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兰
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
——一个社会学的分析框架
林晓兰
身份认同是认识和解读新生代农民工的一个重要理论视角。作为在新的社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劳动群体,新生代农民工有着与其父辈和城市居民不同的生存逻辑和生活期望。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城市体验与乡土记忆,是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心理机制与结构性约束,并呈现出同其父辈较为明显的代际差异。因而,从身份竞合与边界冲突、文化适应与身份建构、身份重构与主体回归等层面,探讨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表现形态、行动逻辑与协同策略,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心理机制;结构张力;身份再造
近年来,新生代农民工越来越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社会群体。与第一代农民工相比,他们的成长经历、教育程度、利益诉求和价值取向,都具有鲜明的代际特征。他们渴望融入城市,重视社会保障,维权意识更强。据全国总工会2010年报告显示,现阶段我国新生代农民工总数约为1亿左右,占到农民工总量的61.6%。他们已经成为农民工的主体,是未来城乡统筹发展的重要力量。2010年中央一号文件要求,“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着力解决新生代农民工问题”,这是新生代农民工概念首次作为官方话语出现在政府文件中,并从国家政策层面明确提出“新生代农民工”的发展问题。新生代农民工成长于乡村社会,又长期游离在城市主流社会之外,城市体验与乡土记忆的张力,使他们在身份认同方面常常发出“我究竟是谁,谁该和我一样”的现实追问。他们究竟如何看待自身现在的处境?是否认同国家制度政策和自身实践建构的身份?他们当下立足城市的动力与当初进入城市时相比是否发生了变化?本文以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为切入点,旨在理解市民化过程中新生代农民工日常生活世界中的身份矛盾与自我重构,为从理论和实践上回应当前的城乡一体化和乡村社会转型找寻新的契合点。
20世纪80年代以来,大规模的农民流动,开启了中国新时期社会流动的大潮,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农民工群体,一时间出现了所谓的“民工潮”,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纷纷进城谋生。新世纪初,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和人口的代际更替,一批出生于80后的农民工开始成为农民工群体的主力军。于是,学界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关注逐步成为农民工研究的主流。无论新老农民工,他们都是在城市中打工,往返于城乡之间。尽管他们都在从事着非农职业,但对他们的身份定位一直以来都是农民工研究的关注焦点。作为一个堪与“农民”“城市居民”并存的身份类别,“农民工”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社会中,是由制度与文化共同建构的第三种身份[1]。“农民工”的身份称谓模糊了农民和工人的身份,包括了既是“工”又是“农”的身份界定,使他们自身感到既不是“工”又不是“农”的模糊性身份认同。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是一种结构化的建构过程,这种独特的身份现象,凸显出在特定情境下农民工的社会身份与职业身份相分离的状态。
所谓身份,是指人的出身和社会地位,即在文化语境中人们对于个人经历和社会地位的阐释和建构,其概念意涵跨越了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多个学科领域[2]。目前,农民工身份认同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展开:第一,从身份认同的角度,在梳理身份概念内涵的基础上,首先考察身份在不同时代背景下的特征和内涵,即具有先赋性身份与自致性身份的竞合,常常导致身份叠加(adhesiveidentities)和身份认同危机等问题[3](P197-212)。农民工的先赋性身份主要是基于他们的户籍和出生地角度而言,被划分为“农村人”和“城里人”;后致性身份就是在后天的生活中,受其流入地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农民工对“农村人”的认同,转而认为自己是“城里人”[4]。其次从学科传统资源出发梳理身份认同的理论渊源,如弗洛伊德(S. Freud)的精神分析理论、米德(Mead,G.H)等的符号互动论、舒茨(A.Schutz)的知识社会学,以及帕森斯(T.Parsons)的结构功能主义等,都从不同角度对身份认同的理论进路展开学理探讨并产生重要影响。第二,基于身份认同的理论,探讨身份认同的概念界定和影响因素,以及身份认同与身份建构的互动关系,并结合具体的案例进行深入剖析。如赵志裕等以1997年香港主权回归中国期间香港人经历的社会认同历程为例,阐述社会认同的基本社会心理原理,并特别强调社会认同的动态历程及其与社会中人们普遍接受的社会信念间的相互关系[5]。同时,在身份认同的经验研究方面,主要是围绕个体或群体身份认同的结构与测量、身份认同的影响因素等方面展开。一方面,立足时空情境的变化背景,从城市体验、进城期望、乡土记忆等农民工主体角度,探讨他们对农民工一强制性身份的认同程度及其影响因素[6]。另一方面,当前有相当一部分农民工受务农时间、进城期望、进城时间、生活满意度、未来打算等变量影响,其身份认同处于模糊状态,并且大部分农民工倾向于认同农民这一制度性身份[7]。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还处于混乱状态,显著影响因素主要表现在城市生活体验、与市民的社会交往状况、与市民之间的社会差异感、城市社会生活的满意度,以及是否参与当地城市社区组织等影响因素方面[8]。因此,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不仅关系着他们如何看待“我是谁”的问题,而且关系着他们在流动社会中的生活体验和思想情绪,更关系着整体社会的稳定与发展。
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研究,主要聚焦在四个方面:第一,从社会转型与代际差异的视角出发,探讨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主要表现和演进规律。研究者通常将农民工群体根据出生年代和外出打工时间划分为老一代(第一代)农民工和新生代(第二代)农民工,着重分析两代农民工生命历程中的成长环境、受教育程度、社会时空记忆、群际交往、城市适应等方面的差异性,探讨新生代农民工在社会认同感、生活期望、未来归属的选择是如何开展身份认同的建构、解构和重构的。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是一个过程化、结构性的动态建构过程,并经历着由空间生产向消费领域的扩展,都面临着国家、资本与社会的合力[9][10]。他们的身份认同遭受着结构化的行动选择和建构困境。第二,从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的关系入手,基于社会结构与社会心理两大维度,探讨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结构性困境与认同危机。站在社会身份认同的研究视角,探讨城市滞留青年农民工进入新的陌生场域,将面临着文化适应与社会身份变迁及其认同的问题,如新生代农民工在自我心理认同上表现出的自我矛盾性所导致的认同困惑与身份焦虑,乃至身份认同危机,从而产生一系列社会隐忧[11]。尽管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中已经基本像市民一样的生活和工作,但其身份仍未摆脱农村户籍的束缚,仍然未能获得市民身份的认同,导致农民工的角色转换与身份转换相分离[12]。所以,“当农民工满怀对城市文明和生活的向往与追求来到城市,却因各种社会原因无法融入城市的制度和生活体系。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又不愿或无法回归农村社会,于是在两难和困惑中形成了‘双重边缘人’的自我认同”[13]。第三,基于城乡迁移和劳动力流动的视角,从性别、受教育程度、乡土记忆、进城期待、工厂政治、消费行为等方面,剖析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影响因素与实践逻辑。新生代农民工是一个出生与成长在流动与变化的社会转型时期,他们面临的是一个与老一代农民工不同的“漂泊性流动”,为实现向上流动,城乡结构与制度差异却“制造”了他们的地位紧张和身份模糊,在经历城市打工漂泊体验后,更意识到自己处境的艰难和地位的低下,“在日常生活的实践中与制度和结构进行着不息的顽强反抗”[14]。在中国城市化道路的进程中,城市的生活方式与消费文化激发了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欲望,他们不再满足于“工作在城市,消费在农村”的生活模式,但受经济收入、关系网络等结构性因素的身份制约,心理的消费欲望难以得到完全满足,随之产生心理冲突与地位落差感,不得不采取同她们两栖身份认同形成对应关系的两栖消费策略[15]。第四,从农民市民化的视角,在定居意愿、城市适应、社会融合和主体意识等方面,探索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未来方向与回应策略。农民工的身份认同是户籍制度的政府需要下被建构的“第三种身份”,影响着他们“市民权”身份的权利,而且在城市中集聚,形成一个独特的居住空间,并逐渐被城市居民话语体系所建构,成为身份认同的一个空间符号。因此,只有将农民工获得市民权纳入“农民工”问题时,他们的身份认同问题才可能获得真正的解决,并有望实现阶层身份认同的可能[16]。
综上所述,已有的研究成果为我们理解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但也不无局限。首先,研究者目前更多关注的是农民工整体的身份认同,对于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研究相对较少;其次,目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理论探讨上,经验研究相对较少;最后,既有的研究大多立足于“他者”视角,偏向于结构约束,漠视新生代农民工自身的行动、作为和能力,导致研究对象的主体性缺失。本研究认为,以下几个关键问题还需进一步深入探讨:第一,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的心理机制和社会生成机制是什么,他们的身份认同呈现出何种表现形态和代际差异;第二,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在群体内部又有怎样的分化,他们身份认同的一般规律与具体形态如何,他们内心关于身份认同的“真实世界”怎样;第三,新生代农民工在身份认同的过程中,遭遇了何种结构性困境,他们是如何借助外在的制度安排和内在的主体性能力来加以回应的。因此,开展农民工身份认同的社会学研究,需要关注身份建构的规范要素和资源配置的生成结构,这也是对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再结构化的过程。怎样引导好身份认同的实践维度,并探讨它们间的要素配合对身份竞合的边界确认,是当前及今后新生代农民工身份重构的一个重要议题。
本文在梳理新生代农民工身份意象的基础上,在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城市体验与乡土记忆、身份竞合与边界冲突等层面,探讨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心理机制和结构张力,探索他们身份认同的行动逻辑与现实困境,从文化适应与身份建构、身份重构与主体回归等维度,探寻他们身份再造和身份突围的协同策略。
第一,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心理机制。“身份认同是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对所归属群体的认知以及所伴随的情感体验及行为模式进行整合的心理历程。”[2]身份认同是一个求同存异的过程,包括个人认同和社会认同,这两者共同构成个体身份认同的一体两面。其中,个人认同是自我关于自身属性的认同,是个人在社会化过程中,将自己与周围环境之间建立起心理关系的过程,是将“自我”与许多“异己”区别开来,试图寻求和回答的是“我是谁”这一问题。而社会认同则是自我的社会性维度,即是对所归属的社会群体的认同[17](P17-18),是用来定义个体对自己所属某特定社会群体成员的身份。也就是说,身份认同是作为一个特定群体中的一员的自我概念,是个体把自己归属到某一群体中去,其关心的核心问题是“我(们)是谁”和“谁和我一样”的问题。个人认同与社会认同,就是人们一方面为了区分“我”与“我们”来获得独特性的需要,另一方面在对“我们”与“他们”的区分中达到满足身份归属的心理需要,是在互动中不断建构的。
在吉登斯(AnthonyGiddens)看来,个体的自我认同是对自我能动的反思性监控,是个体依据其个人经历所形成的对自我的反思性理解,反思则是主体理性对现实的一种沉淀,它源于主体的生活实践和社会文化心理结构[18]。在当前户籍制度有所松动情况下,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处境得到了高层和社会的高度关注,但制度上的呼吁并没有带来事实和心理上的接纳,他们至今依然处于城市边缘状态,在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之间还处于一种尴尬的身份境地。这样的身份处境,使得身份意识更加强烈的新生代农民工必须应对这种“定型化”的社会结构,来突破身份的边缘化、模糊化。尽管他们居住和工作在城市,在平时的衣着打扮和消费行为上与市民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他们始终没有合法化的市民身份,享受不到“同城化”的待遇与保障,工作、生活没有安全感,在城市中的发展目标难以预设。久而久之,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生存心态,让他们在工作和生活中找不到自我的价值和意义,无形中多了一份心理焦虑,在这种经历下的反思所形成的自我认同,只会加深他们对城市的疏离感。这意味着,新生代农民工在职业流动中被制度强化了身份认同的选择,即使他们脱离了“农民”的职业,成为了“工人”,但他们的市民身份依然没有得到承认,并同周围形成一道难以跨越的藩篱,促使新生代农民工在“我(们)”与“他(们)”之间萌发了一种强烈的身份意识,体现在新生代农民工的主体意识上就是源于他们对新身份的认同,从内心深处真正地体验到有归属的生活情感和价值意义。可见,认同是在个体行动和社会结构相互作用的结果,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确立,正是这两方面达成动态平衡的过程。身份边界与大众定位,是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和身份建构的社会环境。市民情结与身心图式,则是新生代农民工的自我认同,包括生活感知、生活格调和身份在场。这两个方面的规范性要素共同构成了新生代农民工身份建构的心理机制。
第二,城市体验与乡土记忆: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结构张力。身份认同是社会科学领域备受关注的重要话题,也是流动社会中个体身份寻求的主要旨向。作为与改革开放和社会发展转型共同成长起来的80后新生代农民工,他们的流动性也越来越强。在这一背景下,他们普遍缺乏务农经验,大多受过初中甚至高中教育,对家乡的认识和记忆不再像老一代农民工那样亲密,而与城市有了更“亲密的接触”,原来的人情纽带与乡土情怀发生疏远和背离,相当部分的新生代农民工已经脱离农业生产,开始不适应农民身份和乡土世界并逐步产生陌生感,与乡土的心理距离渐行渐远。与此同时,他们开始了在“异乡”的城市里流动着,想扎根城市。然而,由于户籍等制度限制,他们难以真正融入城市,成为城市里一个“无根性居留”的群体。新生代农民工在乡土场域中建立的血缘、地缘和业缘关系,在新的城市时空维度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分离与重组,深刻改变着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这种趋势逐渐蔓延,使新生代农民工个体的乡土记忆愈加混沌和模糊。一种“对农民工之‘根’的追问,源于该群体同时聚合了农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两种不同的结构性特征,其自身充满变动与转化的张力”[19]。最终导致新生代农民工个体在心理归属、身份认同上找不到自己该归属何处——“城市”抑或“乡村”,以及选择与谁同群,其核心彰显着身份认同的一种结构性张力。基于这样的处境,新生农民工在所流入的城市里融入不了当地的生活群体,不能享受市民的社会权利。身份认同与社区归属失调,其根源在于新生代农民工生活在一个被城市体验与乡土记忆剥离的多重价值中,个体身份与社会生活共同体相互“脱嵌”。
新生代农民工在疏远传统乡土生活共同体的同时,并没有在城市获得“市民”生活共同体的成员身份,这种结构张力无法为他们提供新的身份建构的价值支持。这种对立性的结构性张力,必然是置于城市化、工业化和市场化背景中的,这种“化”的进程背后是城乡“二元对立”的话语思维,往往使年青的新生代农民工先验地判断城市比农村更舒适,自己必须进入城市,把农村和城市局限于空间和生活的对立中,无形中过滤了乡土情怀和生活故事的记忆,加深了他们对城市文化品位和生活方式的追求,实际上消解了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归属。这种现象只会让新生人代农民工的真实身份遭遇复杂的认同想象,至少在他们“乡土世界”“想象世界”“城市世界”“实践世界”等四个生活世界重建生存智慧和身份策略的转换网络中,如何将乡土世界的生活习性与他们在城市中的“再社会化”相协调?当然,尽管新生农民工身份认同面临的结构性张力,但在乡城往返、政策制度、关系重组、身份重构等关系场域中,又为他们改变自身身份命运带来了种种可能性。因而,在价值立场上,新生代农民工的生活史叙事与空间场域,是其身份认同的逻辑起点。工业文明和乡城流动是新生代农民工兴起的首要条件。职业类型与社会地位、收入水平与性别限制、文化品味与生活方式等阶层特征,呈现出户籍樊篱和福利排斥背景下新生代农民工的群体肖像。对摩登都市寄托的浪漫情愫和对乡土情结不舍的牵挂依恋,勾勒出新生代农民工的时空印象,使其身份认同一开始就内嵌着双重定位的困境与结构张力。
第三,身份竞合与边界冲突: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表现形态。新生代农民工进入城市从事非农职业,随着乡土意识的淡薄,城市情结逐渐浓厚,自我的主体意识也在增强,尝试谋求获得相应的社会认同,由于诸多因素的存在,他们至今并没有完全得到城市社会的接纳。在城市文化生活消解他们家乡情感和社会记忆的同时,他们对农村的生活方式已不再适应,而城市也没有接纳他们,使其身份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当他们返回农村时,俨然不再是“农村人”,而是有着“城里人”的身份外表,回到城市时却没有这种“市民”的身份待遇,依然被称作“农村人”。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是一种结构性与流动性互构的动态变化过程,经历了与老一代农民工及市民之间的类化、比较与认同的过程。“农村人”“城里人”“双重边缘人”等身份指称的表现形态,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模糊性和危机感。随着城乡流动与城乡发展一体化,新生代农民工对自己的农民身份越来越持否定态度,但又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身份界定。从职业上讲,他们从事着非农职业,是“工人”;从地域上讲,他们长期居留在城市,是“市民”;但从制度上,他们是法定的农民身份,其“市民”身份没有获得制度承认和认可。因此,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始终在制度与现实之间的角色错位之中,一直处于“农民”“市民”“农村人”“城里人”等身份的彷徨之中。
当一个人在新的社会与话语环境下不再得到社会认可时,主体会改变自身的期望和价值,并在语言与交往方面试图打造或重塑新的自我,折射出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打工中的被动适应与无奈。新生代农民工是一种深嵌于制度与劳动关系之中的特殊身份认同,城乡二元分割体制下的劳动等级剥削,进一步拉大了他们与城市大众之间的身份和地位差异。在被建构的所谓“农民工”的身份标签下,新生代农民工是沉默和被动化的对象,人群清晰,边界模糊,并逐步成为一个没有一个话语的身份群体。在城市文化的耳濡目染下,新生代农民工主动改变原来的乡音和打扮,主动适应城市生活,掩饰乡土身份的行动策略。“这是无法隐藏的双重边缘人的尴尬,既有城市生活经验和策略、以及留在城市的愿景,但现实条件无法满足。回到家乡面临的又是与此之前截然不同的情况。这不仅仅是文化焦虑,而是生存焦虑。”[20]因此,新生代农民工是没有务农经历在城市生活的“异乡人”,经过职业流动与适应,积极争取获得新的社会身份,但依然无法摆脱候鸟般往返于城乡之间,游走于边缘人的生活夹缝之中。“城里人”“乡下人”抑或“两栖人”,这种“亦工亦农”的身份重叠和候鸟式的城乡迁徙,使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出现身份竞合与边界冲突。作为身份模糊的流动群体,新生代农民工可能逐渐在减弱对乡土社会的依恋,同时不断增强对城市社会的向往。在当前既定的社会结构和制度环境下,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呈现多重的身份特征,他们面对非农非工的尴尬,群体内部对职业身份、制度身份和场域身份的现状及未来,会产生不同的界定。
第四,文化适应与身份建构: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行动逻辑。根据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Malinowski,BK)在“文化论”中关于文化的分类法,我国社会学家吴文藻将文化的诸多关系归入物质、社会和精神等三个不同层面。根据吴氏“文化三因子说”,新生代农民工的文化适应分为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观念文化等三个层面。由于城乡之间长期的二元分割,逐步形成了城市文明和乡村文化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新生代农民工进入城市,是与快速城市化、工业化和市场化进程同步的。由于文化是在人们长期生活中形成的根深蒂固的生活习性,可以说是社会和身份分野的标志。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首先是文化适应,这是新生代农民工身份建构不可缺少的行动要素。长期工作生活于城市中的新生代农民工,会逐步习得并接收在劳动生产空间中的工作意识形态。文化适应的过程,是将特定的文化因子内化于心,并塑造着特定的身份地位和价值观念、行为方式等。相较农村而言,城市既是一种空间意义上的存在,更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文化聚积体,不仅仅代表一种地域和群体身份的归属转移,同时也代表从业性质和社会身份的变化。新生代农民工适应城市文化的过程,为他们融入城市提供了身份选择的可能。
对新生代农民工来说,农村与城市、务农与打工、市民与农民等根本上代表着两种文化的转换与适应,这是一种身份建构的认同过程。尽管他们大多没有过多的务农经历,但他们出生成长于农村社会,乡土文化印记早已深植于心。然而,城市的工作和生活,又让他们直接处于一种“异质文化”的包围中。为了生存和发展,他们不得不面临更多、更直接的文化适应。在工作空间中,他们不仅要面临现代“工厂政体”的管理规训,还有生产技术上的技能掌握和生活与心理的融入;在日常生活空间中,他们原有的乡村共同体中的情感传承发生断裂,乡土体验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难以承受现实生活的苦难和隐忍力,生活不确定性增强,普遍缺乏对未来的打算与长远规划。在这种模糊不定的生活变局中,新生代农民工身上出现了传统乡土文化与现代城市文明的背离。由于在官方话语与城市叙事中长期未被认可为“市民”,城市规则系统和政策制度使新生代农民工的文化适应处于多重张力之中,其身份建构的努力亦充满风险与张力。但是,正是在这种多重角逐的张力之中,个体得以在工作变动、社会变革及不确定的生活境遇中寻求新的身份可能。新生代农民工试图在生产空间(工厂政体)、技术空间、生活空间及心理空间等空间体系中,以职业发展与身份流动、消费行为与身份物化、社会交往与关系场域为媒介,在身份建构中实现从文化接触、文化冲击、文化整合到文化适应的动态过程,正是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行动逻辑。
第五,身份重构与主体回归: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协同策略。在现实社会生活中,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受制于制度—结构和农民工个体的期待与认可,其身份认同又表现为不同的行动诉求。由于社会认同与自我认同之间的张力,“个人和群体的‘认同’是强加的、分裂的、流动的和开放的,人们在一套完整的机制下,按照既定的社会期待被模式化并批量生产出来”[21]。正如吉登斯所言,社会成员的认同观融合了有关“认同”的纷争,是从“反思性”来解释其认同观,“自我认同并不是个体所拥有的特质,或一种特质的组合。它是个人依据其个人经历所形成的,作为反思性理解的自我”[22](P58)。在户籍与身份的双重困境下,新生代农民工如何才能发展或者说他们是通过怎样的方式表达一种自我存在的身份认同。在当今高度流动与日益个体化的现代化过程中,原有的社会联系纽带日益式微,城市打工与生活的艰辛,唤醒了为他们对自我认同的定位。
现代城市生活方式和生活节奏,为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提供了物质与精神基础。随着职业流动与群体分化加剧,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也出现了不同的个体表达。新的生活环境和身份角色,赋予他们全新的社会身份,为身份重构提供了多样的认同方式,而主体回归拓展了农民工自我存在的身份意识,成为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协同策略。在社会快速转型的过程中,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呈现不同的向度:一方面,他们将重构自己“社会底层”“边缘人”“农村人”等身份,在短期内仍然要面对“农民工”的现实身份,承认自己处在制度安排和社会政策的底层;另一方面,大部分新生代农民工普遍有主动建构其城市身份的意识,并已在行动上和心理上作出了一定的调适与转变。可见,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的张力,导致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纠结和身份迷失。沉重的肉身(身体健康)和漂泊的心灵(精神健康),考验着新生代农民工身份传递的进程,映射出他们的身心节奏和身份建构的爱恨交织,在灵与肉的双面镌刻了新生代农民工一份苦楚的浮华。在回归乡村和融入城市的双重变量影响下,新生代农民工针对身份地位展开身份抗争与身份突围。这种基于反思性监控的重塑自我主体身份的理性化行动,正是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协同策略。
作为我国社会结构中一个独特的社会群体,新生代农民工是国家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开展对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研究,为认识和解读社会结构变动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分析视角和理论框架,对于检验和反思我国社会转型的理论进路与实践经验,促进新型城镇化与新农村建设的协同发展,推动城乡和谐与社会稳定,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新型城镇化的核心是人的城镇化。作为当前农业转移人口主体的“新生代农民工”,被官方话语高度关注,并将其重点纳入有序市民化的目标进程。新生代农民工进入城市近20年来,经受了国家相关制度和政策的洗礼,具有非农职业流动的丰富体验,是我国城镇化进程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在这一背景下探讨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问题,无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总之,身份认同不仅是个时空概念,还是主体建构的过程,包括先赋性认同、结构性认同与建构性认同。从身份认同的社会生成机制来看,身份认同是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的共同产物,又是客观实在与主观努力的统一体,还是一种静态表征与动态过程的复合体。在既定的社会结构和制度环境,新生代农民工“亦工亦农”的身份重叠和非农非工的尴尬处境,使他们的身份认同遭遇目标定位的困境,进而影响他们社会流动的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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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戴庆瑄]
林晓兰,上海应用技术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社会学博士,上海201418
C91
A
1004-4434(2016)11-0099-06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研究”(15BSH038)和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重点项目“都市女性白领的身份认同研究”(15ZS068)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