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钓台

2016-03-05 06:29张武扬
志苑 2016年6期
关键词:钓台富春江桐庐

●张武扬/文

寂寞的钓台

●张武扬/文

富春江在中国山水名胜中独树一帜,其美景为历代文人墨客所赞不绝口,唐代诗人韦庄甚至惊叹 “钱塘江尽到桐庐,水碧山青画不如”。元代画家黄公望以富春江景为素材所绘的《富春山居图》,那种明澈而丰盈的意象,让人怦然心动,也使其列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富春江在浙江中部恣肆流走,其中最美的一段在桐庐,两岸山色青翠秀丽,江水清澈碧绿,在山水之间还散布着许多名胜古迹,以各自所有的色彩和动态,使美丽的山水景观和旷世悠远的人文历史融为一体,两者相映成辉。最让我们心向往之的,当然还是名闻遐迩的严子陵钓台,那也是这一段山水的核心景观。

凡有江河几乎都有各种钓台,而富春江上的钓台因严子陵而颇负盛名。《后汉书》有严光(字子陵)传,说严光少年时就很有才气,与刘秀是同学好友。刘后来登基做了皇帝,想让他出来辅佐自己,三次派车去接他,但他坚辞不就,或许在他看来,拒绝和放弃也是一种坚守。刘秀亲自上门相劝,也无功而返。后来,刘秀干脆直接封他为谏议大夫,职责是提建议和意见,在君主犯错或做出一些比较不好的举动的时候,对君主进谏。然而他仍然不受,绝意红尘,耕读富春山中,终身不仕,一直使生命处于一种纯粹的状态,最后八十而终。以至作为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也只能叹气:“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

东汉高士严子陵大概没想到,他越不想出名,却越引来历朝历代的名人雅士为他树碑立传。主要原因在于一位著名文学家的善举和一篇文章。本来后人为敬仰严子陵的高风亮节,唐朝初期,就已在严子陵钓台下建祠奉祀。宋朝大文人范仲淹被谪守睦州知州时,所辖为现今浙江桐庐一带。在他眼中“满目奇胜”富春江固然是寄情山水的好地方,但是他更景仰的严子陵,“思其人,咏其风”。由于当时的严祠已破败不堪,几成荒祠,而且过去所建是其后裔族人的家祠,规模较小。范仲淹决定以地方政府的名义建造,为此还亲自撰写 《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此文对仗工整,字字珠玑,可与他最为知名的 《岳阳楼记》媲美,其中名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为国人所熟知,此文与《岳阳楼记》同被收入《古文观止》,堪称记文双璧。人以文名,似乎有此文之后,严子陵更成了隐士中的重量级人物。从此,所有文人雅士谒严祠,读此文几乎成了一种时尚。

我们从七里泷码头乘游船先观江景。七里泷素有“小三峡”之称,这里两岸夹峙,过去水流湍急,自1968年建成富春江水电站后,急流险滩变成一泓平阔的碧湖。古有“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一说,即咏此段景致。下游便是令人心驰神荡的严子陵当年归隐垂钓的钓台。快艇在江中疾驶,艇头将江水犁开一道碧波。两岸山峦一如既往地馥馥郁郁,峭壁林立,不时可见青瓦白墙的人家掩映在茂密的树林中,似乎专为画家和摄影家准备的构图,那份静美的感觉真好。江水丝绸般地光滑纯洁,即便快艇疾驶,也不觉得颠簸。在江景最美处,驾驶员善解人意地将快艇停下来,让大家拍照。偌大的江面上只剩下我们的快艇如一片树叶漂在江中,这江水既不惊涛拍岸,也不恣意妄为,平静地让我们体验“人在明镜中,帆浮翠屏间”的幽雅意境,犹如内心澹定的隐士一般。不知何时,缕缕白云如洁白的哈达柔曼地飘绕在山脚,与这条似乎被涅槃过的江水相依相撩,没一会儿却又漫上山顶,山顶便云深不知处了,仿佛演绎时光迅捷的流逝。江面有渔夫摇着小舟,在疏朗静阔的江面撒网,一幅青绿色调的苍润画面盈满诗情。此刻我方才领悟到中国水墨画的魅力所在,也只有水墨丹青的勾勒、点擢、晕染才能让一江春水浇湿早已干涸的梦。

到钓台码头,沿着石级而上,迎面便是赵朴初先生所题的 “严子陵钓台”牌坊,也是游客集中留影的地方。牌坊西侧是粉墙黛瓦的严子陵祠堂,祠内范仲淹撰写的《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前有游客在出声颂读,那遒劲书法的书法,似乎就是“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最好注脚。祠堂东侧山麓是长达数百米的钓台碑林,碑文精选了自南北朝至近现代的名人雅士题赞钓台的数千首诗词,书法均出自国内及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国书法名家,这些沾染了富春江灵气的藻思绮语和气韵飘逸的书体,留下了历史的履痕,文化的行脚,漫浸着钓台草木的清新,波动着诗意的灵性,纯厚而绵长。

雨后初晴,山路上湿漉漉的,一条石板山道顺着半山腰蜿蜒向前。这种相似的小路在富春江环岸有无数条,但是,只有这一条让我们有登高的激情和朝觐的虔诚。路边葳蕤的野草和横伸的树枝没有任何约束地释放生命的活力,似深山里的心灵憩园,让人洗净尘屑。在石径岔道上有 “双清亭”,民国年间所建,亭联为:“登钓台南望,神怡心旷;想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此联没什么创意,但也算是写实。在一株古树前驻足凝目,听同行友人介绍说,严子陵钓台分为东、西两部分,相距80余米。所谓“台”,就是两块巨大的山岩,雄峙江畔,垂离江面70多米,背倚青山,下傍绿水,掩映在葱茏的古木丛中。东台相传为严公隐居垂钓处,亦称严陵山,台下幽谷中有巨石如笋,侧看如仕女垂手而立,据说严子陵常以此支撑垂竿。石笋上方是可坐百余人的大块石坪,突兀如悬江岸,踟蹰其上,风姿绰约的一江碧水尽收眼底,高峻的感觉油然而生。韶华白首之间,是漫长一生,还是恍然一瞬?然而,这里作为钓矶历来存疑,明朝学者袁宏道曾分析:“溪深六七寻,山高四五里。纵有百尺钩,岂能到潭底?”郭沫若更直接表达怀疑:“岭上投竿殊费解,中天堕泪可安排。由来胜迹流传久,半是存真半是猜。”尽管如此,古往今来这儿仍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登台凭吊,让精神的足迹穿越钓台山水,甚至成了现实生活某种参照。唐朝大诗人李白甚至还赋诗:“永愿坐此台,长垂严陵钓!”

东台的石坪上有石亭。亭内竖有一方石碑,一面刻“汉严子陵钓台”,另一面刻有南朝范晔所撰《严光传》,文字虽短,但铅华洗尽,已臻化境。我们逐句诵读其传,听钓台下轻拂岩石的江水细语,想象在平淡无奇的岁月流逝中,看着无化为有,有化为无,看着白变成黑,黑变成了白,使人油然而生“钓台虽在,斯人已去”的感叹。严子陵的故事,对当下许多不按照科学发展观要求办事,急功近利、搞形式主义和形象工程,甚至跑官要官者来说,恐怕早已是种神话。许多人似乎都变得无缘无故地浮躁起来,期冀一夜成功的也大有人在。站在神往已久的钓台临江处,望着脚下从上游驶来的游船,自有触绪纷来。一块碑石的抵临,需要多少岁月的淘洗!船儿远去了,留下时间的影子,寂静中藏着千年的跫音。当年“急湍甚箭,狂狼若奔”的七里泷江水,曾打湿严子陵漂渡的衣衫,而今由于富春江水电站大坝的拦阻,早已止波息涛成为一川静水,这种静美让人永远处于遥想与等待之中,也承载了些许美丽的怀念。舍,其实不是丢弃,而是另一种获得和延续。而我也忽然悟到,我们收拾起尘世中琐碎的心情来此,不就是为寻求还和昔日一样的钓台的安宁吗?与东台遥遥相望的是西台,因南宋爱国志士谢翱在此哭祭民族英雄文天祥而出名。元兵南下时,谢曾变卖家产率乡兵数百人投奔文天祥军中效力,被任资议参军。文天祥殉国后,他到此与友人设文天祥牌位哭祭亡灵,并作《西台哭所思》诗,如今在辽远的空旷处读来仍是感人至深。

这一段的沿江美景,没有高楼、没有标语,没有强制、没有催促,都是自由欢快的原生态景观。当年范仲淹修建严子陵祠堂的善举引起后世的仿效,后人在严祠附近陆续修建的客星亭、羊裘轩、招隐堂、高风阁、玉泉亭、清风堂、遂高楼、三公不换亭、天下十九泉亭、云峰烟水阁、山高水长阁和钓台书院等建筑,当年的寂寞成为后世景仰的美丽释放,也使钓台景区的内容非常丰富。毛泽东的著名诗句“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更使其名闻天下。这儿不仅收藏众多古代文人墨客吟咏富春江的诗词,而且一泓清澈的江水流过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情。山川没有语言和文字,却创造了独特的表达。然而,遗憾的是,尽管这里离桐庐市区仅15千米,尽管正值国庆长假,各地大多数景区游客普遍爆满的情况下,这一精致的山水文化内涵厚重的景区却显游人寂寥,遗世而独立的高士受冷落,是否也是滚滚红尘中一种世俗的选择?宋朝大诗人苏轼诗曰:“昔人垂钓今何在,此地空余百尺台。”春秋流过,冷暖自知,似乎是对当下现状的某种预言。

站在山顶,面对一江流水和逶迤的群山,内心顿时空灵起来了,有一种穿越在现代与远古时代隧道里的感觉,如同自己对自己的一次认读。时光如江水,悄无声息流向远方,在不同时代会呈现出不同的风景。所有的光阴都是刹那。过去,或许一根钓竿、一杯淡茶、一个漫长而又诗意等待,就使清名长驻人间,那怕是个孤独的背影。而今,等待就像时间久远的重复,让人看见和感受得到,却永远无法说出复杂的感觉。钓台被赋予它自身之外的许多元素,在情境心绪交相作用过程中,那每一块石,每一茎草,每一泓水,都启迪人要耐得寂寞,祛除浮躁,摆脱那些让人身陷其中的无以名状的东西。然而,严公守望的钓台,其实早已被现代观念穿透,只是我们看不见,摸不着,脱不出。友人指点探询,那山野溪涧的岑寂峡谷中,是否是当年严公不离不弃的茅舍所在?苦与乐,都有一片独立而随性的光阴,只是隔了时光之帷,早已听不到从容淡定的蝉声和辽远野性的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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