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峰
(上海市嘉定区国家税务局,上海 嘉定 201800)
新时期的欲望潜流
——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的价值观分析
姜云峰
(上海市嘉定区国家税务局,上海 嘉定 201800)
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的走红,是适应了新时期年轻人的审美需求。其内容看似天马行空、荒诞不羁,却是以一种貌似超验的经验模式在对现实生活情境进行模拟与反映。这类题材小说描述了一种似虚而真的生活经验,释放了难舍难弃的消费欲望。其根本原因,是80、90后们在当今社会场域与文化语境下的矛盾心态。
网络小说;幻想题材;新时期;价值观念;欲望消费
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是指通过网络传播的类型小说,其内容充斥着种种匪夷所思,不能用科学解释的超能力现象,着力刻画一个区别于现实世界的虚拟时空。在具体的类型分类中,其多以玄幻、仙侠、修正等标签出现在读者视野中。其实质是在以一种貌似超验性的表现方式,来对具体的存在问题做出一个新的解释。“神秘性的本质是人的本能欲望冲动的间接的、虚幻的短暂表现,它与人的本质同根共源。”[1]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在情节与内容上,折射出80、90后群体的普遍心理特征。在“装神弄鬼”的背后,浮现出来的,是新时代下青年人的自卑与自信、沉醉与清醒、反抗与顺从交织的复杂心理。研究其价值观念,对解读网络小说文本,审视在社会转型期间青年人的适应心理情况,都是有价值的。
法国当代思想家福柯,在研究创作主体的地位和功能时指出:“作者的作用是表示一个社会中某些话语的存在、传播和运作的特征”[2]。当代,网络提供了一个颠覆传统印刷文明机制的机会。网络写手们为此展开了对重置话语权的争夺。这一方面是扩大自身影响的诉求,以期获得更大的市场影响力,这与其收益成正比;另一方面是对正面形象的塑造期待,其渴望获得更多的社会认可。在现实中,他们是不被称为作家的网络“写手”,他们的写作活动是不叫创作的“码字”工作,他们中的风流人物更是不被称呼大师的“大神”。学界的不认可和社会的不接纳,这种文学边缘化的身份,让他们对自身价值实现产生了朦胧与梦幻感。再加上新鲜感退去,市场竞争加剧等多方面影响,第一波网络小说的尝鲜者们如安妮宝贝等,最终转到了传统文学运行机制中。第二批网络小说的佼佼者如唐家三少,他是网络作家榜发榜十届以来,首次凭写作成就过亿身家,但他也做起兼职教授,当起作协成员,不断融入主流圈子。可见,网络写手们极度渴望发声,为了声誉,更为了收益。
于是,为迎合读者喜好,谋取作品更大的IP价值,写手们主动戴上市场的“镣铐”:他们要为读者负责,表达一种共同的情感;他们迎合消费市场,采用商业化手段宣传;为预设的阅读人群设计情节内容,追求通俗易懂的语言文字。在这一点上,新手体现得尤为明显。他们很难静下心来进行审慎、细密的创作思考,却善于也惯于制造噱头,选择用一些低俗、庸俗和媚俗的字眼来吸引眼球,授人以“连篇‘话柄’”[3],在赚取巨大点击量与收益的同时,也引来无穷争议。老牌写手则因已有固定的读者群与市场号召力,所以对文字表达和内容安排上有相对较多的雕琢,如猫腻等人。但这也只为部分有较高阅读欣赏层次的读者所喜,并不会在多数写手中流行。读者粗暴的追求一时爽的阅读倾向,拒绝这种慢悠悠的品味,他们排斥这种鉴赏性的、需要思考琢磨的文字,并且这些“废话”还会占据更多的字数,让他们为此额外付费。
从某些方面上讲,开放式的网文写作其实是一种文学内容的填补,传统上,“文学家对底层进行了概念层面的剥夺,将所有能自我表述的个体都剔进了底层,最终把底层缩减为‘无法发出声音’的惰性群集[4]”。如今,随着网络的普及与民间化,话语权利被下放到每个能够上网的个体,原先“被沉默”的群体就能参与到网络小说文本的生成过程,实现自己的发声。虽然大部分个体的写作能力并不高,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创作热情与发声意愿。约翰·费斯克等人的“粉丝文化”理论揭示了受众的强大生产力和参与性,大众凭借自身对写手影响,积极地介入、影响和控制写手们码字的内容。网文正是底层合作发声下的产物,蕴含日常狂欢的大众消费精神。读者的阅读需求是网络小说的生存之道,消费时代的呼声正在改变他们写作的心态。
值得一提的是在类型小说的最终选择上,正是如“鬼力乱神”一般的幻想类题材小说占据网文市场的半壁江山。其实,真假只在一念之间,虚幻的世界模拟了现实生存情境,暗仿了当代年轻人的价值体系。这些奇异的人、事正是他们的梦与理想的再现。“其中的人心、人性、人情,其中的挣扎、痛苦、欲望、向往,无一不是在现实的人类生活中反复上演的那些内容。玄而幻之的,不过是舞台布景,在其中上演的,仍然是人类的故事。[5]”用笑声来掩盖痛楚,用天马行空的想象来遮蔽现实的无常与无情,这是一种精神治愈方式,大众选择出来的规避现世矛盾的安慰剂,暗藏了对未来的美好遐想的曲折实现,哪怕这只是场白日梦。
成长模式是这类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的基本故事套路。故事从主人公的出生(或是以穿越为时间节点),一步一步,从弱到强,直至达到人生顶峰。它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情节的连环叠套,包含了人物成长、成熟、成功的“三成”经历。网络小说是写给同龄人的作品,它所取得的巨大商业成就源自隐藏其中的、只有年青一代才能体会的生活观和价值观。以2016年网络作家富豪榜上的15位网络作家为例,他们最长的43岁,最年轻的26岁,平均年龄为34岁,可见“80后”是网络写手的主要人群。读者的年龄分布也类似,“其中25~34岁的读者占据了小说网站浏览的绝大多数,其次是18~24岁的读者”[6]。那么这种成长模式是不是由青春文学衍生出来的一种文学变体形式呢?80、90后们没有老一辈的沉重记忆,他们直接享受到了经先辈们前赴后继才创造出的幸福生活。随着改革开放,社会财富的不断积累,新潮、前卫的观点也大量涌入,衣食无忧、价值多元是年轻人的生活主旋律。这使得人们的目光关注从外部的世界、社会转向到内部的个体和自我发展。
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描写的是小人物的发家史,类似于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充斥着残酷与血腥。小说中修炼变强的世界体系也契合了他们的成长心愿,但这种简单粗暴的升级模式也隐晦地反映了他们对生活认识的不足,不愿意或不能去理性思考,于是就呈现出一种流于浅层的思维方式,单纯地凭借直觉与感觉来做出行动上的判断。他们在情节上塑造上不断出现各种以弱胜强的侥幸与机遇,这些“反败为胜”是青年人在面对各种现实问题阻碍自身成长时,把生活中的苦闷与压抑释放到文学的幻想空间里的结果。小说内容就多沉醉于对打斗的描写,连篇累牍的是你争我夺,循环往复的是你死我活,宣扬“法侣财地”缺一不可,崇尚“适者生存,弱者淘汰”的原始丛林法则,最后把成功简单地定义为个人修炼等级或金钱地位的最大化,而这些成功的定义都指向于个人或围绕个人的利益群体。这些内容其实都隐晦地表现了青年人对社会地位、事业成功和人生价值的简单理解与病态渴求。
当小说主人公取得阶段性或最终胜利后,急切的年轻人就忍不住“耀武扬威”了,把原先“少年穷”的苦楚施还给压力的制造者。在情节上,主动复仇有违“正义”、“胸怀天下”的主角形象,于是就安排权贵们的“狗腿子”来挑衅已经强大的主人公,之后情节的走向也就在意料之中了。狗仗人势的小人从最初的嚣张跋扈,到被教训后的惨状,再到背后主子出面却仍无济于事,直至最后变脸式的卑躬屈膝、巴结讨好,小说又一次强调了地位和金钱的万能论,而读者们也通过代入感大大“出气”了。至于责任担当和困难解决之类的主体性问题,他们是一概置之不理的。种种现象都暴露了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价值观的片面性与情绪的极端性,可偏偏就是这些“蔚然成观”。在群体中,“任何一种情感一旦表现出来,由于暗示和感染的作用会迅速地传播开来,因此这一情感明确认可对象的力量就会大大增加”[7],在此类读者群体中,任何异质的反对声音都会被掩盖,于是形成了异口同声的欲求,后来读者也因此同质化,丧失掉独立思考的能力,最终可能会形成一种蕴含巨大破坏力量的不稳定团体。
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的成长故事内涵是欲望的发泄,这种欲望来自于个体对世界的不成熟认知。其中最突出的是对权威的背反和对上流社会的渴望。随着时代的变化,80、90后的生存方式与价值取向也随之改变。“‘80 后’、‘90后’本身就没有关于国家、社会沉重历史的共同记忆, 他们在价值多元主义、道德相对主义的文化氛围中长大,自然就更容易接受这种新的生存价值理念。”[8]书中最貌似正派的人物往往是虚伪的代名词,他们更像是一群群“岳不群”们,逼出一批批以“反叛者”身份出现的主人公。于是,主人公甘愿加入书中世界的“反派”阵营,他们认为这才是一种顺乎本性的真性情: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遮天》、《仙叛》、《战天》、《求魔》等高居起点会员点击榜总榜前30的作品,直接从书名中就表达了一种“离经叛道”式的个性宣言。萧鼎的《诛仙》描绘了主人公张小凡在绝望下,从正道青云门投入魔教鬼王宗,名字也改成“鬼厉”;青云门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却是因陈年旧怨出卖门派,这点与他主管刑法的门派地位形成鲜明的对比。“肉食者鄙”,是当代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中权威形象的显著特点,权威者的另一面却是以最大的破坏者形象出现,这是网络写手对权威的直接讽刺。与此同时,以正面形象出现的邪派魔教人物和妖魔鬼怪们,形象展现了写手们审视社会刻板印象的思考。但是,这里出现的人物包括主人公在内的都是扁平化的,单纯的为了反叛而反叛,也一定程度上暴露了他们思想和艺术的局限。
另一方面,主人公渴望拥有力量,成为掌握话语权的权威人物,从而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这是成长模式结出的果实。在主人公“三成”经历中,往往会遇到种种“二代”,还是小人物的他们被欺凌,被压榨,在苦苦挣扎,最终爆发。但是他们崛起的凭借却是非凡的际遇,如获得了神秘的物品或能力,这一夜暴富的美梦与当代浮躁的社会风气脱不开关系。“网络是一个能充分放纵感官欲望的空间,青春期的苦闷、生活的压抑转化为创作的力比多。”[9]他们在放逐现实种种束缚自由的规范的同时,也一不留神使自己陷入了彷徨而不可知之地。“以神鬼世界构筑人间寓言的模式,象征功能指向现实、道德、伦理、社会的价值意蕴。”[10]当这类小说陷入过度描写追求以金钱、地位为代表的上层社会的漩涡中时,这本身又是批评者陷入被批评者的逻辑中了。
“人与消费的关系完全被颠倒过来,消费不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而存在,而演变成唯一的追求,整个社会形成对财富和金钱无比崇拜的心态。”[11]网络幻想小说题材切合时下在青年人中流行的游戏模式,尤其是修炼打怪升级的世界模型,简直是活脱脱的游戏翻版,把人生与世界简单化与模式化了。高度类型化的小说模式是情节上的大环扣小环,情节高潮此起彼伏。网络小说的高产现象,在某方面就是要维持读者的“过瘾”感,在艺术上不愿或不能突破的情况下,只能不断重复编织这个“自嗨”的网,用更夸张、更变形和更无厘头的感官刺激,来维持这张网的延续。小说从暴露社会缺陷与青年人面对的现实窘境,到日益沉醉在虚幻的自信中,青年人对玩弄权谋与攫取资本是津津乐道。陶冬风认为,“这种叛逆精神、怀疑精神由于采取了后现代式的自我解构方式,由于没有正确的价值与理想的支撑,因而很容易转变为批判与颠覆的反面,一种虚无主义与犬儒式的人生态度”[12]。因为他们丧失了价值底线的支撑,滑入了价值虚无的人生,对自身否定的社会现象予以理解,对原本厌恶的价值观念予以默许,在条件允许下,他们也毫不介意去从中分一杯羹,谋求自身的好处。
总结
精神分析理论指出,文学创作对个人的精神冲突和生活起到了补偿作用。精神的痛苦的因素经常给艺术创作以灵感,并且与人对艺术的享受欲求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如果置假定性于一旁,那么在假定性之后则是赤裸裸的真实性”[13],新生代的矛盾欲望消费,正是他们现实中所遇到的困惑体现,书里的喜怒哀乐是他们的感情透射,宣泄他们的不满。在现实情况暂时无力改变的时候,只能在虚幻的世界里遥控、设计一切。这具有一定的心理补偿作用,让幻想反哺于现世。同时,也因写手们更多的来自社会底层,其在现实生活的广度和鲜活度上的反映,有独特的价值。“我们把身体委托给没有生命的媒介,然后,再凭借那种虚构的化身的力量在现实的世界里行事。”[14]当我们摘去对网文的有色眼镜,就会发掘此类幻想作品中的价值观,宣泄中的人的本质性。
鲁迅在《中华民国的新“堂·吉诃德”们》中谈到,“几个店家的小伙伴,看剑侠小说入了迷,忽然要到武当山去学道的事,这倒和‘堂·吉诃德’相像的”,并推测他们的结局“大约以回了家为合式”[15],其实,现实终归是现实,此类作品只是宣泄了他们的愤怒,他们的白日梦,满足了他们的情感需要。此类幻想题材小说本就不是让人们相信,“神魔在幻想小说创作中是允许的,但一定要读者再去‘信’,就超越了神魔小说的‘职权限度’了”[16],所以时下社会对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的影响,不必太过悲观。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忽视其在大众中盛行而造成的影响。有些问题始终无法回避,我们也该指出欲望不是希望。此类小说折射出的青年人价值观,暴露了当前的很多问题。“娱乐至死”,本不该是网络幻想类题材小说的宿命,改变为幻想而幻想的写作观念,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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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ire Undercurrent in the New Period ——the Value Analysis of the Network Fantasy Novels
JIANG Yun-feng
(State Taxation Bureau, Jiading District, Shanghai 201800)
Since 21st Century, the popular online fantasy novel has met the aesthetic needs of contemporary young people and the public psychological demands. The content implied seems absurd, but it is simulation to reality in a seemingly transcendental experience model. This theme describes a life experience, and releases consumer’s desire. The fundamental reason is the ambivalence of the generation born in 1980s and 1990s in today's social field and culture context.
network novel; fantasy theme; new period; value concept; desire consumption
2016-10-03
姜云峰(1994-),男,江苏昆山人,上海市嘉定区国家税务局科员,本科。研究方向:媒介与文化。
I206.7
A
1008-8156(2016)04-0044-03
修回日期:2016-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