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薇
(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 旅游系, 广东 广州 510300)
【文学】
洛特曼符号学视域下结构与历史的对话
李薇
(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旅游系,广东广州510300)
[摘要]俄国符号学代表洛特曼从文本历史化、历史文本化角度驳斥形而上学实体本体论,重新建构社会生活与文学艺术的关系。一方面,洛特曼符号学主张从历史出发理解艺术,克服结构主义文论剥离社会背景,人为割裂能指与所指,独尊共时性研究的弊端。另一方面,洛特曼符号学适度保留语言再现观,以艺术与现实的异质同晶关系,赋予文本记忆功能,将结构差异、充斥张力的文本组合成一套基于矛盾对立的历史叙事,有效促成了结构与历史的对话。
[关键词]洛特曼;符号学;结构;历史;对话
在英美新批评、俄国形式主义、法国结构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批评之后,如何从结构走向历史,使两者结合起来是当代文论的前沿问题。作为人文学科新兴研究范式,符号学如何有效地促进理论反思,克服理论批判的极端性,寻求更加深刻而稳健的学理建构,这是“后理论时代”文论创新的一项重要工作。
俄国符号学代表洛特曼从文本历史化、历史文本化角度驳斥形而上学实体本体论,重新建构社会生活与文学艺术的关系。一方面,洛特曼符号学主张从历史出发理解艺术,克服结构主义文论剥离社会背景,人为割裂能指与所指,独尊共时性研究的弊端;另一方面,洛特曼符号学适度保留语言再现观,以艺术与现实的异质同晶关系,赋予文本记忆功能,将结构差异、充斥张力的文本组合成一套基于矛盾对立的历史叙事,有效促成了结构与历史的对话。
一、从索绪尔到法国结构主义:结构与历史的对抗
从艺术现象固有的不变特质中抽取某种关系,提炼结构上的相似性;或从一种过程,某些联系的动态发展中抽取一种关系。前者归结为结构主义,后者归之为历史主义。索绪尔代表的结构主义排斥历史主义,偏重共时性与并联关系,轻视历时性与串联关系。动机何在?
首先从积极性的一面来看。索绪尔指出语言是符号系统。符号由能指与所指构成,能指与所指的关系是任意的。卡勒将符号的任意性与语言的历史本质加以联系,考察此任意性的革命性意义。他假设在能指与所指之间建立某种基本关系,这种能指与所指之间的联系,赋予了符号一个坚实的核,这样的核不受时间冲击,抵制变化。这就是本质主义之核。卡勒指出:
这一不变的本质是与那些“附带的”随时间变化而变化的特征相对立的。但实际上,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符号的任何一面都不需要这种特性,都不在时间之外。声音或意义的任何一方面都可能变化;语言的历史在声音和意义上充满了根本性的革命性的变化。[1]35
由此推出,索绪尔以无核的符号结构消解本质主义,具有积极意义。放弃进化论主张差异论的结构主义,通过人类学和人类种属的等价观念埋下了解构主义的种子。具有非现实化的能力使得结构主义成为解构主义的前驱阶段。寻找他者,历史深处的异类,成为解构主义继续前进的动力。结构主义批判启蒙思想和持续进步的意识废黜了宏大叙事,转道微型叙事。解构主义在结构主义开启知识革命的道路上,号召所有社会组织形式的平等性,颠覆本质主义,最终弘扬其未竟之事业。
再看其消极性的一面。结构主义范式的建构与盛行,源于对历史性的否定,对根源的寻求,对时间的反思。结构主义之所以忽视历史因素,主要在于无法解决结构的发展问题,无法在共时结构中收容过去、现在和未来。
反观马克思主义将绝对精神放置于历史现实,在运动中理解社会,重视历史的目的性。历史科学成为唯一的一门科学。[2]66结构主义则持反对意见。与历史线性进步观相对,结构主义认为历史的发展并不代表进步,仅是时间推移随之带来的变化。所谓的秩序、目的、原则等,并不存在于抽象历史之中,只存在于特定的语言结构与符号系统之中。[3]27
结构主义出于对马克思主义的疏离质疑立场,排斥指涉物的介入,强调能指及系统的内指性。类似于胡塞尔存而不论的现象学悬置方法。依据根本界定,无需求诸外界,拒绝将外部内容引入纯粹表示关系的系统。由此铸成詹姆逊指出的结构主义独有的错误——把自我或者主体当作实体。结构主义典型做法便是在文学研究中一味排斥内容,混淆内容与形式的界线,把形式转变为内容。结构主义将语言作为文本内容,脱离作品具体所指,詹姆逊将之理解为哲学领域里的形式主义。[4]7换言之,结构主义在处理恒量与变量、形式与内容、能指与所指等关系上,无疑赋予前者优越性,其手段便是清洗历史主义。以牺牲历史语境、历时性、目的论、起源说、语境等,保持永恒的常量、一致性与共通性。
詹姆逊借用蓬日的一句诗:人类无法借助树本身的途径来摆脱树,表明结构主义以语言作为超验的所指最终只会自掘坟墓。结构主义允诺的普遍心理结构也未出现,试图以语言模式中对立、移位、转换等辩证关系,说明一切模式的固有矛盾,最终导致失败。按照詹姆逊的说法,结构主义极度膨胀的理论,以其无所不包性吞没了自身的创见性。
否定历史这一基本立场最初只是无法把变化纳入系统,除非把它看成是毫无意义的和附带的资料,而现在却在系统最核心的地方重新提出,变得连句子本身也无法对付了。[4]33
如此而言,以结构主义的姿态反思费希特、康德遗留下来的认识论问题,主体非中心化必然结果便是颠覆历史的连续性。而一味排挤历史的做法,事实证明是行不通的。
法国结构主义研究从打破艺术同生活的一切联系开始,将内部特性、结构特性推至极端,放弃能指与所指的关联。按照其旨意,文学性与内容、社会历史脱离关系,只关涉形式结构。可见,法国结构主义否认社会因素的作用和意义,具有封闭特征,导致了对艺术的社会历史性的盲视。
扎列夫指出西方结构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差异,就是康德及新康德主义的消极避世“德国”美学与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的积极干预社会的美学的斗争。[5]329当然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历史主义美学也非万能之策。历史主义美学往往意识形态色彩浓烈,如东欧马克思主义美学。
艺术在此要么代表先进的生产力发展,要么代表落后的生产关系。立足于元话语,以线性推论的方式论述艺术的他律性。较之价值中立的科学化历史主义美学,此类美学范式具有明确的价值取向和党性原则。
传统旧式社会历史批评,按照笛卡尔、牛顿的思维方式,以机械因果律为根基,历史是因,文学是果。通过文学揭示历史。代表性理论是传记式文学批评模式,通过作者生平探讨作品的外部动因,寻找作品的解释。另一套则遵循黑格尔哲学,以表现因果律为根基,任何事物都是整体的一部分,整体大于局部之和,文学便是时代精神的体现。不拘泥于作品与生活的一一对应关系,寓杂多于统一,代表理论是典型说。典型环境典型人物成为文本连接历史的有效方式。
二、洛特曼符号学:结构与历史的对话
如何在法国结构主义与俄国社会学批评范式中突围出来,洛特曼面临来自双边的挑战。
一方面,洛特曼符号学建基于以生存论、本体论为根基的对话哲学,旨在以具体时空中人的行动,拆除具有中心指涉性的整体性和同一结构,将现实差异从总体性的同一逻辑中解放出来。在具有逻辑可能性的时空体中,克服同一性认同危机,为人的存在寻觅安身立命之所。
认识论的关键问题在于如何处理思维与存在的异质性,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历史规律与个人意志之间的矛盾。马克思、恩格斯继承了德国古典哲学认识论,拓展了维柯《新科学》为代表的历史哲学,以历史唯物主义为认识论开辟了新的发展空间。主体与历史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灵魂。马克思主义认为审美是历史的产物,是物质和精神生产长期发展的结果。洛特曼继承其精神,打破抽象结构,引入历史维度,生动描述了内外结构之间的互动,彰显辩证与循环的关系。洛特曼主张的对话意味着自我理解和对他者的理解,揭示了意义不依赖于自由意志或系统支配的固定态势,而是呈现为绵延不绝、流动不息的面貌。值得注意的是产生对话的场域,就是具体的社会历史生活。
洛特曼从康德式人本主义立场出发,借鉴马克思唯物主义辩证法,揭示生活决定意识。将人的存在置换于活生生的社会生活之中,以偶然的、多变的社会现实为生存根基。德里达曾指出“如果‘历史’一词本身不包含从根本上消除差异这种想法,那么我们就可以说只有差异才能从一开始就具有彻底的‘历史性’。”[4]157洛特曼符号学深谙其理,以历史哲学为底蕴,以新人文主义为视野,主张以有限的活生生现象展现无限的具体生动的人与世界。在文学层面,与之相对应的便是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与方法。
有别于结构主义割裂能指与所指关系的做法,洛特曼宣称艺术中的符号是肖像式或描绘性的。肖像式符号建构在表达与内容之间因果关系的联系上。再现性符号能指与所指、结构与内容趋于一致。如马头形象的路标,无需借助代码便可掌握意义。
洛特曼在《电影语言与电影符号学》中区分符号语义表意与陈述涵义之间的差别。语义表意由符号与个别把握的对象之间的孤立关系决定,但陈述涵义则涉及系统与外系统的相互连接关系。如“刽子手是善人”在一般表意系统中,此类陈述是错误的,但若此文本乃刽子手所创作,不难理解此类表述又是合理的。洛特曼的用意,如其自述“目前对我最重要的是‘表意’概念与‘涵义’概念的明显分离。这将使词语能够表示任何所需的意思”[6]。
洛特曼进一步指出“表意”、“涵义”的差异不是在词语的规定性及其内容和表述之间任意联系的层面上产生。表意按照象形特征加以理解,涵义则大不相同。理解涵义衍生更具普遍意义的问题——“历史是在什么地方、如何或以什么方式被塑造的?何为一般的历史真实?”[6]洛特曼指明即便历史学家,也只能凭借支离破碎的材料,依据现行法则,重构一个世界。重构显然与原来不符。他指出“当语言和现实并不确实相符时,双义性似乎更接近于未知的现实。”[6]他强调艺术是特殊的交流手段,连接传输与接受两种机制。“信息传递不是靠空间,而是靠时间,并且发挥个体自动组合的作用。”[7]11他强调对文本的理解有赖于外文本,包括来自社会历史、民族、人类学和心理学等因素,如特定语境下语言习惯、人物背景等。
洛特曼以韵文语调为例,认为韵文语调“是历史的产物,也就是说,在与历史的变化、与社会条件的变化、与哲学结构的变化的连接中,它参与不同的对立,具有不同的意义。”[7]252“这种对立仅只在与一些结构的联系中才是有效的,那些结构是由历史因素和民族因素所规定的。”[7]274
加斯帕罗夫总结洛特曼文本分析的四个特点为结构性、动态性、历史性与科学性。其中对历史性的注解为:“历史性,即对比所观察的诗歌中每一种现象及其产生的历史背景。”[8]
总而言之,洛特曼符号学以社会、历史、文化为理论根基,驳斥形而上学实体本体论,认同对事物的理解必然无法脱离具体时空。换言之,必须在具体时空中,从历史出发理解艺术。由此克服了结构主义文论剥离社会背景,独尊共时性研究的弊端,将历史维度重新引入文学视野。
另一方面,科学化的符号学坚持价值中立,以追求知识为旨趣,既吸收历史主义理解事物的历史性原则,又萃取科学主义获取知识的实证性态度方法。历史是必须通过观察、归纳、实证确立的经验事实。洛特曼保留了历史观和语言再现观,认为历史可以在语言叙述中再现,具有再现性的历史文本以独特的方式再现历史。
洛特曼以艺术与现实的异质同晶关系,搭建了一条文学回归社会生活之路。艺术的内在形式与社会生活具有相似的结构,此种关系在俄国形式主义流派中称之为“同晶”现象,也就是艺术心理学涉及的“格式塔”。将文学视为“同晶体”的思想发端于什克洛夫斯基。什克洛夫斯基在研究情节构成诸手法与风格的相互联系时,指出艺术文本结构中存在“同晶”现象,即如同破碎镜片,仍保留原有晶体结构。洛特曼继承此说,揭示艺术文本中一切皆有意义,为突破内容与形式的二元论提供了新视角。同时以艺术与外部世界异质同构的关系,开拓了理解历史的新途径。阿尔都塞也证实了除了机械因果律、表现因果律之外,还有便是从形式、结构探讨历史不在场的结构因果律。原因内含于结果之中,形式与历史异质同构。
洛特曼符号学基于新历史主义视野,处理文学与历史的关系。他认为旧历史主义将文学与历史的关系,视为单向度的一方决定另一方的关系,没有认清两者之间的互动结构,没有看到文学对历史的能动建构作用。洛特曼将结构差异、充斥张力的文本组合成一套基于矛盾对立的历史叙事。如同格林布莱特主张将文学与历史联系起来,吉登斯“文本间离性”取代“文本自律性”概念,洛特曼从文本历史化、历史文本化角度,重新建构社会生活与语言、艺术与社会的关系。具体策略便是将文学设为话语实践过程,文本与历史的鸿沟被抹平。文学与历史的同构关系,更为曲折隐晦。应该说,洛特曼符号学强调文学的模式作用,用意在于保护文学的独立性,文学不直接反映现实生活,历史以无意识的方式表现在文本之中。由此洛特曼得以成功规避旧式社会学批评弊端,其理论既具有广阔的历史视野,又保持文学的自律性。历史客观存在,但不在场,通过无意识对文本进行渗透。如同伊格尔顿的理解,不在场的与在场的同样重要。模糊不清的、边缘化的要素同样提供意义。[9]155或者说,即使历史不在场,在文本中缺席,但对历史不在场的分析,同样可以烛照历史,亦表明了另一层面对历史的回归。如洛特曼所言:
历史语言和种族语言的空间模式成为建构“世界影像”的组织基础——内在于特定类型文化的完整理念模式。由单篇文本或一组文本所创造的个别空间模式以这些建构为背景,变得非常有意义。[7]306
洛特曼除了借助外文本,调和结构与历史之外,还通过阐述文本的记忆功能,改造线性时间观。文本的记忆功能,主要指产生于特定时刻的文本,洛特曼认为这样的文本总是既携带过去又蕴含未来。
在《论艺术文本中“结尾”和“开端”的模式意义》中,他一反线性时间观指出文本具有超时间性,即“朝着过去和未来两个方面发展的时间”。[10]他指出文本的记忆功能,可以有效地储存信息。他认为文本不仅仅是按照特定规范进行的陈述,也不仅仅是符合句法规范的符号系列,并特别声明,“我并不是指那种往往以‘Begin’一词开始,又以‘End’一词结束的程序。这是一种很陈腐的东西”[6]。
他具体举例:戏剧效果意味着某种因素的不同意义,并非静态地存在,而是“忽隐忽现”的。每一种解释都形成一个独立的共时部分,但它仍旧保留着对先前意义的记忆,并且能够识别未来意义的可能性。[7]97
洛特曼在后期著作《思维世界》中对历史是否能成为一门科学,以及在文化系统中执行何种功能进行了深入探讨。洛特曼认为历史科学具有独特性,历史文本具有记忆机制,可以保存过去语境。由其对文本记忆的阐释,可以看到文本的超时间属性,文本搭建了一个互文空间。关于文化的历史记忆,既是对旧文本的思考,也是新文本的创新源泉。
总体而言,洛特曼符号学打破了封闭的文本观,走向异质性、矛盾性、多义性与非连续性。有机主义形式观不再是整齐划一、封闭统一、完整和谐,而是破碎的、开放的、多元的形式观。经洛特曼符号学改造后的意义论范畴,不再是对旧式形而上学固定能指所指观的重复,而是强调能指和所指之间复杂的内在关联。符号学视域下的文本结构不仅具有送达功能,还肩负意义的生成、保存、再生功能。言意一体,人言不分,由此实现历史与逻辑的统一,从结构走向历史,完成旧式历史主义与结构主义的双向自我更新,对“后理论时代”的话语重建具有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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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Terry Eagleton.Literary Theory:An Introduction[M].Oxford:anniversary edition,2008.
[10]洛特曼.论艺术文本中“结尾”和“开端”的模式意义[J].外国文学报道,1988(1).
【责任编辑冯自变】
[文章编号]1672-2035(2016)01-0085-04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当代文论与“去黑格尔化”研究》(13BZW004);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项目《文论创新与经典重译》(GD12CZW10)、《萨义德批评理论及其中国化应用》(GD14CZW01)
[作者简介]李薇(1981-),女,四川成都人,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旅游系副教授,博士。
[收稿日期]2015-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