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私印审美手段解析

■张跃飞

汉私印审美手段解析

■张跃飞

汉印是中国篆刻发展史上一个高峰。汉印的总体风貌与古玺秦印相比，趋于平正方直、排叠匀满，但这种趋向并没有影响汉印在四百多年中的发展和变化。 “不仅没有因为印章文字方整化而显得单调，相反或寓变化于统一之中，或寓机巧于平实之中，或寓流动于平静之中，或寓空灵于茂密之中，充满着生机，形成了宽厚、博大、雄强的时代风貌。” （黄惇 《篆刻教程》）其中，汉私印功不可没。

汉私印在汉官印方整沉稳、古朴醇厚基础上又平添许多生动和新奇，巧思独运，精妙入微、佳构迭出，异彩纷呈，与汉官印相映成辉。当年的印工们以奇异构思和精湛技艺，在小小的印面上融进了万千气象,丰富和发展了印章的艺术形式及审美内涵。对汉私印的认识应从审美角度不断去研究、去挖掘会更有意义，会有越来越多的发现和惊喜。这些收获对于当代篆刻学习与创作会提供更多启迪和帮助。

本文从以下三个方面对汉私印中的审美手段进行解析：

一、字形变化

图1延寿

图2刘疵

图3李嘉

汉印中的应用文字是缪篆，缪篆取印章文字绸缪屈曲之意，也泛指同时期受隶书影响的汉篆。其特征为：“凡字有从多而省者，趋于巧便也；有从省而多者，趋于巧缪也。” （南宋戴侗 《六书故》）这样的印用文字为汉私印风格手段的多样化和艺术化提供了机会和空间。汉私印不像汉官印主要以均匀分布为主，没有更多限制。当然字形变化不是孤立的，不是随意的，必须根据印面需要而变。从选出的一些实例可以发现，贯穿字形调整中的审美意识及变化手段对其印面效果具有决定作用。

（一）繁简——笔画或繁或简，首先是依据印面布局需要，并结合字的变化可能性来完成。如 “延寿” （图1） “左子豫印”以简为主，简约不简单，一种纯粹朴素的感觉。 “苏丹”则采用 “多则简、少则繁”手段，形成了方圆相融、印面奇特的效果。

（二）缩放——与繁简手段不同，主要应用在笔画长短的伸缩变化上，如 “刘疵” （图2） “韩众” “邓强”“樊豹”等，在匀满排叠中能顾及到平中有变且夸张适度。

（三）宽窄——包括上下左右不同方向的宽窄超常变化。其有意调整在于变化后的合理性，或为匀整，或为留红，或为对比。同时还要加入方圆、错落等手段以求最佳。如： “李嘉” （图3） “邓高” “皮聚” “康中已” “公良长孙” “浩薪长君”。

（四）方圆——方有齐整与朴拙之分，相应格调也有不同。如 “韩毕印” （图4） “张虞人” “贾归” “公上翁叔”。圆则无论粗细均与笔意相关，符合字理，没有强作姿态，如 “翟谭” “上官克郎” “尹辅私印”。有时会借用鸟虫篆之意。

（五）强弱——也可以理解为 “重”与 “轻”关系。借助线条粗细的有意调整或残破手段，带来印面上强弱节奏变化。如 “任次天” （图5） “夏强” “楼常” “大幸”。

（六）取势——依靠笔画的取势变化，不仅传达笔意，而且使印面更加生动有趣。如 “姚通” （图6）是在右下方较大取势与左上方较小取势变化相呼应。 “谢傰” “任彊”则在不同位置竖画上各有自然取势，顺从笔意，不留痕迹。

二、布局变化

图4 韩毕印

图5任次天

图6姚通

图7骄奴

图8赵意

图9 庄长君

图10 树充私印

图11 高小奴

图12 徐充私印

图13 陈甫始

图14 张功生

图15 冬通印

字形变化与布局变化相辅相成，布局上的变化手段不仅要利用字形调整变化的可能性，还要利用印面形成各种对比关系的可能性。

（一）疏密有变——排叠中疏密变化是利用和夸张字形的对比变化。有的安排妥帖如 “李鸿”，有的大胆取险如 “骄奴” （图7），有的形成节奏变化如 “王赦印”。

（二）主次相称——位置上的强调或弱化可对印面布局直接带来影响。如 “董里人”强调姓， “赵意” （图8）强调名。各取所需，不仅印面有主次变化，其印文内涵也有了不凡表达。

（三）聚散得体——也是 “松”与 “紧”或 “整”与 “碎”的变化手段，更具写意性，随机留红，另生异趣。如 “薛右车”散而不乱，静中有变； “庄长君” （图9）外松内聚，借势生变； “左赛印”则形神皆聚，浑然一体。

（四）纵横有度——纵横关系处理不适极易落俗。通过合理调整横竖笔画及排叠关系而形成更理想的纵横对比态势，其间还要施加错落、留红、呼应等手段配合才可。如 “成匽柜” “树充私印” （图10）。

（五）方圆兼融——印章就是在方圆之间演绎变化，形成动静对比，相映成趣，这也是汉官印常见手段，笔意表达很重要。如 “高小奴” （图11） “李德” “皮聚” “董中翁”。

（六）呼应求变——这是汉印较普遍使用的手段。呼应关系或明显或隐蔽，能反映出印工的审美理念和对印面的调节技巧。对角呼应如 “徐充私印” “李万年印” （图12） “王临江印” “字次青” “卢苍”。多点呼应如“韩苍” “王自为印” “三畏私印” “王遂之印”。错落呼应如 “周柱”。

（七）留红恰好——留红是印章中没有规律可循，其位置、大小、呼应关系都要兼顾，留红巧妙与否决定印章的艺术品质。如 “君孺”有意明显留红又有呼应，有大印之势。 “冯富年” “冬通印”错落间留红似不见痕迹却成就此印。而 “陈甫始” （图13）留红会让人联想到赵之谦风格。

（八）错落有致——包括挪让、嵌合、穿插等，此为私印中常用手段，有巧妙高明与牵强做作之别。如 “邵青” “启方” “高便上印” “郑凤”在错落中不动声色。 “张功生” （图14） “张女乐” “骆建” “寿佗” “张殷” “王殴置” “上官齐印”，以审美为重，既可匀满又得佳构。

（九）敧正相生——有笔有势，平中有险，这更考验印工如何敧正相生又相安。如 “翠” “燕夜”左右欲倾斜又归于平衡。 “冬通印” （图15）上部任其取险，而后由下部两个竖折予以平定。 “张累”左右两字在反向倾斜中相让相安； “王缓”中间上中下三部分有错落，使之轴线向反方向倾斜才得以矫正而无险。

（十）虚实臻境——主要靠轻重或残破等手段实现，有虚有实，变化自然，手法高明。如 “骆青” “邓高”“庄长兄” “张丑印” “韩盖郎”。又如 “司马丁” （图16）强化虚实对比，强调视觉效果，让人想起吴昌硕。（十一）一笔之功——印中变化多端，有时仅靠一个笔画的调整而完美解决，尤显印工非凡智慧。如 “卢初”中 “初”字下方一横拉长，既可避其陷入由多竖画排列带来的板滞之弊，又形成最满意的对比和留红。 “周诱”依靠一个弯画激活整印，成就此印。 “庄弄弓” （图17）则是调整 “弓”最后一笔既符合笔意，又形成与“庄”字的呼应，尽善尽美。

（十二）朱白相间——只有汉私印运用这种手段，借助朱文线条与白文线条之间留红的相似感觉，设计巧妙，有较强的装饰味。如 “虞卬之印” （图18） “李推印” “何子路” “田翁孟印” “出入日利”。有的印面效果再求朴拙近似满白文，如 “庄青士”。

（十三）三字多布局——通常在汉私印中才有一印三字，布局排列有独具匠心之处。常见排列如 “韩毕印”，回文排列如 “王护印”，横向排列 “丁诩印”，竖向排列如 “苏文印”，反向排列如 “丘戊欬”，上下排列如 “许信中” （图19）。

图16 司马丁

图17 庄弄弓

图18 虞卬之印

三、 “印感”手段

所谓 “印感”是人们对印章表面的联想所引起的一种特定的艺术感觉，反映和满足了人们对印章的历史感和艺术审美的综合心理需求。

明清以来，当实用印章成为文人篆刻以后，在可用石质印材前提下，对其 “印感”的内涵和表现形式有了更高层次的探索和拓宽。无论用冲刀或切刀去变化线条的线形线质，还是像吴昌硕、赵古泥、来楚生等大家的 “做印”努力，都是在追求或强化 “印感”个性。当然，所谓 “印感”既然是视觉与心理的综合审美体验，肯定会因人而异，对篆刻艺术的认知程度及对相关艺术形式的综合感悟会影响对 “印感”的判断和接受。另外也不能将 “印感”内涵和表现形式只局限在 “古朴苍浑”一路上，它应是丰富的、多元的、变化的。

汉私印中有大量具有较强 “印感”效果的佳作，现仅从残破和边栏处理两个角度去发现一些可以为我们所用的艺术手段，其中不乏非人为的天作之美：

（一）残破处理——无论铜印还是玉印，在自然力或人力作用下都有残破现象出现，更容易生发出 “印感”。残破包括残损和残缺。从位置上说包括边缘残破和印面残破。从程度上说包括局部残破和整体残破。如“任彊” （图20）左上角和 “任次天”中间的一点残损，即激活此印，对增添艺术元素的作用不可低估。如铜印“李延年印” （图21）残缺后可能比完整时更具有美感。玉印 “隗长”也以边缘缺失较大而形成不可多得的残缺美。如铜印 “魏良私印”属 “镂空残”，而 “越稻君印”则属 “漫残”，都有值得品味之处。

（二）边栏处理——主要指汉私印中朱文印边栏 （边框）效果，可分为整边、残边、粘边和无边四种情形。这些有意无意之作会给我们更多艺术想象和创作选择。边栏变化是印面效果的组成部分，必须要综合考虑。如 “思普”边栏完整，雅致清劲。 “蔡种印信”是残边效果，借此增加虚实变化，此类手段常用。 “种昂印信” （图22）是粘边效果，别生异趣，印感强烈，多为后人效法。 “单俊私印”完全无边，没有制约，更具想象空间。此与汉白文印做封泥效果相似。

总之，一个好的印章，即可看可读可赏，又可学可借鉴，无论大小，或方或圆，或整齐或残损，除具备完美的字法、线条和布局安排之外，还要弥漫着典雅古朴的气息，给人不一样的审美感受，甚至激发创作的冲动。汉私印具备这样的品质。

作者单位：黑龙江省政协

图19 许信中

图20 任彊

图21 李延年印

图22 种昂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