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巍
(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 116000)
刘秉忠正统观探析
刘巍
(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116000)
在中国历史中,文人往往以为求一己之安而忘丧国之忧的失节行为为耻。而在宋元易代之际,却出现了汉族士人纷纷仕蒙的社会现象,其中,刘秉忠对于这一现象的形成有很大的促进作用,而其仕蒙的行为并未受到人们的唾弃,反而获得了人们的推崇和赞誉,说他是:“行菩萨道,现宰官身”[1]。这些就与他先进的正统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打破传统华夷之别的观念,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不仅实现了自己的伟大抱负,并且为天下统一、救民利民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同时,他先进的正统观念促进了蒙汉文化的交融,推进了中华民族一体化的发展,对当今民族关系的发展也有很深的借鉴意义。文章主要从社会背景、君臣关系及其政治理念三个方面来探析刘秉忠的正统观。
正统观念,是在祖先崇拜和血统宗族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鲜明的文化心态,而“华夷之别”则是正统观念中强调的重要内容,历代尊华夏汉族的中原统治为正统,贬少数民族统治为僭越。然而,随着契丹、女真等少数民族相继在中原建立政权,华夷之防的政治观念逐渐淡化。尤其是当蒙古族席卷而来,替代金朝的统治后,中原士大夫纷纷仕蒙,在这些儒士中,如果说耶律楚材是首位仕蒙的政治家,那么刘秉忠则是首位带领大量汉族儒士仕蒙的儒士,他对蒙古统治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对忽必烈可谓尽忠尽孝、鞠躬尽瘁。那他为何可以打破华夷之防,而为忽必烈的统治竭尽全力呢?本文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探析其正统观。
马克思主义认为,“一切时代的体系的真正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2]元代士人的正统观念自然也离不开时代的需要,刘秉忠所处的社会背景决定了他必须放下华夷观念的偏颇,来适应华夷混同的趋势。
首先,刘秉忠的正统观与其所处的地理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刘秉忠为邢州人,邢州在历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理位置,正如唐嘉弘先生所说:“邢台的地位是处于一个相当重要的民族走廊的地位,是中原地区文化和农业文化的融汇地区,一个带有交接点和通道性质地位”[3]。作为民族走廊地区的邢州,常常成为兵家交战之地,尤其是在金末时期,邢州成为金、蒙、南宋三种势力争夺之地。同时,由于其重要的战略位置,在战争中承担着驿传供应的重大经济负担。再加上当时蒙古分封户的剥削以及达鲁花赤的不善治理,整个邢州风雨飘摇、一片凋敝,人们深受灾难的迫害。这种悲惨的状况,在刘秉忠的诗歌中就有反映:“乱点苍山壮地形,西风白草动秋声。几条野水马争饮,一带荒田人不耕。蜗居雁程随处客,龙岗鸳水故园情”。[4]P661西风白草、荒田不耕,满眼凄景、凋敝不堪,强烈的故园之情促使着刘秉忠想要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身为刀吏的他却没有合适的机会。因此,他选择以退为进,伺机出仕,而不是选择像屈原那样为求节而丧身的做法,在其《望月婆罗门引》中就曾表露:“大夫骨朽,算空汨罗投,谁辨浊泾清渭,一任东流”[4]P681。这里,“谁辨浊泾清渭”从侧面反映出他的正统观念,从历史的维度来看,楚国和周朝的统治已经无法辨别泾渭了。因此,他认为屈原对楚国的热爱以及为楚国而死的思想是狭隘的。而其所在的邢州,又长期处于辽金的统治之下,所以,他也早就认清天下统一的潮流,不再重视做皇帝的是否是华夏民族,而是系心于谁能统一天下、安抚百姓。
此外,刘秉忠还受到辽金以来华夷观念变化的影响。自唐虞时代开始,中原部族尊夏鄙夷的理念就开始萌芽,孔子有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5]明显就有鄙视夷狄的成见。而自辽金相继在北方建立王朝后,君王们就开始意图打破华夷之分,如《金史》卷四《熙宗纪》中载“四海之内,皆联臣子。若分别待之,岂能致一?”[6],他们都采取一系列措施推进汉化,实现统一,来巩固自己的正统地位。而当蒙古统治替代金后,耶律楚材和丘处机作为先驱,打破了华夷之别,开始把能完成国家统一的蒙古政权看作是正统。在耶律楚材的诗中就赞颂蒙古统治:“轻徭常力足,薄赋不财伤。勋业超秦汉,规模迈帝王”[7]他认为实现大一统才算是正统,而这种思想其实也是受前代的影响。欧阳修就曾说:“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8]他认为,不管是以大并小,还是以强兼弱,只要是合天下为一的,都可以称得上正统,这种正统观念同样也影响了修端等人对华夷问题的看法。1234年夏历九月,修端等汉族名士聚会就对此问题进行了讨论,修端提出要平等对待辽、金、宋,反对歧视少数民族政权。而这种对正统归属问题的商讨,也就使得许多处于华夷困惑中的汉族士大夫摆脱了迷茫的处境,纷纷投奔蒙古统治者,为新王朝的统治效力尽忠。在这样“华夷同风”的背景下,刘秉忠也认清了天下一统的潮流,其写的《混一后赋》:“天君几时挥手,倒银河、直下洗嚣尘”[9]。表现了他对新国君统一天下势在必得的赞誉。由此可见,刘秉忠打破传统的正统观念为蒙效力的行为不是偶然,而是受天下混同的大势所趋,是时代的需要。
“风云龙虎随时有,鱼水君臣自古稀。”[4]P647在刘秉忠的诗中,多次写到了诸葛亮,这不仅寄托了他想建功立业的志向,更蕴含着他期望自己能遇到诸葛亮和刘备鱼水一般的君臣关系。十七岁时,胸怀大志的刘秉忠却只是做了个邢州节度使幕僚,不得志的他毅然决然投笔归隐:“大丈夫不得志于世间,当求出世间事耳”[4]P695然而,在归隐期间,他又何尝不期望建功立业,在《鹏》这一诗篇中,就表达诗人的雄心壮志:“击水三千云翼垂,抟风九万赴天池。蓬蒿斥绖休想笑,我志应非尔所知。”[4]P677但是,这种志向的实现必须有人为其提供良好的机会,而忽必烈成就了他,并且对其“待以心腹,契如鱼水”[4]P694因此,刘秉忠为报知遇之恩,摆脱了华夷之别的禁锢,而是把君臣之义看得更为重要,他竭尽全力为蒙效力,曾诗云:“在天何问但存义,进我无疑当效忠”[4]P646(《寄冯世昌三首》) 他选贤举能、随征大理、修建开平、建元立制,为忽必烈争夺王位、统一全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刘秉忠占卜有验、奏事中理,深得忽必烈的信赖。此外,他的务实作风也正好适合蒙古思维的实用主义。所以,他们在精神上的契合,使得刘秉忠不再介意少数民族政权的统治。
当然,他们君臣鱼水的关系还建立在共同的理想之上。《元史》中记载“帝在潜邸,思大有为于天下”[10]P39忽必烈在做蒙古亲王时,就有统一天下的雄志,于是他为积蓄力量,推行汉法,网罗儒士,招揽人才,形成了自己的智慧宝囊。而忽必烈“思大有为于天下”的志向和刘秉忠祝愿“天下太平”的理想相契合,所以,这种精神上的碰撞使得刘秉忠竭尽全力地辅佐这位“明君”,他也坚信大一统的伟大事业也必将归忽必烈所有,在其《下南诏》中:“天王号令迅如雷,百里长城四合围。龙尾关前儿作戏,虎贲阵上象惊威。开疆弧矢无人敌,空壁蛮酋何处归?南诏江山皆我有,新民日月再光辉”[4]P642。他高歌赞颂蒙古军队雄赳赳、无人可敌的气势,也表明了他对蒙古政权实现大一统成为正统王朝的必胜信心。同时,忽必烈在即位诏书中提到:“历数攸归,钦应上天之命”[10]P44,这与商灭夏时所下的诏书可谓相似:“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11],他们都是以顺应天命来表明自己的正统地位,以救天下作为正统地位的合法性,而这种正统思想又与邹衍的“五德终始”的理论有关,帝授天命,而天命最终又要归于德,他以五德的相生相克、循环转移来表示朝代更替的合法性,而忽必烈的诏书也正是承袭了正统观的这一理论,以此来表示统治汉地的决心。而刘秉忠也为了打破时人对少数民族统治者的偏见,强调忽必烈在中原的正统地位,他力图改变蒙古的落后文明,建议忽必烈参照中原古代王朝的年号纪年,改用“中统”为新的纪年方法。此后,忽必烈又接受刘秉忠的建议,将年号改为“至元”,并建立“大元”国号。这一系列的措施都表明他们改换门庭,打破华夷之防,力图将蒙古统治政权纳入到中原传统统治的体系中来,巩固了其大一统的历史地位。
著名历史学家余英时说:“中国知识阶层刚刚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时候,孔子便已努力给它贯注一种理想主义的精神,要求它的每一个分子—士—超越自己个体和群体的利害得失,而发展对整个社会的浓厚关怀”[12]。出身于儒士世家的刘秉忠自然也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他胸怀天下,对整个社会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并且,自金初以来,刘秉忠曾祖就为邢州节度副使为金朝统治服务,此后,其家族历代为少数民族政权效力。所以,在他的观念里也没有过多的华夷之辨,而是清晰的认识到“亡天下”要远远重于“亡国”,“亡国”亡的是国君的家,而“亡天下”,则是亡百姓的家。因此,他更多的是心忧百姓,期望统一,争取为百姓谋得更多的利益。《禁中》中“难为苍生济饥渴,谩搜诗句废晨昏”[4]647一句,即反映了刘秉忠出仕做官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而是渴望为苍生解决饥渴。为此,他多次为民请命,劝诫君民的鱼水关系,力谏忽必烈实施仁政爱民的政策。在远征云南期间,刘秉忠以“神武不杀”为请,不仅使得百姓免于屠城之灾,还保护了百姓的农业生产,在其《过鹤州》中“田畴傍舍从恒产,兵火谁家得乐生。伐罪今行原不杀,远蛮归服感仁声”[4]644,说明忽必烈接受了刘秉忠“神武不杀”的建议,并赢得了百姓的的归服。由此可见,刘秉忠摆脱传统的正统观念,积极为蒙古统治者服务的做法,对于百姓的安定和国家的统一都有很深的积极意义。
虽然刘秉忠接受了蒙古统治为正统政权,但是,在治国政策的实行方面,他还是极力推崇汉法,而汉法的推行,也正体现了他为国为民的正统观念。首先,在科举制度长期废置,儒家学士无路可进的文化背景下,刘秉忠为了防止儒家人才的流失,向忽必烈举荐了大量的汉族儒士。在《朝中措·赠平章仲一》一词中,他慨叹儒士如“暮春花”一般“飘卷满天涯”,认识到人世沧桑、韶华易逝,所以他劝诫友人要“随时达节”,同时将“好把中原麟凤,网来祥瑞皇家。”[4]P689作为一种责任来履行。经刘秉忠举荐的人才数十人,也大多位居权位,他们积极献策谋划,为大一统的实现和汉法的推行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其次,在政治方面,他上万言书,提出:“典章、礼乐、法度、三纲五常之教,备于尧、舜,三王因之,五霸败之”[13]P3688,分析了典章制度、礼乐法度以及三纲五常在中原统治中的重大作用,并帮助忽必烈建元成宪,推进了蒙古统治的汉化,并将其统治纳入到中原历代王朝的正统体系中来。此外,他还劝谏忽必烈:“以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13]P3689,治理天下,不能以蒙古传统的野蛮制度来统治,而应实行汉法所推崇的仁政,以天下为家、以民为子:“天子以天下为家,兆民为子,国不足,取于民,民不足,取于国,相须如鱼水”[14]P3688。为此,刘秉忠主张轻徭薄赋、国民共利,提出了一系列保民务本的政策,而这些政策和治国理念也大都为仁义的忽必烈所接受。唐皇甫在《东晋元魏正闰论》中曾说:“所以为中国者,以礼义也,所谓夷狄者,无礼义也。”[14]P3689他认为华夷之别不在于地域的差别,而在于是否承继中原的礼仁文化。也正是由于忽必烈接受了刘秉忠等汉族大臣以仁立国的理念,才使得刘秉忠等人意识到蒙古族也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并且,他们从心理上摆脱了华夷之别的禁锢,开始为蒙古统治尽忠尽孝,推进了多民族国家的统一。
在华夷混同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下,全国统一已经成为大势所趋,在这种历史潮流中,刘秉忠理性的认清了天下混同的现实,打破了传统以华夏政权为尊的正统观,他看重的不是“亡国”之恨,而是“亡天下”的担忧。再者,忽必烈胸怀天下的追求和刘秉忠渴望统一的理想相契合,为了共同的追求,君臣关系如同鱼水,相敬相投,也促使刘秉忠放下华夷之别,为报知遇之恩而竭尽全力。同时,为“救天下”,刘秉忠和他所推荐的汉族儒士形成了“用夏变夷”的政治队伍,他们推行汉法,提出“神武不杀”等一系列的政治理念。在一定程度上,这些建议减少了残酷战争带给百姓的伤亡,保护了中原先进的生产力和文化,加快了统一的进程。此外,刘秉忠辅佐忽必烈立朝建制,促使蒙古统治形成中原王朝伦理模式的政权,使其巩固了在中原统治的正统地位。法国的勒内·格鲁塞在其《草原帝国》中说蒙古帝国是“十九个王朝的忠实延续者”[15],回望历史的长河,蒙古帝国已然成为中华民族历代王朝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由此来看,刘秉忠的正统观是先进的,也正是由于刘秉忠等元初汉人能抛弃传统的华夷观念,理性的对待王朝更替的历史规律,才促使了元朝的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同时,这种中华文明一体化的观念也促进了民族史观的发展和进步,这对当今多民族国家的统一也有很深远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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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47
A
1672-4658(2016)03-0042-03
2016-05-10
刘巍(1990-),女,河北省邢台县人,辽宁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硕士,研究方向: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