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老人与海》译笔的“动态美”

2016-03-05 22:42刘爱兰
关键词:破折号老人与海海明威

刘爱兰,余 东

(1.广州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1363;2.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翻译学院,广东 广州 510420)



·文学研究·

张爱玲《老人与海》译笔的“动态美”

刘爱兰1,余 东2

(1.广州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1363;2.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翻译学院,广东 广州 510420)

张爱玲是中国第一个翻译《老人与海》的作家,而《老人与海》也是张爱玲所译作品的挚爱。正是在语言风格和人生意味上与海明威的共鸣,张爱玲的译笔才能很好地诠释海明威语言的气质和故事的苍凉味道。张爱玲主要从动词、流水句、破折号的使用三个方面来捕捉海明威语言的灵动节奏,从而使其语言具有“动态美”。

张爱玲;《老人与海》;动词;流水句;破折号;动态美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一切诗文,总须字立在纸上,不可字卧在纸上。人活则立,人死则卧,用笔亦然。”[1]102可见文字的“立”也是通过文字的“活”来体现,而这种“活”,可以用语言的“动态美”来诠释。所谓语言的动态美是通过语言错落有致的灵动以及节奏和韵律的波澜跌宕来体现。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集中体现了他独特的语言风格,遣词精当、而不拖沓,动词丰富、而不死板,句式简短、灵动,富有节奏和韵律的动态美。

一、海明威《老人与海》的语言特色

海明威《老人与海》的语言具有“活性”,这种“活”的语言使得故事中的老人,以及老人身边的大鱼、马林鱼、海龟、海鸟以及大海的形象呈现出一种灵动的立体美。英国小说家贝茨曾表示“海明威是一个拿着一把斧头的人”[2]74,他砍去了冗长烦琐的维多利亚风格,也“斩伐了整个森林的冗长言赘词,还原了基本枝干的清爽面目”[3]53。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摒弃空洞、浮泛的文字,语言干净而简明。他忠于自己一贯的写作风格,细致地描写人物的动作和心理状态,诸如出海前的准备工作,出海后如何下饵,鱼上钩后如何与它周旋,之后如何把鱼杀死、绑在船边,最后又是如何用小刀、短棍、舵把与一条条鲨鱼搏斗。这些细致入微的动作描写很好地诠释了老人的精神气质,也符合海明威自己曾表示创作该小说的主题思想:“这本书描写一个人的能耐可以达到什么程度,描写人的心灵的尊严,而又没有把心灵两个字用大写字母标出来。”[2]143故事中他喜欢用简单的“and”一词来连接几个短语和前后单句,充分利用英语中的介词结构,避免繁杂的修辞词汇,因而其行文流畅紧凑、错落有致,节奏如流水般轻重缓急,清脆灵动。而要捕捉海明威简明、灵动语言的韵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译者在翻译貌似“平淡”的语言时,往往会发现很难诠释其韵味和精神实质。余光中在其《老人与海》译本序言中说,要准确表述海明威这种文风在翻译中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4]3。而张爱玲在其《老人与海》译序也写道:“书中有许多句子貌似平淡,而是充满了生命的辛酸……同时也担心我的译笔不能达出原著的淡远的幽默和悲哀,与文字的迷人的韵节。”[5]序虽然海明威“电报式”的文字风格与张爱玲推崇的“平淡近自然”的文风息息相通,然而,如何诠释其语言的“迷人韵节”,在张爱玲看来也是很具挑战性的。张爱玲在翻译《老人与海》时能够准确把握海明威的语言节奏,把其文字的韵律美充分表现出来,一方面源于张爱玲与海明威在语言风格上的共鸣。1952年来到香港后,张爱玲在寻求一种语言和创作上的突破,而海明威朴质的语言无疑给她指明了一个方向。从张爱玲后来的作品《秧歌》和《怨女》来看,其语言的色彩变得清新、素朴,更追求“疏朗、淡远、含蓄”的文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多了一些类似海明威的平淡、质朴的色彩。而另一个方面是张爱玲作为一个中英文俱佳的作家,其语言的天赋和敏感让她能够敏锐地嗅到海明威语言的韵味,因而她在翻译的时候,既尊重原文的特点,又不拘泥于原文形式,娴熟地使用汉语丰富多样、长短不一的句式结构,使得译文呈现出流水般的灵动美,从而更好地诠释海明威的韵律美和语言气质。为了让读者更好地体会张爱玲译文语言的魅力,本文从动词、流水句、破折号的使用三个方面对《老人与海》译文进行具体分析。

二、张爱玲对《老人与海》“动态美”的诠释

作为译者,要诠释原文文字的韵味,就需要译者对其文字有着独到的感受力。张爱玲曾在《天才梦》中写道:“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当我弹奏钢琴时,我想象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性,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舞蹈。”[6]2在她看来,语言就像音符一样有“个性”,可以“跳舞”。可见,在她看来,语言的韵律和色彩是灵动的、跳跃的、动感的。

1.动词的使用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大量使用动词来描述老人在海上与大鱼和鲨鱼斗智斗勇的动态场面。无论在中文还是在英文中,动词常常是充当谓语和中心谓语,因而是句子的核心部分。同时,英文的基本构架是“主语+谓语”,而“主语可能在一定的语境中省略,而谓语不能,句子的许多成分都是在不同程度的围着谓语转”[7]。因此动词的表现力和张力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语言的表现力和动感。我们具体通过张爱玲、孙致礼、黄源深的《老人与海》三个译本来对照分析张爱玲是如何通过动词诠释其原文动作节奏的韵律变化。

The line rose slowly and steadily and then the surface of the ocean bulged ahead of the boat and the fish came out. He came out unendingly and water poured from his sides.

吊丝慢慢地稳定地升上来了,然后,在小船前面,海面凸起来,鱼出来了。他出来,出来,似乎永远没有完的,水从他的身体两旁滔滔奔流下来。[5]39(张爱玲译本)

绳索缓慢地不断往上升,这时小船前面的海面鼓起来了,那鱼露出来了。它不断地往上冒,水往它身边泻下去。[3]35(孙致礼译本)

钓线慢慢地不断往上升,接着,小船前方的洋面鼓了起来,大鱼露头了。他不停地冒出来,海水从身子两侧泻下。[8]34(黄源深译本)

海明威在这里描述了大鱼在海里蛰伏了许久后,第一次露出水面时的场景。其“电报式”的语言凝练、干脆、生动,句子结构也是简单地采用and来连接并列谓语动词和并列分句。原文的第一句中,and连接了三个并列分句,主语分别是line, surface of the ocean, fish, 谓语动词分别是 rose, bulged, came out; 第二句中and连接两个分句,主语分别是fish 和 water, 谓语动词分别是 came out 和poured。 这两句话基本上是按照事理发展的动态过程,用and来连接几个主语+动词的分句,把绳索、海面、鱼、海水动态变化过程依次地描述出来。其中fish 的动作came out 重复了一次,用来描述鱼从海水里慢慢出来的动态变化。张爱玲译文的动词丰富:“升上来”“凸起来”“出来了”“出来”“出来”“奔流下来”,总共6个动词,比原文还多了一个动词“出来”。这些动词配合长短不一的句子结构,语言节奏错落变化,富有动感,也让绳索、海面、鱼、海水等各种事物的发展变化跌宕起伏,张弛有度,富有节奏变化的动感美。其中动词“凸起来”相比“鼓起来”更能表现大鱼在海面上巨大身躯突起的画面感和跃跃欲试的动感。尽管译文中没有用“大”字来修饰鱼,但是读者能够从视觉上体会到鱼“大” 的形象。与此同时,张爱玲用了三次 “出来”来表现大鱼慢慢地从海水里露出自己庞大的身体。从“鱼出来了”“他出来”“出来”,语言的节奏由慢变快,形象地描述了大鱼从蛰伏于海中到慢慢地跃出海面的动态变化,其长短句的变化也在视觉上展现了当时海水变化的节奏,因而极富动态美。总的来说,相对孙致礼、黄源深的译本,张爱玲语言描写更细致一些,其长短句的搭配变化使得语言的韵律感和动感也更强烈一些。

(2)It was there, cleaned and ready, and he picked up with his left hand and ate it chewing the bones carefully and eating all of it down to the tail.

它在那里,洗剥净了,预备好了,他用左手把它拾起来,吃了它,小心地咀嚼着那骨头,把它全吃了,只剩下尾巴。[5]53(张爱玲译本)

鱼已经收拾好了,现成地放在那里,他用左手把它捡起吃了起来,细细地嚼着,从头到尾全部吃下去了。[3]49(孙致礼译本)

飞鱼就在那里,去了肠子,随时可以吃。他用左手捡起鱼,吃了起来。他细细地嚼着骨头,连尾巴都吃下去了。[8]48(黄源深译本)

从三位译者的译文来看,张爱玲的语言措辞和句式结构上是最忠实原文的。原文中海明威还是使用了三个分句,并且用and来连接。三个分句的主语分别是it,he,he,其对应的谓语动词是was,picked up,ate。短语 cleaned and ready是第一个单句中主语it(飞鱼)的补语,说明其状态,而chewing the bones carefully and eating all of it down to the tail是第三个单句谓语动词“ate”的伴随状语。张爱玲的译文基本上是亦步亦趋地尽量保持原文句式特点和行文结构,cleaned和ready两个词都处理为表示被动概念的动词,同时,其译文使用了中文流水句,结构紧凑,动作丰富,动感十足。相比孙致礼、黄源深的译文,张爱玲“洗剥净了”“预备好了”两个动词短语的节奏动感更强。对于eating all of it down to the tail分词短语的处理,张爱玲也是完全依照英文的句式,译成“把它全吃了,只剩下尾巴”。相比孙致礼的译文“从头到尾全部吃下去了”和黄源深的译文“连尾巴都吃下去了”,张爱玲的行文特色是流水句式,语言的节奏放缓,这种节奏的变换也体现了老人吃飞鱼的节奏变化。没有加盐的飞鱼,营养再丰富,也没有很大诱惑力。即使是为了增强自己的体力,迫不得已,吃完一条飞鱼还是需要时间的,况且还得小心飞鱼的刺和骨头。相比老人清理飞鱼的敏捷和麻利,如“洗剥净了”“预备好了”,老人吃鱼的动作就不显得那么利索了。两个动作在节奏方面有着明显的对比差异,有着轻重缓急的变化,很好地诠释了语言节奏的动感。

2.流水句的使用

流水句是指一口气说几件事,中间似断似连,一逗到底,才有一个句号,参与一个事件过程的不是一个人,可能有几个人甚至更多人,因此有几个主语或话题。吕叔湘曾经指出:“汉语口语里特多流水句,一个小句接一个小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9]27流水句从形式上看虚实相间、自由松弛,然其构造本质则是按逻辑事理的发展规律安排的,形散而神聚。相对英语主从结构,汉语中流水句结构更加灵活多变,行文如流水般流畅,其语言的动态感和表达力更强。张爱玲在《老人与海》的译本中最明显的一个语言特色就是大量流水句的使用,以期保留海明威原有语言的特质和语言动感。在一些语境下,如果必要,她也会打破原英文的严谨结构,使之通透传神,更加符合汉语读者的阅读心理和欣赏习惯。流水句作为汉语造句的一个重要的句式,因为没有太多的语法限制,句子弹性很大,一句接着一句,恰是流水,不断地延展下去,语言的动感表现力强。

(1)He thought of how some men feared being out the sight of land in a small boat and knew they were right in the months of sudden bad weather.

他想,乘着个小船出去,看不见陆地,有些人觉得害怕;在有一种季节里,天气会突然变坏,这也是的确是危险的,他知道。[5]38(张爱玲译本)

他想有些人害怕乘小船驶到望不到陆地的地方,而且知道在天气突变的季节他们害怕是有道理的。[3]34(孙致礼译本)

他想起来,有些人就怕乘着小船离开陆地,他知道现在正处于天气突然变坏的季节。[8]33(黄源深译本)

在这个例子中,原文也是由and连接并列谓语动词thought of和knew,主语都是he。在第一个分句里,thought of后面连接的是一个宾语从句,而在宾语从句中,some men做主语,feared是其谓语动词,其宾语是being out sight of land。第二个分句的结构也是如此,谓语动词knew 后面也接了一个宾语从句,从句的宾语是they,与前面的 some men是同指。总地来说,这个英文句子是典型的“树形”框架。张爱玲以老人心理意识流动为线索,化英文长句为中文式流水句,同时把sudden bad weather 词组结构创造性地译成流水句式。从句式变通上来看,相比孙致礼、黄源深的译本,张爱玲更为大胆地使用流水句。这个流水句里包括5个小句,其主语分别是他(老人)、有些人、天气、这(在这种天气里出海)、他。表面上看流水句结构松散,自由松弛,延绵铺展,每一个小句之间也没有连接词,但语言的形式更富有跳跃感和节奏感,更能生动地刻画老人的内心世界。老人丰富变化的内心世界也如流水句式一般灵动、跳跃、延伸,富有节奏变化的动感美。

(2)He took all his pain and what was left of his strength and his long gone pride and he put it against the fish's agony and the fish came over onto his side and swam gently on his side, his bill almost touching the planking of the stiff and started to pass the boat, long, deep, wide, silver and barred with purple and interminable in the water.

他收拾他所有的痛楚和残余的精力,和他就已丧失的自傲,他用这一切和鱼的苦痛对抗,那鱼到他旁边来了,侧着身子温柔地在他旁边游着,他尖长的硬唇差不多碰到船板,他开始在船边游过来,又长,又深,又宽,银色的,上面有紫色阔条纹,在水里简直无穷无尽。[5]58(张爱玲译本)

他忍住一切疼痛,拿出剩余的力气和早已失去的自尊,用来对付那鱼的痛苦挣扎。鱼来到他的身边,侧着身子轻轻的游着,嘴几乎碰到小船的外板。它开始打船边游过去,身子又长,又高,又宽,银光闪闪,还缀着紫色条纹,在水里显得看不到尽头。[3]53(孙致礼译本)

他忍受着一切痛苦,拿出余下的力气和早已失去的自尊对付那鱼的痛苦挣扎。鱼朝他的身边游过来,在一旁温顺地游着,嘴几乎碰到小船的船壳外板。鱼开始从船边游过去,身子又长又宽,入水很深,银光闪闪,布满紫色条纹。在水里,鱼身显得长不可测量。[8]53(黄源深译本)

原文中描述的是老人和鱼儿拼尽力气斗智斗勇的场面,两者都在积蓄剩余的力气,等待最后的搏斗,一决胜负。原文只有一句话,用and来连接5个分句,前面两个谓语动词took,put是老人的内心的活动,后面三个谓语动词came over,swam,started to pass是大鱼的动作。中间了穿插一个独立主格结构,由逻辑主语 his bill加一个现在分词 touching构成,句子后面几个形容词和一个过去分词结构是后置定语,修饰鱼的样子。该句子集中体现了海明威独特的语言风格,用词凝练,干脆有力,动词丰富,活泼生动,叙述质朴客观,语速缓缓而行,给读者以想象空间和回味的余地。对比张爱玲、孙致礼、黄源深的译文,可以看出,从句子结构上,张爱玲的译文最忠实原文,译文也只有一句话,行文结构与原文亦步亦趋,并大胆地使用流水句式。相对孙致礼、黄源深分别用3个和4个独立句子的行文方式,张爱玲的长长的流水句式能够更好地把老人与鱼的动作放在一个时间和空间里。在这个时空里,他们逐渐地融合,鱼儿不断靠近船,靠近老人,然而这种融合中却隐藏着致命的杀机。在这压抑的氛围里,鱼却显得非常的美,张爱玲表现鱼的译文“身子又长,又高,又宽,银光闪闪,还缀着紫色条纹,在水里显得看不到尽头”也是典型的用流水句式。这种流水句式的延绵展开,能够显示鱼儿的巨大和力量,“在水里简直无穷无尽”让读者对鱼的庞大有着无穷的想象空间。与此同时,这些流水句能够舒缓前面紧张的节奏,尽管这种舒缓只是暂时的,但是由多个长短不一的小句构成的流水句,让语言的节奏呈现出紧张、舒缓而延绵变幻的节奏,有着一种灵动的美感,更重要的是语言上句式的跳跃和节奏变化也很好地切合了海明威语言的特质和他所要表现的故事意蕴。

3.破折号的使用

破折号在行文中的作用主要是补充说明,强化语气或调整节奏,以及把跳跃的思维明显衬托出来。张爱玲在写作中就非常喜欢用破折号去达到需要的修辞效果。如其散文《谈女人》竟有24个破折号,而小说《金锁记》中也有64个破折号[10]14。如《金锁记》故事的结尾句“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后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此处破折号的使用,视觉上有一种似断非断、藕断丝连感觉,给读者一个回味的时间和空间,与此同时,也延缓了叙事的节奏,增加了思维跳跃和语言节奏的动感。在张爱玲的译文中,她也青睐破折号的使用,破折号使用的位置可以与原文不完全相同。在《老人与海》的译本中,张爱玲也是多次创造性地使用破折号。

He just felt a faint slackening of the pressure of the line and the commenced to pull on it gently with his right hand. It tightened, as always, but just when he reached the point where it would break, line began to come in. He slipped his shoulders and head from under the line and began to pull in line steadily and gently.

他只觉得钓丝上的压力微微松弛了一些,他开始用右手轻轻地拉它,它又绷紧了——一直如此——但是他拉到正要迸断的时候,钓丝开始松下来,渐渐地可以收回来,他把肩膀和头从钓丝地下钻过去,开始把钓丝收回了,稳定地,轻柔地。[5]54(张爱玲译本)

他只感觉到钓绳的压力稍微减少了一点,便开始用右手轻轻地拉。钓绳又像往常那样绷紧了,可是就在快绷断的时候,却又开始往回收了。他把肩膀和头从钓绳下面抽出来,开始缓慢而要平稳的往回拉。[3]49(孙致礼译本)

他只觉得钓线的拉力隐约有点松了。他开始用右手轻轻地拉了拉钓线。像平常一样,钓线绷紧了,不过就在快要断裂的时候,钓线却开始往回收了。他的肩膀和脑袋从钓线下钻了出来。他开始又轻又稳地把钓线往回收,挥动着双手,使出浑身的力气,他的身体和双腿也来帮忙。[8]48(黄源深译本)

这里张爱玲的译文应该说是一种创造性的翻译,原文的三句话,她只用了一句话译出。译句中,张爱玲使用了丰富的句式,利用汉语流水句式组成的长短有别的小句,行文流畅紧凑、错落有致,语气稳重而舒缓。然而在这个舒缓的节奏中,两个破折号却打断了这种舒缓的节奏,蕴藏着一种紧张、焦虑。被“一直如此”间断的两个破折号,就像绷紧钓丝一样,它快要断了,但又瞬间松散了。一张一弛,透着压抑,这不仅与钓丝的意象相切合,也在渲染着老人与大鱼平稳搏斗中暗藏的杀机。总的来说,相对孙致礼、黄源深的译文,张爱玲的译文的语言节奏感更强,烘托了老人与大鱼一张一弛搏斗中轻重缓急的节奏变化。

(2)Then while the old man was clearing the lines and preparing the harpoon, the male fish jumped high into the air beside the boat to see where the female was and then went down deep, his lavender wings, that were his pectoral fins, spread wide and all his wide lavender strips showing.

然后,老人正把钓丝除下来,把鱼叉装上柄,那雄鱼在船边高高地跳到空中,为了要看看那雌鱼在哪里,然后他张开他的淡紫色的翅膀——那是他的胸鳍—— 一条条淡紫色阔条纹全看得见,他到深海里去了。[5]3(张爱玲译本)

接着,就在老人收拾钓绳,拿起鱼叉的时候,那条雄鱼从船边高高地跃到空中,看看雌鱼在什么地方。然后落下去钻进深水里,它那淡紫色的翅膀,也就是它的胸鳍,大长了开来,它身上所有淡紫色的宽阔条纹显露出来了。[3]2(孙致礼译本)

然后老人在清理钓线、准备鱼叉的时候,雄鱼蹿到了船边上空,想看看那雌鱼在什么地方。然后他钻进深水,张开紫色的翅膀,也就是胸鳍,露出所有宽阔的紫色条纹。[8]2(黄源深译本)

对照原文,张爱玲的译文也是用了长短不一的流水句来诠释海明威的句式特点,按照事理发展的顺序缓缓道来。而其创造性翻译“那是他的胸鳍” 前后用了两个破折号,第一个破折号从意义上来说是为了解释说明,而第二破折号,并无特殊意义。然而,两个被间隔的破折号,视觉上能够给读者呈现出一个生动的画面:雄鱼跃在空中,“那是他的胸鳍”在视觉空间就像雄鱼的身躯,两边的破折号就像他张开的胸鳍。两个破折号在视觉上的展开,让我们更能感觉到了雄鱼的美。我们似乎可以看见,雄鱼在跃向空中时,打开胸鳍的刹那瞬间。与此同此,两个隔开的破折号的使用,也在某种意义上延缓了语言的节奏,这种语言节奏的延缓也很好地诠释了雄鱼张开的胸鳍在空中滞留的瞬间,有一种“刹那即永恒”的意味。两条相亲相爱的雄鱼和雌鱼,雄鱼总是会让着雌鱼先吃食物,不幸的是,雌鱼被钩了,抛到了船板上,而可怜的雄鱼,一路上跟随着,为了要看看船板上的雌鱼,它高高地跳到空中,它展开的淡紫色的翅膀是那样的宽广,那样的凄美。

三、结语

我们虽然是从动词、流水句和破折号的使用三个方面逐一阐述张爱玲译文的节奏美和动态美。但是这三种语言策略在其译文中往往是融为一体的。与海明威语言风格上的共鸣,以及对语言节奏和色彩敏锐的天赋,使张爱玲的译文不仅能够最大程度上保留海明威的句式特点和语言风格,而且还能很好地诠释其平淡、简明语言中色彩和节奏的变化。与此同时,她娴熟融通两种语言,能够在两种语言中找到一种调和,让语言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和节奏。她尊重原文,但不拘泥于原文,她能够感知到海明威文字的韵味,因而她的译文能够创造性地让语言呈现出节奏的动态美。至于笔者在分析张爱玲的译文时,参照了孙致礼和黄源深两位翻译家的译文,并无赞美某人而贬损他人之意,只为更好分析而为之。

[1] 袁 枚.随园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2] 董衡簨.海明威研究[M]北京:中国科学出版社,1980.

[3] 海明威.老人与海[M].孙致礼,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

[4] 海明威.老人与海[M].余光中,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5] 海明威.老人与海[M].张爱玲,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

[6] 张爱玲.流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7] 吴蓝铃.小说言语美学[M]北京:警官教育出版社,1996.

[8] 海明威.老人与海[M].黄源深,译.南京:凤凰出版集团,2010.

[9] 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10] 张 雪.多元调和——张爱玲翻译作品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韩大强)

2016-05-10;收修日期:2016-10-10

2015年广州市社科课题(15G72);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4BYY022)

刘爱兰(1977—),女,湖南攸县人,硕士,广州商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文学翻译;

余 东(1954—),男,湖南岳阳人,博士,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翻译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

H315.9

A

1003-0964(2016)06-012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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