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围城》的叙事艺术

2016-03-07 09:02周子建
河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钱锺书围城

周子建

(沧州广播电视大学,河北 沧州 061001)



论《围城》的叙事艺术

周子建

(沧州广播电视大学,河北 沧州061001)

摘要:钱锺书的《围城》在叙事艺术上别具一格,在具体事实的叙述上,通过对方鸿渐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展示了当时社会中某一类人在对事业、爱情、婚姻乃至人生万事的追求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围城心态。同时,作者通过对围城和老式自鸣钟意象的构建,在丰富的叙事层面中呈现出复杂的人生意蕴。

关键词:钱锺书;围城;叙事逻辑;围城意象

钱锺书的小说《围城》讲述了1944年至1946年,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一批知识分子的不同境遇,尤其是对主人公方鸿渐在归国邮轮、上海、三闾大学等地追求事业、爱情、婚姻等生存活动的细致描写,生动而深刻地刻画了他们在某种特定的文化背景下,塑造形成的基本的人生态度和价值观念,以及在这种态度和观念影响下所走过的人生轨迹。作者在《围城》中塑造的这些现代“围城人”,对整个人类生存的情境和心态进行了形象的概括与艺术的把握,小说对人的生存价值进行了深层次的探索,揭示了现代人类文明和生存困境这一深刻的哲学命题。本文所要关注的重点却并不是它的主旨意蕴,而是《围城》在叙事过程中独到的叙事艺术,主要围绕两个问题展开,即什么是《围城》的叙事逻辑,以及遵循此逻辑作者如何运用意象组合的手段使作品与所描写的人事发生联系。通过对以上问题的分析,我们试图管窥这篇小说的叙事艺术形式。

一、《围城》的叙事逻辑

1.叙事的出发点

严谨的叙事作品中通常都会安排一个为叙事逻辑服务的叙事出发点,找准《围城》叙事出发点,才能顺藤摸瓜地理清小说的叙事逻辑及其规约下的“人事”安排。钱锺书在小说中选取了方鸿渐作为叙事的出发点,这是作者写作意图和方鸿渐性格特征相结合的结果。在《围城》序言里作者谈到,“在这本书里,我想写现代中国某一部分社会、某一类人物。我没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1]于是作者选取了方鸿渐这个知识分子的代表,通过他的人生轨迹来映照当时整个中国社会并深刻剖析人性弱点。而在知识分子阶层中深深唤起作者丰富情感的人物是小说中的主人公方鸿渐。方鸿渐出生在一个封建家庭,父亲是前清举人,靠岳父出资助留学,混天度日,最后带着假文凭回国,这样的经历造就了方鸿渐这样一个不更世事、平庸无能的角色。但同时他也有着对封建传统文化的绝望,也有着对这种文化的沿袭;他一方面受着西方文明的影响,另一方面却表现出对西洋文化的鄙夷。《围城》主题揭示的人类生存中存在的普遍困境,需要的恰恰是这样一个灰色人物,方鸿渐这种复杂文化心态是能够成为小说叙事核心的根本原因。

2.叙事基本框架

(1)叙事的结构形式。“围城”是一个关于世事人生且深且广的象征,方鸿渐是贯穿其中的主要人物,小说开篇时交代方鸿渐在回国的轮船,面对茫茫黑夜虽然内心苦闷,但是对生活仍然存有一丝的幻象。所以他当时下定决心要摆脱困境,冲破社会环境的制约,追求事业、爱情的成功。但是,到了小说的结尾,方鸿渐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失败后,他好像又站到了一个人生的起点上,面临着新的追求。我们单单从结尾这一小节看,方鸿渐似乎再一次在潜意识里振作起来了,但从他回国后经历的一切来综合考察,他恰恰是又一次想冲进追求——不满足——再追求的“围城”之中。这种结构形式也体现了钱锺书所说的“文章亦应宛转回复,首尾俱应,乃为尽善”。[2]

在这一结构中,对方鸿渐不断冲进冲出的叙述,包含着钱锺书对无毛两足动物基本根性的揭示。方鸿渐虽然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但他没有自己的思想,可以说他通常都在过着一种失重的生活,没有一个稳固的价值观念贯穿在他的言行思维中。例如在北平上学时,因为讨厌未婚妻是按照封建礼仪培养的旧式女性,就跟家里写信想毁约,但是一遭到父亲反对并要挟断绝经济来源,便不敢坚持自己,并且对爱情产生了怀疑。懦弱与不断的自我解嘲就这样扼杀了他追求爱情的自我意识。同行去三闾大学的赵辛楣一针见血地评价方鸿渐“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虽然无用,方鸿渐却从来不曾想过反省自己,相反阿Q的“精神胜利法”常常成为他逃避问题的法宝。

钱锺书在论及诗文创作时指出,诗文中最为重要的是对人的“生存境地”和“基本根性”的点评,对世事人生的洞察。“举万殊之一殊,以见一贯之无不贯”,[3]《围城》叙事结构的意义正体现在这种自我解嘲、自我安慰中。方鸿渐的“精神胜利法”只能使他自己越陷越深,所以他永远弄不清楚造成自身悲剧的根本原因。钱锺书选择方鸿渐作为考察评价的对象,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方鸿渐这类人主体意识的丧失,并揭示了旧中国的现代文明中的危机和生活在其中的现代人的生存困境。

(2)文本的叙事逻辑。《围城》的叙事逻辑就是不断地呈现人类生存中面对的围城困境,并通过对方鸿渐这一贯穿首尾的典型形象,展示了现代社会中某一类人在对事业、爱情婚姻乃至人生万事的追求过程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围城”心态——在不满足现状却又不反省,继而不断追求的循环往复过程中必然走向失败的人生轨迹。

方鸿渐出生在封建家庭,生活在现代资本主义文明社会,习惯于传统文化中的惰性因素,最终成为一个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于一身的角色,在传统保守的父亲和自以为是的校长高松年的威压下表现得唯唯诺诺,进而影响他在爱情上表现出的外强中干。同时,他常常发一些有见地的议论,但是这些议论仅仅是停留在感性的口头阶段,从来没有上升到理性的指导行动的层次,这就注定了他不会有自己的终极目标,只能在人生的“围城”中冲进冲出,在对爱情、事业、婚姻的追求中失去了自身的意义与动力,于是进去了又想逃出来,在反复中走向失败。

二、《围城》的意象

1.“围城”的主体意象

当叙事作品需要更深入地透视人类生存境遇的时候,仅仅靠严密的叙事逻辑是不足的,欲使叙事作品产生诗化的审美效果,还必须添加叙事过程的诗化程度与审美浓度,这时就有必要动用意象这一“点睛”之笔。“意象作为一种情感符号,负载着作家的创作意图,是作家主体之意的形象载体。”[4]《围城》就是这样,寻找一个意象使其与作品所描写的人生联系起来,令作品呈现丰富的叙事层面和复杂的人生意蕴,这个意象就是“围城”。

《围城》叙事安排上的一个难题同时也是它的一个亮点,即怎样避免在一系列的事实堆叠中将抽象的难以触摸的意绪情感附着在一定的事物形象上?钱锺书使用了“围城”这个意象,“围城”就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内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原本简单的寓言,到了钱锺书笔下却被升华为人类永远追求而永远难以满足的“围城根性”。在他看来,这种根性是人类普遍存在的。所以,他在《围城》创作中,利用“围城”构建小说叙事的意象框架,其间穿插主人公在事业和婚姻方面两条叙事线索,目的在于向读者展示人类为实现某种理想而普遍存在的感受与困惑。

作品中,作者借助对婚姻的探讨首先引出“围城”意象,苏文纨在一次关于婚姻的议论中引用了法国的一句话,说婚姻就是被围困的城堡,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方鸿渐当时对此未置一词,但是他在以后的生活中对此体会颇深。有一次他对赵辛楣讲,无论跟谁结婚,过一段日子总会发现娶的不是原来的人,而是换了一个人,如果早知道这样不如将结婚前的追求、恋爱都省掉。后来方鸿渐回到上海,两个人又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当中,婚姻成了他的“围城”。

2.“老式自鸣钟”的添加意象

在文章的最后,当主人公处于各种矛盾的颠峰状态时,作者别具匠心地安排了“老式自鸣钟”这一文学意象作结,“老式自鸣钟”意象的巧妙安排,在深化叙事主题的同时,又于一连串的事实叙述中最大限度地激发了读者的联想和想象,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叙事效果。

自鸣钟本身自成物象,但是被作者添加了“老式的”“爷爷买的”“世传祖物”的身份,便具备了作为添加意象的资格。虽然在方鸿渐的新房里,更值钱一点的家具也颇有几件,但通通都让这么一个老式自鸣钟当了主角儿。对于这个添加意象,作品写得郑重其事,郑重得充满幽默和反讽。“方遁翁对旧物的几乎是包含着某种信仰的夸奖,方老太太对新物的顽固无知的排斥,都使这只挂钟成了守旧斥新心理的滑稽的象征物。”[5]小两口儿把这个“方府三代传家之宝”作为取笑的对象,孙柔嘉认为方鸿渐伤风沙哑的嗓子,跟钟表发条转动的声音“非常之像”,“你是这只钟变出来的妖精”。其后二人又拿这钟表赌气,从而逐渐使它成了方鸿渐冲进小家庭“城堡”后,怄气窝火,不得安生,带着后悔的情绪想逃出“城堡”的象征物了。最终夫妻反目,孙柔嘉首先逃离“城堡”,方鸿渐也浮起离家去重庆的念头,孤独地和衣而卧,小说最后让挂钟充当了故事的主角儿。当老式自鸣钟敲出六点的钟声的时候,它提示出五个小时以前方鸿渐还下定决心要跟孙柔嘉和好,而孙柔嘉也在家里等他回来吃饭。自鸣钟在对时间的提示中包含了对人世的讽刺和感伤。

“老式自鸣钟”是一个添加的意象,放在作品最后是具有多重功效的。一方面,昨天它还是孙柔嘉、方鸿渐嘲笑的对象,今天它却反过来,作为时间的代表,窥见人间种种形相和悲悲喜喜的变化,处于嘲笑人世间的位置了,使作品的结局掷地有声,取得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叙事效果。另一方面,为作者对主人公无尽追求的叙述做了一个精彩结尾,给“围城”这个大意象画上了点睛之笔,使它对人间既有反讽,也有悲悯,融合着透视人的生存状态的复杂情调。

三、结语

综上所述,钱锺书的《围城》在叙述事实安排上,抓住方鸿渐这个极具代表性的叙事出发点,他独特的性格特点在他对事业、爱情婚姻的追求上所产生的消极影响,注定了他的悲剧结局。在“围城”意象这个叙事框架下,作者设计主人公在事业追求上首尾呼应的叙事安排,结尾 “老式自鸣钟”意象的精巧设置,综合见证了主人公事业、爱情婚姻的彻底失败,取得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叙事效果。

参考文献:

[1]钱锺书.围城[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1.(本文所引而未标注的文字均出自此书,恕不一一注出)

[2]钱锺书.钱锺书论学文选(第四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0:287.

[3]钱锺书.谈艺录(补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9:228.

[4]李明生.文学意象的象征性[J].广西大学学报,1994(2):80.

[5]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85.

On the Narrative Art ofFortressBesieged

ZHOUZijian

(CangzhouRadioandTVUniversity,Cangzhou,Hebei061001,China)

Abstract:Qian Zhongshu’s Fortress Besieged has a style of his own in the narrative art. In the plot of the novel, the character of Fang Hongjian shows a kind of Fortress Besieged mentality of people in that society in the pursuit of cause, love, marriage and even life. Through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image of the Fortress Besieged and the old clock, the author shows a complex life implication in the narrative level.

Key words:Qian Zhongshu; Fortress Besieged; narrative logic; imagery of Fortress Besieged

中图分类号:I207.4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69X(2016)01-0050-03

作者简介:周子建(1981-),男,河北沧州人,主要从事现代文学、古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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