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步江
(河海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8)
毛泽东研究领域历史虚无主义思潮的认识论“症结”〔*〕
○ 韩步江
(河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南京210098)
历史虚无主义作为一种彻底否定或改变人们既定认识的极端思潮,渗透到毛泽东研究领域,无疑是对毛泽东研究者的一种挑战。从认识论层面上,深入剖析历史虚无主义渗入毛泽东研究中的原因、过程和抵制措施可以发现,历史虚无主义在毛泽东研究中具有自身不可克服的认识论“症结”,用局部认识取代整体认识,用“虚无”认识取消既定认识,背后昭示出的是,“虚无”本身也是一种“虚无”,以“虚无的理论本真诉求”代替历史既定的本真认识,表面上看是主体对客体能动反映的表现,实质上是完全放弃历史唯物主义、丢弃反映客体的维度,片面发展认识能动作用的唯心主义,并不能在“改变世界”的真实历史和完整逻辑上展现其正当性和合理性。
历史虚无主义;认识论;历史唯物主义;逻辑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1〕历史虚无主义作为一种似乎远离人们日常生活物质层面的“神秘东西”,渗入到毛泽东研究中将毛泽东研究理论引向“神秘主义”,从认识论层面上看并没有“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合理地解决理论问题,自身具有不可克服的认识论“症结”,它在将认识能动作用发挥到极致的同时留下的是没有真正完整反映客体的缺陷,在否定或虚无化一种“历史”的同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主张的另一种“历史”也存在着被否定或虚无化的嫌疑,“否定或虚无化一种‘历史’,势必肯定、成全另一种‘历史’。”〔2〕因此,以破为主,破中藏立才是毛泽东研究中历史虚无主义“羞羞答答”表象背后所要做的对毛泽东研究别有用心的谋划和思考。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历史不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整理历史资料,理清历史资料各个层次的顺序,需要一种抽象,在人们着手考察和整理资料的时候,在实际阐述资料的过程中,这种抽象还会面临一些困难,“这些困难的排除受到种种前提的制约,这些前提在这里是根本不可能提供出来的,而只能从对每个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研究中产生。”〔3〕这种“从对每个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研究中产生”的前提在历史虚无主义那里俨然变成了结果,整理历史资料的前提完全被认识(实证狭隘的)抽象活动本身所取消,在毛泽东研究中历史虚无主义的主要表现就在于颠倒整理历史资料的过程,将前提视为结果,将结果视为前提,以“伪造、剪裁、曲解、滥用史料”(历史资料整理的结果)来取消毛泽东时代及后毛泽东时代个人现实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研究,这是毛泽东研究中历史虚无主义认识论的根本“症结”。
毛泽东研究中渗入历史虚无主义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不同的人(正统毛泽东研究者、历史虚无主义者)往往会有不同的回答,但是无论哪一种回答都不应该脱离“一定的具体的暂时的历史情境”,都不应将问题引向单纯的理论层面或思想史中进行纯粹逻辑论证,因为历史虚无主义的“渗入”已不单是一个理论话题,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更是一种客观现象。对毛泽东研究中已经发生的这种客观现象,很多人会认为现实的就是合理的,可是这样一种用单纯理性来构架现实的论说,并不能真正地展现现实的丰富性。只有从“一定的具体的暂时的历史情境出发”,具体地分析毛泽东研究中渗入历史虚无主义的种种表象,才能真正地把握毛泽东研究中渗入历史虚无主义这种客观现象的真正原因。简单地说,历史虚无主义作为一种极端认识论思潮,渗透到毛泽东研究中,如果没有来自认识系统(认识主体、认识客体、认识环境等)各个方面的具体原因,单纯地认为这是深化和拓展毛泽东研究逻辑发展的必然结果,这恐怕并没有真正地搞清楚,历史虚无主义这种认识论上的极端倾向与认识论上的唯物辩证法之间存在着本质区别,将唯物辩证法所指出的否定或负面性的认识看做脱离“一定的具体的暂时历史情境”的唯一认识、最高认识,以此实现毛泽东研究上的认识论“创造”,恐怕并不是毛泽东研究上的理论自觉,而是认识主体的主观臆造。
一方面,历史虚无主义者特定历史情境下的主观诉求是历史虚无主义渗入毛泽东研究中的重要原因。历史是实实在在的,岂能被否定或虚无,历史虚无主义者俨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要将历史虚无主义引入毛泽东研究中,这表明,历史虚无主义者并不认可过去历史的认识论,想要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在毛泽东研究上的主观诉求,对虚无过去历史往往也只是通过简单的史料进行全面的否定,以实现自己内心中所预设的毛泽东研究逻辑和立场,表达自己根据特定历史情境下理解毛泽东、研究毛泽东的丰富内容,这种反对毛泽东研究中共识和常识的主观情感层面上的考量极易将毛泽东研究引向历史虚无主义者自己所处的特定历史情境上去,为自己特定历史情境下遭受到的个人不幸或不公平待遇提供情感或理论上的抒发渠道和平台,这种对认识主体方面的忽视或无意识表明,历史虚无主义者并没有真正建构出“视域融合”的解释学基础,正如詹姆逊所说:“一种哲学如果自身不包括有关其自身特点的理论,如果不在意识到它所涉及的对象的同时也给某种起码的自我意识留有余地,如果在认识它应当认识的事物的同时不对认识自己作出某种基本解释,那么它必定落到画了自己的眼睛还不知道的下场。”〔4〕这就是说,历史虚无主义者在毛泽东研究中“不对认识自己作出某种基本解释”,最终“自画了自己的眼睛”,却以为“认识了应当认识的事物”,完整掌握了毛泽东研究的认识论,能够超越或取消历史积淀下来的毛泽东研究的“视域融合”,实现历史本真语境中的毛泽东“症候式”解读。
另一方面,毛泽东研究与中国历史、中共党史紧密相连的内在特点为历史虚无主义渗入毛泽东研究中提供了重要条件。毛泽东是一个历史人物,离开中国历史、中共党史,用纯粹思想理论逻辑来把握和解读他,并不符合毛泽东作为中国革命和建设实践领导者的角色。对中国历史、中共党史的研究,能够为构建完整的毛泽东思想提供帮助,这是目前国内外大部分毛泽东研究者都能形成的基本共识。但这样一种共识,不能走向极端,不能变成深化和拓展毛泽东研究的障碍,认为毛泽东研究只能根据中国历史、中共党史进行经验层面的研究,不能上升到一定的理论高度和层面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和研究。或许正是这种局限于中国历史、中共党史研究视域中的客观现象,才为历史虚无主义渗入毛泽东研究提供了条件。假如史料在毛泽东研究中不是决定性因素,毛泽东研究还可以在更深的理论层面上凸显其更加丰富的意义,那么历史虚无主义者凭借自己独特史料的优势渗入到毛泽东研究中恐怕就变得不那么容易,因为仅以史料说明历史远远比不上建立在更加丰富理论基础上的历史整体把握,史料往往只是历史的局部认识,并不能取代历史的整体认识,而毛泽东研究中对历史整体认识建构的不足,不能基于历史整体认识建构“视域融合”、人们普遍接受的毛泽东思想整体肖像,这就为历史虚无主义渗入到毛泽东研究中留下了空间。
历史虚无主义渗入到毛泽东研究中有很多种表现形式,不同的形式往往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对这些形式进行认识论上的总结和反思可以发现,历史虚无主义往往并不追求毛泽东研究的整体逻辑或整体视域,立足于某一个方面进行深度挖掘和揣测,是其在毛泽东研究上的重要特征。他们在毛泽东与中国传统文化、马克思主义之间关系等问题上往往并没有普遍性认识,但往往强调要重新审视毛泽东及其思想,认为人们在毛泽东研究上的既定性普遍认识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或借口进行否定或虚无化,毛泽东和中国革命历史背后应该更凸显出符合人的真实本性的“恶”的东西来,这样才能真实地体现出历史的本质和原貌。这种将历史细节的真实视为历史发展一般规律的认识论,显然没有意识到,历史细节并不是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历史发展并不由某个人的意志所主宰,个人的意志或其他方面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都是有限的,将其夸大或扭曲在一定程度上都没有认识到历史发展一般基础的社会生产力现实,以及基于一般基础之上所呈现出来的相对独立的表象层面。令人不解的是,即使历史虚无主义有认识论上的“症结”,它还是以自己的“优势”成功渗透到了毛泽东研究中。而剖析其作用机制可以发现,历史虚无主义往往会通过以下三个方面(在正统毛泽东研究中被忽视或被关注度不高,没有进行充分解释和说明的)来展现自己在毛泽东研究上的“独创性贡献”。
第一,通过毛泽东个人层面的细节研究渗透到毛泽东研究中。在毛泽东研究中,历史虚无主义往往认为,通过毛泽东个人层面的细节研究才能真正地描绘出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形象,人们原来对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历史形象的宏大叙事方式存在问题,并没有揭示出历史真相,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在历史中并没有过人之处,毛泽东个人在很多层面上都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他个人主观上的(没有远大社会理想、个人不健康心理所呈现出来的)“肮脏意图”和“阴谋”才是其真正的历史形象,这是中国革命胜利以及毛泽东成为政治领袖的根本,这种“专门挑拣毛泽东宏伟生平中的某些失误或错误进行‘历史细节’的‘考证’,并将这些‘历史细节’扩大为整体,以‘还原历史的真相’”〔5〕的做法,在认识论上显然没有意识到,自身对中共历史和毛泽东形象存在着严重扭曲、丑化,对毛泽东个人错误并没有结合“一定的具体的暂时的历史情境”进行实事求是的分析和定位,将中国革命的成功和毛泽东的成就完全归因于毛泽东个人层面上的因素(阴谋诡计、玩弄权术)并不能真正地把握历史发生作用机制,这种“按照行动的动机来判断一切,把历史人物分为君子和小人”的历史观,本质上是实用主义的,他们并没有看到:“每一个社会时代都需要自己的大人物,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把他们创造出来。”〔6〕
第二,通过历史事件的完整研究渗透到毛泽东研究中。在毛泽东研究中,历史事件的完整研究常常被历史虚无主义者拿来作为否定和虚无化既定毛泽东研究的突破口,他们往往认为,延安整风、三年灾害等历史事件都不能简单地“就事论事”,而应该结合更全面的视域进行更大程度上的挖掘,找到“意想不到”“标新立异”的“深层意蕴”,以此颠覆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正面形象,实现自己以历史事件的“真相”统治整个毛泽东研究话语权的目的。这种将历史事件抬升为唯一逻辑并通过完整构建历史事件全部面貌的认识论,在本质上并不能摆脱主观“臆想”的内容或情节的介入,并不能做到在整个历史语境和一般逻辑中透视历史事件的价值和意义,对历史事件“细节”上的补充或捏造往往使其很难真正地恢复历史事件的真实全貌,将延安整风运动历史事件表面上的措施理解为毛泽东的蓄意行为,看不到历史事件本身的理论基础和原委,更看不到毛泽东所强调的理论与实践有机辩证互动的原则,恐怕是历史虚无主义在毛泽东研究上的重要认识论“缺陷”。
第三,通过毛泽东思想理论本质层面的研究渗透到毛泽东研究中。在毛泽东研究中,历史虚无主义者往往会割裂毛泽东理论著作与其实践活动的内在关联,单纯从文献学角度把握毛泽东理论著作,看不到理论著作对实践活动的内在总结和提升,认为毛泽东理论著作是抄袭别人的成果,没有什么独创性,其中认为“两论”是对苏联教科书的简单翻版和抄袭最为典型,这种不能以中国实践逻辑解读毛泽东思想理论本质,而仅仅满足于文献学比较层面上的认识论,显然不能完全领悟毛泽东思想的本质及其精髓,更无法看出毛泽东思想以实践活动为载体对马克思主义的“突破性”发展,不能置于马克思主义谱系中定位这种“突破性”发展往往还使毛泽东思想常常被理解为对马克思主义的背离或异端,可见,历史虚无主义在认识论上往往忽视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质的研究,满足于理论著作本身的文献学解读,常常使其并不能真正基于历史唯物主义把握毛泽东思想的真谛,更无法看透看似复杂凌乱的实践活动背后所存在着的理论本质。
纠缠于历史虚无主义自身,意图通过历史虚无主义的科学批判来抵制毛泽东研究中历史虚无主义,在认识论上只立足了一个方面,即历史虚无主义从本质上来讲并不占据毛泽东研究的合理性和正当性,它自身包含着的认识论“症结”并不能真正推进毛泽东研究,它极端否定和虚无化既定认识的特性使其自身并不能有真正的学术理论建树,停留和满足于局部认识的真假使其往往很难达到对毛泽东及其思想的深刻把握,碎片化、日常化、经验化的认识视域也无助于其建构出真正的毛泽东研究视域,推动毛泽东研究的长效发展。这就是说,正确抵制历史虚无主义在毛泽东研究中的蔓延,除了需要对历史虚无主义的“虚假理论本质”进行科学批判外,还需要在毛泽东研究中建构出符合自身健康发展需要的认识论,以毛泽东研究的理论自信逐渐压缩历史虚无主义渗透到毛泽东研究中的市场和空间。而这往往需要做好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
首先,培育毛泽东研究上的理论自觉。毛泽东研究中渗入历史虚无主义思潮具有十分复杂的原因,这种客观现象的存在说明毛泽东研究面临的客观形势还十分严峻,人们还没有上升到理论自觉的高度对历史虚无主义本质展开彻底的批判,形成自觉抵制历史虚无主义渗入毛泽东研究中的氛围。某些人在毛泽东研究上理论立场不坚定、理论自信心不足,不知道识别历史虚无主义的真面目,被历史虚无主义牵着鼻子走,被历史虚无主义塑造的“假象”所迷惑,不知道如何站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立场上展开毛泽东的研究,无法针锋相对地以马克思主义理论立场对毛泽东研究中的历史虚无主义观点和表现进行反驳和批判,这种理论自觉上的不足反映出毛泽东研究还并没有充分地形成让人们普遍接受和认可的研究立场,马克思主义理论渗入毛泽东研究中并成为毛泽东研究上的理论自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其次,深化和拓展毛泽东研究领域,将毛泽东研究不断地引向面向未来的开放境界。历史虚无主义的“非毛化”,从一定程度上讲是其力图真正恢复毛泽东历史肖像的努力,并不能真正地凸显毛泽东研究置于当代社会的意义和价值,更无法看到毛泽东时代对后毛泽东时代存在的影响和作用,这种纠缠于过去历史细节真实的认识论显然是面向过去的封闭式研究,并不能真正地把握历史的连续性,将毛泽东研究不断地引向面向未来的开放境界。只有面向未来的开放式研究,才能丰满地展示毛泽东研究在更广阔层面上的科学性和实践性。
最后,综合辩证地掌握和利用史料,不要过分夸大负面性史料,也不要绝对肯定正面性史料,要在人们生活的真实历史和完整逻辑中整理史料,认识史料,把握史料。历史虚无主义往往以史料否定和虚无化历史,孰知史料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史料掌握不全面、利用不科学,往往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和影响,这就是说,史料的掌握和利用不能孤立化、绝对化,要在人们生活的真实历史和完整逻辑中理解和把握毛泽东研究的史料,不要带着强烈的主观感情和主观诉求“玩弄”僵死的史料,因为恩格斯早就告诉我们:“一个人如想研究科学问题,首先要在利用著作的时候学会按照作者写的原样去阅读这些著作,首先要在阅读时,不把著作中原来没有的东西塞进去。”〔7〕
注释:
〔1〕〔3〕〔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6、74、432页。
〔2〕刘森林:《历史虚无主义的三重动因》,《哲学研究》2015年第1期。
〔4〕〔美〕詹姆逊:《语言的牢笼》,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7页。
〔5〕彭臻:《评析毛泽东研究中的历史虚无主义》,《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15年第4期。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6页。
〔责任编辑:嘉耀〕
韩步江(1981—),博士,河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后,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与当代中国研究。
〔*〕本文是江苏省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毛泽东实践概念及其意义研究”(13ZXC013)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