究清代至今人们对《诗经原始》的接受情况入手,在探讨《诗经原始》从面世以来产生的作用和影响中验证其存在的价值与不足。当然,这些想法还未得到具体实施,是否可行仍待进一步验证,只是在此将其作为一种设想提出,希望对当下和后来研究方玉润《诗经原始》的学者有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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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ummary of the Research Status of Fang Yurun’s The Origin of the Book of Songs
XU Lin-yun
Abstract:There is a long history about the research of The Book of Songs. The Origin of the Book of Songs, written by Fang Yurun,who was born in the Qing Dynasty,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it. Starting in 1980s, many scholars have made a special study of it. According to different research directions, it can be divided into four perspectives: philology, theoretical criticism, comparative study, it`s achievement and shortcomings.
Key words:Fang Yurun; The Origin of the Book of Songs; research status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152(2015)01-0022-06
作者简介:徐林云(1989-),女,闽南师范大学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