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进象退:云南象分布区域退缩原因新探

2016-02-27 00:47黄泓泰
学术探索 2016年7期
关键词:云南

黄泓泰

(云南大学 历史系,云南 昆明 650091)

人进象退:云南象分布区域退缩原因新探

黄泓泰

(云南大学 历史系,云南 昆明 650091)

象,因其喜暖畏寒,被学术界作为气候变化的标志性动物。云南产象甚早,至今仍是中国尚有野象活动的地区,象的地理分布与历史变迁有连续的记载,无疑是研究气候变迁的重要参照物种。本文通过梳理相关史料和考古发掘报告,发现自有史记载以来,云南的象群分布也出现了类似中原象群南迁的现象,种群数量在明清时期大幅减少,其最重要的原因并非气候变迁而是大批移民迁入云南垦殖,象群生境遭到破坏,象群不得不南迁。同时明清时期频繁的象贡以及象制品的搜刮也是造成象群急遽减少的重要原因。在研究云南历史气候变迁中不能将象作为研究气候变化的物候资料。

亚洲野象;云南气候;移民开发;朝廷象贡;人进象退

象作为一种喜暖畏寒的大型动物,对气温变化十分敏感,为了应对气候冷热变化,时常处于迁徙之中,因而成为历史动物地理学的重要研究对象。自近代以来,中外学界对中国历史时期象的分布、变迁以及象与中国生态环境、历史气候变迁的关系的研究成果颇多。学界内对象的分布变迁与历史气候变化的关系存在两种不同的观点:以文焕然为代表的学者认为,距今7000年前我国野象广泛分布于北自河北阳原盆地(N40° 06′),南达雷州半岛南端(约N19°),东起长江三角洲的上海马桥附近(约 E121°),西至云南高原盈江县西的中缅国境线(约E97°)的广阔地区。随着时光流逝,气候变迁,我国自北向南阶段式由暖变冷(尽管其间有反复),气候带与野象分布地带逐渐南移,二者存在着密切的关联,象具有较高的气候指示意义。以满志敏[1](P449~447)、侯甬坚为代表的学者认为,不能高估象作为气候指示参照物的作用,需要充分考虑人为因素。满志敏认为,需要区分野象和驯象作为气候指示参照物的作用,如果仅从驯象存在的地点根本无法确定驯象的气候指示意义,而侯甬坚则更强调了决定象的地理分布是多因素作用下的结果,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人类活动影响所致,并非气候带南移,气候变冷。

云南作为现今我国尚有野象活动的地区,自古以来产象历史记载甚早,对其地理分布与移动的记载较为系统,不失为较好的物候资料,理论上仍具有讨论历史时期气候冷暖变迁的标志作用。本文在前人基础上对云南历史时期象的分布变化和其气候指示意义进行新的探讨,求教于专家学者。

一、象的生物学特性与云南地理地貌

现今分布于我国云南地区的象为亚洲象(Elephasmaximus),又称为印度象。主要生活在热带雨林、亚热带雨林、季雨林的复合类型之沟谷、河边以及竹阔混交林中,分布地区主要集中在云南南部的西双版纳国家自然保护区和南滚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及普洱市的南屏、糯扎渡、江城等地。为了便于下文的探讨和分析,需要列举亚洲象的几个重要的生态习性和动物学特征:(1)亚洲象对气温冷暖变化极其敏感,畏寒(部分临床案例[2]显示在气温达到0℃即可严重影响亚洲象的正常生理活动),不喜阳光直晒,喜群居。(2)食量大,成年亚洲象每天需要150kg至300kg的食物,主要为各种野芭蕉、粽叶芦、董棕、类芦和各种竹类的竹叶、竹笋,还喜食农作物。(3)性喜水,除每天饮水以外,尚需要洗浴降低体温,由于象体型庞大能涉水渡河,常在河边、水塘边活动,同时还需要通过泥水塘来补充每天必需的无机盐。(4)由于身形庞大,其爬坡能力很差,难以翻越50°以上的山坡,常生活在低于海拔1000米以下的地带,只有到了夏季炎热时才会爬至海拔1100米左右的林间水塘附近避暑。(5)生殖周期长(亚洲象要18年左右才能繁殖哺育后代)、出生率低(3年左右繁殖1胎),野外种群进化历程十分缓慢。

可见,亚洲象对生态环境的要求比较高,由于生殖周期长和出生率低的特点,导致整个种群承受灾害和异变的能力十分低,尤其其喜群居的特点使得在遭遇人为捕猎抑或是病害侵袭的情况下极有可能造成整群野象死亡。

云南只有南部低热河谷盆地才适宜亚洲象栖息。而在云南地区在北回归线上下自东向西有一系列大小不一、适宜农业耕作而冬无严寒的湖盆坝子,是云南历史上主要的居民点、城镇所在地,属于云南地区的“黄金纬度”,[3](P4)是人类活动的集中区域,这些湖盆坝子最晚在第四纪末形成,海拔均在1500米以上,这样在人文地理和自然地理上基本限制了象群由云南南部的低热河谷盆地和丛林地带向云南中、北部迁徙、移动的可能性。

云南北部是否曾有象群生衍,是否由于气候由暖转冷,导致该地区象群灭绝,从而出现类似中原腹地象群南退①当然中原地区导致中原象群南退的因素有很多,并不只气候变迁,人为捕猎、垦殖、人口增长等也是导致中原地区象群赖以生存的环境遭到破坏,使得象群才逐渐由北向南逐步退却的重要原因。的现象呢?

二、历史文献、考古等对云南象群的记载

云南最早有关象的文字记录②按据《逸周书》:“献令曰:‘西南产里百濮,以象齿短狗为献。’”清人冯甦撰《滇考》认为:“产里即今车里,西南有百国,目为百濮。武王东征,髳人、濮人与焉。”学界对此一直存有争议,在此依照方国瑜先生认为的这条史料记载并不可靠,不能认为史实。见方国瑜著《云南民族史讲义·绪论·云南历史分期》,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1页。见于《史记·大宛列传》:“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滇”的与“腾”声读相近,所以,“滇越”就是腾越。[4](P20)足见公元前2世纪以前,今腾冲一带曾有象群活动,因而得名“乘象国”。张骞获闻后上呈武帝而留于史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哀牢传》《华阳国志·南中志》等文献记载,永昌郡(澜沧江以西广大地区)出“孔雀、翡翠、犀、象、猩猩、貊兽”,[5](P2849)有“孔雀、犀、象”等珍奇异兽,[6](P57)而永昌郡徼外亦产象,“郡徼外敦忍乙王莫延慕,遣使译献犀牛、大象”。

至唐以后,随着云南地区生齿日繁,象与人类的关系愈加紧密。《蛮书·名类》:“茫蛮部落,并是开南杂种也。……孔雀巢人家树上,象大如水牛。土俗养象以耕田”,“开南已南多有象,或捉之,人家多养之,以代耕田也”。这是利用驯象耕田的最早记录。唐刘恂《岭表录异》有云:“恂有亲表曾奉使云南,彼中豪族各家养象,负重到远,如中夏之畜牛马也”。利用象为畜力运输、耕田已经较为常见。其中产象之地多在“开南”。开南即南诏时银生节度治下,元代为开南州,明代为景东府。“开南已南”当为景东以南今普洱市、西双版纳地区。“茫蛮部落”,为今德昂、布朗等族类,居住在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德宏傣族景颇自治州一带。随着云南社会生产逐渐发展,象不仅用作耕田畜力,利用象皮等象类衍生品进行贸易也日渐发达,《岭外代答》:“唯大理国最工。诸蛮唯大理甲胄以象皮为之。”《桂海虞衡志·志器》:“以象皮为鞘”,以象皮制作为甲胄、刀鞘已经称道于世,然而留存记录较略,不明产象具体地点,只知当时象群数量应当较多,可能来自大理国南部的百夷地区。[7]

云南象主要生活在百夷地区,元代史料多有记载,《元混一方舆胜览》记录云南金齿百夷诸路“产犀牛、象、孔雀等”,而贡象频频见于史书,《元史·世祖纪》:至元七年(公元1270年)“金齿、骠国内附,献驯象三”。[8](P132)至元三十一年(公元1294年),“云南金齿路进驯象三”[9](P384)等。金齿诸路是金齿宣抚司所辖六路:柔远(今怒江地区)、茫施(今德宏芒市)、镇康(今云南临沧一带)、镇西(今云南德宏盈江县)、平缅(今德宏梁河县及其西南部地区)、麓川(今云南德宏陇川、瑞丽、潞西一带)。[4](P851~883)元代云南象的主要活动区域就是今德宏州、临沧市、普洱市、西双版纳州一带。

元代史料亦记录了金齿以南至缅国、东南亚等诸国的象的部分情况,这些地区驯象习俗由来已久,能以象作战,《经世大典·征缅录》载:元军驻扎南甸“阿禾告急,忽都等昼夜行,与缅军遇一河边,其众约四五万,象八百,马万匹……缅人前乘马,次象,次步卒;象披甲,背负战楼,两旁挟大竹筒,置短枪数十于其中,乘象者取以击刺”。

至明清以后,有关象的史料增多,能更好地确定云南产象的具体地区。明初,沐英征麓川思伦发,与其象阵大战于定边(今南涧县),《明太祖实录》卷189:洪武二十一年(1388)三月甲辰,“思伦发悉举其众,号三十万,象百余只,复寇定边,……西平侯沐英……乃选骁骑三万,昼夜兼行……先出骁骑三百挑之,百夷以万人驱象三十余只逆战……我军注矢连发,矢中象左膝盖及肋”,“贼悉众出营……象皆批甲,背负战楼若阑楯,悬竹筒于两旁,置短槊其中,以备击刺。阵既交,群象出突而前,我军击之,矢石俱发,声震山谷,象皆股栗而奔……贼众大败……象死者过半,生获三十有七”,思伦发战败后,明廷下令若欲纳款归附,“令贡象五百,牛三万,象奴三百人。彼果顺命如数入贡,即许之”,从这场大规模的象战可知麓川地区盛产象。麓川“地方万里,景东在其东,西天古剌(今印度)在其西,八百媳妇(今泰国清迈)在其南,吐蕃在其北;东南则车里(今西双版纳),西南则缅甸,东北则哀牢,西北则西番、回纥”。[10](P357)据此可知云南德宏、瑞丽、芒市一带均产象,《百夷传》还记录了百夷地区贵族乘象游街的盛景:“百夷载云南西南数千里。……贵者衣绮丽,每出入,象马仆从满途。象以银镜数十联缀于羁靮,缘以银钉,鞍上有阑入交椅状,籍以裀褥,上设锦盖,下悬铜响铃,坐一奴鞍后执长钩驱止之。”

明清两朝,云南是贡象的主要地区,贡象的记录不绝于史。《明太祖实录》记载: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景东土司俄陶献马一百六十匹,银三千一百两,驯象二”;洪武二十七年,“云南麓川平缅宣慰使思思伦发及元江府土官知府那荣,因远罗必甸长官司(今元江地区)白文玉等五十处土官来朝,各贡马象衣物”。天启《滇志》:“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官兵击缅,车里宣慰刀糯猛遣使贡象进方物”等。更有因为世代贡象而得官者,“姜固宗,镇南州人,……寻以象马①按象马即为象,据清师范撰《滇系·属夷》云:“孟艮,……其酋名怕诏,其官师曰司禄,酋长曰刀猛,卒伍曰皆些,出入以象,名曰象马”,应为当地土语。入贡,以从马都督攻嘉功,得冠带。卒,子姜嵩,宣德中升猛缅正长官,复改本府(即景东府)知事,遂世其官,凡发陶氏象兵,姜氏咸以服从。”[11](P982)此外,贡象之频繁形成了专门的贡象大道,万历《云南通志·羁縻志》详细记录了贡象路线。云南贡象道路分上、下两路。[12](P643)两条路线的终点都是缅甸摆古一带,当为象的原产地。除记录中明确指出思茅至景洪一带有养象的“象庄”以外,该路线所经过的各地均不产象。可见,到了明朝中后期,云南除了思茅、西双版纳地区外已经不产象了,进贡朝廷的大象基本上由现今的缅甸、泰国、老挝等地供应。至清代以后,由云南地区直接贡象少见于史册,多为缅甸、泰国、老挝一带供应驯象。唯一有涉及云南象的记录是,清初击败大西军将领李定国斩获大量战象。《罪惟录·李定国传》:“定国善用象战,象十三头,俱命名,封以大将军,所向必碎”,顺治四年(公元1647年)李定国率大西军入滇,坚持抗清,军中战象多为从云南百夷地区征得。[13]

至于在云南地区的考古挖掘中,大部分的考古遗址均未有象类化石出土的报告,截至目前只有三处出现了有关象类的报告:(1)云南麻栗坡县小河洞新石器时代洞穴遗址发掘出半个石化极浅的象臼齿,经鉴定后时代应在4100BP前后的东方剑齿象;[14](2)云南沧源岩画中发现有大象的形象,画像中绘有人群持弩猎象;[15](P211~213)(3)据新闻媒体报道2010年5月云南省昭通市发现大规模保存较为完好的古剑齿象化石群,这也是目前所能发现在北纬25°以北地区曾出现过象类的记录,同时剑齿象同样也是喜暖动物,通常栖息地带为热带及亚热带沼泽和河床边的温暖地带。

依据考古资料和历史文献,人们很容易建构出云南象类南迁与历史气候变迁关系的草图:早在全新世早期,云南北部地区气候远较现今温暖、湿润,云南昭通地区还属于热带沼泽环境,在这一带生衍繁殖着现今亚洲象的近亲古剑齿象,然而随着气候逐渐变冷,部分留存于云南北部地区的象群难以生存而灭绝,一部分退缩至北纬25°及其以南地区,汉晋时期腾冲及保山一带有产象的记载,经唐至宋以后气候再度变冷,象群已经退缩至云南南部地区,经过明清的小冰河期,云南境内的象群进一步南迁,如今只有德宏及西双版纳一带才有象群出没。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三、云南象群南迁与气候变迁的关系

前文中提到,西汉时期腾越一带因有象,而被称为“乘象国”。然而其中有几点颇值得怀疑,有关“乘象国”的记录一笔带过,这条记录为张骞出使西域道听途说而得,具体事实究竟如何不得而知;而《史记》所记之象作为坐骑而被人传颂,因此当时腾越地区即使有象,多半也为驯象,而驯象的气候指示意义普遍偏低,[16](P455)这难以说明当时腾越地区乃至保山一带的气候要比现在湿热;同时腾越一带的地理地貌特征为湖盆坝子,平均海拔为1634m,而体型庞大、体重重达5吨的野象需要克服如此之高的海拔活动觅食实难想象,即使该地区有象群分布也很可能是由人驯化从腾冲以南的丛林河谷地区带入。而《后汉书》以及《华阳国志·南中志》中有永昌郡产象的记录,但是记录中未言其具体方位,永昌郡为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哀牢内附所设,哀牢部族控制的区域甚大“东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包括今保山、德宏、凤庆、临沧、西双版纳、伊洛瓦底江上游广大区域。除保山以外,其余地区至今仍是产象之域。结合历代关于产象的文献记载可以发现,从唐代以后,产象的地区基本集中在云南南部以及西南部。究竟是云南气候变迁导致了象群由北向南迁移?还是有历史记录以来云南南部及西南部就是产象地区呢?无疑后者可能性要更大。

与中原地区相比,云南有历史记录甚晚。至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武帝设益州郡起,王朝势力方进入云南,无论政区设置还是社会经济发展都不能与中原相提并论,对云南地区的物产记载都甚为粗略,相关史料也零星片段。随着王朝势力在云南的逐渐深入,至元明清时期政区规划日渐成熟,对于云南各地物产记录逐渐详细。与其说两汉时期永昌、腾越一带曾产象,不如说是永昌郡统辖的广大区域产象,象群经由永昌、腾越等地中转向汉廷贡象,因而得名。

将象类作为气候变迁的指标,学界对此一直有不同意见。20世纪70年代初认为古今气候差异显著,华北地区在“仰韶温暖期”曾被亚热带气候控制,京津地区接近亚热带北缘,[17](P1~10)黄河流域气候与今长江流域的江苏、湖南相似[18]观点曾在学界广为流行,而支持这一观点的重要证据就是从河南安阳殷墟出土了夏商时期的亚洲象遗骨。然而这种观点自提出之日便遭到批评和质疑,董作宾、张秉权等皆主张“殷代气候与近世无大差异”,竺可桢也认为古今气候虽有差异,然而这种差异并不显著,“历史时期年平均温度的变化至多也不过二、三摄氏度而已”,而“黄河流域当时近于热带气候”的看法“未免言之过甚”,[19]而大象大幅南迁不仅是由于晚全新世气候变冷,也由于人类的捕杀所致。[20]而近年来的最新研究也揭示了象群南退与气候变迁并不同步,曾在华北一带出土的象化石有可能并非为现生种(即亚洲象),很可能属于古菱齿象属等灭绝种,[21]虽然目前限于研究手段和研究材料未有重大突破,难以证明这个观点是否正确,但是这提示了我们在研究历史时期在某地区已经完全灭绝的物种时需要充分考虑到该物种与现今其他地区的物种是否存在生物学以及古生物学上的种属差异性,不能较为简单地使用现存物种作为标准来下判断。

明清时期滇南、滇西南的象群急剧减少,云南象群分布北界由广南、元江、景东、凤庆、腾冲一带南缩至德宏、西双版纳一带,至今主要零星分布在勐腊、勐养、尚勇等县。造成云南地区的象群南退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明清小冰河期的气候转冷,而是自明朝以后大量的汉族移民入滇垦殖,将象赖以生存的雨林变为农田,迫使象群不得不向南退却。

明代是云南移民迁入的高峰时期,据不完全统计,有明一代迁入云南的移民达三百万之多,[22](P137)辅以卫所屯戍,开辟田亩达三万顷,而云南产象地区设置卫所均甚早,洪武二十三年设景东卫、蒙化卫,附设屯仓达5个以上,[23](P246~248)开发较早。大量的移民涌入,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牛耕的迅速普及、大小水坝建成之后,滇南、滇西南一带开辟了大块农田,成为高原粮仓,而随之带来的是大量的森林被砍伐,象群缺乏遮挡日照的树林,自身栖息的环境遭到破坏,自然分别从景东、蒙化、广南府一带南迁至森林茂盛的西双版纳、缅甸等地。《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七》中就有当时由于人类活动导致曾出产牦牛、野象的地区不再出产的记载:“鹤庆以北多牦牛,顺宁以南多象,南北各有一异兽,……中皆人民,而异兽各不一产。”

象贡也是导致象群数量急遽减少的重要原因。云南历史时期的象贡主要集中在元明清时期,尤以明朝为最。象贡又包括了作为朝会、礼仪观赏使用的驯象和与象有关的衍生品(如象牙、象笏等)。元、明、清时期中央为此还设置了专门针对象及象牙进行管理的机构,元有“将作院”“犀象牙局”“成鞍局”,明有“御用监”、“驯象所(卫)”,清有“象房”等,这些机构负责“养象,以供朝会、陈列及驾辇、驮宝之用”,[24]朝廷及达官贵人对象的需求,必然导致对象的大规模捕猎,故而象群数量自然大减,甚至有的地区绝迹,《永乐大典方志辑佚》第五册《建武志·土产》就记载“象,出交趾山谷。……今无有”。象全身是宝,象牙作为奢侈品的历史由来已久,象皮可制作皮甲、刀鞘,象肉、内脏、骨骼等各器官均能入药,在历史各时期无论民间还是政府对其都是渴求至极。

自唐代以来捕猎野象,加以驯化的方法不胜枚举。周去非《岭外代答》中详细记录了岭南一带通过雌象设置石窟捕获雄象以及巧设机刃等捕杀野象的方法。《本草纲目》亦载:“南人杀野象,多设机穽以陷之;或埋象鞋于路,以贯其足。”而云南地区驯象的记录很早,百夷地区有驯象技巧,能“教象以战为象阵,驱象以耕为象耕,南中用象殆兼马牛之力”,[25]谢肇淛《五杂俎》卷五《物部》:“滇人蓄象,如中夏蓄牛、马然,骑以出之,装载粮食,而性尤驯。又有作架于背上,两人对坐宴饮者,遇坊额必膝行而过,上山则跪前足,下山则跪后足,稳不可言。有为贼所劫者,窘急,语象以故,象即卷大树于鼻端,迎战而出,贼皆一时奔溃也。”可见当地驯象技术之高超,因此云南地区不仅需要贡象还需要贡象奴。自明朝万历年以后,云南地区基本已无象可供,只能从缅甸摆古、孟养一带获取野象,《滇略》:“象产缅甸之摆古,莽酋居焉,得象,驯而习之,以供战阵,其枭者值千金,贡象可三百金。景东土官常畜以备宣索”,故而景东以南至车里之间有“象庄”蓄养贡象,清人檀萃亦在《桂海虞衡志》中写道:“予居滇久,屡见缅甸南掌贡象至,养于城东报国寺后园,无绝殊者,而供亿亦烦费矣。”驯象往往由于被人蓄养,食物构成单一,迁入京城后生存环境发生改变,本身繁殖率就低的象群自然更难以成孕,“象入北土,从不生育,近年京师象房生一象,人以未见其交而孕为异”,[26](P785)明清两朝所需贡象数目之大,不仅负责为朝廷养象的象房难以保证供给,云南、缅甸、泰国等产象地区也难以满足上层阶级的穷奢极欲。象贡变成了一种竭泽而渔的资源掠夺。因此,明清时期滇南、滇西南的象群向今国境线一带南迁的原因并非气候变化,实属人为。明朝末年随着玉蜀黍、马铃薯等新型作物传入云南,加速了云南各地的农业开发,至清铜矿冶业、茶业等在滇南、滇西南一带兴起,德宏一带“地多宝藏,商家辐辏”。车里“鱼盐之利,贸易之便”,道光《普洱府志》:“思茅产茶,民之衣食资焉。客籍之商民于各属地或开垦田土,或通商贸易,而流寓焉”,这都加速了云南边疆地区的开发,但同时亦加重了滇南一带的生态承载力,至近代以后除西双版纳外,曾经产象的滇南地区野象近乎绝迹。至1950年以后,政府先后在西双版纳、思茅、南滚河地区设置了自然保护区取得了初步的成就,然而该地区象群的生存依然受到严重的威胁。

余 论

象作为一种喜暖动物,在一定程度上具备气候指示意义,但是从上文分析来看气候温暖仅只是象群生息繁衍的一个基本条件,由于其生理特性,影响其生存分布的因素较多,而最为重要的因素就是人为影响。大量的滥捕滥杀,各朝代统治者对象贡及象产品的欲壑难填,人类对象资源的肆意滥用造成了亚洲象在中原大地上消失,近3000年间亚洲象在中国逾300万 km2的面积上绝迹,亚洲象生境南移的速度为平均每年0.5个纬度,每年0.5km。[27](P42)这是仅用气候变迁、古今温度转冷难以解释的,更何况象群南退有时候并不与气候转冷同步,单靠气候变迁难以解释为何古时曾盛产象的岭南地区(今广西岑溪、藤县)至今仍以出产芭蕉为盛,却没有了喜食芭蕉的大象。[28]一直以来,学界对明清时期大量汉族移民迁入云南,开垦田地,发展农工商业,与当地各少数民族携手发展巩固国家边疆给予了积极的评价,却忽视了大批移民迁入、中原农业进入云南后造成云南生态生境的破坏。人象冲突的背后是人与自然如何和谐共处的命题。历史的发展证明人类文明的进步是以部分生物的灭绝、减少,生态环境破坏为代价的,但要延续人类的文明又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生态环境来保证,如何跳出这个吊诡的命运链环,有待于人类更好地认识自身,认识周边环境,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史为鉴,不再重蹈覆辙。

[1]满志敏.中国历史时期气候变化研究[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

[2]董建文.亚洲象冻伤的抢救与治疗[J].中国兽医杂志,2005,(9).

[3]林超民.中国文化地域通览·云南卷·序言[M].北京:中华书局,2013.

[4]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7.

[5]后汉书(卷76)南蛮西南夷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5.

[6]华阳国志(卷4)南中志[M].济南:齐鲁书社,2010.

[7]江应樑.云南产象史话[N].云南日报,1962-09-10.

[8]元史(卷7)世祖纪[M].北京:中华书局,1976.

[9]元史(卷18)成宗纪[M].北京:中华书局,1976.

[10]钱古训,李思聪撰.百夷传[A].云南史料丛刊(第5卷)[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

[11]刘文征撰.古永继点校:天启滇志[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1.

[12]万历.云南通志(卷16)羁縻志[A].方国瑜,编.云南史料丛刊(第6卷)[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9.

[13]江应樑.李定国与少数民族[J].学术月刊,1979,(9).

[14]云南省博物馆文物工作队.云南麻栗坡县小河洞新石器时代洞穴遗址[J].考古,1983,(12).

[15]陈兆复.古代岩画[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

[16]满志敏.中国野生亚洲象分布的变迁与气候变化的关系[A].中国历史时期气候变化研究[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

[17]龚高法,等.历史时期我国气候带的变迁及生物分布界的推移[A].历史地理(第5辑)[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18]胡厚宣.气候变迁与殷代气候之检讨[A].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外一种)(下)[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19]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J].考古学报,1972,(1).

[20]施雅风.中国全新世大暖期鼎盛阶段的气候与研究[J].中国科学(B辑),1993,(8).

[21]李冀,侯甬坚.先秦时期中国北方野象种类探讨[J].地球环境学报,2010,(2).

[22]陆韧.变迁与交融——明代云南汉族移民研究[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

[23]方国瑜.明代在云南的军屯制度与汉族移民[A].方国瑜文集(第三辑)[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

[24]明会典(卷180)上二十二卫[A].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

[25]檀萃辑.滇海虞衡志(下)(卷7)志兽[M].昆明:云南图书馆馆藏,民国,1912~1949.

[26]于敏中.日下旧闻考(卷49)城市[M].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

[27]陈明勇.中国亚洲象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6.

[28]侯甬坚,张洁.人类社会需求导致动物减少和灭绝:以象为例[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5).

Elephants Moving Back while Humanity Pushing Forward —New Exploration of Causes for the Reduction of Yunnan elephant distribution area

HUANG Hong-tai
(Department of History,Yunnan University,Kunming,650091,Yunnan,China)

The elephant is recognized by academic community as a symbol animal for climate change because of its temperature sensitiveness.According to historical records,the appearance of elephant in Yunnan area was very early,and it is still the activity area of Chinese wild elephants.The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and continuous historical record about elephant in Yunnan makes the animal a very important indicator species for climate change study.This paper indicates that the distribution of elephants in Yunnan had the same phenomenon as those in mid-China,which,according to historical data,had moved towards south.However,the number of elephants in Yunnan had decreased dramatically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he most important reason for such phenomenon was not the climate change but a large number of immigrants'reclamation in Yunnan.The destruction of elephant environment caused the elephants to move toward south.Meanwhile,at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frequent elephants tribute and elephant products plunder also caused rapid decrease of wild elephants.As a result,in the study of Yunnan historical climate change,elephant cannot be used as a phonological and climate model.

Asian elephant;Yunnan climate;immigration development;elephant tributary;elephants moving back while humanity pushing forward

〔责任编辑:李 官〕

K921/927

A

1006-723X(2016)07-0130-06

黄泓泰(1988—),男,云南保山人,云南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民族史、云南地方史、中日学术交流史研究。

猜你喜欢
云南
云南图片库
云南图片库
云南茶,1200年的发现
云南最后的秋境
云南图片库
云南邀您来“吸氧”
云南是你避暑的最佳选择
云南潦浒柴烧陶煴
云南行
一图读懂云南两新党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