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升
(咸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唐诗香意象文化美学论
段永升
(咸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中国的香文化源远流长,而当“香”作为独立的诗歌意象大量出现在唐诗之中时,不仅极大地丰富了香的文化内涵,同时又拓展了唐诗的题材和内蕴。大量香花香料的描写、薰香意象的摄入、焚香意象的抒写,都为唐诗增添了一份神秘浪漫的气质。香意象与唐诗的结缘,使两者的品位得到了共赢共荣的提升。
唐诗;香;香文化
中国香文化源远流长。有学者认为,中国香文化就是“中华民族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围绕香品(薰香等香料制品)制作与使用而形成的、体现中华民族精神气质、民族传统、美学观念、思维模式与世界观之独特性的一系列物品、技术、方法、习惯、制度与观念。”[1]10关于“香”的本义,甲骨文已揭示出来了。其字形如“容器中盛禾黍”,本指五谷之香。篆书则变作从黍从甘。《说文解字》云:“香,芳也。从黍从甘。《春秋传》曰:‘黍稷馨香。’凡香之属,皆从香。”[2]147“黍”表谷物;“甘”表香甜美好。可见,“香”的本义由五谷之香而逐渐扩大为能散发芳香气味的事物或香味本身。
中国人对香的使用,早在殷商时期就开始了。早期的祭祀用香主要体现在燃烧香蒿、燔烧柴木、烧燎祭品等祭法。《尚书·舜典》载:“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3]127说的即是舜燃柴祭祀泰山之事。这可看作是祭祀用香的先声。后来,随着人们对芳香植物的认识,在祭祀中逐渐以焚烧香木、香草取代了燃烧普通柴木。甲骨文中已有薰燎、艾热和酿制香酒的记载。《礼记·内则》亦载:“男女未冠笄者,鸡初鸣,咸盥、漱、栉、縰、拂髦;总角、衿缨,皆佩容臭。”“容臭”,《正义》云:“容臭,香物也,以缨佩之,为迫尊
者,给小使也。”[3]1462故知,容臭即相当于今人所佩之香包。佩戴容臭,是为了消除自己身上的体味和秽气,以免在自己接近尊者时冒犯他们。《礼记·内则》又载:“妇或赐之饮食、衣服、布帛、佩帨、茝兰,则受而献诸舅姑。”[3]1463是说凡媳妇接受赏赐的衣食布帛与白芷、佩兰等香药后,都要敬献给公婆。先秦时期,荆楚一带还有“五月蓄兰,为沐浴”的风习。在用香方面,楚人已开始将芳香植物用于薰香、除秽、香身、驱虫、医疗等方面,可见香的使用在楚国已经相当普遍。①肖军在《中国香文化起源刍议》中对香文化起源的三种说法,即祭天说、驱蚊说、辟邪说进行了辩驳,并从香料生长的自然环境和楚文化的特点等方面展开论述,提出了香文化来源于楚文化的观点。故而,有学者认为中国香文化来源于楚文化。[4]后经秦汉魏晋南北朝的发展,香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了。
如果说唐前的文人在诗文中描写香更多的是注重香的功用,即香意象的浅层次意涵,那么唐代文人则是透过对香意象的描绘,更深入更广泛地表现诗人的情感、生活状态和内心世界。这不仅丰富了香的文化内涵,还极大地拓展了唐诗的题材和内蕴。
由于香文化在唐代的发展普及,香料的使用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唐代诗人或使用香、或赞美香、或描绘香,借香花、香木、香料等传达情感,使得香意象与唐诗的发展达到了双赢。有学者指出:“不知是香的美妙吸引了中国的文人,还是因为有了文人的才思与智慧,香才变得如此美妙。总之,古代文人大都爱香,香与中国的文人似乎有种不解之缘。”[1]245唐代诗人摄香入诗,使香花、香料之馨香飘散在唐诗之中,熏染出一篇篇精妙绝伦的香诗。
唐诗中大量描写香花、香料,诸如丁香、含香、兰、麝、菊、牡丹等香俯拾即是,甚至使香的歌咏成了一个独立的诗歌题材门类。唐诗之中,直接以香名诗的诗就有不少。如钱起《赋得池上双丁香树》:“得地移根远,交柯绕指柔。露香浓结桂,池影斗蟠虬。黛叶轻筠绿,金花笑菊秋。何如南海外,雨露隔炎洲。”[5]173此诗纯粹歌咏丁香,从丁香的移栽,写到枝条之柔韧、香气之浓郁、花影之婆娑、香叶之黛绿、香花之耐寒等,表达了对丁香的喜爱之情。另有王建《别药栏》,虽不以“丁香”名诗,然所写内容却不离丁香,同样也表现出了对于丁香、芍药的喜爱:“芍药丁香手里栽,临行一日绕千回。外人应怪难辞别,总是山中自取来。”[6]500杜甫《江头五咏·丁香》也是以“丁香”为题,然而其内容却赋予了“丁香”新的内涵:“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细叶带浮毛,疏花披素艳。深栽小斋后,庶使幽人占。晚堕兰麝中,休怀粉身念。”[7]876全诗以吟咏丁香体弱为基调,通过细叶、浮毛、疏花、素艳之描写,深栽于小斋后院之境遇,写其只合幽人细赏,而不可与兰麝相混。此诗表面上写丁香,而实则是告诫那些沉沦下僚的柔弱者当知自守,不可与权高位重者混迹,不无以物喻人之慨。杜甫能以丁香喻人,乃是因为丁香自身具有高贵的特性。《图经本草》云:“丁香,木类桂,高丈余。叶似栎,凌冬不凋,花圆细,黄色。其子出支蕊上,如钉子,长三、四分,紫色,其中有粗大如山茱萸者,谓之母丁香。”[8]314丁香有淡淡的幽香、经冬不凋之品性。因之,对于丁香的歌咏,便自然融入了诗人自身的许多人生感慨。陆龟蒙亦有同题之作:“江上悠悠人不问,十年云外醉中身。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春。”[9]7269丁香,花蕾结而不绽,本诗则以之喻无人赏识之不解愁怨。诗前两句借“丁香”生长江边,远离尘俗,无人欣赏暗寓自己的隐居生活。后两句借春风催放丁香,成就一片春色来抒写自己渴望被赏识进而施展才华之心志。陆龟蒙出身官僚世家,热衷于科举仕进。进士科以落榜告终,后回到故乡过起隐居生活,此诗便是其心志的生动写照。
以上诸诗,虽以丁香名诗,然已远远超出了歌咏丁香本身,多寄寓诗人身世之感和郁结仇怨,赋予了丁香意象新的内涵。古人发现丁香结(即丁香的花苞)极似人之愁心,所以常用来喻指人的郁结愁思。唐诗之中以丁香结喻愁者颇多。如李商隐的“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10]2012杜牧的“绣领任垂蓬髻,丁香闲结春梢。剩肯新年归否,江南绿草迢迢”。[11]583李珣的“愁肠岂异丁香结,因离别,故国音书绝”。[9]10188李璟的“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12]6这些诗中,以“丁香结”或写女子不得与情人相会之愁思;或写故国不得相见之愁情;或写女子内心的愁怨等,更是拓展了丁香意象的诗歌意蕴。
《本经逢原》云:“丁香,一名鸡舌香。辛,温,无毒。有子而大者,曰母丁香。”[13]170唐诗之中,也不乏歌咏鸡舌香者,如白居易的“对秉鹅毛笔,俱含鸡舌香”。[14]1149刘禹锡的“新恩共理犬牙地,昨日同含鸡舌香”。[15]302李商隐的“暂逐虎牙临故绛,远含鸡舌过新丰”。[10]465以上诸诗均写口含鸡舌香之事。其实,
口含鸡舌香风习由来已久。应劭《汉官仪》载:“尚书郎怀香握兰,趋走丹墀。”又云:“侍中向存年老口臭,帝乃赐以鸡舌香,令含之。”[16]115-116也许正因为此,口含鸡舌香奏事,逐渐演变成为汉代的一项宫廷礼仪制度。再后来,“含鸡舌香伏奏事”则变成了在朝为官、面君议政的象征。上引白、刘、李之诗皆用此意。
不惟丁香,用整首诗专咏一种香花、香料者,在唐诗中也为数不少。如岑参《优钵罗花歌》、皎然《奉酬陆使君见过各赋院中一物得江蓠》、罗隐《香》、元稹《香毬》等皆是。这些诗歌,均以某种香花、香草、香球、香料为歌咏对象,或对香的外形、颜色、香味、功用做细致描绘,或借物喻人,抒写人生感慨,总而言之,也已然超出了对香花、香草本身的描摹,而有了更为丰富的意蕴。
至于诗歌中以单句描写香花、香料的,则更是比比皆是。如:“注瓶云母滑,漱齿茯苓香。”(章孝标《方山寺松下泉》)“兰麝飘香初解佩,忘归来。”(毛文锡《摊破浣溪沙》)“露白莲衣浅,风清蕙带香。”(杜牧《秋夕有怀》)“沉香火暖茱萸烟,酒觥绾带新承欢。”(李贺《屏风曲》)“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皇甫松《采莲子二首》其一)“玉洞桂香满,雪坛松影疏。”(卢纶《和李中丞……此观》)“云生紫殿幡花湿,月照青山松柏香。”(卢纶《宿定陵寺》)“博山吹云龙脑香,铜壶滴愁更漏长。”(戴叔伦《早春曲》)“共惜芸香暮,春风几万年。”(徐安贞《书殿赐宴应制》)“横垂宝幄同心结,半拂琼筵苏合香。”(李白《捣衣篇》)
以上诗歌所描绘之茯苓、兰麝、蕙、沉香、荷、桂、松柏、龙脑、芸、苏合香等,涉及香花、香料、香粉种类之多,让人眼花缭乱,且地域范围横跨中外。这些都说明,唐人对香的使用已相当广泛,对香的性能了解更加深入了。我们可以看到在唐诗当中,对香意象的吟咏已经成为独立的诗歌题材了。香花、香草、香料、香木已不仅仅作为香的意象而存在,而是成为了诗人情感的物化,用以表现丰富而多样的情感诉求。
在唐代,人们不仅含香、歌咏香、欣赏香,而且还在日常生活中薰香。唐代世俗社会薰香不仅在宫廷贵族中盛行,而且在深闺香阁、文人雅士之中也成为一种生活常态。而这种生活状态,被唐代诗人摄入笔端,既展现了丰富多彩的薰香文化,而且也记录了唐人的生活生存状况。
唐人用作薰香的香料、香花很多,诸如兰、椒、桂、荷、蕙、麝、丁香等皆是。依薰香的对象来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即居所薰香和衣物用品薰香。
2.1 居所熏香
唐诗之中有关居所薰香的诗歌很多,薰香所用的器物即为香炉。而香炉之中,以博山炉最为有名。如温庭筠《博山》:
博山香重欲成云,锦段机丝妒鄂君。粉蝶团飞花转影,彩鸳双泳水生纹。青楼二月春将半,碧瓦千家日未曛。见说杨朱无限泪,岂能空为路岐分。[17]709
此诗由博山炉薰香所散发的烟雾写起,其余三联均咏香炉上刻镂之景物图案及由此引发的联想,可谓是一首专以香炉薰香为题材的诗歌。首联写香炉上腾起浓重如彩云一般的香烟,缕缕飘散,如锦机上织出之美丽云锦,使鄂君也为之妒羡。接着描写香炉上所镂之自然景物,粉蝶围绕花丛飞舞,花影转动,鸳鸯双双戏水,水波荡漾。最后描绘香炉上之人事景物,仲春二月,青楼碧瓦,千家万户,朝日未曛,而人已出行,路歧告别,故有杨朱歧路泣泪之联想。可谓景物人事虚实相生,浑然一体。此诗中之博山炉已不仅仅是一尊薰香的香炉,而成为一个含有诗人情感的意蕴丰富的诗歌意象了。
博山炉,又叫博山香炉、博山香薰、博山薰炉等名,是汉晋时期汉族民间常见的焚香器具。西汉之前,人们使用茅香薰香,即将茅香或蕙草放置在豆式香炉中直接点燃,虽香气馥郁,但烟火气过大。汉武帝时,南海地区的龙脑香、苏合香传入中土后,汉人便用这些香料制成香球或香饼,置于炭火上,用炭火的高温将香料徐徐燃起,香味浓厚,烟火气又不大,因此出现了形态各异、巧夺天工的博山炉。博山炉炉体呈青铜器中的豆形,上有盖,盖高而尖,镂空,呈山形,山形重叠,其间雕有飞禽走兽,象征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博山”是地名,在山东淄博市博山区境内,全境尽山,几无平坦之地。“博山”既喻指炉盖似群山之外观,又合产地之名。据《西京杂记》卷一载:“长安巧工丁缓者……作九层博山香炉,镂为奇禽怪兽,穷诸灵异,皆自然运动。”[18]8北宋考古学者吕大临《考古图》卷十记载:“炉(即博山炉)像海中博山,下盘贮汤使润气蒸香,以像海之回环。此器世多有之,形制大小不一。”[19]181这说明博山炉在不同时期大小形制是不同的。又如李白《杨叛儿》诗云: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20]225
本诗描述的是以博山炉熏沉香时香烟缭绕的迷人意境。沉香,即名贵的沉水香。李白此诗借博山炉熏沉香来写男女欢会。对方的醉留,正像沉香投入炉中,爱情的火焰立刻燃烧起来,情意融洽,精神升华,恰似香火化成香烟,双双一气,凌入云霄。在古代,薰香之香炉,除博山炉之外,据《考古图》记载,还有三足香炉、有柄温炉、兽炉等。[19]180-183
唐诗之中,描写博山香炉薰香者颇多,诗之意蕴各异,多彩多姿。诸如:“垂露额题精思院,博山炉袅降真香。”(薛逢《题春台观》)“下有锦铺翠被之粲烂,博山吐香五云散。”(韦应物《横吹曲辞·长安道》)“博山炯炯吐香雾,红烛引至更衣处。”(刘禹锡《更衣曲》)“香死博山炉,烟生白门柳。”(徐凝《杨叛儿》)还有诗中未点出香炉、香料、香花名称者就更多了,此不赘列。
由此可以看出,唐人尤其是文人雅士用香、薰香已经成为一种生活常态。香炉对于文人雅士来说,已经成为生活中的必备物品了。这说明香文化在唐代诗人的推动下已由贵族拓展到了民间。由于对香炉的熟悉,才有了以香炉代指香炉峰的诸多诗篇。“香炉紫烟灭,瀑布落太清。”(李白《留别金陵诸公》)“香炉一峰绝,顶在寺门前。”(徐凝《香炉峰》)“香炉七岭秀,秋色九江清。”(皎然《送广通上人游江西》)“迢迢香炉峰,心存耳目想。终年牵物役,今日方一往。”(白居易《登香炉峰顶》)
以上各诗中,“香炉”或指香炉峰,或指庐山,均由“香炉”引伸而来。《江西通志》云:“庐山,在(南康)府城南二十五里,三面阻水。其西通陆为群山所奔湊;其支南行者,尽乎鄱阳之汜,南康郡之所负也;西南行者尽乎吴城;其东北尽乎南湖觜,其折而西,则尽乎湓浦,乃九江郡之所居也。”[21]404“香炉峰,去府城西南三十里,庐山之北峰,形圆耸,云气非常,其阴为白居易草堂故址,又吴章山东有小山,亦名香炉峰。盖庐山本有三香炉峰也。香炉峰西南为讲经台,台北折而西,有上、中、下化城三寺;台西为虎崖,有中、下二大林寺,寺枕大林峰,而下大林侧则为云峰寺。”[21]401《太平寰宇记》亦云:“香炉峰,在(庐)山西北,其峰尖圆,烟云聚散,如博山香炉之状。”[22]2251由此看来,香炉峰不仅形似博山炉,而且与佛、道二教因缘不浅,不仅近旁有佛寺相拥,而且还是道教第八洞天。故而,文人雅士在诗歌中对香炉峰的称颂,便含有了佛教空无挂碍、来去自如、彻悟成佛之想,抑或是道教清净无为、长生成仙之念。这些诗作无疑为唐诗增添了一份神秘、浪漫气质。
2.2 衣物熏香
不惟居所薰香,唐人还以香料来薰香衣物用品等。然而,当薰香与女性的衣物用品联系在一起时,唐诗中的“香”意象便有了新的意涵了。如韩偓《懒起》诗:
百舌唤朝眠,春心动几般。枕痕霞黯澹,泪粉玉阑珊。笼绣香烟歇,屏山烛焰残。暖嫌罗袜窄,瘦觉锦衣宽。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9]7899
《懒起》诗是最能反映韩偓“香奁体”诗歌特色的一首五言排律。诗中以细致入微的笔触,悉心刻画了一位思春少妇从内心到外表的情态特征,造成了一种慵懒而优雅、无奈而痴情的多重审美效果。女主人公之“懒起”、香枕粉泪、罗袜锦衣,以及烟歇笼绣、烛残屏山,应是人去室空、为谁而容的困境所致,委婉地表达了女主人公的孤苦哀怨之闺思。再如下面二诗:
下辇更衣入洞房,洞房侍女尽焚香。玉阶罗幕微有霜,齐言此夕乐未央。[9]4301
玉笼薰绣裳,著罢眠洞房。不能春风里,吹却兰麝香。[9]1202
均写女子洞房以香料薰香帷帐、衣物等。那袅袅升腾的香烟,伴随着燕尔新婚,女主人公完全陶醉在洞房花烛的幸福之中,表现的则是另一番情致。除此而外,唐诗则以香料薰香衣物来表现女主人公之闺怨情思。且看杜牧《秋感》:
金风万里思何尽,玉树一窗秋影寒。独掩柴门明月下,泪流香袂倚阑干。[11]1218
全诗以深情的笔触刻画了一位秋夜独倚阑干等待心上人归来的女子形象。她的情思如万里金风一般难以穷尽,明月清辉之下,玉树影寒,当希望化为泡影之后,女子独掩柴扉,以香袂拭泪,孤苦无依。此诗中的“香袂”即写到唐代女子以香熏衣之风习。这一意象出现在诗中,很能引起人的怜香惜玉之情。故而,以香枕、香被、香衣、香衾、香囊、香球、香印等写女子闺中之悲情愁思,成为了唐诗的一大特色。如:“帘垂幕半卷,枕冷被仍香。如何为相忆,魂梦过潇湘?”(李商隐《夜意》)“锦茵闲衬丁香枕,银釭烬落犹慵寝。”(尹鹗《菩萨蛮》)“伞盖低垂金翡翠,熏笼乱搭绣衣裳。春芽细炷千灯焰,夏蕊浓焚百和香。”(白居易《石楠树》)“香销连理带,尘覆合欢杯。懒卧相思枕,愁吟夜起来。”(施肩吾《夜起来》)
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引伸,以至于与女性有关的物件大多都带上了香味。如:“聊看侍中千宝骑,强识小妇七香车。”(王维《同比部杨员外十五夜游有怀静者季》)“烟雾氛氲水殿开,暂拂香轮归去来。”(李隆基《初入秦川路逢寒食》)“香辇却归长乐殿,晓钟还下景阳楼。”(温庭筠《马嵬驿》)“宛转萦香骑,飘飖拂画球。”(沈佺期《幸梨园亭观打球应制》)“宝钿香蛾翡翠裙,装成掩泣欲行云。”(戎昱《送零陵妓》)“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王昌龄《青楼怨》)“仙车欲驾五云飞,香扇斜开九华照。”(王翰《赋得明星玉女坛送廉察尉华阴》)“君在天一方,寒衣徒自香。”(王勃《秋夜长》)“寂寂芸香阁,离思独悠哉。”(卢照邻《赠许左丞从驾万年宫》)“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上官昭容《彩书怨》)
以上诗中之香车、香轮、香辇、香骑、香娥、香帏、香扇、香衣、香阁、香被等皆指与女性相关的事物。这不能不说是香意象对于唐诗、对于女性世界的渗透。这些意象在诗歌中或表现女子生活之精致,或表现女子之愁思离别,或表现女子之柔美可爱,多方面拓展了香的文化内涵。
随着道教、佛教在唐代的兴盛,佛寺和道观的香火长盛不衰,这属于宗教焚香。我们知道,香最初的产生和用途并非是宗教,而是出于祭祀、卫生等原因。宗教用香是香用途的进一步扩展,是汉以后才有的事情。其要求禁忌非常繁琐,不属本文讨论范围。
综上所述,我们若从香文化发展史的角度来看,唐代的文人雅士在日常生活与交往中使用香、在诗歌中将香作为审美意象,描绘香、赞颂香,致使香花香草成为了唐诗一个独立的题材门类,而薰香、焚香之意象则在唐诗之中获得了更为丰富的内涵。可以这样说,从唐诗角度说,诗与香意象的结缘,使唐诗具有了多彩多姿的芳香韵味和香烟升腾的神秘、浪漫气质;从香意象角度而言,香与唐诗的联姻使得香的文化意蕴更为丰富,极大地促进了香文化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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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Aesthetic Nature of Incense Imagery Used in the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
DUAN Yongshe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Xianyang Normal University,Xianyang 712000,Shaanxi,China)
Chinese incense culture has a long history.As an independent poetic imagery,when it massively appeared in the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it not only greatly enriched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Tang poetry,but also expanded the theme and intrinsic connotations of the poetry in the Tang Dynasty.A large quantity of the description of sweet flowers and spices,the introduction of imagery of fumigating incense,and the expressive description of burning incense,all these add a mysterious and romantic temperament to the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The combination of incense imagery and the poetry in the Tang Dynasty makes their qualities enjoy win-win and common prosperity enhancement.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incense;the culture of incense
I206.2
A
1672-2914(2016)05-0109-05
2016-05-18
陕西省社科基金项目(2015J045);咸阳师范学院科研基金项目(12XSYK087)。
段永升(1976—),男,陕西兴平市人,咸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与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