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飞
(陕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古希腊智者学派教学思想探究
张鹏飞
(陕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作为西方第一批启蒙思想家,古希腊智者学派掀起了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智者们以教育为职业、以“人”为主要研究对象,心怀“精神”与“世俗”的双重教学目的,以“三艺”为主要教学内容,采用形式各样的教学组织和不拘一格的教学方法,以实际应用为主要的教学评价手段;通过提出“德行可教”的理念,承认了教师职业存在的必要性和大众受“教”的重要性,促使知识走出学园,走向了社会,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古希腊;智者学派;教学思想
如果说人文主义者攻陷了黑暗的中世纪的大门,迎来了中世纪的文艺复兴时代,那么也可以说公元前5世纪左右智者(Sophists)的出现在希腊也掀起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启蒙运动。苏格拉底认为智者是“批发或零售灵魂的粮食的商人”①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一卷[M].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P434;我们认为“智者”一般是指一批靠收取学费而向学习者教授知识的职业教师,只是由于晚期的智者在论辩中太过于讲求形式而忽略了实在,所以才被称为“诡辩者”。虽然他们在历史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屡遭诟病,但当古希腊自然哲学处于瓶颈时,他们另辟蹊径,把当时人们关注的重点从宇宙本源的探索转向了对人的关怀,将“人”作为研究的对象,提出了“德行可教”的理念,最终促使了“人”的发现和自我觉醒,推动了教育教学思想发展。智者学派在教育领域的突出表现奠定了其在教育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
智者们作为古希腊思想的启蒙者,一直在探索在一个城邦中什么样的东西能构成权力、那些被称之为有智慧者以什么样的形式展现权力会得到认可和支持。作为探究的结果,智者们认为那些通过自己的能力把别人安排到适合他们的地方去工作,并且可以从人们的行为找出驱动他们之所以那样做的动机的人,才是有权力的人。所以智者们“教学的目的在于指出:什么是世界上的权力——什么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普遍思想”②黑格尔.哲学史演讲录:第二卷[M].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P10。智者们将权力从宗教和法律中解放出来,抛弃了以往的神权和公共契约式的权力,把权力交到人的手中,并向世人剖析权力的本质,同时敦促人们认识行事的目的与达到目的必须做的事。可以说,这是智者学派教学的“精神目的”。
明晰了权力的构成与流转,就有可能在权力的激流当中趋利避害,在民主城邦中占有一席之地。柏拉图在《普罗泰戈拉》篇中提到,普罗泰戈拉向希波克拉底(Hippcrates)诉说他想通过教学能给希波克拉底的收获,“你和我在一起呆一天,回家时就会变得比来的时候要好,第二天也同样。你每天都能取得进步,会变得越来越好……但在我这里他(希波克拉底)可以学到他想要学的东西。其内容是什么呢?这就是学会恰当地照料他的私人事务和国家事务,这样他就能把自己的家庭管理得仅仅有条,也能够在城邦中成为强大的人,就国家事务作最好的发言和采取行动。”③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一卷[M].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P439-440普罗泰戈拉将在这里将他的教学目的一分为二:一种是管理家庭的个人目的,另一种是服务国家的集体目的。因为这是与人们的切身利益相联系的教学目的,所以我们可以将这两种目的合二为一,称之为智者教学的“世俗目的”。
古希腊,特别是雅典,尊崇“贤人政体”,即推举和承认优秀的政治人才管理国家。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只要是这个城邦的自由民,而且才华出众,通过向大众演说自己的政治理念并击败政敌,就可以登上政治舞台,管理国家。平民政治导致的结果便是对政治家的崇拜和对成为政治家的必备本领——文法、修辞学、雄辩术的狂热追求。
第一,文法。所谓文法,当时是语言学、语言哲学等思维科学的总称,卡西尔(Ernst Cassirer)将人看作是“符号的动物(animal symbolicum)”①卡西尔.人论[M].甘洋,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P33-34语言作为符号的一种,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因为没有语言和其他符号,人类就“不可能看到其他东西”。智者曾就如何正确使用语言的写作方式和名与实的关系问题进行语言研究。通过写作方式的问题产生了最早的语法;通过名和实关系的问题,产生了最早的语言哲学思想。可以说,语法和正名都是关于语言形成的元知识,一个是语言的形成,另一个是词义的区分,二者的结合构成文法,成为人们提高语言的技艺,在演讲和辩论中挫败竞争对手的有力武器,这也是文法为什么在启蒙时期受人们追捧的重要原因。
第二,修辞。修辞学是一种“教人说话的技艺”,是“关于如何使用语言的技艺”②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P116,和我们今天知道的修辞不是同一个概念。他们的修辞学指在特殊的场合、特殊的时间和特殊的人进行辩论的能力,和今天我们所用的口才比较接近。也就是说,文法告诉人们“什么是语言”的知识,而修辞学则教授人们“怎么用语言”的技能。由于古希腊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统一的国家,而是由不同的小城邦构成,城邦之间的商业交流、战争劝降等都需要能言善辩之人,所以他们发动的更多是“舌尖上的战争”,谁能将对方辩倒谁就是“王”。到智者出现的时候修辞学已经发展成为一门比较成熟和重要的科目。
第三,雄辩术。雄辩术(Elocution)是在谈话中揭露对方论断中的矛盾并克服这些矛盾以求得真理的方法,也是辩证法(Dialectics)的前身。普鲁塔克在其作品《伯里克利传》曾经说道,“伯里克利也是埃利亚跟芝诺的学生,他象巴门尼德那样谈论物理学,他完善了在论证中考察对手的技巧,这种技巧通过相反论证叫对手迷茫(aponà),当费鲁人提蒙谈到这种技巧在实施中没有失败过的伟大力量时,当他谈到唇枪舌剑的芝诺这位在争论中处于控制各个方面的人时,他表达了这种技巧。”③G.B.柯费尔德.智者运动[M].刘开会.徐名驹,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96.P95-96进行雄辩的目的就是在于如何使站不住脚的观点反败为胜,相反,让看似合理的命题无立足之地。普罗泰戈拉还认为研究语言可以让措辞更加准确,而关于如何区分像命令式、祈使式、简单句等的技巧就是雄辩术。
“三艺”各有其功能和侧重。概括来说,“修辞学可以通过雄辩的说服力使人们的意见趋向唯一的真理,语法学可以使文辞得到正确的形式,而辩证法则助人进行正确的推理。”④褚孝泉.论语言在古希腊时代的起源[J].社会科学,2004,(12).“三艺”的发展和完善既是当时民主政体发展的需要,同时也是语言本身表征化与抽象化发展的必由之路。当然除了“三艺”公司,智者们也教授其他知识。
教学组织是指教师组织安排学生学习的方式,从教学组织的形式中我们可以看到教育发展的水平。古希腊智者时期的教学组织形式已经有了现代教学组织形式的雏型。首先,柏拉图在《普罗泰戈拉》篇中说,普罗泰戈拉住在雅典时在加尼亚家里,由于当时的智者和学生比较多的原因,加尼亚将一间仓库清理出来既做普罗狄科的卧室,又做普罗狄科讲课的场所,周围围着一群青年人听他讲课;普罗泰戈拉在房子里边走边进,他身后也跟着很多学生,走在学生最前面的是他的得意门生。夸美纽斯曾在《大教学论》中提出,“……青年人最好还是同在大的班级里面受教导,因为把一个学生作为另一个学生的榜样与刺激,是可以产生好的结果和更多的快乐的。”⑥夸美纽斯.大教学论[M].傅任敢,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虽然在智者时期还没有出现“班级”的概念,但是智者们的教学组织形式已经有了班级授课的影子,在保证公民身份的前提下,可以和孔子提倡的“有教无类”相媲美。
其次,在智者之前的传统哲学家眼中,寻求世界本源、探索宇宙奥秘的知识本身就是目的,除此之外别无目的。因此他们授徒的动机也很纯粹,就是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培养“另一个自己”,所以“这种知识
观决定了教育的范围和对象只能是局部的、有限的,教学方式也必定是封闭的、学园式的师徒传承”①崔延强,杨甜.人的觉醒:古希腊智者学派的群体映像[J].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9).。因此他们注重个别化教学,以此来保证其思想传承的纯洁性。智者出现之后,在对传统哲学家个别化教学继承的基础上做了变通。柏拉图在《普罗泰戈拉篇》中提到,希波克拉底希望苏格拉底把他介绍给普罗泰戈拉,于是苏格拉底前去问普罗泰戈拉能给希波克拉底产生什么影响。与其说是去问,还不如说是苏格拉底去挑战普罗泰戈拉的权威,想通过辩倒普氏说明智者教不了什么东西,不值得跟随。普罗泰戈拉问苏格拉底,“你们希望跟我单独谈,还是跟大家一起谈?”②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一卷[M].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P437由于当时普罗泰戈拉比苏格拉底年纪大,而且身为智者的名气也比苏格拉底大,所以普氏这里的“谈”我们可以看作是对“教学”的一种谦虚的说法。普氏提到了两种方法,一是“单独谈”,即个别化的教学方法;另一种是“一起谈”,即“多问一答”的教学方法。因为学生众多,所以“多问一答”的教学方法也是当时主要的教学组织形式。
总的来说,智者学派的教学组织形式多样,既有个别传授和集体讨论,又可以随意提问和共同讨论。教学组织的多样性对学园式的组织形式无疑是一次冲击,它将智慧和知识带出了学园,走向了社会。
传统哲学家通常都在某一固定的场所或区域传授本派的哲学观点,同时对其他哲学流派进行批判。但智者学派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僵硬呆板的思想传播局面,挣脱了地域和学派的束缚,投身于广大社会实践之中,采取了形式多样、生动活泼的教学方法,以适应不同学生的不同学习思维。
教育领域的很多学者都将“对话法”(又称为“苏格拉底法”或“产婆术”)追溯到苏格拉底,但苏格拉底法的产生也有普罗泰戈拉所做的贡献。苏格拉底在与普罗泰戈拉的对话中认为,普罗泰戈拉不仅能够发表长篇演讲,而且“当别人提出问题时他能做简明扼要的回答,而且向他人提问的时候能够静候人家的回答……”③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P137;第欧根尼·拉修尔曾经评价普罗泰戈拉说,“他是一个主张每个问题都有两个相互对立的方面,并用这种方式进行论证的人,是第一个收取学费和第一个采用所谓苏格拉底式的讨论方法的人”。④转引自杨适.哲学的童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P347另外,有的智者还进行了迄今知道的最早的直观教学。阿里斯托芬在其喜剧《云》当中就描述了智者在教授自然科学时就曾经利用过天文仪器和几何仪器作为教具,“在西方的教学中,最早使用教学仪器的,大约就是智者了。”⑤滕大春主编.外国教育通史:第一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9.P228这比17世纪捷克教育家夸美纽斯提出的直观教学早得多。
除了早期的对话式教学和直观教学,智者们还有各自独特的教学方法:“体弱多病的普罗狄(迪)科穿着睡衣,披着羊皮袄,躺在床上,周围坐着聚精会神听讲的青年。走廊对面坐着希比亚(Hippias),一批雅典青年和外邦人以及从母邦埃里斯(Elis)跟着来到雅典的人,把他团团围住,聆听希比亚解答他们的问题。最引人注目的是漫步在走廊上边走边讲的普罗塔格(泰)哥拉,听众们分成左右两排,一边是主人加尼亚,伯里克利⑥伯里克利(Pericles),生活在大约公元前495—公元前429年,是古希腊奴隶主民主政治的杰出的代表者,古代世界著名的政治家之一。的儿子,另一边是伯里克利的另一个儿子及普罗塔(泰)哥拉的得意门生……”⑦叶秀山,傅乐安编.西方著名哲学家评传:第一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4.P402,这些描述都反映出了智者们别开生面、不拘一格的教学方法,摆脱了以往封闭、乏味的教学风格,成功地吸引了学生的眼球。后来亚里士多德的庭院漫步教学法或许就是受了普罗泰戈拉的影响。
讲学、演说和辩论也是当时非常重要的教学方法。由于古希腊时期是人类各项事业发展的初期,教育教学方式也不例外,所以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教学形态出现,“……他们对学生有时只做一次或几次讲座,有时则进行长期系统的教学。他们既有事先准备的书面发言,又有临时即席讲话……”⑧吴式颖,任钟印主编.外国教育思想通史:第二卷[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P138,虽然这些教学方式在现在看来还很不规范,但在当时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我们不能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古代文明的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智者时期讲学和游学之风盛行。
由于希腊是由不同的小城邦构成,各个城邦之间的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都有所不同,所以各城邦之间的文化交流就要由有智慧的、聪明的人去完成,因此智者们并不囿于一地,而是到处讲学,宣扬自己的观点。
由于历史的局限,古希腊时期的教育还没有从哲学里面分离出来,可以说,当时的教育本身还处于混沌未开的状态,教学评价方式和教育目的具有内在的一致性,教学评价过程能直接体现出教育目的。绝大智者的教学目的很单纯,或是教授学生辩论技艺,让他们掌握丰富的语词知识、练就高超的演讲口才,以期他们或是在公民大会上独抒己见,脱颖而出;或是传承自己的思想。所以,对于当时跟随智者学习的学生最好的评价方式,要么发表演说,提出自己的政治观点,凭借自己的论辩技巧压倒对手,赢得大部分人的支持,最终进入政治场域;要么走上法庭,成为一名讼师,参与事物纠纷的处理,有时为别人辩护,有时为自己辩护;或者成为一名职业智者,像自己的老师一样,继续传道、授业。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那些“精神贵族”,他们为学知识而学知识,别无其他目的。
总之,在对智者的“教”和学生的“学”的评价上,主要参考的标准是智者是否达到了教育目的,即学生是否学到了他们所需要的知识。
耶格尔(Jaeger)在对智者的研究当中,认为像普罗泰戈拉和高尔吉亚这样有名的智者的贡献都在修辞学领域,而且以普罗泰戈拉仅有的残篇和其师承问题的研究都有困难,所以他把智者学派纳入“教育学派、文化团体”,而且他还“不主张从哲学伦理学上来评价智者,而是要从教育学上来评价……。”①叶秀山.前苏格拉底哲学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P228虽然我们承认修辞学在教育领域的融入的确可以促进智者(职业教师)教育教学的技巧的发展,但从今天看来,修辞学更多的贡献是在语言学和语法知识方面,这一说法有将修辞学与教育学混同的嫌疑。如果一定要把智者学派纳入到“教育学派”上来考察,也是因为他们对“人”的发现和对“德行可教”的肯定。
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说,“智者把哲学从上天下降到人间,使注意力从外界自然转向人本身,而且认为专门研究人类就是研究个人。”②梯利,伍德.西方哲学史[M].葛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P48古希腊早期哲学家都探讨的是关于“世界的本源是什么?”的本体论问题,但智者们对这类问题的可解决性和对实用性产生怀疑。经过不断地对前人观点的批判与反思,智者们开始明白人的思维的重要性,并认为之所以不同的学者对世界的本源有不同的解释,是因为每个人的想法和另一个人不可能完全相同。最后,智者们所共同认同的观点是,“在世界起源之后,它便会按照人类理性所能够理解的方式运行。”③张超.追寻古希腊哲学[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9.P67这样一来,智者派便成功地实现了对他们之前四大学派④四大学派指米利都学派、埃利亚学派、毕达哥拉斯学派和爱菲斯学派。关于宇宙论学说的解构,承认了“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⑤北京大学哲学系编.西方哲学名著选读: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P155。因此,智者们的研究重点与教学思想的传承便开始侧重于人的能动性。
智者学派否定了传统哲学家关于德行是与生俱来的观点,认为德行是后天可以培养的,是可以通过学习和教化而获得的。“德行可教”在强调人们可以通过对德行的习得而追求更加理想生活的同时,还承认了职业教师存在的必要性和“教”的重要性。只有通过“教”人们才能够获得德行,只有“教”人们才能达到最高的善。这一思想动摇了以往人们对贵族价值的追求,驱使他们纷纷求学于智者门下,来获取智者传授的德行。反过来,这一潮流推动了智者教学技艺、教学科目、教学环境等教学各要素的完善,就在这样一种动态的双向互动过程中不断推动教学思想向前发展。
责任编辑:苏一星
文字校对:伯 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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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
张鹏飞(1991—),男,汉族,甘肃陇西人,在读硕士,主要从事课程与教学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