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冬(1.日本国立千叶大学,日本 千叶;2.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市 200235)
萨满教女神崇拜的文化史价值
王海冬1,2
(1.日本国立千叶大学,日本千叶;2.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市200235)
在萨满教的日月神话和祭礼圣坛上女神崇拜的具体形态中,呈现出人类早期的意识形态特征——女性本位思想,结合牛河梁女神庙的考古学发现,提出:人类的某些区域也可能从发达的母系氏族社会直接进入到文明时代。有些地区的女性酋长集神权与族权于一身,创建了雏形国家,拉开了该地区文明时代的序幕,萨满教女神是她们的精神化身。这是萨满教女神崇拜的文化史价值所在。
萨满教;日月神话;祭礼圣坛;女神崇拜
萨满教的日月神话和祭礼圣坛中的女神崇拜,反映了人类早期的意识形态特征——女性本位思想。这种观念的形成是人类早期信仰的结晶,是珍贵的文化遗存。在众多女神身上也反映出北方古人类文化发展的种种健康基因,反映了人类早期从单一氏族到部落联盟意识形态的发展轨迹,是人类大同哲学的光辉起点。
在信仰萨满教的北方民族中,都有崇拜日、月的古俗,在一部分民族或氏族的萨满教祭礼中,崇祀的日、月是女神,其深刻的文化意蕴被铭记在其神话中。
在满族神话中,太阳被称为舜安波妈妈,是重要的自然女神。神话中讲:“舜安波妈妈①满语:太阳母亲。,即太阳尊母,身披光毛火发,毛发有九天那么长,所以光线能一直垂到大地。它的光毛能照化大地,也能让大地燃烧。她住在九天之中,天天在疾跑着,把生命和精灵很快送到大地。世上的第一位女萨满也是她送来的。她让鹰神妈妈哺育她成为神威无敌的大萨满。所以,女萨满是太阳的女儿,神鹰是其乳娘,女萨满身上的镜饰便是太阳光毛火发的闪现。”[1]84北方民族萨满服上的铜镜象征日、月、星,是护卫萨满的重要神灵。在世界各民族的太阳神话中,太阳神多数为男性神,虽然某些神话片断可以看到女性太阳神向男性演化的轨迹,但完整的太阳女神神话很少见,所以萨满教神谕传承至今的太阳始母神话弥足珍贵,她们的存在,证明太阳崇拜体系在母系时代就相当成熟了。
在舜安波妈妈的神话中,还有一个值得重视的情节,即太阳尊母给人类送来了第一个女萨满。女萨满是北方初民精神生活的代表,象征着源于太阳母神的光明、温暖和善良。柏拉图指出:“没有人能说光不是一种宝贵的东西。”并强调:“当我说到‘善’,在可见世界中所产生的代表,就是太阳。”[2]180在初民所认识的宇宙世界中,最实在而又有光辉的莫过于太阳,太阳就是至美,而源于太阳光明的女萨满也是美的象征。
在太阳尊母神话中还讲:“舜安波妈妈最痛恨、最害怕的宇宙神是风神西斯林。他是一位男性大神,对宇宙万物都想要追逐而成为他的妻子。他依凭着拥有巨大威力的‘额顿昂阿’①满语:风口。,吞噬一切,太阳也不放过。可是太阳天天奔跑,风神总也追不上她,气得他将日月兄妹吹得分离开了,总不能聚在一起,吹得太阳有时躲得远远的、高高的。有时风不吹时,或吹得小时,太阳就离人类和万物很近。所以,凡是太阳离人类和万物非常近的时候,大地就是温暖的沃土,绿树成荫,万物萌生。当太阳躲在高高的、远远的地方时,风神吹叫不停,这就是雪沃冰川,万物藏于地下。”[1]86
这是北方初民对变化着的自然现象作出的有趣神话解释,同时又融聚了丰富的社会内容。神话中的主要情节——男神对太阳女神与其他女神的不顾一切的追逐,反映了父系时代开始盛行的掠夺婚姻——酋长夺美,群雄争雌——所引起的女性的激烈反抗。在神话中,出现了太阳女神的一位可爱的妹妹——月亮女神。
古时,萨满教就有专祭风神的仪式。祭祀时,要用人血②后来以牲血代之。、活牲献祭,因为太阳是红色的,血也是红色。在大地上洒上鲜血,风神将其吞噬,便以为捉到了太阳,就不再去追逐真正的太阳了,太阳女神就能永驻天宇,照耀人间。古俗反映了神话所寓含的宗教观念,直到近世,萨满教仍保留着血祭之俗,可能就源自古时的太阳崇拜。
值得一提的是太阳尊母的名字是舜安波,舜是其词根,女真语称太阳为 “受温”(Sou-un),满语称“舜”(Sun),赫哲语称“喜翁”(Sii-w),印第安语称太阳氏族为“Kul-Sw”,鄂温克语称“iun”,英语称“Sun”,等等,基本发音如此接近,不能不令人深思,尤其使人惊讶的是华夏族的古太阳神也叫“舜”[3]。屈原在《楚辞·离骚》中这样描写他:
百神翳其备降兮,
九疑缤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
告余以吉故。
显然,华夏古帝——舜是灵光闪耀、辉煌灿烂的太阳神,已是一位男性大神。不过,他是否源自舜安波妈妈?好多民族称太阳为“舜”是否都来自这位萨满教的古老女神?我们仍不能断定,还需做繁难的语言学的研究工作,但这一有趣的语言现象值得关注。也许,我们可以推测,早期的太阳神应是女神。
在满族神话中,还有火母神突姆妈妈的故事甚为典型。相传:“她高居九层天宇中的金楼中,身披光毛发,光照中天,她怜悯大地上的人类和其他生灵夜夜摸黑,难觅食物,于是把自己身上的一束束光毛撒下来,抛出去,天上生出了依兰乌西哈③满语:三星。、那丹乌西哈④满语:七星。、明安乌西哈⑤满语:千星。、图们乌西哈⑥满语:万星。,可是女神变得全身赤裸,只能住进石头里。”[1]91显然,突姆妈妈的原型即“光照中天”的太阳女神。她为了人类与生灵的生存,将太阳火送到人世间,而变成燧石神——火母神。在突姆妈妈的萨满教祭礼中,萨满吟唱完这段神话后,要向火堆抛撒野牲鲜肉,因为不能让突姆妈妈饿着。在火祭结束时,族人要围吃“天火肉”⑦用火祭中篝火燔烤的牲肉。,因为火母神赐予的神火是最圣洁的。满族的崇石习俗如清朝官帽上的“顶戴(佩石)花翎”——其中寓含的民俗意识应来自这位燧石火母神的崇拜观念。
日本安万侣《古事记》云:“天地形成之初,高天原上诞生的神,名号是天之御中主神(天上中心主宰者),其次高御产巢日神(天上掌管万物生育的神),其次神产巢日神(掌管幽冥界的神)。”[4]42这里暗含着太阳神系。神世七代最后的伊邪那美神在祓禊中“洗左眼时化成的神,名叫天照大神,洗右眼时化成的神,名叫月读命(月神)。”⑧同上。太阳女神——天照大神被认为是天皇们的祖宗,其观念与舜安波妈妈神话十分相近。在古代日本,铜镜“被认为是一种魔力,它象征着纯洁,按照当时的信仰,它是一种能够驱逐凶神的护身符,青铜镜同日盘像⑨太阳女神的化身。一样受人敬仰”[5]39。可见日本先民曾普遍崇拜太阳女神。
西伯利亚大多数民族⑩包括开特人、聂聂茨人、谢利库朴人、曼西人、多尔干人、埃文基人、那乃人、乌耳奇人、尼福赫人、爱奴人、爱斯基摩人、布利亚特人等。的神话中,都认为太阳是位女神。“阿留申人为了接受太阳的活力,每天早晨都要‘吞咽’几口阳光”。“乌德盖人的萨满认为,铜镜是太阳神像,他们把它系在腰带上,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它在他们想象中的游历宇宙各界的过程中照耀着他们”[6]152。此外,还有许多有趣的崇日仪式与习俗。
鄂温克族太阳神话中说:“太阳姑娘希温乌那吉是玉皇大帝的小女儿,她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每天早早就起来,按时给宇宙、人类和万物送去光明与温暖,她走过高高的大山,路过无边的大海,穿过密密的森林,越过生长万物的大地,每天都很辛劳。”[7]91由于受汉文化的影响,太阳尊母成为太阳姑娘——玉帝的小女儿,玉帝成了天穹主神。但是,太阳姑娘每天辛劳为人类的生存送来光明和温暖的神话并无变化。
蒙古族神话《日月之起源》中讲:“玉皇大帝一千岁的时候,天和地才开始分家。玉皇大帝叫天王造天,地王造地,山王造山,水王造水。天管生云下雨,地管生长万物,水管滋润生灵,但此时,天上还没有日月。于是,玉帝派他的九女牡丹青姆,带着金镜下凡来到马蓬海,她用金镜在海面上磨了一千六百下,海面上亮了起来,磨到两千六百下的时候,东方出现了红轮,磨到三千六百下的时候,太阳就出来了。牡丹青姆用银镜在海面上擦三千六百下,月亮就出来了。日月以昆仑山为界,开始循环追逐,日月和昼夜就这样形成了。”[8]253牡丹青姆是玉帝小女儿,这是受汉族神话影响的结果,但女神用镜创造了日月,源自萨满教的太阳女神崇拜。
在北方诸民族的萨满服饰中,都离不开象征日、月、星辰之光的铜镜,以致演化成萨满的主要神具与卜器,即战胜邪魔的武器。铜镜崇拜实质上是太阳崇拜。
在满族神话中说:“最高天神阿布卡恩都里①满语:天神。用神器‘托里’②满语:铜镜。造成了群星和十个太阳,白天十分炎热,人们砍来大树做弓,用椴树皮与藤条做弦,射落八个托里。天神命二格格③满语:姑娘。‘比牙’④满语:月亮。托起发黄光的托里当月亮 ,大公主‘顺’(即舜)用大托里当太阳。”[9]3铜镜成为日月化身的神话在北方民族曾普遍存在过。
鄂伦春族神话《太阳姑娘》反映了神人之间的性爱。故事说:“大兴安岭白嘎拉山下有一个湖,常有七个天女在湖中沐浴,最小的就是太阳姑娘。一天,太阳姑娘偶遇猎人莫日根,两相倾慕。太阳姑娘返回天界时,在大石上小解,巨石绽开一道缝隙,莫日根也向缝隙中小解,经七七四十九天,育成一个婴儿。太阳姑娘降临世间,与猎手成婚,其子名为莫日根布库。日后,太阳姑娘被召回,不准返回人间。经神鸟传音,莫日根父子攀登鹿角登临天界,与之团聚。”[10]15
神话中人神之间的爱情一波三折,太阳姑娘已没有昔日太阳尊母的威严。实际上,是追求纯真爱情的鄂伦春姑娘的化身,很可能是受汉族“牛郎织女”神话影响而产生的优美传说。不过,故事中天女与凡人小解而使石头怀孕生子,莫日根父子攀鹿角而登天界的情节,颇有萨满教色彩。在萨满教晚期神话传说中,还有不少这类故事,反映了各民族之间的文化影响与融汇,整个萨满教就是一个汇纳百流的文化巨川。
哈萨克族神话中讲:“月亮是美女,太阳是情郎,他们本是一对情侣,当地与天、黑暗与光明、白昼与黑夜产生时,太阳先升起归于白昼,月亮后升起归于黑夜,虽难以相会,但仍相亲相爱。”[11]153这里的太阳是男神,而且只是月亮女神的情郎,这是早期萨满教太阳神话的嬗变。故事中神与神之间的情爱表现得相当缠绵感人,这是哈萨克先民用人际的社会关系来解释天际的自然现象。
锡伯族神话说得更直率:“天上的太阳是男性,月亮是女性,两者相爱,时常幽会,并拥抱交欢。”[12]467萨满教的神祇与人类有同样的欲望与情感,需要同样的拥抱与交欢,他(她)们是生气勃勃的人神。
在太阳神话中,往往有月亮相伴,她是与太阳一起创生的自然女神,后期成了太阳神的妻子或情人,却总不变其女神面目。在鄂伦春族中,正月十五求月光卜测狩猎,是狩猎女神。满族将其视为守夜女神,是一位“祥如而温柔的姐姐神”。在祭农神时,月亮成了农神⑤满语称“乌忻贝子”。的灯笼——一位黑夜的光明女神。朝鲜族正月十五阖族祭月,年轻的媳妇要登高处拜月祈子,月亮是生育女神与妇女保护神。赫哲族中流传着这样一则月亮神话:古时,有一个受虐待的媳妇,称伯雅木齐格,每日赤脚担水,受尽婆母欺凌。某个月明之夜,伯雅木齐格担水时向空中哭诉,忽然由月亮里伸出一束树枝,她肩担桦皮桶,攀扶树枝直上月宫,因得救而成月神。一个受压迫的妇女被月亮所救而成了月神,当然是妇女保护神了。早期的自然神话,进入封建社会后,成了表现妇女反抗封建压迫的社会神话。
在埃文克人①俄罗斯境内的鄂温克人。的神话中,太阳和月亮常被视为母亲,也有视为是一对姐妹或兄弟的。其中有一则神话相当完整:
从前太阳是人,月亮也是人,还有一个银色的女人,她们三个都是好姑娘。太阳和月亮在我们的地球上劳作,雷电负责为她们劈柴,月亮姑娘负责担水。在地球上还住着一个男子,一个很好的人。他没有家,去找银姑娘求婚。树也是个姑娘,她在银姑娘家里当仆人。女仆欺骗了这个男人,她穿上女主人的衣服,冒充女主人并嫁给了这个男人。银姑娘回来后,发现了骗局。于是,她让这个男人去捉两只白色和一只黑色的鹿,杀掉它们并剥下鹿皮。然后,她强迫这个男人脱去衣服,并用鹿血给他冲洗。于是,这个男人变成金色的。银姑娘也惩罚了女仆,她在女仆的头上拴一个活结,绳子的另一端拴在鹿身上,之后,她就放开了鹿。鹿跑走了,同时在整个地球上下了树种,从那时起,在地球上就开始长树了。后来,银姑娘便嫁给了这个金色的男人。过了几天,丈夫觉得无聊,打算到外面走走。妻子给他指明了道路,同时禁止他到月亮姑娘和太阳姑娘那里去。丈夫并没有听从妻子的劝告,找到了月亮和太阳这两个姑娘并开始同月亮姑娘一起生活。银姑娘知道后,便去追赶他们,但并未决定跟月亮和太阳姑娘争斗。她变作一只鹞,开始在她们周围飞来飞去。月亮和太阳让金色的男人抓住鹞。男人试着射了一箭,却射中了鹞的爪子。从此以后,所有的鹞爪就都有了一个红斑点。银姑娘变的鹞飞走了,远远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当他们三人去追赶时,银姑娘从上面抛下一条腰带,于是从地球到天空便升起一道彩虹;她又抛下了一件衣服,空中便出现了乌云。她们在沿天空追赶时碰到了艾克舍利②鄂温克语:上界的神。,艾克舍利阻止并留下了两个姑娘:一个姑娘留给白天,另一个姑娘留给黑夜。从此以后,白天太阳在地球上发光,而夜间月亮在地球上发光,太阳和月亮是同时出现的。[13]61
这则有趣的日月神话给我们留下了一幅母系社会初期所实行的普那格路亚婚姻向对偶婚姻过渡的风俗图。马克思在《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中指出:“在普那路亚家族制下,便多少有了一男一女结成配偶过同居生活的事实,而这是社会状况的诸条件引起的。每一个男子在其若干的妻子中,有一个是主妻,反过来说女子也是如此,因而有了向对偶婚过渡的倾向。这主要是氏族组织的结果。”[14]98在神话中,银姑娘极力排斥树姑娘、月亮姑娘与太阳姑娘,反映了这种倾向已经相当明显。在这历史性的转折中,妇女起了重要的历史作用。对偶婚是人类婚姻史——性史的一个重要进步,它已经寓含着一夫一妻制的萌芽,为人类文明时代的到来奠定了基础。
据有关田野调查资料显示:在萨满教天祭、火祭、星祭、海祭、雪祭、柳祭等万神殿中,主神都是女性,重要的助神也多是女性。通过祭礼诵唱出她们不仅孕生了生命世界,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新的生命源泉,其形态或是太阳神光,或是圣火,或是“妈妈的水”——生命之水,等等。她们不仅统辖着苍穹,还统辖着人间,为人类创造着、奋斗着、拼搏着、忙碌着,甚至牺牲自己。值得注意的是,在一幕幕圣坛祭礼上,英雄的女神附体在女萨满身上——由女萨满以种种舞蹈、歌唱、神技、祭仪再现女神的象征形象。当然,在后世萨满祭礼中,女神也附体于男萨满(必须着女装的男萨满)身上,是后期的一种演变形态。但是在比较浓重原始意味的祭礼中,重要的女神仍都由女萨满来代表。
在参加祭礼的族众眼里,祭坛上神附体的女萨满是真正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的“女神”,众神偶是靠她们抹血才真正“活”起来的。瑰丽神奇的萨满神话靠她们“金子一样的嘴”传颂了神圣的宗教含义。从某种意义上讲,在萨满教圣坛——这人神共演的宗教与文化的舞台上,女萨满本身就是神,所以必然会产生“女萨满神”。下面我们以满族的柳祭和鹰祭为例,来具体探索其女神崇拜的形态。
先看柳祭。
满族萨满教中的柳崇拜是相当普遍的。据满族佟佳氏萨满神本记载,该姓先民居住在长白山区域的佟家江畔,佟佳霍通附近有柳祭的圣地,其主祀对象为有浓郁图腾崇拜意味的柳始母神佛朵妈妈。
沐浴净身后的萨满占卜择定柳祭圣地,选一棵柳树作为神树,用柳木搭成神案,神案上供放柳神、虎神、鹰神、猎神、水魂神、方位神等神偶与供品。祭礼开始时部落长率几个氏族的族人跪拜神树。接下来是请神。先请与氏族衣食资源紧密相关的猎神等,再请柳神的开路大力神——野猪神等。然后萨满代表始母神柳神翩翩起舞。族众跪拜接受柳枝的拂拭——象征着人们回到了赋予生命的图腾始母的怀抱中。最后,萨满迈着舞步给躺着孩子的悠车上佩挂柳枝、彩布、神偶等保佑婴儿的吉祥物。请毕佛朵妈妈,又请来东方方位神德力克。接着,请来了柳王佛朵赫赫,这是一位与天地同寿的古神,亦是重要的守护神。跳神礼毕,有各种斗智斗勇的娱神民俗体育活动,如飞灯碗、跨涧、过河、走树、抢水珠、跑柳城等。
在清宫堂子祭中尊柳神为“佛里佛多额莫西妈妈”,相当于汉族的子孙娘娘。直到20世纪60年代,许多普通满族人家仍然保持着祭柳换锁的隆重仪式。在吉林珲春地区的郎、那、关姓满族中,至20世纪50年代仍选择高大的柳树作为神树。
再看鹰祭。
鹰祭,为世居白山黑水地域的满族先民亘古沿袭下来的古祭。唐朝初期,东北的名鹰已为朝廷的宠物;辽金以来,鹰手沐雪栉风以竞捕极北的鹰雏为荣耀。下面以1996年富育光、陈景河、于雷、王宏刚等人在吉林省汪清县拍摄的《满族鹰祭》纪录片为例,说明鹰祭概况:
在祭祀中,主祭女萨满首先要吟唱报祭,说出鹰祭的目的是北上请“鹰孩”,即捕回极北地区的优良仔鹰,要经过“九死一生”的艰难历程,必要靠鹰神母的庇佑。神歌中道出了鹰神母的由来:相传,萨姓先人分三支人马北上捕鹰,历尽艰险,有两支再也没有回来,另外一支被大白鹰救回才使氏族得以绵衍。大白鹰在救难中折坏了一只脚,成了独脚鹰,从此,被萨姓族人敬为鹰神母,世代敬祀。在祭礼中,萨满身穿三人高的鹰羽神衣代表“鹰母神”沙彦夹昆阔罗妈妈与“猛雕女神”一起,和众多的“小白鹰”跳群鹰舞,象征着“鹰母神”要把自己最好的孩子献给部落的捕鹰人,以求部落兴盛强大。胸膛里跳动着炽热爱心的鹰神母救了部落,使之得以绵衍,恩比母亲,是忠诚的部落守护神。鹰神母还有一批助神、友神,如海蛇神梅赫格格、星光神都灵妈妈和都灵玛法等。捕鹰的艰巨危险使捕鹰人难免有死伤,不少人葬身异乡,只被带回来一条辫子;有的人迷路失踪,不知所去,永远回不来了。丧祭时要请安魂女神德登妈妈。“德登妈妈”附体的萨满点燃灯火,据说客死他乡的捕鹰人的灵魂会循着逶迤弯曲的“火路”返回家乡,成为庇护族人的祖先神。
从鹰祭中我们可以看出,虽然在生活中,捕鹰是男人的事务,但在有关祭祀中,女神仍然起到重要作用,因为男人被女性精神指导与抚慰,事业才能持久。
从目前已发现的考古资料来看,史前萨满教女神神系崇拜的实物佐证,最有典型意义的是我国辽西地区发现的牛河梁女神头像及其女神庙。据碳14测定和树轮校正,距今有五千年,属红山文化晚期。这里曾是一座气势宏大的女神神殿,分主室和侧室,供有女性主神和环侍拱列的诸女神。这一重要发现,将中国的文明史追溯到五千年以前。
牛河梁女神庙的地理位置正在萨满教流传区域。从神殿的规模以及周围六个山头的大型积石冢群来看,并非红山初民一个氏族或一个部落所为,一定是几个部落组成的联盟或部族共同建造、祭祀的。从中我们看出两个特点:
其一,崇祀的主体神群是女神;
其二,出现了女性主神。
这两点都说明萨满教在母系社会就臻于成熟。牛河梁神殿六个山头的大型积石冢群,很可能是六个公共墓地,其祭典带有部落联盟、部族或酋邦性质。这里的考古发现与萨满教有关研究者田野调查获得的资料是何等的相似:满族火祭由扈伦七姓共祭,即有七个部落合祭;萨满史诗《乌布西奔妈妈》中的女萨满乌布西奔是威震东海、统领七百噶珊的英雄女汗——这已不是松散的部落联盟,而是具有国家萌芽的女汗国(酋邦)了。
牛河梁女神殿的出现,标志着史前母权发展到了高级形态。在其遗址中还发现了一件这种高级形态的象征物——猪龙。猪,虽然力大勇猛,但它是不会飞的,只有变成了猪龙才能腾翔天穹;而龙是中国王权的象征,猪龙的出现是红山初民汗权的升华。它不仅将中国文明的象征——龙的起源推到五千年前,而且意味着高度发达的母权制迎来了文明的曙光。
由此我们想到:由于各区域各民族所处的自然环境不同、社会经济形态不同、历史文化发展不同,其跨入文明时代的社会形态可能也不同。人类的某些区域也可能从发达的母系氏族社会直接进入到了文明时代。
那统领东海诸部的女萨满乌布西奔妈妈、那管辖着七百二十个部落的呼斯林女汗,虽然都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但她们又很可能是历史上存在过的真实人物。有些地区的女性酋长集神权与族权于一身,创建了雏形国家,拉开了该地区文明时代的序幕,萨满教女神的主神即是她们的精神化身。
无论是萨满教神话,还是萨满教祭坛,活跃在其中的女神都是人类生育、生产、生活的重要保护神。她们与人类息息相关,不但创生了世界万物,而且护佑着这个世界的永生。萨满教女神崇拜,不仅反映了北方民族早期质朴的世界观,也反映了人类社会早期的文化发展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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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西方古典哲学原著选辑:古希腊罗马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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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马克思.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责任编辑:章永林)
Culture Historial Value of Goddess Worshipping of Shamanism
WANG Hai-dong1,2
(1.Chiba University,Chiba,Japan;2.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Shanghai 200235,China)
From the moon and sun myth of Shamanism and the specific forms of Goddess Worshipping on the cult chancel,the paper discusses the ide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early human—female-oriented thought,combining archaeological finds of Niuheliang Goddess temple,proposes that certain areas of the human may also directly from well-developed matriarchal society enter the civilization era.Female tribal chiefs in some areas possessed the theocracy and clan authority at a suit,created a rudiment of country,kicked off the prelude of civilization era in this region.The Goddess of Shamanism is their spiritual embodiment.This is cultural value of Goddess Worshipping of Shamanism.
Shamanism;the moon and sun myth;the cult chancel;Goddess Worshipping
G129
A
1008—7974(2016)04—0094—06
10.13877/j.cnki.cn22-1284.2016.07.018
2016-03-21
王海冬,吉林省吉林市人,日本国立千叶大学大学院人间环境设计学科地域文化设计专业博士,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