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张大庆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中心研究院医学史研究中心,北京 100191
◆古籍研究◆
近代名医张山雷与《沈氏女科辑要笺正》
孟君,张大庆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中心研究院医学史研究中心,北京 100191
张山雷;沈尧封;《沈氏女科辑要笺正》;妇科;产科
张山雷是我国近代杰出的中医学家和教育家,对于中医妇产科也有着很深的造诣,其绝笔之作《沈氏女科辑要笺正》,是张氏对《沈氏女科辑要》的笺正,其中凝集了他丰富的临床实践经验和学术思想,推崇研习西学,中西汇通,以补中医之短。1933年冬,张山雷胃疾复发,仍抱病修改《沈氏女科辑要笺正》。1934年3月,他久病不愈,自知不久于人世,遂自拟挽联:“一枝半生,精诚所结,鬼神可通,果然奇悟别开,尽助前贤,补其罅漏;孤灯廿载,意气徒豪,心肝呕尽,从此虚灵不泯,唯冀后起,完续残编。”1934年6月19日(农历初八)与世长辞[1]。
张山雷,生于同治十二年(1873年),卒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原名张寿祥,字颐征,后改名寿颐,字山雷,清末民初江苏省嘉定县(今属上海市)人。出生于普通商人家庭。张氏自幼禀赋聪颖,勤奋好学,涉猎经史诸子百家之书,精于朴学训诂。19岁入泮,为邑庠生(秀才)。因其母亲罹患风痹,潜心医学,亲自护理母亲,钻研中医典籍,先后拜当地名医俞德琈、侯春林、黄醴泉等为师,学业大进。张山雷深感疾病之变化多端,学无止境,于1904年又拜同邑黄墙村的五代相传之名医朱阆仙为师,朱先生精通各科,将平生经验及家传秘方都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他,张氏的医术大为精进,1910年,张氏在上海开业行医,声名远播[1]。1918年至1920年张氏襄助恩师朱阆仙创办全国最早的中医学校,黄墙中医学校,并在该校任教。1920年因朱阆仙逝世,黄墙中医学校停办。张氏受邀到浙江兰溪中医专门学校任教,共执教15年,他一生专营中医学及其教育事业,成绩斐然,临床造诣很高,各科多有创建,自成一家,著有《难经汇注笺正》 《脏腑药式补正》 《中风斠诠》 《疡科纲要》 《病理学读本》 《沈氏女科辑要笺正》《医事蒙求》 《脉学正义》 《本草正义》 《小儿药证直诀笺正》《医论稿》等25种医书和部分临床收录医案,所述“皆本积学心得,不拾他人牙慧。发前贤未言之奥,破诸家涂附之迷,启后学之性灵”[2],多为当时的学校教材,是我国清末民国著名的中医教育家和临床大家。
名为《女科辑要》的医书,原有两部,一本是清代周纪常所撰的《女科辑要》八卷,刊于1823年,该书简要引录了各家论述,并附辑了《竹林寺产科》 《达生篇》等内容,对后世影响不大[3]。另一本是清代医家沈尧封(字又鹏,浙江嘉善人)所辑,成书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初成书时只有寥寥10页,名《女科读》[4],后由其女婿王士雄(字孟英,浙江钱塘人)加按语,王孟英之外舅徐政杰(字霭辉)补注,后应杨素园之请,由王孟英加按,初刊于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复刻于同治元年(1862年),同治、光绪年间多次订正重刻,1854年该书收入《潜斋丛书十四种》,始取名《沈氏女科辑要》,并著名“半痴山人(即王孟英)修订”[5],就此与周氏《女科辑要》区别开来。《沈氏女科辑要》辑录了历代有关妇产科的经典之论,突出了中医妇产科证治的学术观点和思想方法[6],内容简洁而实用,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受到了极高的赞誉。刘卓斋序曰:“今幸得沈尧封先生《女科辑要》两卷,展读数遍,议论透辟,体会入味,均皆尽善,足补前人所未及,诚可宝也……”王士雄序曰:“尚有《女科辑要》一书,世罕传书”,王孟英注中,更附以合信氏《全体新论》泰西胎孕诸说。王氏以为“说理最精,并非虚揣空谈”,可见其对于西方医学已颇为采纳。现有版本有:清道光三十年庚戌(1850)刻本,清同治元年壬戌(1862)重刻本海上大隐庵藏本,清光绪七年辛巳(1881)维扬宏文斋重刻本,玉海楼刊本、收入《潜斋医学丛书》八种、十四种[7]。
1922年张山雷又逐条加以笺疏,故又名为《沈氏女科辑要笺正》,亦名《沈氏女科辑要笺疏》,成为了今流通本[8]。初用作兰溪中医专门学校的妇科教材[9],1922年嘉定张氏体仁堂出版,取名《沈氏女科辑要笺正》,其唯有的铅印本存于中国中医科学院图书馆,该书从1922—1934年,先后增订排印5次。1921年为纪念裘吉生学医三十三年而成立的三三医舍,于1924年将《笺正》的第一次出版,编入三三医书第三集第八种,取名《女科辑要笺疏》(内封中冠以沈氏二字)[5]。因以往版本互异之处较多,故上海卫生出版社1958年和1959年重新出版了铅印本《沈氏女科辑要笺正》,分“上卷三十一节,下卷五十一节……逐条阐辨,或为驳正,反复剖析,不厌其烦,今特选印,以供学习中医及临证参考之用。所有沈氏原文,仍据王氏原刻本勘正”[10]。《三三医书》对其也有很高评价,“本书系沈尧封编辑,王梦隐参注,久已誉满医林,时贤张山雷君复逐条加以笺疏,语语深入,洞见癥结,吾于女科叹观止矣”[11],此后版本也多依据于此版。
张山雷极其推崇《沈氏女科辑要》,认为前人之女科专书,自陈良甫《大全良方》之后,以王氏准绳最为丰富,后世大多依此论述,大多专书“陈陈相因,腐气满纸者,以裒(póu,聚集之意)集古人空泛议论,绝少切要发明,则通套之词未免隔膜,而搔不着痒处”,惟《沈氏女科辑要》“精当处勘透隐微,切中肯綮,多发前人所未发,实验章章,始觉轩爽豁目”“虽仅小小两册,大有取之无尽,用之不竭之妙”。张氏“治妇女病即从是书,入手临证以来,获益不少”,由于“近来旧刻极不易得”,而“沪上新有石印本在潜斋医药丛书十四处内缮写不精,错落处至不可读”,于是张氏重新辑录,并“引申其余义”“以示女科之涯,略附以二十余年阅历所得,作为笺注”。张氏融入西学,阐发质疑,为之笺疏,用于兰溪中医专门学校的妇科教学,遂于1922年成书《沈氏女科辑要笺正》,并收入《三三医书》。全书接沈氏原注,孟英按语,贯彻古训,融汇新知,发前人所未发,反映了近代妇产科发展与演变,对于后世妇产科临床大有裨益。
张山雷主张“融洽中西”,吸取西方医学知识,目的是以西医学丰富和补充中医学不足的内容,张氏认为:“欲阐病源,须明生理,骨骸之枢机,气血之巡行,脏腑之体用。吾邦医籍,但详其理,未尽其形,虽然一由心理而体贴夫真情,一由目睹而穷其状态,吾究其理,彼究其形,互有专长,岂宜偏重……苟非融合为一家,奚以排解夫纷乱,兹拟化除畛域,撷取精神,融洽中西,务求翔实。非敢炫骑墙于两可,冀以溶成见于一炉”[2]。“中西两说,俱有至理,止可合参,而必不可废者矣”[12],“当挹取他族之精华,籍以纠正旧学之未逮,庶可折衷一是[2]”。为此,张氏将英国合信所著《解剖生理学》一书,逐段加以疏证,编辑而成,著《合信氏全体新论疏证》二卷,书中据西学生理解剖之实际,以科学态度纠正古人不符合客观的论述,并作为中医学校的教学课本[12]。张氏对解剖生理的认识,在《沈氏女科辑要笺正》中多有体现,虽然当时的生理学知识处于幼稚阶段,但对生育生殖有了新的认识,对传统认识的修正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张山雷对《沈氏女科辑要》非常推崇,认为这部书“大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之妙”,并结合自己运用此书在临床上二十余年的临床经验,融汇西方医学的理念和观点,更改编撰体例,对这部书进行逐条阐述,反复剖析,加入自己的独特的理解,以为笺证之意。全书分为上、中、下卷。
“沈氏女科辑要笺正卷上”,有月经病(经水、月事不来、辨色及痛、淋漓不断、血崩);带下病;求子;受胎;辨胎;妊娠病(子痫症、初妊似老、喘、恶阻、子烦、子悬、妊娠经来)。
“沈氏女科辑要笺正卷中”,有妊娠病(子淋、妊娠滞下、妊身腹痛、妊娠腹内钟鸣、腹内儿哭、养胎、胎动不安、胎死腹中);妊娠药忌;附英医合信氏《全体新论》诸说;临产(产脉、胞衣不下);产后病(产后喜笑不休、恶露过多不止、恶露不来、九窍出血、黑气鼻衄、眩晕昏冒、发狂谵语、不能语、声哑、呃逆、喘、发热、乍寒乍热、头汗、泄泻、产后滞下、便秘、头痛、腰痛、遍身疼痛、浮肿、咳嗽、口眼喎斜、腰背反张、小便不通、尿血等)。
“沈氏女科辑要笺正卷下”,有产后病(产后玉门不闭、玉门肿胀焮痛、阴脱、子宫下坠、产户下物、水道下肉线);乳证(乳汁不通、回乳、乳头碎裂、吹乳、乳痈红肿方发、乳痈已成、乳岩);妇科杂病(热入血室、咽哽、脏燥、阴寒、阴吹、阴痒、阴挺阴)、女科书大略、补养、诸方(治肾虚腰痛、祛寒、祛风、化痰、理气、理血、外科、胎产、安胎方)。
全书对女性经、带、胎、产的生理和病理,尤其是女科诸病的辨证施治作了较全面而系统的阐述。王氏按语每多画龙点睛之处,可补沈氏之不足,其附以合信氏《全体新论》之泰西胎孕诸说,亦可见王氏吸纳西学之主张[13]。张氏对其进行笺证,既有肯定之处,亦有不同看法,从中可窥见张氏之中西汇通之理念,但又不拘泥于用西学之生理解剖死板硬套到中医学术之中,积极推崇中医理论体系的博大精深。
6.1 不拘古训,寻因辨证 以月经病为例,月经病注重寻因辨证,张氏认为“妇女性多卡急”,情绪郁怒,是“气结之真源”,赞同孟英之“调经必先理气”,不必摒除香燥、滋腻之品,加以气药,防止滋腻不利。月经病多为先期有火,后期火衰,张氏认为虚不能摄,可致月经先期,血液渐枯,虽有火,亦必后期。经淡多为虚寒,虚重寒轻,宜益阴养血而少少加温和之药。经前腹痛为肝气不疏,治以疏肝行气为主,但选血中气药,如香附、乌药、玄胡之类,不可专恃辛温香燥耳。经水色黄,为湿热之征,宜清理,结合舌脉可辨证。痛在经前,为气滞亦血滞,以香附、青皮与桃仁并用,行血中之滞,清肝木之横,则玄胡、金铃尤为捷验。经期阵痛,须脉证互参,血热气实或虚寒者。阴血虚而月事不至,无少腹胀痛等证,不可误攻,即使有腹胀腹痛,肝络不疏,宜滋养肝肾,兼以宣络。《金匮》言妇人经水不来之三证,积冷、结气、有血不行。前二者皆血滞不行,宜通,冷者温经行血,金匮归芎胶艾汤主之,《千金》中也有很多温辛逐淤之法。而非尧封只言肉桂一味。气结者,宜逍遥散,香附、乌药等宣通气分,玄胡乃血中气药,合用则万全无弊。如虚而无血可行,则赵养葵之补水、补火、补中气,乃是要诀,补水用一贯煎,补火用地黄饮子,补中用归脾汤,但人之体质各不相同,还需斟酌损益。
经行泄泻,多因脾阳不振,宜加干葛少许,以升清气,还需注意肝木侮土。带下多为湿热及相火不藏,临经带下,是因下元不能固摄,阳虚下陷,治宜摄肝肾,举清阳;肝肾龙相之火,则苦以坚之。
6.2 中西汇通,剖析驳正 张氏扬国医精粹,崇尚传统医学,又推崇西学,揭示国医之短板,主张“吾侪此处开明之世,立说宜句句蹈实,凡遇古人悬拟想象之辞,不可不为矫正”,取西医之长,补吾国医学之短。
张氏认为中医学十二经络及奇经八脉,经络与脏腑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但不仅仅是血管的“实在行迹”“若必刻舟求剑,剖而视之,以验其行相如何,吾知古之人必无异于今之人”“手足肌肉之间,必无此十二条直行血管可寻”,用西方解剖寻找十二条经脉未果,“而嚣嚣然笑语吾旧学之荒诞”“殆无异于夏虫之语冰”。
张氏对于传统医学中的“女子月事”和“男子施精”提出了质疑,“竟由太、冲、带、任诸脉而下,那不令人骇绝。试以西学生理求之,此身体结构自有隧道,方悟吾国女科书中,谈及怀妊情状,备极千奇万怪,喷饭者不一而足”。推崇需要仔细研习西学,“请细读西学生殖一门,然后知吾国医界名贤,固终其身未由悟到也”。当然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张氏对医学的认识也有一定的狭隘和偏见,张氏认为“生育之机纯由天赋,本非人力之所能胜天,更何况乎药物”,并且对《千金方》求子第一方荡胞汤提出了质疑,王孟英认为该方效果很好,只是用药峻猛,而张氏不认同,认为“此是理想不足为据”。在“辨胎”篇中对孕脉有自己的见解,“《素问》:妇人足少阴脉动甚者,任子也”,张氏认为“注家似未有能申明真义者”,笺正曰“妊娠之初,胎元乍结,正是阴阳凝合之时,其应在脉,于是亦呈现凝聚之态……必结在结胎数日之间,乃有此象……故滑脉必于一月后始可见也”。“辨男女胎”篇,对于丹溪之“男受胎于左子宫,女受胎于右子宫”之理论,张氏认为“却非生理之实”。因为张氏“读西学家言子管子核确有左右两处,而子宫则有一无二,此是实在形骸,不可信笔写来,唯吾所欲为也(卷末附英医合信氏《全体新论》可征)”。在笺正中还有很多类似的例子,可见张氏推崇研习西医,以补吾国生理学之缺。
张山雷作为近代名医,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绍兴何廉臣称张山雷、张锡纯、张生甫“鼎足而成‘三达’”,被誉为“海内三张”。张山雷笺正的版本一直流传至今,并多次出版,对于沈氏女科的发扬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张山雷学术严谨,不拘泥于古训,乐于接受新学,发扬国医,《沈氏女科辑要笺正》成为了中医妇产科的经典著作。
注:文中条目出自(清)沈尧封.《沈氏女科辑要笺正》,上海:上海科技卫生出版社,1959年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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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骆欢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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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6-7415(2016)02-0228-03
10.13457/j.cnki.jncm.2016.02.088
2015-06-18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重大项目
孟君(1981-),女,博士,哲学博士后,研究方向:近代妇产科史。
张大庆,E-mail:zhangdq@bjm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