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运明
边城少女翠翠,钟灵毓秀,乖巧懂事,情窦初开,是沈从文先生笔下湘西人物中塑造的最为成功的。这既缘于沈从文先生对少女细微敏感心思准确而独到的捕捉,又因为作者把所有对田园牧歌的向往和赞美都寄托在了翠翠身上。
作者把翠翠的自然生命和她周围的生存环境融为一体,因为住在两山多翠色逼人的篁竹,所以取名翠翠。这个女孩为青山绿水所熏染,眼眸清明如水,心灵亦纯净如水,纯朴活泼,又乖巧娴静,不知世间悲苦,不懂人世沧桑,完全是天地自然的杰出造物。这既是作者对湘西人热切的赞美,又是作者在他乡耳闻目睹疮痍现实后,发出的对自然本真美好人性的呼唤。
纯净简单到心里只装着爷爷、山水和摆渡生活的翠翠,在十六岁端午节有了朦胧的情思,这种缥缈清淡的思绪让翠翠有了淡淡的喜悦和哀愁,内心多了一丝心事,添了几许牵挂。小说从真实而健康的人性出发,以细腻的笔触简单而传神地表达出怀春少女敏感而羞涩的内心世界,
这种情思始于端午节赛龙舟捉鸭子仪式后的傍晚,此时“黄昏把河面装饰了一层薄雾”,在暮色渐浓的河边,翠翠邂逅了谙熟水性、正在水中捉鸭子的傩送。翠翠想等鸭子近岸捉住它,没想被傩送捉住了;傩送好心邀翠翠上楼等爷爷,却被害羞的翠翠误会而抢白了一声。这场初识并没有多少一见钟情的浪漫,更没有一丝初恋即将来临时的甜蜜,相反彼此素不相识,原本单纯乖巧、从不动气的翠翠轻声责骂了人。直到傩送不计前嫌,派人送翠翠回家,早已耳闻“傩送二老”大名的翠翠“心里又吃惊又害羞”,心里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心事。这种在矛盾、误会中产生情思的方式,如今看来并不特别,但在旧时小说中却显得格外别致。不同于才子佳人的花灯相逢或拾帕生情,翠翠与傩送的邂逅毫无脂粉味,全是边城儿女真实本性的袒露,傩送爽朗的笑声、矫健的身手和大度的气魄,打动了不谙情思的翠翠,给翠翠纯净如练的内心抹上了一丝鲜亮动人的色彩,使翠翠在两年后依旧记忆如初。
此后,当相识或者陌生人只要与二老傩送相干,或提起傩送,翠翠便有了敏感的反应,当傩送的父亲顺顺与祖父谈话时,“翠翠虽装作眺望河中景致,耳朵却把每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渴望听得傩送的讯息;当给她打过火把的人说起傩送的笑话,“翠翠一句话不说,只抿起嘴唇笑”;当爷爷夸奖顺顺一家都是好人时,翠翠委婉地提示爷爷谈论傩送;当爷爷不明她心事乱点姻缘时,翠翠又生气地阻止爷爷,“着了恼,把火炬向路两旁乱晃着”;当听着爷爷声音沙哑的催橹歌,翠翠竟主动询问爷爷的船是不是正下青浪滩。正在青浪滩的傩送成了翠翠内心的鼓声,虽然辽远,却已着迷,心生千结。小说仅以类似白描的简笔勾勒出翠翠的一颦一笑,轻言细语,但已写尽情窦初开、情愫暗生的女儿情态。这种心潮暗涌的羞涩和渴望,最是矛盾而含蓄,欲遮还休,难以捉摸,但作者竟以点染似的妙笔生动传神地表现出小女儿的娇态。
真正直接显露出翠翠对爱情憧憬与向往的,是看迎婚送亲的喜轿。每个女孩心里都有成为新娘的渴盼:穿上大红嫁衣,披上大红盖头,身姿妙曼,流光溢彩。小说正在在这种新娘情结的基础上,写出了翠翠的向往:她渴望看到喜轿,为此还爬到午后塔下眺望;她傍喜轿站定,端详喜轿上美丽的流苏;当喜轿走远了,她的感情也跟着唢喇而去。尔后,她主动央爷爷吹《娘送女》,深沉又略带悲伤的唢呐寄托了翠翠朦胧而又清晰的心事,消解了她忧伤的牵挂。翠翠或许不知道这种心事和牵挂就是爱情,但她真实地有了对爱情的渴望和向往。沈从文先生确实心思细密,眼光精准,写尽了摆渡少女甜蜜又忧伤的情愫。
小说至第六节初步完成了对翠翠形象的刻画,真实细致地描写出翠翠从懵懂天真的女孩到心怀情愫的少女的转变,着笔不多,却字字珠玑;细描浅画,却笔端生辉。质朴清新的文字、近乎白描的手法,完美地为读者创造了一个永恒的美丽形象,翠翠这个纯洁沉静的少女和古朴纯净田园牧歌般的边城一起,成为自然美的永恒代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