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差异的马克思主义与不一样的生态想像
——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生态观之比较

2016-02-27 08:42蒋国保
学术论坛 2016年10期
关键词:怀特海中心主义历史唯物主义

蒋国保

有差异的马克思主义与不一样的生态想像
——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生态观之比较

蒋国保

生态马克思主义和有机马克思主义是当代在生态研究方面值得重视的两种后现代马克思主义思潮。它们都试图从经典马克思主义那里去挖掘可资利用的思想遗产,以确立切实可行的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的价值,进而构建自己的生态观体系。但是,两者源同而流异,在生态想像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其差异具体体现在生态观的理论基础、生态危机观和生态价值观三个方面。对此展开深入探究,对于我们理解当代全球性生态危机,建构新的生态文明,无疑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生态马克思主义;有机马克思主义;生态观

自20世纪下半叶以来,随着全球性生态危机日益加剧,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主张再次“回到马克思”,并竭力从中探求全球性生态危机的成因及其治疗路径。这其中,以詹姆斯·奥康纳、约翰·贝拉米·福斯特、戴维·佩珀和特德·本顿等人为代表的后现代马克思主义者将经典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学理论相结合,形成了一个具有鲜明理论特色的生态马克思主义流派。该流派的主要理论目标是试图通过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及其批判功能与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相结合,以此寻找一种足以指导解决生态危机并实现人类可持续发展的有效策略。与此同时,美国的一批以小约翰·B·柯布、菲利普·克莱顿与贾斯廷·海因泽克等人为代表的过程哲学家和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则致力于将经典马克思主义与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或者说有机哲学)以及同中国传统哲学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思想糅合起来,逐渐发展出了一个同样以生态关怀为主要理论旨趣但又有别于生态马克思主义的后现代马克思主义新流派,即有机马克思主义。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其源相同,都试图从经典马克思主义那里挖掘理论资源,但两者的理论侧重点却有所不同,从而导致两者在生态观方面的想像各不相同。笔者将分别从生态观的理论基础、生态危机观和生态价值观三个方面对两者的生态观进行比较分析,以期为我们理解当代全球性生态危机以及构建生态文明社会新形态提供借鉴。

一、生态观的理论基础不同

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两者生态观的一个重要区别是理论基础不同。具体来说,生态马克思主义主要是以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作为其生态观的理论基础;而有机马克思主义则主张将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结合起来,试图通过建立一种怀特海式的马克思主义来构建其生态观的理论基础。

从总体上看,生态马克思主义主要是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与生态学之间关系的批判作为其理论构建的切入点。不过,在生态马克思主义阵营内部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派别。一是以福斯特和佩珀等人为代表,主张历史唯物主义无论在方法还是内容上,都是与生态学相适应的,其本质就是一种生态唯物主义哲学。在福斯特看来,“马克思的世界观是一种深刻的、真正系统的生态(指今天所使用的这个词中的所有积极含义)的世界观,而且这种世界观是来源于他的唯物主义的”[1](P3)。他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哲学是马克思对伊壁鸠鲁以来的有机论唯物主义传统的继承与发扬,同时也是对近代自然科学发展尤其是对19世纪生态学思想发展的批判反思的结果,内在地蕴含了生态学思维。这意味着,“马克思的社会思想是与生态学世界观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1](P24)。故而,福斯特指出,如果我们不了解马

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历史观与唯物主义自然观之间的这种必然关系,我们就不可能全面地理解马克思的著作。佩珀也坚持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本身就包含着丰富的生态学思想。在佩珀看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所蕴含的生态学思想主要来自他与恩格斯的“关于社会与自然相互依赖以及通过劳动,人与自然相互转变的著述;还来自他们对技术、前资本主义社会与自然的关系、自然与人的资本主义毁坏(异化)以及在共产主义条件下自然与人关系转变的观点”[2](P73)。他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人与自然的相互依赖关系十分敏感,他们的唯物主义使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自然环境作为生产力一部分的重要性,同时,他们的人本主义思想又突出了社会经济对自然的影响。因此,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学立场是显而易见的。二是以奥康纳和本顿等人为代表,在他们看来,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从确切的意义上讲,是缺乏明确的对生态学思想的关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与生态学是完全对立或相互矛盾的。他们认为,可以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进行适当的阐释或改造来彰显其生态学思想。奥康纳认为,虽然“历史唯物主义事实上只给自然系统保留了极少的理论空间,而把主要的内容放在了人类系统上面”[3](P7),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同生态学思想完全对立起来,相反地,他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潜在地包含着生态学思想。只不过,我们需要将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内涵向外扩展到物质自然界和向内延伸至人类自身,才能发现人类历史与自然历史之间的相互依存和相互影响,如此一来,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所潜藏的生态学思想或者说对于自然生态系统关注才能得以彰显。本顿认为,在浩如烟海的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文献中,有很多思想与生态学思想十分吻合。但是,他在详细解读马克思的“劳动过程”概念之后发现“马克思对不可控的自然条件在劳动过程中的重要性阐释不够,而过多地阐释了人类意向性的转变力量对于自然的作用”[4](P148),其导致的结果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无法充分地从理论上说明经济活动形式对于自然条件的依赖性以及这种依赖性在特定的资本积累过程中所彰显的政治意义。这意味着,在本顿看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与以自然条件为基础的经济学之间存在着难以弥合的“裂缝”。因此,他认为,有必要对马克思的“劳动过程”概念进行批判性的转换,从而使历史唯物主义与经济学之间,进而与生态学之间建立起有机的联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本顿指出:“对于任何想要完整地把握人类社会形态面临的生态条件和限制的理论而言,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概念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出发点。”[4](P147)

与生态马克思主义强调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与生态学之间的契合关系不同,有机马克思主义认为,虽然有证据表明,马克思把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视为他对资本主义批判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但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其中包括其历史决定论、历史规律论和二元论思想)与现代生态学思维是根本相对立的。因此,如果我们希望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与现代生态科学之间架构一个桥梁,以使之成为应对当代全球性生态危机的一个替代选择,我们就“必须超越马克思对自己哲学的认识而来稍微拓展一下马克思的思想”[5](P193)。明确地说,就是需要运用新的理论资源对其进行重建。在有机马克思主义看来,这种新的理论资源的核心内容就是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有机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与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具有某些共同的特质。“马克思主义、怀特海的有机哲学均以关注实践、解放全人类、追求共同福祉为旨归,二者均对现代机械思维展开了深入的批判,对人类文明发展的应然方向进行了深刻的分析与明确的预测,从而针对未来的发展提出理性、科学、富于智慧的众多洞见。”[6]这说明,马克思主义与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存在相互结合的可能性。

同时,马克思主义与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也存在着相当程度的差异互补性,这意味着马克思主义与怀特海的过程哲学相互结合的必要性。一方面,马克思需要怀特海为他的某些理论主张奠定基础。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充分吸收了现代生态系统科学和现代物理学的积极成果,主张关系实在论、有机论和整体论,而这正好可以弥补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一种现代哲学所不可避免的机械论和个体论的缺陷。正如B.柯布所说:“怀特海对现代性的批判很有价值。他将其‘有机哲学’与对‘机械哲学’的启蒙并列而言。他以这样的方式提供了一个比马克思更为根本的现代性批判。”[6]另一方面,怀特海也需要马克思为其提供分析问题的视角与方法。马克思主义非常注重阶级分析与经济分析的方法,这是主张有机整体主义的怀特海哲学所缺乏的,因此,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与经济分析方法同怀特海的有机哲学相结合,就能够使之成为适应当代生态科学发展与解决全球性生态危机问题的理论工具。总之,在有机马克思主义看来,将马克思主义同怀特海过程哲学结合起来,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有机马克思主义理论在

本质上就是一种马克思主义者的怀特海主义或怀特海式的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与怀特海主义相互融合而生成的一种后现代马克思主义。正是在吸收和借鉴过程哲学并继承和弘扬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基础上,克莱顿等人提出了有机马克思主义的四个核心的指导原则,即为了共同福祉、有机的生态思维、关注阶级不平等问题和长远的整体视野。从这四个核心的指导原则出发,有机马克思主义继而提出了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发展道路,以及一系列原则纲领和政策思路,从而在根本上促进了马克思主义与生态思维的有机统一。

综上可见,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从理论基础上看都源自于经典马克思主义,但是,从经典马克思主义那里所获取的理论资源却是完全不同的。生态马克思主义从马克思主义的原典出发,并从中挖掘可资利用的资源,在生态观上主要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作为其理论基础,并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分析方法和阶级分析方法;而有机马克思主义则从对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批判出发,主张运用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合理的改造或转化,在生态观上则是以一种怀特海式的马克思主义作为其理论基础。正是由于两者生态观理论基础的不同,从而导致两者在生态危机观和生态价值观等方面也存在着根本的区别。

二、生态危机观不同

在生态危机观上,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虽然都认为资本主义制度和现代性价值体系是导致当今全球性生态危机的根源,但是,两者的侧重点有所不同。生态马克思主义侧重于将生态危机的根源归咎于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而有机马克思主义则认为以个人主义价值观与经济发展观为核心内容的现代性价值体系才是生态危机的主要根源。由此,两者在解决生态危机问题上的路径和方法也不同。

在生态马克思主义看来,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属性,这是由资本主义制度的反生态本性所决定的。对于资本主义制度与生态危机的内在关联性,以奥康纳为代表的生态马克思主义者主要从三个方面进行了论证。第一,资本主义社会的“第二重矛盾”必然导致生态危机。生态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具有双重矛盾和双重危机,其中,第一重矛盾就是经典马克思主义所说的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运行的结果必然会导致一种建立在需求不足基础上的资本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第二重矛盾则是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与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用奥康纳的话来说就是,一方面“资本主义是一种经济发展的自我扩张系统,其目的是无限增长,或者说钱滚钱”[3](P16),而另一方面“自然界本身却是无法进行自我扩张的……自然界本身发展的节奏和周期却是根本不同于资本运作的节奏和周期的”[3](P16-17)。这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第二重矛盾”必然会导致资本的自我扩张和自然界本身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继而必然导致一种基于资本的生产条件不足的生态危机。第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点与运行规律必然导致生态危机。生态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是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利润既是资本进行扩张的手段,也是其扩张的目的。每一个资本主义的机构和每一种资本主义的文化活动,其目的都是为了赚钱和资本积累”[3](P16)。这意味着,以追求利润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必然需要不断扩大生产规模或资本积累规模,而这必然导致对自然资源和能源开采力度的不断加大,从而导致自然资源和能源的快速消耗和枯竭,进而诱发严重的生态危机。第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必然导致对自然资源和能源的全球性掠夺,进而引发全球性的生态危机。生态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喜欢剥削新的土地和资源,因为后者为其利润的增长或资本的积累提供了很大的潜力,而资本主义追逐利润的本性必然促使它进行生态殖民扩张,即对第三世界的自然资源和能源进行掠夺性地开发,最终必然诱发全球性的生态危机。

在看待生态危机根源的问题上,有机马克思主义虽然也承认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难辞其咎,但是,它并没有像生态马克思主义那样止步于此,而是进行了深入的探究。它认为,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所构建的现代性价值体系,才是造成当前全球性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有机马克思主义指出,“资本主义是一种以资本积累——创造和增加财富,为核心驱动力的经济和社会制度”[5](P38)。这种制度是建立在以笛卡尔的哲学、约翰·洛克的政治学和亚当·斯密的经济学为核心内容的现代性价值体系基础之上的。在有机马克思主义看来,现代性价值体系虽然极大地促进了人类社会物质财富的增加,但是,由于现代性价值体系所存在的固有缺陷,也导致了人与人及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首先,以笛卡尔哲学为基础的现代性价值体系是一种以理性主义、机械论、二元论和人类中心主义为理论特色的价值体系,它只关注人类自身的利益和价值,而把其他非人类存在物看作是人类实现自身利益的工具或资源,进而否定其他存在物的利益

和价值,这种做法很容易导致人类与自然关系的疏离,导致人类对自然的肆意掠夺和破坏,继而造成自然对人类“报复性”的生态危机。其次,以约翰·洛克政治学为核心内容的现代性价值体系所宣扬的自由、人权、民主和正义等价值观,在本质上是一种立足于个人私利而不是共同体利益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是一种建立在“人性自私”这一不正确或不完全正确的假设之上的自由主义的“伟大神话”。这一自由主义传统把自由仅仅理解为“不受任何限制地做想做之事的能力”,这已经成为导致当今全球性生态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而洛克人权概念的主要内容也仅限于公民的财产权、生命权和政治权,并不包括诸如后代人的生存权、发展权和环境权等绿色权利,而且强调的也往往是富人的权利,“如果说穷人有人权,那也只不过是富人所享有的各种权利的衍生品”[5](P122)。为此,有机马克思主义强调,为了全人类和地球的共同福祉,而不是少数人的福祉,有必要拓展人权的外延,使其超越个人私利,达到社会和地球相互关联的境界。洛克的民主也是一种为市场服务和保护财产所有者个人权利的民主,而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以谋求人类和地球共同体福祉为目标的民主。洛克正义观念的实质也不过是一种基于人性自私和自由竞争的分配正义观念,这种正义观念认为,“国家应该支持的唯一一种正义是绝对平等的正义,富人的税率不应该高于穷人,而且富人穷人应当平等地得到政府的支持”[5](P143)。显然,这种正义观念忽视了个体劳动者无法控制的导致各种非正义现象的外在因素,因此,有机马克思主义指出,有必要从整体的视角出发,构建一个更系统更长远的正义观念,使之足以把各种与作出公正决定相关的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这样才能真正有助于正义的实现。最后,亚当·斯密的古典经济学是一种追求自由主义的经济发展观,这种经济发展观的一个最基本的假设就是认为每个人都会寻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基于这一前提,亚当·斯密推导出一个基本的经济法则,即“市场本身会自我平衡”[5](P31)。亚当·斯密认为,无论在国际层面还是在区域层面,市场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能够自然而然地平衡各方的利益,因此,通过建立一种自由贸易体系,国家就会最大化他们的利益,同时也就最大化了全体公民的利益。然而,在有机马克思主义看来,亚当·斯密“这个以‘自由市场’原则著称的学说,混淆了人类基本人权的‘自由’与富人尽可能多地积累财富的‘自由’”[5](P32),其结果是导致了西方社会的贫富两极分化。事实证明,亚当·斯密所谓的“自由市场”并不是一个“自由的”市场,“对于全球日益贫穷的底层大众来说,它实际上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奴隶制市场”[5](P218),直接导致了人与社会的异化。

对于如何应对或解决当代全球性生态危机,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也有着完全不同的策略或想像。生态马克思主义认为,要解决当代全球性生态危机,就必须从根本上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同时也要变革过去那种为了人类的利益而不顾其他非人类存在物的价值与利益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以及单纯为了保护自然生态而不惜损害人类的生存权利的生态中心主义观念,进而把生态运动同有组织的工人运动结合起来,从而使生态主义和社会主义走向一种新的融合,并最终推动社会走向一个生态健康的新形态,即生态社会主义社会。正如奥康纳所说,资本主义危机的终极目标“就是去创造一种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想象的可能性”[7](P190)。而有机马克思主义则在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所构建的现代性价值体系基础之上,提出了解决生态危机的四个核心指导原则,即为了共同福祉、有机的生态思维、关注阶级不平等问题和长远的整体视野,并在此核心原则的基础上,从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等角度提出了一系列有针对性的对策和措施。诸如,主张一种市场的组织和运行是为了支持本地协作、区域联合和全球共同体等各级系统的繁荣发展的混合制经济形式,倡导一种着眼于人类与地球之共同福祉的“超越公—私二分”的政治理念,以及提倡一种超越“价值中立”的、能够教给学生和所有生命共生共荣及公正分配资源和机会的知识与价值观的教育。

三、生态价值观不同

生态价值是指自然对人的有用性或意义,而生态价值观则是指处理人与自然之间价值关系的基本立场或思想观念。在生态价值观上,或者说,在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问题上,近代以来一直存在着人类中心主义与生态中心主义两种生态价值观的争论或对立。人类中心主义认为,在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中,只有拥有意识的人类才是唯一的价值主体,而自然则是服从和服务于人类的价值客体,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应当以人类的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生态中心主义认为,自然也具有内在价值,而且这种价值不依赖于其对人的有用性或意义,自然和人类一样具有独立的道德地位和同等的存在与发展权利,人类不过是对自然负有道德关怀责任的道德代理人而已。当代各种生态价值观理论的建构,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在批判人类中心主义或生态中

心主义这两种生态价值观的基础上展开的。

作为后现代马克思主义两个重要派别,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在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上也有着不一样的生态想像。生态马克思主义沿袭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立场,明确表示了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赞成和对生态中心主义的反对。比如,佩珀就明确宣称,生态马克思主义是“人类中心论的(尽管不是在资本主义—技术中心论的意义上说)和人本主义的”[2](P282)。他认为,人类不可能不是人类中心论的,人类只能从人类意识的角度去观察自然。为此,生态马克思主义立场鲜明地反对生态中心主义脱离人类社会实际抽象地谈论自然并赋予自然以内在价值的做法。生态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如果不是把人看作主人,看作价值主体,而是把自然看作主人,看作价值主体,就会导致人与自然关系的颠倒和神秘化,最终走向人与自然分化的另一个极端,而这是生态马克思主义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结果。同时,对于生态中心主义的自然内在价值论,生态马克思主义也展开了有力的批判,即生态中心主义关于自然内在价值的理念是基于一种神秘的直觉而不是理论论证,因此,是可疑的和经不起逻辑推敲的。

此外,生态马克思主义也明确反对生态中心主义把生态危机归结到人类中心主义,在它看来,人类并非天生就对大自然有害,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对自然生态的破坏也并非人类的天性使然,而是特定的社会制度、社会关系所造成的恶果。正如前文所述,在生态马克思主义那里,导致当代全球性生态危机的根源是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是资本主义主导下的世界不公正的经济和政治秩序。基于此,生态马克思主义坚持认为,“只有承认环境的敌人不是人类(不论作为个体还是集体),而是我们所在的特定历史阶段的经济和社会秩序,我们才能够为拯救地球而进行的真正意义上的道德革命寻找充分的共同基础”[8](P43)。换句话说,人类只有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才能真正实现人类利益与自然利益的有机统一,才能确定人类对自然界改造的合理限度,从而避免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生态马克思主义所赞同的人类中心主义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简单粗糙的技术中心论意义上的“强人类中心主义”,而是一种非技术性的、以人为本的、现代意义上的“弱人类中心主义”;也不是新古典经济学的短期的个人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而是一种长期的集体的人类中心主义。

与生态马克思主义明确表示对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赞成和对生态中心主义的反对的态度不同,有机马克思主义不仅旗帜鲜明地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同时也反对各种各样的生态中心主义。在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问题上,它主张超越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的对立,倡导一种基于有机整体主义的“共同体价值观”。在有机马克思主义看来,人与人、人与物及宇宙万物之间都是一个有机联系和动态发展的生态共同体,任何个体都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关系性的存在,任何生命个体都是由它们之间以及生态系统和社会系统的相互关系组成。因此,“理解人类在地球上的处境意味着要明白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只有人类内部,人类与全球生态系统及共处一个生物圈的其他物种之间,保持和谐与平衡,才会实现人类自身的健康发展”[5](P226)。然而,近代以来,“我们首要的错误是假设我们能够把某些要素从整体中抽取出来,并可在这种分离的状态下认识它们的真相 ”[9](P155)。无论是人类中心主义还是生态中心主义都人为地割裂了人与自然之间或者说人类社会与生态环境之间的有机联系,都陷入了二元论的误区。因此,这两种生态价值观都无助于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平衡,更无助于实现人类自身的健康发展。

有机马克思主义认为,近代以来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主要根据自身的利益来建构价值观,而把自然仅仅看作是人类实现自身利益的“资源”。这种价值观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也承认了自然是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不过,它认为自然只有工具价值,而不具有内在价值;它所关注的也往往是人类的福祉,对非人类存在物的福祉则置若罔闻。这种价值观所导致的生态危机不仅威胁着整个人类文明,甚至还威胁到人类赖以生存的生物多样性。而在有机马克思主义看来,“万事万物都既是主体,又是客体,人类也不例外”[9](P152),这意味着,整个自然生态系统都有其内在价值,而不是一种满足于人类需要和目的的工具性存在。就此而言,有机马克思主义与生态中心主义的观点是一致的,即都主张从自然生态系统的有机整体性出发,赋予人类与人类之外的存在物同等的内在价值,而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主观价值论和工具价值论。但是,有机马克思主义并没有像生态中心主义那样片面地强调人类与非人类存在物的价值的绝对平等性,认为“每一事物对其他事物有着多种不同的价值,并且本身也有着多种不同的价值。有些实体对他物的价值不大,但自身具有很高价值;有些则对他物(至少有许多)极有价值而自身却毫无价值可言。然而,由于内在联系的根本特性,一实体的价值的实现会增加其他实体的价值”[9](P153)。这意味着,有机马克思主

义在承认每一事物具有独特价值的同时,并没有将不同事物的价值齐一化、绝对化,而是对不同事物的价值作了明确的区分,尤其是,它并没有像生态中心主义那样极力贬低人的价值。它认为,人类虽然是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这一点丝毫无损于人类已实现的价值的独到之处。事实上,“人类的经验也向这个星球注入了许多据我们所知其他物种所不能有的经验。人际关系和人类的创造力所特有的享乐的特性具有独一无二的内在价值”[9](P153)。这种人本主义的价值观念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生态中心主义的反人道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倾向。

有机马克思主义从有机整体主义的立场出发,不仅坚持自然“内在价值论”,反对近代以来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主观价值论和工具价值论;同时还坚持“共同体价值观”,反对近代以来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个体主义价值观”。在有机马克思主义看来,“有机马克思主义代表了一种抵制极端个人主义和消费主义的重要力量。它特别强调共同体的重要性,在共同体中,个体的认同感和对现状的反思精神得到培育、生长和发展”[5](P259)。而极端个人主义的真正替代性选择就是重新发现充满活力的、变革性的共同体,并且“使欣欣向荣的有机共同体的积极因素与马克思主义者一直强调的共同福祉紧密地结合起来”[5](P259)。基于这种理解,有机马克思主义提出了共同体价值观的核心理念:“一个生态的世界秩序,即一个万物相互联系的由共同体组成的共同体。在这样一个世界,当他或她向一个特定的家庭共同体负责时,每一个世界公民也都会对共同体的其他人负责。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对生命的地球共同体负责,没有地球,我们无法幸存。”[5](P149)在有机马克思主义看来,倡导共同体价值观,使人类和自然生态环境再次和谐地融合在一起的想法绝不是一个浪漫的梦想,而是源于人类本性的一个基本事实,即人类是一种社会动物,人类从本质上看是完全生态的,是共同体中人,而不是孤岛中人,人类天然地需要努力参与到充满活力的有机共同体中,并以此来实现自身的价值。

四、结 语

作为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的两个重要流派,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都试图从经典马克思主义那里去挖掘可资利用的思想遗产,以确立切实可行的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的价值,进而构建自己的生态世界观体系。但是,如同前文所述,两者在生态观的理论基础、生态危机观和生态价值观等方面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两者可谓源同流异,生态想像不一。生态马克思主义主要是以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和方法为基础,强调从资本主义制度与生产方式的维度来探讨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之道,并坚持一种弱意义上的人类中心主义生态价值观立场;而有机马克思主义则主要以怀特海哲学为理论基础,并充分借鉴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和经济分析方法,强调从以个人主义价值观和经济主义发展观为核心的现代性价值体系的维度来寻求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之道,并主张超越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的对立,倡导一种基于有机整体主义的“共同体价值观”。不过,生态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尽管存在上述差异,但是它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即它们都是为了解决当前人类所面临的严重的生态危机,以实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存与共同发展,就此而言,它们对于我们理解当代生态问题,建构新的生态文明,无疑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现实意义。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虽然他们都自称是超越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后现代马克思主义,但是,“其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理解存在诸多误读甚至错误,其理论性质应该定位于一种探索中的马克思主义”[10]。因此,在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中,需要对其加以批判性地甄别与吸收。

[1]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M].刘仁胜,肖峰,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2]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M].刘颖,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2.

[3]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M].唐正东,臧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特德·本顿.马克思主义与自然的限制:一种生态学批评和重建[A].特德·本顿.生态马克思主义[C].曹荣湘,李继龙,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5]菲利普·克莱顿,贾斯廷·海因泽克.有机马克思主义:生态灾难与资本主义的替代选择[M].孟献丽,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6]B.柯布.论有机马克思主义[J].陈伟功,译.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5(1).

[7]奥康纳.资本主义的第二个矛盾[A].特德·本顿.生态马克思主义[C].曹荣湘,李继龙,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8]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9]B.柯布.生态学、科学和宗教:走向一种后现代世界观[A].大卫·格里芬.后现代科学[C].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10]王雨辰.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的异同[J].哲学动态,2016(1).

[责任编辑:伍洲慧]

蒋国保,韶关学院思政部副教授,广东 韶关 51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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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4434(2016)10-0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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