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中立政策的起源

2016-02-27 01:52杨芳芳
学术探索 2016年9期
关键词:缅甸政府缅甸大国

杨芳芳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缅甸中立政策的起源

杨芳芳

(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二战后,以美苏为首的两大阵营逐渐形成并走向对抗,美苏阵营都力争扩大其在东南亚的影响力,而1948年独立的缅甸在对外关系方面选择了中立政策,这一选择与缅甸的历史经历、地缘政治、意识形态、现实需求、国家传统和领导人过去的经验有关。具体来说,其一,基于历史经历与地缘政治因素,缅甸有强烈的反殖民主义传统和民族主义情绪,对西方和亚洲邻国有相当大的疑惧,不愿成为任何一方的卫星国。其二,在以意识形态的对抗为特征的两极冷战体制中,缅甸独特的政治经济体制使其不必介入到两大阵营的冲突之中,同时缅甸也不希望介入,中立政策使缅甸可以获得双边的援助,同时不受太多意识形态方面的政治、军事控制,有助于缅甸维护自身的独立主权。其三,缅甸内乱的复杂性也使缅甸政府不敢贸然亲近某一大国阵营而招致国内反对派的攻击,同时防范两大阵营公开支持缅甸内部反叛势力。其四,缅甸的中立政策一方面受到缅甸佛教文化以及其亚洲身份认同感的影响,另一方面也与缅甸领导人的安全观念有关。

冷战;缅甸;中国;吴努;中立

1948年1月4日缅甸脱离英国统治宣布独立,建立缅甸联邦,缅甸的外交政策得以摆脱殖民枷锁重新开展。缅甸独立后由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AFPFL)执政,实行西方的议会民主制,吴努(U Nu)任总理。作为新独立的亚洲民族主义国家,缅甸在对外关系方面选择了中立政策,这一外交中立政策一直延续至今,因此探讨缅甸中立政策的起源对于了解缅甸的外交政策极为重要,也对认识当代缅甸对外关系具有现实观照。缅甸的中立主义外交政策是在独立后逐渐确立起来的,随着战后美苏的对立、新中国的成立和两大阵营的形成,在1950年6月以朝鲜战争为标志的亚洲冷战正式出现后才最终确立,自此,吴努演讲时多次提及其中立的外交政策。*Chi-shad Liang. Burma′s Foreign Relations: Neutralism in Theory and Practice [M]. New York: Praeger, 1990:62;美国学者约翰斯通认为缅甸的中立政策在朝鲜战争中得到第一次试验并获得经验,因此他把1948-1953年作为中立政策的形成期。参见William C. Johnstone. Burma′s Foreign Policy: A Study in Neutralism [M].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3:40-76.国内外学者一般都认可缅甸独立后奉行了中立政策,但对缅甸中立政策的研究往往着重其外交关系层面即中立主义政策的外交行为,对其选择这一政策的原因虽有零散提及,但着墨不多。*从缅甸对外关系的角度涉及中立政策的行为表现的相关研究主要有:John Seabury Thomson. Burmese Neutralism [J].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1957, 72( 2); John Seabury Thomson. Burma: A Neutral in China’s Shadow [J].The Review of Politics, 1957,19(3);S. Bhattacharya. Burma: Neutralism Introverted [J].The Australian Quarterly, 1965,37(1);Chi-shad Liang. Burma’s Foreign Relations: Neutralism in Theory and Practice [M]. New York: Praeger, 1990; Ademola Adeleke. The Strings of Neutralism: Burma and the Colombo Plan [J]. Pacific Affairs,2003,76(4);Maung Aung Myoe. In the Name of Pauk-Phaw: Myanmar’s China Policy Since 1948[M].Singapore: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2011;尤洪波.冷战期间缅甸的中立外交政策[J].南洋问题研究,2002,(1);刘务,李懋君.浅析冷战时期缅甸奉行中立主义外交政策的原因[J].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09, (6),等等。美国学者约翰斯通揭示了影响独立时期缅甸政策的一些历史因素如殖民统治强化了缅甸各民族之间的分裂,缅甸独立运动中不同层次的马克思主义导向,日据时期缅甸领导人的政治经验,缅共走向武装起义的过程,战时缅甸国内遭受的巨大破坏,但其重在强调缅甸独立的历史过程而对这些因素如何导致了中立政策缺乏系统的关联分析。[1](P4~39)本文拟在已有学术研究的基础上,结合关于缅甸外交的相关资料对缅甸独立后选择中立政策的原因即缅甸中立政策的起源进行分析。

缅甸总理吴努认为,缅甸的中立政策有“不结盟”之意,不在两大阵营中选队站,更确切地说是不参与任何军事同盟,但并非指消极冷漠地对待世界事务。[2](P13)由于“中立”一词难以准确表达缅甸的外交政策,缅甸领导人公开提及其外交政策时也使用“独立中立”或“积极中立”的概念。[1](P97~99)当然,缅甸的中立政策在两大阵营的观察者看来是有倾向性的,双方相互指责其为亲共或亲美,这与缅甸中立政策在不同阶段的表现有关。缅甸独立后对中立政策的选择与缅甸的历史经历、地缘政治、意识形态、现实需求、国家传统和领导人过去的经验有关。

一、历史经历与地缘政治因素

独立后的缅甸受先前被殖民统治的历史经历的影响,强烈反对外国的殖民干预、主导和控制,对西方大国和亚洲邻国都有疑惧,缅甸想要在尽可能少的外部干涉情况下着手处理他们的事务。缅甸联邦独立前的历史上曾遭受中国封建王朝的侵略、英国的殖民统治和日本的占领,独立初期的缅甸政府领导人在二战期间先与日本合作反英,后与英国合作反日,都是为了换取缅甸的民族独立。日本投降后,AFPFL又与英国陷入政治斗争,这些经历自然使缅甸领导人有反殖民主义情感,对西方充满怀疑,反对和西方结盟,甚至反对加入英联邦。[1](P28)缅甸政府对西方国家的怀疑与惧怕使其在与英美大国的对外关系中极其谨慎,尽管英国希望缅甸独立后留在英联邦内,并称这对英国和缅甸都有好处,但吴努向英国官员表示缅甸的民族主义情感及缅甸左派的强烈反对都使缅甸不能加入英联邦。[3](P131~132)英美外交家也察觉到缅甸对西方深深的疑惧心理。时任英国外交大臣的贝文认为,伴随亚洲地区民族主义的普遍高涨,缅甸对任何西方主导或命令都异常敏感,虽然与英国实现了权力的和平交接,但仍对西方持怀疑态度。[4]当英国提出以缅甸政府与克伦反叛军队和谈作为对缅财政援助的前提时,缅甸政府认为这是一种外部干涉因而予以拒绝。[5]美国国务院报告也指出,尽管缅甸对英国和英联邦的帮助和同情非常感激,但是缅甸对英国动机的怀疑和对任何加入英联邦的想法的反对仍然非常强大和广泛,[6](P241)1951年缅甸政府犹豫地接受了一个为缅甸武装力量提供训练的英国军事代表团,但因担心参加科伦坡计划影响其独立地位仍未决定是否参加英国发起的科伦坡计划。[7][8](P281)由于美国传教士与克伦民族防卫组织(克伦族的军事组织)的密切关系以及美国对逃至缅甸的国民党残部的援助,缅甸对美国的干涉也充满不满与怀疑。熟悉缅甸事务的美国驻缅大使大卫·基(David M. Key)认为,尽管缅甸政府努力争取西方的援助,但是一直拒不接受美国提出的共同防卫援助计划,缅甸政府在接受英美援助时极其谨慎,以防被国内反对派诬蔑为英美帝国主义的工具。[8](P308)受漫长的被殖民统治的历史经历和争取独立的历史经验的影响,独立初期的缅甸对前西方殖民国家英国和美国充满疑惧。

在对西方疑虑的同时,缅甸对其亚洲邻国亦充满疑惧。缅甸紧邻亚洲两大历史大国中国和印度,这种地缘政治使缅甸有强烈的小国意识。在中国方面,对吴努政府来讲,中国是个大国。缅甸在历史上曾遭受中国封建王朝的侵略,中缅边界一直未曾完全划定,缅甸有大约30万的华侨人口,缅甸极其担心中国对其国家安全的威胁。后来一度担任缅甸总统的著名学者貌貌在其所著《在国际大家庭中的缅甸》一书中说到,当缅甸决定在非共产党国家中首先承认中国新的共产党政权时,它这一想法的背后是对中国侵略的恐惧。[9](P145)吴努曾经表示,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缅甸急于承认新中国,但应尼赫鲁的请求推迟了承认,在印缅就承认新中国达成一致后,吴努请求尼赫鲁推迟承认以便缅甸成为第一个承认新中国的非共产主义国家,[10](P130~131)缅甸的这种急切态度也是其对中国有所畏惧的反映,吴努政府认为任何会被中国误解为针对中国的联盟形式的协定都应该被有意避免。[6](P231)但需要说明的是,缅甸对新中国的疑惧主要源于地缘政治而非意识形态,主要来自于对传统中国侵略的历史记忆和对新中国崛起的疑惧,而非西方学者所着力强调的所谓“中国共产主义威胁”。缅甸总理吴努表示,缅甸政府认为中国是个大国,不会成为苏联的卫星国。[6](P231)吴努在1954年7月19日烈士节的演说中坦诚了他不喜欢共产主义,不想看到共产主义传播到缅甸领土并尽力阻止其发生,但他认为中国选择共产主义是因为它适合自己的环境;作为亚洲人,他很高兴看到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人民的团结以及中国得到许多外国人的尊重。[1](P169)美国学者约翰斯通通过对缅甸对外政策的研究也认为缅甸领导人是政治现实主义者,与其他新国家的领导人相比,他们更少关注意识形态和教条。[1](P36)不仅对于中国共产主义,对于越南共产主义,吴努并没有将之作为一种威胁。对于越法战争,吴努认为这是民族主义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在访问北越劳动党领导人胡志明时,吴努对他充满了尊敬之情。[3](P243)笔者认为,吴努受西方教育影响倾向于西方的政治民主体制,虽不喜欢共产主义体制,但并不把共产主义制度作为一种威胁,他反对的不是共产主义制度而是外部共产党国家对缅甸内部事务的干涉。

在印度方面,缅甸曾在1886年被英国以一个省的形式并入英属印度,直到1937年才脱离印度成为英属缅甸,这期间缅甸的政府权力主要在英国人和印度人手中。缅甸独立初期,印度商人在缅甸仍有相当大的经济势力,他们是主要的放债者,印度地主在缅甸占有多于一半的农业土地,缅甸对印度移民的严格限制和农业土地国有化的计划必然使缅甸和印度之间产生摩擦。连美国人也观察到,印度在亚洲国家的权力和影响的增长在缅甸引起一些不安。[6](P241)总之,独立初期的缅甸由于英国殖民统治的经历既处于英美的影响范围之内,也由于其地缘政治处于中印的影响范围之内,因此它既反对西方大国对缅甸的殖民主义,也反对传统大国中国、印度的主导。新独立的缅甸尽管是个小国,却极为珍视来之不易的独立,希望其独立主权不再受到任何大国的侵犯,而且当时缅甸也没有即将到来的外来威胁或危险需要在两大阵营间做出选择。缅甸因反对大国主导缅甸内部事务极力避免成为任一大国的卫星国。

二、国际环境因素

缅甸的中立政策是相对于以意识形态的对抗为特征的两极冷战体制而言的,它在冷战阵营双方之间保持军事与政治中立,不参与冷战。二战后全球冷战开始在世界舞台上蔓延,而20世纪40年代末的东南亚基本上仍处于殖民统治之下或正在争取民族独立如印度支那地区,已经独立的东南亚国家要么政治上依靠美国支持如泰国、菲律宾,要么独立后采取中立路线或不结盟外交如缅甸、印度尼西亚,这一地区缺乏信任和地区合作意识,美苏两大阵营都力争扩大其在东南亚的影响力。独立后主导缅甸政治生活的主要政治领袖吴努等人,他们的共同信仰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西方政治原则和缅甸民族主义的基础之上。[11]建国后的缅甸在政治上认同资本主义政治民主哲学,经济上认同社会主义经济学,这种独特的政治经济体制即议会民主政治体制和国有化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既非西方资本主义制度,也非纯粹的社会主义制度,这使缅甸不必参与到东西两大阵营的意识形态之争中。

同时缅甸也不希望介入两大阵营的冲突,不希望被任何大国主导。对于两大阵营的争斗,吴努认为,英美苏这些大国不是为了任何其他国家的利益行动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不要让缅甸成为他们的走狗,不能完全相信他们到把缅甸交到他们手里的程度,中立政策对缅甸的国家利益和世界和平是必要的。[10](P63)出于强烈的惧外心理,缅甸领导人认为,缅甸作为小国,不应与任何大国争吵。缅甸独立后的首任总理吴努在1949年12月11日的群众大会上说,“我们相信我们采取的中立政策是最适合我们国家的环境的……我们的环境要求我们保持独立,不与任何大国阵营结盟……任何其他的过程只会导致联邦解体……无论英国、美国、俄国和中国遵循什么路线,我们应寻求我们认为最适合我们联邦的政治纲领……我们的解放在我们自己手中,不论外国资本主义或外国共产主义可能给我们什么帮助,如果我们是分裂的并缺乏治国的能力,这些帮助都是无效的,他们不仅将轻视我们,而且会充分利用我们的弱点,干涉我们的事务,直到我们丧失主权。看一下当今的世界,无论资本主义还是共产主义国家,他们的行为如出一辙……我们应放弃任何牺牲母亲渴求婶婶的倾向和机会主义倾向,应与所有外部国家保持友好,我们小国不能和任何大国争吵”。[12](P51~53)吴努在对国内民众的公开演讲或从事内部宣传工作中都强调缅甸人不应该被外部的、自利的国家所影响,尤其是与两大阵营结盟的国家。[13](P340)吴努指出,缅甸的历史经验使缅甸人认为,和大国结盟直接意味着被大国主导,也意味着丧失独立,政府会立即失去人民的信任和支持,缅甸被颠覆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2](P14)因此与大国结盟的依附外交并不能增加缅甸自身的安全感,缅甸希望独立于两大阵营之外。

缅甸虽然不想介入两大阵营的冷战对抗中,但缅甸对两大阵营的国家都有依赖性,希望获得他们的援助。缅甸作为战后新成立的一个亚洲国家,在全球政治经济中都处于边缘地位,既无强有力的政治力量,也无发达的财政与经济能力,它的生存与发展无疑需仰仗周边大国中印和世界强国英美苏。缅甸独立初期,为恢复由战争带来的巨大破坏,它在经济上鼓励外资,部分企业实行国有化,依靠美国经济专家制定经济发展计划,主要积极寻求英国、英联邦和美国的财政援助和技术援助,以促进经济恢复与发展。吴努认为,没有外国的财政援助和技术援助,缅甸就不能进步。[12](P76)另外,缅甸独立三个月左右国内即开始陷入动乱,缅甸共产党和克伦等少数民族纷纷起来反对缅甸政府,为了对抗反政府武装力量,缅甸急需西方大国及印度的军事援助包括军事装备和军事人员的训练以实现国内的和平与稳定。1949年中后期缅甸军队依靠印度提供的武器装备才能重新夺回反叛势力占领的大部分领土。新中国成立后,两大阵营的对抗逐渐蔓延到亚洲。缅甸邻近中国使它不敢投靠西方阵营,与中国为敌,在缅国民党残部问题及中缅边界问题的解决都要有赖于中国的良好意愿。同时当缅甸与西方国家发生矛盾时,就希望取得中苏的支持。[14](P57)因为对东西两大阵营的国家都有依赖性,联合国的缅甸代表团会在引起东西方冲突的议题上避免采取立场。在冷战的国际背景下,中立政策使缅甸可以与两大阵营的国家都保持友好关系并获得双边的援助,却不受太多意识形态方面的政治、军事控制,避免成为某一阵营的傀儡,有助于缅甸维护自身的独立主权。

三、国内政治因素

缅甸虽于1948年1月4日正式独立,但国内政治与民族还没有实现有效的团结与统一,国内反对党与少数民族集团林立。执政党名为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AFPFL),它是1944年8月在昂山与德钦丹东的领导下成立的地下抗日组织,是由缅甸共产党、社会主义党、青年组织、劳工组织、农民组织、妇女组织和其他各派组织与个人组成的联合统一战线。其中,缅甸共产党是缅甸争取独立斗争时期的一支主要革命力量,成立于1939年8月15日,缅共领导人德钦丹东也是争取缅甸独立的我缅人协会与AFPFL的主要领导人之一。1946年10月10日缅共因不同意AFPFL与英国妥协而被AFPFL中央行政委员会驱逐出去,缅甸独立运动联合阵线出现分裂。缅甸独立是缅甸临时政府总理吴努与英国妥协的产物,实现了权力的和平移交,给予英国一些特殊权利,特殊权利包括独立后的缅甸政府不得将英国企业无偿收归国有,缅甸将继续留在英镑集团内,英国派驻军事顾问团留在缅甸,英国军队有权使用缅甸机场和港口等。但是缅甸共产党反对吴努对英国妥协,主张“完全”的、“真正”的民族独立。1948年1月4日缅甸独立后,3月28日缅甸共产党被缅甸政府宣布为非法党派,29日缅共随即转入农村进行武装斗争。此外,缅甸有多个少数民族如克伦族、掸族、孟族、克钦族、克伦尼族、钦族、克耶族等,少数民族与缅族在独立前并未实现有效的民族融合,由于英国殖民时期的分而治之政策反而强化了民族间的分裂与矛盾,部分少数民族在独立后要求更大的自治权,组织军队与政府对抗,较有影响的少数民族起义力量有克伦族、克钦族和孟族。缅甸内乱的复杂性使缅甸政府不敢贸然亲近某一大国阵营而招致国内反对派的攻击。独立后缅甸外交政策的主要目标是维护国家主权与安全以及国内政治团结与稳定。缅甸自1月独立后三个月左右即陷入内战与武装起义中,缅甸共产党(亲中苏派)和克伦民族联盟(亲英美派)开始起义,6月人民自愿组织(由二战后解散的缅甸国防军的部队组成的半军事组织)开始武装起义,部分缅甸军队和警察携武器叛变也时有发生,1949年2月克钦人开始反叛。到1949年初,反叛势力很快控制了缅甸的大部分领土,克伦军甚至占领了包括仰光的部分地区,到1949年中后期,缅甸政府依靠自身的力量开始实现成功回击,1950年全国反政府武装起义的形势有所缓和,1952年后缅甸起义活动有所减弱。1951年3月27日吴努在抗日节的群众集会上说明了缅甸反政府的力量,完全武装的共产党反叛势力超过5000人,跟随共产党叛变的军队达到数千人,有800个缅族和4000个克伦族常规军携武器叛变,2000多个联邦军事警察、1500多个地方军和1700多个警察和特别预备役警察随其叛变。[12](P202)缅甸共产党寻求中国的支持,克伦人寻求英国的支持。缅甸政府在议会的反对派民族团结阵线(National Unity Front)也不断控告缅甸政府亲近西方,因此为避免国内不同政治倾向的反对党派和少数民族起义军的攻击,中立政策是缅甸政府最好的选择。

缅甸的中立政策也使两大阵营都不会公开支持缅甸内部反叛势力。两大阵营的国家此时多以意识形态评定敌友、判断利益。吴努觉得,缅甸独立时已成形的美苏冷战影响到缅甸的内部事务,1948年2月共产党情报局支持的、加尔各答举行的东南亚青年会议是缅共反叛开始的标志,克伦民族防卫组织受一些外部势力(指英美国家)的误导认为他们在从事反共事业,逃至缅甸的国民党残部与克伦军队合作反对缅甸政府使缅甸政府进一步受到冷战的影响。[15](P29)吴努认为没有民族团结,绝不会维持真正的独立。[6](P230~231)他不希望缅甸内部势力涉入冷战,无论他们是受资本主义还是共产主义的渗透,希望他们以合法方式实现诉求,不依靠外部势力,否则将严重威胁缅甸的国家稳定性。如果缅甸政府与外部阵营结盟,另一个阵营就会以此为由支持缅甸反政府武装,缅甸内战将会火上浇油,就不可能将“内部敌人”与外部影响孤立开来。[13](P340~344)对于当时盛行的反左或反右条约,吴努在1949年9月28日的议会演讲时说,“反左的条约有侵略左派的意味,同样反右的条约有侵略右派的意味,我们讨厌对我们领土的侵略,也讨厌侵略他国”,因此,“我们对反这个或反那个的条约不感兴趣,除了反侵略条约。”[12](P22)吴努也多次强调除了公开侵略外,外国通过控制内部的傀儡的运动与行动建立傀儡政权,也会使缅甸丧失独立。[12](P156)吴努不希望缅共与外部共产主义势力联合,他反复在公共场合向缅甸共产党及其跟随者暗示和解释要自我信赖、自我依赖、自我帮助,不要越过母亲去乞求婶婶,要珍视缅甸自己的生活方式,缅甸政府并非任何国家的走狗。[12](P150~155)缅甸的中立政策既避免了缅甸政府因与一个阵营结盟而招致另一阵营的反对派的攻击,也使两大阵营都不会公开支持缅甸内部反叛势力。

四、佛教文化与领导人的安全理念因素

缅甸领导人选择的中立政策受到佛教文化以及缅甸的亚洲身份认同感的影响。尽管中立政策是一个政治选择,但也受到当时缅甸盛行的佛教文化的影响。佛教文化在缅甸根深蒂固,缅甸在被英国殖民统治前是一个以佛教为主要宗教信仰的国家,随着殖民统治的到来,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印度教等宗教在缅甸少数民族中有所传播,但到缅甸独立时,佛教仍是缅甸百分之八十左右的人口的主要信仰,僧侣在缅甸有很大的势力,吴努等缅甸政府主要领导人多数也都是佛教徒。佛教强调个人修行和个人责任而非依赖他人,强调万事变化,因此政府也要依据形势变化自主决策。[10](P64)吴努反复强调国际关系极为复杂,无论是左派国家还是右派国家;加强内部力量极为重要,依赖他人的力量是没有用的。[12](P130)吴努认为建立在佛教基础上的缅甸文明和生活方式最适合缅甸,缅甸不愿放弃它而换作其他生活方式,无论是共产主义的方式、西欧的方式、美国的方式还是其他的方式,缅甸将不惜一切代价反对外部侵略和强加的外国生活方式。[2](P13~14)这种文化与生活方式平等的价值观也是佛教“众生平等”观念的体现。此外,美国人发现,缅甸对外政策的整体导向是与亚洲国家和不发达国家站在一起,[6](P242)尼赫鲁宣称的不结盟外交政策也使缅甸领导人相信中立政策是除结盟之外的另一种选择,缅甸的亚洲身份认同感也是缅甸没有走向和英美大国结盟道路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缅甸的亚洲身份认同感才使得缅甸积极参与并致力于亚非国家团结与合作的万隆会议与不结盟运动。

就缅甸当时的决策机制而言,在AFPFL和政府的两个行政委员会系统中,通常最重要的问题是在吴努、吴觉迎(社会主义党人)和德钦丁(农民组织的领导人)之间讨论,他们三人之间有分歧时由吴努做最后决定。[3](P314)因此吴努是缅甸独立初期的最高决策人。吴努是在昂山被刺杀的情况下突然被推上领导人的位置的,他没有党派倾向,忠于他的国家与独立,不寻求政治上的主导权,他一直被描述为是一个高度理想主义、正直、缺乏政治野心的人。[16](P265)吴努认为结盟与冷战加剧了世界的紧张局势,缅甸拒绝参加任何由西方大国支持的地区防卫组织,也拒绝与共产党国家订立军事条约。当然吴努认识到世界大战不会因缅甸这样的小国保持中立就不会爆发,但是小国与大国阵营结盟或多或少地促进了世界紧张局势的增加。[16](P264)在吴努看来,军事组织的形成增加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发生的可能性,而战争不能解决问题,[1](P98)世界和平的主要障碍是冷战,所以缅甸拒绝参与冷战。[15](P31)这符合独立初期的缅甸对和平国际环境的需要。

在战后的冷战环境下,吴努认为缅甸的安全既可以通过联合国保证,也可以利用中立政策的杠杆作用,外交上保持弹性有助于维持国家自主性。缅甸独立后,武装力量整体水平不高,而维持强大的军事力量需要经济支撑并耗费大量国家资源,即使建立了相当强大的军事力量,面对强邻环绕,缅甸仍无力发动进攻,因此缅甸政府将希望寄予联合国及与各国的友好关系上。[9](P144)1948年4月19日缅甸被接纳进入联合国。吴努后来(1950年7月19日)表示缅甸加入联合国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当缅甸的独立遭受他国威胁时得到联合国的保护。[12](P89)缅甸领导人认为,缅甸虽小、虽弱,但仍是联合国中的一员,有资格受到集体安全的保护,联合国宪章事实上是一个大的共同安全条约,吴努认为世界和平与合作的方法在于每一个国家应严格遵守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如果公开侵略的行为仍然出现就交由联合国处理。[2](P14~51)朝鲜战争爆发后,缅甸积极支持联合国干预,认为联合国是小国的希望,但同时缅甸反对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16](P273)虽然外部干涉缅甸内政的可能性仍然存在,联合国的行动执行力在当时也非常有限,但在虔诚的佛教徒吴努看来,外交政策不能建立在畏惧和假设的安全威胁之上,缅甸独立后的主要任务是镇压反叛势力,恢复国家建设,外交上保持弹性为最佳原则。而且吴努认为原子时代的到来进一步减少了公开侵略的可能性,军事力量并不是应对内部颠覆的方式,主要方法在于建立一个诚信并忠于人民福利的政府。[2](P17~18)

此外,缅甸也可以利用中立政策的杠杆作用来维持国家自主性和行动自由。中立或不结盟政策为第三世界国家的领导人提供了一条可以倾斜但不至于颠覆的道路,这一思想是不承诺于冷战中的任何一方,但保留做出承诺的可能性,按照这种方式,如果来自某一超级大国的压力过大,某个较弱小的国家就会以威胁同另一超级大国结盟来实现自卫,这即是“不结盟”的杠杆作用。[17](P144~146)吴努认为,大国的决定不总是正确,中立政策使缅甸不必因结盟而盲目地支持某一阵营。[12](P101)缅甸可以利用中立政策的杠杆作用维持自身的独立自主性,在一个时期内有选择地亲近或支持一个大国来抵制另一个大国的影响或压力,避免成为某一大国的附庸,根据形势需要打中国牌或西方牌来谋取自身的利益。总之,在缅甸领导人看来,中立政策符合世界和平和缅甸自身的利益。

结 语

缅甸中立政策的特点是政治独立而不联合,反对外部干预,体现了缅甸外交的独立性。在和平时期且没有外来威胁的情况下,相对于结盟政治,中立政策更有助于维护国家的独立主权。《政治学辞典》对中立政策的解释是指国家在对外关系中采取不参加、不卷入对立国家集团和军事集团之间的冲突和战争的措施,为了维护和保障本国的独立、主权和安全,对于对立国家集团和军事集团,既不支持甲方反对乙方,也不支持乙方反对甲方;不与任何国家为敌,也不与任何国家结盟;拒绝别国在本国领土上设立军事基地和驻扎军队。这种中立政策与传统国际法中的战时“中立”不同,也与“永久中立”和领土“中立化”不同,是不受法律约束的、自由采取的政策。[18](P479)从这一概念可以看出,中立政策有两大特点,一是有助于维护国家独立主权,二是有很大的自由度和弹性,这对于冷战背景下新独立的前殖民地国家缅甸极为有利。吴努把缅甸的中立主义确定为五个基本原则,第一,不与任何大国阵营结盟;第二,和所有国家保持友好关系且没有敌人;第三,不接受有附加条件的援助;第四,根据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不偏不倚地考察每一个外交政策议题;第五,愿意为世界和平贡献力量,帮助任何可能需要帮助的国家。[10](P62~63)这是独立初期的缅甸政府在综合其历史经历和地缘政治的现实需要以及对冷战背景下国际、国内政治的认知基础上并结合缅甸自身的文化特征和领导人的安全理念做出的有利选择,反映了亚洲革命要求独立的特征,也体现了新国家尤其是前殖民地国家对国家行动自由的维护。整个冷战时期,无论是吴努政府时期的积极中立外交还是奈温军政府时期的消极中立外交,除了它们对外开放与参与的程度不同,本质上都没有突破其独立初期确立的中立外交原则,这种中立政策一直延续至今。

[1] William C. Johnstone. Burma’s Foreign Policy: A Study in Neutralism [M].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3.

[2]U Nu. An Asian Speaks: A Collection of Speeches Made by U Nu, Prime Minister of Burma, during A Visit to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June 29-July 16, 1955[M]. Washington D.C.: Embassy of the Union of Burma, 1955.

[3]U Nu. Saturday’s Son [M]. Translated by U Law Yone,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5.

[4]Ernest Bevin. Memorandum: South-East Asia and the Far East, 18 October 1949, CP (49) 207, CAB 129/37/7 [EB/OL]. The Cabinet Papers(1915-1986)(英国内阁文件) .

[5]Nicholas Tarling. Britain, Southeast Asia and the Onset of the Cold War, 1945-1950[M]. Cambridge, UK;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349.

[6]FRUS, 1950, Vol.6 [Z]. Washington D. C: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76.

[7]Ademola Adeleke. The Strings of Neutralism: Burma and the Colombo Plan [J]. Pacific Affairs, 2003, 76(4), p.595.

[8]FRUS, 1951, Vol.6, Part.1 [Z].Washington D. C: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77.

[9]Maung Maung. Burma in the Family of Nations [M]. Amsterdam: Djambatan Ltd, 1956.

[10]Chi-shad Liang. Burma’s Foreign Relations: Neutralism in Theory and Practice [M]. New York: Praeger, 1990.

[11]Burma, Probable Developments in politics, National Intelligence Estimate, NIE-61-56, Apr. 10, 1956,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Declassified Documents Reference System [EB/OL]. Document Number: CK3100361219.

[12]Thakin Nu. From Peace to Stability, Translation of Selected Speeches by the Hon’ble Thakin Nu, delivered on Various Occasions from 15th August 1949 to 20th April 1951[M]. Government of the Union of Burma: the Ministry of Information, 1951.

[13]Christopher E. Goscha and Christian F. Ostermann eds. Connecting Histories: Decolonization and the Cold War in Southeast Asia, 1945-1962[M]. Washington, DC : Woodrow Wilson Center Press, 2009: 340.

[14]范宏伟.从外交部解密档案看中缅关系中的华侨问题[J].南洋问题研究,2007,(1).

[15]U Nu. Premier Reports to the People, Translation of Speech Delivered by the Hon’ble Prime Minister U Nu in the Chamber of Deputies on September 27, 1957[M]. Sine Nomine, 1958.

[16]John Seabury Thomson. Burmese Neutralism [J].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1957,(2).

[17]加迪斯. 冷战[M].翟强,张静,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18]王邦佐.政治学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左安嵩〕

On the Origin of Burmese Foreign Policy of Neutrality

YANG Fang-fang

(School of History,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Hubei, China)

The two power camps headed by the US and Soviet Union gradually formed and moved toward confrontation after the World War II. They both strove to expand their influence in the Southeast Asia areas. Burma chose the foreign policy of neutrality after its independence in 1948, which derives from Burmese historical experience, geopolitics, ideology, practical needs, national traditions and the past experiences of national leaders. In detail, firstly, based on historical experience and geopolitical factors, a strong tradition of anti-colonialist and nationalist sentiment made Burma suspicious to the West and Asian big neighbors including China and India and unwilling to be a satellite of any power. Secondly, in the bipolar Cold War system characterized by ideological confrontation, Burma’s uniqu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systems made it both unnecessary and not want to be involved in the conflicts between the two power blocs. Neutral policy made Burma acquire the bilateral assistance, free of too much ideologically political and military control, which helped Burma safeguard its own independence and sovereignty. Thirdly, the complexity of Burmese civil conflicts made Burmese government dare not to get close to any power bloc, which might lead to domestic oppositions’ attack. Meanwhile, neutral policy helped avert the two blocs to support the inside Burmese rebels publicly. Fourthly, the policy of neutrality had also been impacted by its own Buddhist culture and Asian sense of identity and relevant to Burmese leaders’ concept of security.

cold war;Burma;China;U Nu;neutrality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 (07JA70016);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2014112010201)

杨芳芳(1988— ),女,河南新乡人,武汉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国际关系与中外关系史、冷战史研究。

D801

A

1006-723X(2016)09-0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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