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

2016-02-26 15:31
学习与探索 2016年12期
关键词:历史学史学理论

瞿 林 东

(北京师范大学 a.历史学院;b.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



·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

再谈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

瞿 林 东a,b

(北京师范大学 a.历史学院;b.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

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是两个具有不同内涵而又有一定联系的概念,认清它们的这种关系,对历史学的理论建设是十分必要的。充分认识历史理论的重要性和探索史学理论的体系构建,是历史学理论建设的双重任务。

史学理论;历史理论;历史学;理论

1987年,我在《史学概论》第1期上发表一篇短文《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近三十年来,它不时受到同行的关注,这使我深为感动。近年,有一些新的思考,想对此作进一步探讨,希望继续得到同行的指教。

一、历史学在理论研究方面的新阶段

20世纪80年代,由于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之关系问题的提出,历史学在理论研究方面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从目前笔者掌握的资料来看,白寿彝和尹达是最早提出这个问题的两位前辈学者。白寿彝在1982年12月为他主编的《史学概论·题记》中写道:

在50年代,同志们在一起谈天,提起史学概论来,都认为应该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指导下,写这么一本书;同时也认为,在高等学校历史系应该开设这门课程。至于这本书应该怎么写,这门课程应该讲些什么,大家一时想不出办法来。一年一年过去了,对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认真讨论过。后来,我在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开了这门课程,主要讲的是历史唯物主义。但我并不认为这种讲法是对的。因为我觉得,如果只讲历史唯物主义,这门课就应该叫历史唯物主义,不应该叫史学概论,我为这个课程内容问题,多年来一直感到不安。去年,因为《史学史研究》季刊的需要,我每一季度撰写一篇文章,交它发表,总题目是《谈史学遗产答客问》。在酝酿这四篇文章的过程中,我逐渐产生了写史学概论的思想。这就是要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指导下,论述中国史学遗产几个重要方面的成就和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史学的发展,及当前史学工作的重要任务。我想在这本书里,提出一些问题,请同志们讨论。也希望它能成为教本,多少给同学们一些帮助[1]。

从上引白寿彝的回忆和对比,可以看出在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初的二十多年中,他对历史唯物主义和史学概论的认识,经历了从困扰到明确的过程。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之一,其要义如恩格斯所说,是“用人们的存在说明他们的意识,而不是像以往那样用人们的意识说明他们的存在”[2]739。白寿彝对“史学概论”这门课程的内容作了概括,即:一是史学遗产中的重要成就,二是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中国史学的发展,三是当前史学工作的任务。这三个方面,都应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指导下展开。白寿彝主编的《史学概论》凡十章,包含叙论、历史观、历史文献、史书的编著、史书的体例、历史文学、史学和其他学科的关系、近代史学、马克思主义史学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当前的主要任务等。从此书《题记》所做的概括到这里所举出的具体内容,对理解史学理论的内涵,有很大的启发。

在撰写《史学概论·题记》的前一年即1981年,白寿彝把多卷本《中国通史》第一卷即《导论》卷的提纲发表于《史学史研究》上。这份提纲包括12个方面,即:历史年代,地理环境,民族,社会生产方式、阶级关系,家庭,城乡、市镇、会社,社会意识形态,人民群众和个人,中国和世界,史学遗产和批判继承,历史时代的划分等,共涉及346个问题。八年后,《中国通史》第一卷(导论卷)出版,内容压缩为9个方面的问题,即:统一的多民族的历史,历史发展的地理条件,人的因素、科学技术和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国家和法,社会意识形态,历史理论和历史文献,史书体裁和历史文学,中国和世界。白寿彝在《导论》卷的《题记》中对《导论》卷作了这样的界定:“导论,论述与中国历史有关的一些重要问题。”同时指出:

本卷只讲述一些我们感兴趣的问题,不能对中国历史做理论上的全面分析。1981年6月,我们在《史学史研究》第2期上发表了导论的提纲,提出了中国历史的12个方面,340个问题,涉及面相当广泛,但在短时期内不能对这些问题都进行研究,经过反复讨论,拟定了现在这样的内容。1981年的提纲,我们认为仍值得参考,现作为附录,附在本卷之后[3]1-2。

概括说来,多卷本《中国通史》导论卷的内容是“论述与中国历史有关的一些重要问题”,是“对中国历史做理论上的”分析。

综上,《史学概论》是讨论同史学遗产和史学发展相关联的问题,《中国通史》的《导论》卷是讨论“与中国历史有关的重要问题”,即前者是与史学有关的理论问题,后者是与历史有关的理论问题。同时,我们可以看到,《史学概论》中有“历史观”一章,说明讨论史学问题,不能完全脱离史学家的历史观;而《中国通史》的《导论》卷中有关于历史文献、史书体裁的内容,说明讨论历史问题一般也会涉及史学家对历史的表述即历史编撰问题。可见,史学问题和历史问题,在某些点上是会有交叉的,两者有区别,但并非绝无联系。

约当白寿彝撰写《史学概论·题记》之时,1983年1月,尹达撰写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历史学的发展》一文。在文章的第三部分,尹达谈到历史学的理论研究问题,他指出:

……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社会形态的发展学说,对于历史科学具有重要指导意义。但是,我们还应看到,马克思、恩格斯健在时,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和原始社会以外的几种形态的研究尚不充分,他们尤其少于接触像中国这样大的文明古国的实际材料,因此对于东方国家(包括中国)的一些论断,难免具有假想的成分。今天,在我们祖国历史文献和出土材料日益丰富的情况下,我们应当义不容辞地写出高水平的中国《原始社会论》、《奴隶社会论》、《封建社会论》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论》,以充实和丰富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形态的学说。

在加强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研究的同时,我们还应当对历史这门学科的理论探讨给予充分的重视。我国历史学的发展告诉我们,重视史学理论是我国史学的优良传统。刘知幾、章学诚、梁启超在对历史学这门科学的理论总结方面都做出过有重要影响的贡献。我们今天,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应该写出超越《史通》、《文史通义》、《新史学》和《中国历史研究法》等的史学理论论著,在这方面做出更大的贡献[4]。

从尹达的这两段论述中,可以看出这样两点明确的认识:第一,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研究的对象是不同的:前者主要是以社会形态等内容为对象,后者主要是以历史学这门学科的理论总结等内容为对象。第二,在历史理论方面,他希望有高水平的中国《原始社会论》《奴隶社会论》《封建社会论》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论》这样的历史理论著作,以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形态学说。在史学理论方面,他希望有超越《史通》《文史通义》《新史学》《中国历史研究法》等书的史学理论著作,以推进历史学这门学科的理论探讨和学科建设。

尹达的这些论述,明确地提出了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在研究对象上的区别,并对它们在研究成果方面有很高的预期。如果说,白寿彝是在撰述工作中对史学问题和历史问题作了清晰的区分,从而在研究上得以不断深入的话,那么尹达则是从历史学学科的理论建设上,提出了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各自努力的方向。显然,白、尹两人提出的问题,以及他们在理论上的分析和撰述的处置,都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思想上、理论上有了新的发展才能做到的。可以认为,这是中国史学在理论探索方面的一大进步,是历史学的理论研究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的标志之一,在学理上有重要意义。

从宏观的学术背景来看,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历史学领域关于历史方面的理论和史学方面的理论之间关系的问题,确有一个从模糊走向明朗的过程。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教材建设的需要、理论研究的深入,以及外国历史学方面的理论著作的引入等多方面原因,促进了史学界思想的活跃和探索理论问题的兴趣与热情,以至在80年代中期出现了“理论热”的形势。历史学在理论探讨方面的这种形势,促使人们对历史学的理论领域作进一步思考。因此,这一时期出现了一些专文,举办了相关的学术研讨会,有一些教材先后面世。这里,笔者要特别提到陈启能研究员在1986年发表的一篇文章《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作者在这篇文章中强调指出:

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其内涵却是不同的。前者是指客观历史过程的理论问题。譬如历史发展的动力、历史的统一性与多样性、历史人物的评价、历史的创造者,以及亚细亚生产方式等等问题均属这一类。有些问题虽然涉及的范围小一些,只同某个专业或专门领域有关,如农民战争史中的皇权主义、让步政策,封建社会中的清官、贪官,乃至近来比较热门的文化史、现代化比较等等,所探讨的也无一不是客观历史发展中的问题。后者则是指同历史学有关的理论问题。我们把这两者加以区分,并不因此否认它们之间的联系,也丝毫没有想说明孰轻孰重的意思。但作这样的区分却是十分必要的。单单这样的区分本身就清楚地告诉我们:近年来我国史学界对理论问题的研讨虽然相当活跃,但却有一个很大的不足,那就是所讨论的问题大都属于历史理论的范围,而很少涉及史学理论,因此,为了填补这一空白,从而促进历史科学理论水平的提高和整个学科的发展,大力提倡加强史学理论研究,实属必要[5]。

陈启能研究员所说的这种情况,可能有多种原因,其中不免有概念模糊所致的情况,即使用的是“史学理论”这个概念,而涉及的内容却是属于“历史理论”的范畴(按:恕我直言,这种情况现今仍然存在)。

对于陈文,我是赞成的,为了作某种呼应,我在1987年《史学理论》杂志的创刊号上发表了一篇短文《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这里,我引用拙文的首尾两段文字,以表明我的一点肤浅认识。拙文起首写道:

近二三年来,我国历史学界对理论的研究显得很活跃,这是令人振奋的。那么,这样的理论研究如何才能深入下去呢?我以为,陈启能同志的文章《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见1986年12月3日《光明日报》)在这方面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和探讨的问题。陈文指出,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应作为两个不同内涵的研究对象来看待,并进而认为:“近年来我国史学界对理论问题的研讨虽然相当活跃,但却有一个很大的不足,那就是所讨论的问题大都属于历史理论的范围,而很少涉及史学理论。”这个论点和这些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我想对陈文作一点补充:陈文侧重于理论的说明和外国史学,我打算侧重于历史的说明和中国史学[6]。

现在看来,我作这样的呼应还是有必要的,一则是研究中外史学的研究者可以互补,再则是讨论理论问题不要脱离具体的历史,也不要脱离具体的史学,至少这对于我后来二十多年的研究工作是一个思想上的准备。

在这篇短文的最后,我对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区别与联系以及两者各自的研究对象,作了初步的概括,今天看来,虽不全面但仍可作为参考,兹引述如下:

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是两个既互相联系又互相区别的研究领域,后者是人们在研究宏观历史过程中积累和概括出来的理论,如历史发展的阶段性、规律性,统一性、多样性,历史发展的趋向,以及对重大历史现象和众多历史人物的评价的原则和方法,等等;前者是人们在研究史家、史书、史学流派、史学思潮等史学活动和史学现象过程中积累和概括出来的理论,如史学的目的、史家的修养、史书的编著、史学发展的阶段性和规律性、史学在社会实践中的作用,等等。这是它们的区别所在。同时,它们又是互相联系、互相渗透的:从历史的观点来看,史学活动也是一种历史活动,它也应当被包含在历史理论所概括的一切历史现象之内;从史学的观点来看,史学家乃至一切从事社会实践的人对历史的研究、评论,也都在史学理论所应当总结和概括的范围之内。唯其如此,作为一个史学工作者,似不应脱离对于客观历史的研究而只致力于史学的研究;同样,似也不应只停留在对于客观历史的研究,而不涉足于史学的研究,对自己的工作做自觉的反省,而应当把这二者结合起来。当然,这种结合不必是也不可能是“平分秋色”,可以各有侧重。如果有较多的史学工作者能够这样来安排自己的研究工作,那么我国的历史科学事业一定会发展得更快一些,更好一些。

在弄清了各自的研究对象之后,进而碰到的问题是:史学理论研究的内容是什么?历史理论研究的内容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只有经过反复的研讨、辩论,才可能逐步明确起来[6]。

这两段文字所做的概括,基本思路是对的,在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各自的研究对象方面,还可以作进一步思考,使之更全面、更准确。在这方面,需要有更广泛的共识,更切实的研究,才可能有更大的收获。

在这里,我要着重指出,何兆武的有关论述,使历史学的理论研究的这个新阶段更增添了学术分量。1999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何兆武主编的《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近现代西方史学著作选》一书,何兆武在1992年9月为此书写的《编者序言》中这样说:

三年前商务印书馆委托我编纂一部近现代西方有关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选集。这里的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其含义大致相当于当今西方通常所谓的“思辨的历史哲学”和“分析的历史哲学”以及我国传统意义上的“史论”。经过和几位同志磋商之后,我们都认为这对我国历史学界是一项有意义的工作,遂决定承担下来[7]。

坦率地说,当我见到这部书并拜读了这篇序言之后,心情十分激动,这是因为:第一,不论是出版者还是主编者,采用“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这两个历史学的基本概念,就是对80年代以来为厘清这两个概念所作努力的肯定;第二,何兆武以其中西兼通的大家风范把这两个概念同西方的思辨的历史哲学与分析的历史哲学大致对应起来,这有利于中西史学在这一领域的交流和沟通。

顺便说说,二十多年前,有学者指出:“西方学者认识,史学理论不是历史研究本身,而是研究历史研究,是从哲学高度思考历史研究中提出的一些理论性问题。因此,在西方史学理论界,历史哲学、历史思想与史学理论,其概念差别不大。1987年英国约克大学教授R.阿特金森写的《历史的认识与解释:历史哲学引论》,1980年英国学者B.哈多克写的《历史思想引论》和1982年法国拉透伯大学高级主讲人A.海勒尔写的《史学理论》,三本著作虽然书名不一样,但内容基本—致。西方史学界最有影响的史学理论专刊,刊名就叫《历史与理论——历史哲学研究》。我国学者应该充分认识到:在西方,所谓历史哲学或历史思想就是指史学理论。”[8]我认为,作者指出这一点是很重要的,这至少可以帮助中国学者客观地认识西方的学术传统和西方学者的语言习惯及其研究指向,不必要求他们接受中国的学术传统和中国学者的语言习惯及其研究指向,正像中国学者大可不必去迎合西方的学术传统和西方学者的语言习惯及其研究指向一样。中西学术交流,是在了解和尊重对方的基础上展开,求同存异,取长补短,共同提高。

在中国古代,至晚在南朝已出现“史论”一词,如南朝萧统所编《文选》卷51至52题为“史论”,是指关于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评论。到了宋代,又有“论史”一词的应用,如宋人姚铉所编《唐文粹》卷82题为“论史”,指的是议论史书、史家、史馆、史料等。清代,有评论历史的王夫之《读通鉴论》和评论文史而以评论史学为主的章学诚《文史通义》;近代,有评论史学问题的李守常(大钊)《史学要论》和讨论历史问题的翦伯赞《历史哲学教程》等,表明在中国史学传统中,历史和史学是有所区分的,关于历史的理论和关于史学的理论也是各有指向的。近二十多年来提出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之区别与联系的问题,一方面是当代史学在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上提出的新课题;另一方面也可以看作在新的学术发展阶段对史学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其理论意义是很重要的。

二、进一步认识历史理论的重要性

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是马克思主义体系中的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

1883年,恩格斯的《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对马克思一生的伟大贡献作了这样的评价:

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为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

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发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的运动规律。由于剩余价值的发现,这里就豁然开朗了,而以前无论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或者社会主义批评家所做的一切研究都只是在黑暗中摸索[2]776。

在这里,恩格斯对马克思所发现的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和“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的运动规律”作了深入浅出的阐述,前者指的是唯物史观,后者指的剩余价值学说。

两年后,即1885年,恩格斯在一封信中写道:

……首先,我再对您说一遍,得知在俄国青年中有一派人真诚地、无保留地接受了马克思的伟大的经济理论和历史理论,并坚持地同他们前辈的一切无政府主义的和带点泛斯拉夫主义的传统决裂,我感到自豪。如果马克思能够多活几年,那他本人也同样会以此自豪的[9]669 。

在这封信里,恩格斯把他在马克思墓前讲话所谈到马克思的两大“发现”,概括为“马克思的伟大的经济理论和历史理论”,同时强调对马克思的历史理论的理解和运用一定要结合本国的经济条件和政治条件。

值得注意的是,也是在1885年,恩格斯在《关于共产主义者同盟的历史》一文中指出,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形成于19世纪40年代中期,他这样写道:

当我1844年夏天在巴黎拜访马克思时,我们在一切理论领域中都显出意见完全一致,从此就开始了我们共同的工作。当我们1845年春天在布鲁塞尔再次会见时,马克思已经从上述基本原理出发大致完成了发挥他的唯物主义历史理论的工作,于是我们就着手在各个极为不同的方面详细制定这种新观点了[9]196。

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恩格斯在这里用了“唯物主义历史理论”一词,这同他经常说明的唯物主义历史观是同一个含意;二是恩格斯把马克思的经济理论和历史理论并列看作是马克思对人类的两大贡献,是有深刻的历史渊源的。

为了深入认识这一历史渊源,我们在恩格斯写于1876—1877年的《反杜林论》一书的“引论”读到这样一段话:

这两个伟大的发现——唯物主义历史观和通过剩余价值揭开资本主义生产的秘密,都应当归功于马克思。由于这些发现,社会主义变成了科学,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对这门科学的一切细节和联系作进一步的探讨 [2]336。

由此可见,恩格斯在1883年的那篇讲话的精神要义,早已成为他的思想体系的重要部分。可以这样说,恩格斯在许多年代里,都在强调和传播马克思的“这两个伟大的发现”。

我们再看马克思是怎样看待这个问题的。早在1853年,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这样写道:

自从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批判经济学范畴的天才大纲(在《德法年鉴》上)发表以后,我同他不断通信交换意见,他从另一条道路(参看他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得出同我一样的结果。当1845年春他也住在布鲁塞尔时,我们决定共同阐明我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的意识形态的见解的对立,实际上是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10]。

马克思的这段回忆表明:马克思、恩格斯这两位思想巨人在19世纪40年代中期从各自的研究道路得到了一个共同的“结果”,这就是恩格斯说的“唯物主义历史理论”。*按:上引文中所说的“批判经济学范畴的天才大纲”,是指恩格斯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参考同书第650页注释37)。尽管早在1859年马克思就作了这样庄严的阐述,但恩格斯始终把这一发现归功于马克思,并不断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和著述,显示出恩格斯的无与伦比的理论魅力和人格魅力。

一个半世纪以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理论传播到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成为人们认识历史、解释历史和推进社会进步的思想武器。

基于对马克思、恩格斯这些论述的理解和认识,几年前,我在为《中国古代历史理论》一书写的“导论”中,引用了列宁在《卡尔·马克思》一文中关于唯物主义历史观“消除了以往的历史理论的两个主要缺点”的论述,引用了李大钊在《史学要论》一书中关于“记述的历史和历史理论”之关系的论述,引用了翦伯赞在《历史哲学教程》一书中关于“辩证唯物论者的历史理论”的论述,同时,也引用了白寿彝在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中国史学史》第一册和多卷本《中国通史》的《导论》卷中关于历史理论的论述[11]。这些论述,不论从学理上说,还是从社会实践上说,都对我们有重要的启示。

关于白寿彝对历史理论的认识和运用,这里我想作一些补充说明。在《中国史学史》第一册的“叙篇”中,白寿彝非常醒目地列举了“历史理论一”“历史理论二”“历史理论三”这样的标目并一一予以论述。作者认为:“历史理论,首先是史学领域的哲学问题,主要是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关系问题,人民群众在社会历史上的地位问题,历史进程有无规律可循的问题。”关于“历史理论一: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作者在引述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的有关论述后写道:“马克思的这段话,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高度概括,而这段话的精髓,即‘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12]11-14关于“历史理论二:物质生产和物质生产者的历史”,作者在引述列宁批判“以往的历史理论的两个主要缺点”后写道:“列宁说的这两点,简单地说,就是物质生产和物质生产者。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社会的历史,归根到底,是物质生产和物质生产者的历史。这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在史学领域里更为具体化的运用。我们经常说,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人,也就是这个意思。”[12]15-16作者对马克思主义的深刻理解,由此可见一斑。关于“历史理论三:社会历史之辩证的发展及其规律性”,作者在引述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的有关论述后写道:“唯物主义历史观认为人类社会历史的进程,是有规律的。”又写道:“人们的认识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人们对规律的认识,也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正因为是这样,在一定时期的认识会有所收获,也必然会有一些局限。对一些事物,现在有了认识,将来会有更高一级的认识。再过一段时候,会有还要高的认识。就是这样,认识会无限地发展着。”[12]17-18人们对于历史进程及其规律的探讨有一个发展过程,这一认识本身就是辩证法的反映。

在对上述历史理论的主要观点论述之后,作者进一步强调指出:

史学领域的哲学问题,无论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或者是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是辩证思想或形而上学,是有历史发展规律可循或没有历史发展规律可循,这些分歧,都直接影响到史学家在史学工作上的指导思想,影响到他们在史学工作上的成果。所以,对这些问题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12]19。

作者从自己的亲身感受出发,认为历史理论问题,既涉及“史学工作上的指导思想”,也涉及“史学工作上的成果”,对这种双重重要性的认识,在当今尤其值得史学工作者深思。

关于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亦即历史唯物主义,白寿彝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和认识。他认为,除上述哲学问题外,还有政治经济学、社会学方面的问题,如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阶级关系、民族关系、国际关系等,都属于这个范围。还有关于历史现象的一些重大问题,如地区经济问题、农民战争问题、历史人物评价问题,这是又一类问题。这两类问题,同上述的哲学问题,一般地都把它们列入历史唯物主义的范围。在交待了这些内容及其相互关系之后,白寿彝写道:

我的意思认为,这三类问题属于三种不同的层次。如从历史唯物主义这方面说,有的是基本观点,有的是基本观点在比较广泛的社会形象上的应用,有的是对具体问题的运用。在非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系统里,也有这三种区别。把这些理论分作三种层次,比不加区别而笼统地去看,似乎要好些[12]19。

概括说来,这“三种层次”就是基本观点、广泛应用和具体运用。

在这“三种层次”中,第一种层次即基本观点是核心,脱离这个核心,讲马克思主义理论就无所依凭。2012年,人民出版社和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历史理论经典著作导读》一书,它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教材之一,也是关于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研究的最新成果。该书导论对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或唯物主义历史理论作了很好的阐说,在选编经典著作方面也颇有见地,其“导读”部分对理解经典著作的精神实质方面颇多启发。总之,这本书对指导和推进这方面的研究和运用具有重要意义。

第二种层次是以基本观点结合历史现象的广泛的应用,这是在正确掌握了基本观点后最重要的环节。换言之,这就是把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和某一国家、地区、民族的历史与现状相结合所得的研究成果。这一种层次充分反映了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的普遍指导意义。本文多次提到的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的《导论》卷当属于这种层次的历史理论,它以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的基本观点结合中国历史进程,阐述了中国历史发展中的许多重大历史理论问题,形成了关于中国历史的历史理论体系。他如胡如雷所著《中国封建社会形态研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年版)、宁可所著《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道路》(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也是属于这种层次的历史理论的探索,它们以社会形态作为核心的研究对象,以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的基本观点为指导,对社会历史诸多现象进行阐述并概括出新的历史理论。在新中国的史学发展中,类似的研究成果是很多的,需要作系统的总结。

第三种层次是以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基本观点为指导对于某一具体问题的运用,在历史研究或史学研究中,这种情况是大量存在的。譬如,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认为,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的意识而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社会存在。对于这一观点的认同和运用,侯外庐做出了经典式的示范。侯外庐在1982年写成、1986年修改定稿的《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自序》中,总结了他研究中国思想史的方法论原则,指出:“从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看,思想是存在的反映。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从哪里开始。因此,社会历史的演进与社会思潮的发展是一致的。”“在研究社会史的基础上,注重对社会思潮作比较全面的考察。”[13]举例来说,侯外庐主编的《中国思想通史》第四卷为阐述隋唐至明末的思想发展历程,用了一百多页的篇幅来论证“中国封建社会的发展及其由前期向后期转变的特征”这一社会史问题。当然,他的这一论点是可以讨论的,但他的方法论原则是值得借鉴的[14]。一般说来,第三种层次上所涉及的历史理论的方面与问题不会像第二种层次那样广泛,但它们之间的差别却也难得划分清楚,内容上和理论上的交叉总是存在的。

大致说来,上述三种层次,在认识上是可以区分开来的,这对深入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是必要的,对正确地应用它从事相关领域或问题的研究,也是必要的。

上文讲到,多卷本《中国通史》的《导论》卷主要论述与中国历史有关的历史理论问题。值得注意的是,此书第七章设有“历史理论的探索”一目,概述了“五四”以后这方面的进展和存在的问题,而其核心是倡导在历史理论探索上的自觉精神,作者写道:“对历史理论的探索来说,中国历史是一个丰富的宝库。但这种宝库的门有很多还没有打开,有的虽然打开了,还基本上是一些宽狭不等的门缝。从50年代就开始争论的古代史分期问题、土地制度问题、农民战争问题、资本主义萌芽问题和近代史分期问题、历史人物评价问题,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一致的结论。有些理论问题,本来不是短时期内可以得到解决的,也不必急于求解决。但问题是我们的研究和讨论还不能步步深入,虽然也有些进展,似乎进展得也不算大。对于这些问题,有兴趣的学者当然可以继续研究下去,如果能自觉地检查自己在取材和观点上的不足,听取对方不同的意见,把问题放在更多方面去考虑,也许可以解决得更快一些,更好一些。在这些问题以外,有很多的理论问题等待我们去探索,我们应该到新的学术领域里去,研究各种各样问题。”[3]287这段话表明,就历史理论探索来说,中国历史可以提供很多问题,而由于历史理论研究起点高,且必须建立在充分的历史事实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提出新的理论认识,研究者既需要耐心,也需要抓紧,要有自省精神,也要持宽容态度。这些经验之谈,在今天仍值得参考。

本文用了较多的篇幅讨论白寿彝的《中国史学史》第一册“叙篇”和他主编的《中国通史》的《导论》卷中的有关问题,意在说明,在历史理论指导下从事撰述,在撰述中探索和丰富历史理论,在两者的结合上,白寿彝的认识和撰述,很值得我们这些晚辈学习。新世纪以来,出现了力图从理论上阐述唯物史观与中国历史及中国史学关系的著作,这在本质上也是在探索历史学的理论体系的一种形式。如有的论著着眼于总结经验,阐述对历史规律的再认识、对历史发展动力的再认识,进而论述中国古史分期问题、中国封建社会长期延续及资本主义萌芽等问题。*参见庞卓恒《唯物史观与历史科学》,全书凡三编十章,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有的论著着眼于中国史家对唯物史观的认识和运用,论述唯物史观指导下关于中国历史、世界历史研究的认识,唯物史观指导下的历史理论、史学理论建设和史学方法的进步等问题。*参见瞿林东、邹兆辰等著《唯物史观与中国历史学》,全书凡三编十章,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前者偏重于历史理论的内容多一些,后者偏重于史学理论的内容多一些。从理论体系来看,它们都各有不足之处,但如有更多的此类论著出版,对推进历史理论和史学理论的发展是有促进作用的。

当今的史学工作者有必要增强理论兴趣,这是发展自己、提高历史学整体学术水平的长远之计。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史学界在历史理论探索方面,有一笔宝贵的学术遗产。早在20世纪50年代初,范文澜就写出了《关于中国历史上的一些问题》[15];60年代,翦伯赞发表了《对处理若干历史问题的初步意见》《目前史学研究中存在的几个问题》[16]等,都是视野开阔的关于历史理论的大文章。五六十年代史学界关于中国历史的一些重大问题的讨论,有大量的专题论文发表出来,有些专题讨论出版了论集,见仁见智,各陈其说,展现出“百家争鸣”的理论探索氛围。有些问题的讨论,在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还延续了一阵子,80年代中期以后,这方面的讨论愈来愈少了。当今的史学工作者如不关心这笔遗产,未来的中国史学的历史理论建设将会面临很大的困难。上引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的《导论》卷中的那段话所透露出来的忧虑和提示,值得深思。*这里,我想简单地介绍两本综述性的论集,或许对了解近六十多年有关历史理论问题的讨论有所帮助。一本是《历史研究》编辑部编的《建国以来史学理论问题举要》,齐鲁书社1983年版(按:书名标为“历史理论”要更恰当一些);另一本是肖黎主编的《20世纪中国史学重大问题论争》,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这两本书前后相距二十多年,都是对重大历史问题讨论的综述,有兴趣的朋友,不妨一阅。同时,我也衷心希望,在历史研究中不要用史学理论这个概念来解说历史理论所阐述的有关问题,而把历史理论置于它应有的位置。

三、明确内涵,探索史学理论体系的建构

在建构史学理论体系问题上,首先要明确的是,史学同其他学科如哲学、文学、经济学、政治学等学科一样,都有关于学科自身的研究对象,由此出发作深入研究,进而逐步建构起本学科的理论体系。由于本文在前一部分对历史理论作了若干说明,这里来讨论史学理论问题,就不会在概念上使两者混淆了。

至于史学理论体系的建构问题,前辈学者也是给后人留下了遗产的。且不论古代学人,就以20世纪上半叶来说,李守常(大钊)的《史学要论》和柳诒徵的《国史要义》,就是值得关注的两部著作。我在2004年曾撰写题为《探索建设史学理论体系的道路——谈谈〈史学要论〉和〈国史要义〉的启示》的文章,比较了两书的异同及其对当代史学理论发展的启示。文章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以史学为研究对象;第二部分,探索史学理论的体系;第三部分,理论上的几点启示。

启示之一:《史学要论》和《国史要义》都以讨论“史学”为指归,都是力图建立起关于认识史学的思想体系,或者说力图建立起关于史学理论的体系,以推进史学的发展。

启示之二:《史学要论》和《国史要义》的作者对史学都有崇高的追求和宏大的志向。

《史学要论》和《国史要义》的作者,都是把自己融于史学之中,融于民族之中。对于他们来说,史学不只是学问,更昭示着人生的进路、历史的前途。

启示之三:在当今,我们怎样建设史学理论?在这一点上,《史学要论》和《国史要义》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遗产与重要的经验。

第一,从观念上看,这两部书的作者都有明确的以“史学”为对象的研究宗旨,这是关系到史学理论建设的极重要的环节。唯其如此,这两部书在关于“史学”的认识上都提出了各成系统的理论,对史学理论建设有重要的推动作用。

第二,从研究路径上来看,李大钊的《史学要论》直接地反映出了近代学科理论建设的思潮与要求,其概念与话语都反映出了时代的特点,给人以蓬勃发展的气象。柳诒徵的《国史要义》则面对中国古代的史学理论遗产,意在发掘、总结、阐扬其传统与价值,给人以追本溯源、考镜源流的深厚底蕴。今天看来,这两种路径都有其合理性,甚至可以说都具有必然性。认识这一点,不仅可以对这两部书做出恰当的评价,而且还可以使今人择善而从,真正从中得到教益。

第三,从理论上看,李大钊的《史学要论》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为指导,并吸收了当时外国学人的某些可取的论点,建构了一个史学理论体系。其精髓所在,即是以唯物史观解释史学现象及相关问题。

据我的肤浅认识,现今的中国史学工作者,如欲在史学理论建设方面继续开拓前进,则应在坚持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这一“合理的历史观”的基础上,总结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理论成就,继承中国古代和近代以来的史学理论的优秀遗产,借鉴外国同行在这一领域的积极成果,并把这三个方面辩证地结合起来进行新的创造,庶几有所作为。*以上参见瞿林东《探索建设史学理论体系的道路——谈谈〈史学要论〉和〈史学要义〉的启示》,载王俊义主编《炎黄文化研究》第1辑,大象出版社2004年版。

同时,我们也注意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有一些“史学概论”“历史学概论”“史学导论”“史学理论与方法”“历史学的理论与方法”“历史学的思想方法”等不同名称的教材与专著出版,这些书并不一定是为史学理论体系而作,但它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包含了对史学理论问题的思考,都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这里,我要提到两本理论著作,一本是李振宏教授的《历史学的理论与方法》(第三次修订本,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一本是李剑鸣教授的《历史学家的修养与技艺》(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2007年版)。

李振宏教授的这部著作包含上编“史学本体论”、中编“历史认识论”、下编“史学方法论”。其上编包含六章:历史是什么、历史科学的特性和任务、历史科学内部的学科结构、历史科学与一般社会科学、历史学发展的基本规律、历史科学的功能与作用等,都是史学理论中的重要问题。作者在本书《绪论》开宗明义写道:

任何一门科学,随着它的日益发展成熟,都必然要在两个方面取得成绩:一是对它的研究对象研究的深入;二是对本学科自身研究的深入,并且正是后者的发展水平,标志着该学科成熟的程度。也就是说,一门学科的发展,必然要不断进行对于自身的反省和认识,并把这种反省和认识逐步发展成为一门系统的知识体系,为该学科的进一步发展提供自觉的理论指导。历史科学也是如此。所谓历史科学理论,就是历史科学对于本学科的反省、反思和自我认识的理论产物[17]。

这段话清楚地表明作者对学术的深刻理解以及对历史学学科建设的自觉。本书初版于1989年,二版于1999年,2008年出版第三版,可谓十年一修订,十年一提升。这种执着的治学精神,值得称道和学习。

李剑鸣教授的书,从书名可以看出,是以历史学家为中心展开论述,阐说历史学家应该具备怎样的“修养”和“技艺”,因而是一部跟史学理论有更多关系的著作。从全书的面貌来看,它有几个方面的特点:第一,针对性强。作者如同一位有涵养、有学识的教师,在同一些年轻学子讨论如何学习和研究历史的问题,其娓娓道来的诸多问题,有理论,但不空洞。第二,视野开阔。作者治外国史,但对中国学术十分关注,有很好的修养,故论述之资兼采中外,信息丰富且分析透彻。第三,体例灵活。全书从宏观开篇,以微观收卷,由远而近,深入浅出,自有一定体例,但又无体例的痕迹。

近三十多年来,在史学理论方面还是有不少可资参考、借鉴的学术成果的,有志于此的中青年学者,在继承中国史学遗产的基础上,吸收外国史学的积极成果,结合当今的时代和史学,深入研究,勇于探索,撰写出具有中国史学特点的、有体系的史学理论著作,是大有希望的。

为了抛砖引玉,积极参与探索,这里,我就建构史学理论体系问题,也讲一点粗浅的看法,希望得到史学界同行批评、指教。上文讲到,我在《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一文中,就史学理论研究的对象有过初步的表述。20世纪90年代,我主编《中华大典·历史典·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分典》一书时,在“史学理论总部”之下,设了“史学功用部”“史家修养部”“史学方法部”“史学批评部”。*参见龚书铎、瞿林东主编《中华大典·历史典·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分典》第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这几年我又有一些新的想法,即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结合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思考,同时吸收史学界同行的成果,试图形成一个史学理论体系的框架。这个框架应包含这样一些方面:历史和史学、历史观和史学观、史家修养、历史文献的价值、历史编撰的原则、史学方法论、史学相关学科、史学发展规律、史学的社会功能、史学批评。以上十个方面,是否可以构成一个体系,大家还可以讨论。许多事物都是在讨论以至争论中逐渐发展、成熟起来的,史学理论体系的建构也不例外。

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是历史学的两个基本概念,也是两个重要的理论体系,它们之间自有内在的联系,但它们的研究对象、范畴体系毕竟有所区别,从学理上对它们的这种联系和区别做出说明,有助于在实际运用上准确地使用有关的概念和术语,这对于明确地说明研究对象,对于提升学术品格,都非常重要。2015年8月23日,习近平主席在《致第二十二届国际历史科学大会的贺信》中指出:“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历史研究是一切社会科学的基础,承担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使命。”[18]历史研究要有力地承担这样的基础作用,出色地完成这样的历史使命,就必须在理论上不断有所提高,有所进步。

[1] 白寿彝. 史学概论[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 1983:1-2.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3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5.

[3] 白寿彝. 中国通史: 第1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89.

[4] 尹达. 尹达史学论著选集[M].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89:408.

[5] 陈启能. 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N].北京: 光明日报, 1986-12-03.

[6] 瞿林东. 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J].史学理论, 1987, (1).

[7] 何兆武. 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近现代西方史学著作选[M].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9:1.

[8] 陈广乾. 什么是史学理论——西方学者的观点[C]//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史学史研究室. 历史科学的反思. 郑州: 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286.

[9]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

[10]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9:33-34.

[11] 瞿林东. 中国古代历史理论: 上卷[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 2011:1-8.

[12] 白寿彝. 中国史学史: 第1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6.

[13] 侯外庐. 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87:12.

[14] 侯外庐. 中国思想通史: 第4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59:1-108.

[15] 范文澜. 范文澜文集: 第10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2:213-270.

[16] 翦伯赞. 翦伯赞史学论文选集: 第3辑[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0:24, 82-103.

[17] 李振宏. 历史学的理论与方法[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 2008:1.

[18] 习近平. 致第二十二届国际历史科学大会的贺信[N].人民日报, 2015-08-23.

[责任编辑:那晓波]

2016-06-1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古代史学批评研究”(15JJD770004)

瞿林东(1937—),男,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史学理论与中国史学史研究。

K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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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462X(2016)12-0149-10

比较视野下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研究(专题讨论)

编者按:史学理论与历史理论是历史学的两个基本概念,也是两个重要的理论体系,它们之间自有内在的联系,但它们的研究对象、范畴体系毕竟有所不同,从学理上对这种联系和区别作出说明,有助于在实际运用上准确地使用有关的概念和术语,这对明确地说明研究对象,对于提升学术品格,都是非常重要的。因此,认清两者的这种关系,对历史学理论建设是十分必要的。充分认识历史理论的重要性和探索史学理论的体系构建,是历史学理论建设的双重任务。本期这组专题讨论即从中外比较视野下对中国史学观近代转型作了初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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