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蓉(天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清末民初“修身科”课程的流变
——基于对学制的文本分析
孙蓉
(天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20世纪初的中国,在经受了半个多世纪的侵扰下终于梦醒,满清政府的顽固派们也意识到非变法不可了。1901年1月29日,清政府颁布了变法上谕,拉开了清末新政的帷幕,颁布了一系列学制文本,在教育方面作了某些变革,在其“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教育思想影响下,设置了修身科,并将其置于各学科首位。民国成立后,亦颁布了新的学制系统以推翻和区分旧制,但未废除修身一科,直至1922年“壬戌学制”颁布,修身科被公民科取代,逐渐淡出历史舞台。
修身科;清末民初;道德教育;课程
中国近代学制建立于清末民初时期。清末颁布了《钦定学堂章程》、《奏定学堂章程》,民初颁布了《壬子癸丑学制》,在整个初中等教育阶段(包括与普通教育程度平行的实业学堂和师范学堂)设置了修身科,下设修身、道德要旨、公民须知、中国法制大义、法制经济、伦理学等名目(当然,这些名目并不是同时设立的,例如公民须知和中国法制大义是在民国成立后增加的内容),把传统的修齐治平的理念与国家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通过新式学堂的课程而紧密地结合起来,直至1922年被公民科取代。本文将以《钦定学堂章程》、《奏定学堂章程》、《壬子癸丑学制》三个文本作为基点,探讨中小学修身科课程(主要是道德要旨)的流变。
事实上,建立新的学制的呼声由来已久。不管是19世纪中后期洋务派的师夷长技以制夷,还是19世纪末维新派与光绪皇帝的合作,教育始终是大家认为可以实现救国强种的最佳方式。一些新式学堂建立起来,不过数量很少,而且由于办学者所受教育不同,思想观念不同,因此学业程度、课程设置等学校制度自然也就因校而异了。19世纪中后期,一些洋务派中的先行者、维新派的代表人物和西方一些关注教育的人士以著文、上书等形式建议满清政府仿效西方建立学制体系,提出了不尽相同的学制方案。但我国以科举为核心的传统教育制度并未根本动摇,再加上维新派的教育改革以失败告终,近代学制便处在了一种难产的境地。
20世纪初,满清政府在经受了西方国家的洗劫和义和团起义的洗礼后,终于开始了“新政”。在一贯重要的教育方面,号召各地官绅民众组建新式学堂。各地官绅民众响应满清诏令,设立了不少新式学堂,但在程度、课程、年限各方面也还是参差不齐。同时,纳科举于学校被提起公议。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下,通过制定统一有效并且权威的学制系统来确立教育的标准,规范制度,取消教育目标、修学年限等各方面的分歧,已成为满清统治者和各地教育者们的共同愿望。再者,罗振玉在1901年5月创刊于上海的中国最早的教育专门刊物《教育世界》,系统地翻译并介绍了日本重要的教育法令和规程,为学制的建立提供了思想、制度和人才方面的准备。
(一)壬寅学制
1902年8月15日,由管学大臣张百熙主持拟定的六个学制文件奏呈颁布,统称《钦定学堂章程》(又称“壬寅学制”),规定了各级各类学堂的宗旨、目标、功课教法、入学升级、考试休学等各种规则及一切建置。以下是壬寅学制中修身科在各学堂的设置状况。
各级各类学堂均有具体的学堂宗旨,蒙学堂以培养儿童具有浅近的知识并调护其身体为宗旨,小学堂以教授有关道德和有益身体的知识为宗旨,中学堂是初等教育的发展延伸阶段,也是为高等教育奠定知识基础的阶段。
至于修身科的学习内容,《钦定学堂章程》规定蒙学堂应“教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敬长尊师、忠君爱国,比附古人言行,绘图贴说,以示儿童”;[1]规定小学堂应“取《曲礼》、朱子《小学》诸书之平近切实者教之”[1]及“性理通论、伦常大义”;[1]规定中学堂应“本《论语》《孝经》之旨趣”。[1]可以看到,儿童在蒙学堂主要学习的是有关忠君爱国、尊敬师长、忠信孝悌之类的传统伦理道德观念;在寻常小学堂主要是选择《曲礼》、《小学》等书中平近切实的内容进行传习;在高等小学堂是学习的是性理通论和伦常大义,选择的内容往往是先贤言辞中平切实际的知识;在中学堂则主要是通过对《论语》、《孝经》的学习,以掌握最基本的人伦道德。总的来说,本学制修身课教授内容随学业程度由简到难,选择的也多是浅近平易的内容,一定程度上尊重了儿童的心理年龄和知识接受水平,相对古代教育是进步的,但是我们也应看到,儒家传统大义依旧是儿童学习的主要内容。
在课时及时间安排方面,修身课是蒙学堂每日必须学习的课目,理论上是每日1小时,但是这门课是随事讲授的,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一整点钟,而且在蒙学堂的第三、四学年,去掉了第二天、第五天、第八天、第十一天(每十二天为一个周期)这四天的修身课,用以学算学;在寻常小学堂还是每天必修;在高等小学堂修身课的比重减少了两倍,只在第一天、第四天、第七天、第十天这四天设置;此外,前三阶段学堂和中学堂有所不同,前三者都以十二天为一个周期,后者则以西方的星期作为一个周期,而且中学堂的修身课在这七天中仅仅有两节课,课程的比重随学业程度的加深而减少。
教授方法一般都是合不同班级甚至年级的儿童,在广阔的场地同时传授。教师在教学的过程中主要是采取讲解的方式,其次还可以采用诵读和选择性背诵的办法,一般不建议使用教鞭、戒尺等体罚方式。要求教员应当依托古人的言行举止,循循善诱,激发儿童的兴趣,不能操之过急揠苗助长。而且每天要匀出一点时间督促儿童温习前一天或者前几天的课业,检查学习记忆的程度;最长一个月就应该进行通体复习,以防时间久远掌握不牢。考试考查,在刚开始的两年,教员就儿童平素所学的内容随机进行提问,学生可以口答或笔答,功课程度加深以后,全用笔答。
可以看出,本学制中对修身课的学习还是很重视的,基本上是主修课。学习的目的是培养大清朝的良善臣民,内容毫无意外便是对传统忠孝仁义等儒家伦理的传承。不过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改进,比如教学方法上对教员的要求。
壬寅学制在颁布后并未得到施行,一方面是由于主持学制修订的张百熙素以偏袒新学而遭到谤议,统治阶级对他不是很信任;一方面则由于学制是仓促完成的,所以不免存在很多问题。因此在学制公布不久就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而时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更是提出了相对比较全面系统的建议。
(二)癸卯学制
1904年元月初,清政府颁布了主要由张之洞拟定的一系列学制文本,统称《奏定学堂章程》(又称癸卯学制)。这是我国近代第一个在全国范围内普遍施行的学制,使得各级各类学校得以紧密衔接,我国的学校教育开始迈入近代学制的大门。
整个学制的宗旨在1903年颁布的《重订学堂章程折》中得到明确的强调:“至于立学宗旨,无论何种学堂,均以忠孝为本,以中国经史为基。俾学生心术壹归于纯正,而后以西学沦其智识,练其艺能,务期他日成才,各适实用,以仰副国家造就通才,慎防流弊之意”。[2]当然,各级各类学堂亦有相应的更加具体的目标。以下便是癸卯学制中修身科在各学堂的设置状况。
初等小学堂以开启儿童智识、奠定其知人伦爱国家的基础为宗旨,高等小学堂以培养儿童品性、发展智识、强身健体为宗旨;中学堂是普通教育的中端,力求紧密联接初等教育和高等教育,以实业发展、国力增强、人各有所学为成效。
至于修身课的学习内容,《奏定学堂章程》规定,初小“摘讲朱子《小学》、刘忠介《人谱》、各种养蒙读物”;[1]高小“讲《四书》之要义,以朱注为主,以切于身心日用为要”;[1]中学堂主要“摘讲陈宏谋《五种遗规》”。[1]除此之外,各学堂必须“读有益风化之古诗歌,以涵养其性情,舒畅其肺气”。[1]
在本学制中,也明确了各级学堂的修身立意:初等小学堂修身科的要义在“随时约束以和平之规矩,不令过苦,并指示古人之嘉言懿行,动其欣慕效法之念,养成儿童德行,使之不流于匪僻,不习于放纵,尤须趁年幼时教以平情公道,不可但存私吝,以求合于爱众亲人,恕以及物之旨”,[1]趁儿童年幼教其爱众、亲仁、忠恕的道德理念,使其养成德行,具备爱同类之知,以培养爱国家的心理基础;高等小学堂修身科的要义基本与初等小学堂相同,不过认为修身重在实践,所以要求儿童实力奉行,知行合一;中学堂修身科的要义“一在坚其敦尚伦常之心,一在鼓其奋发有为之气,尤当以一身与家族朋类国家世界之关系,务须勉以实践躬行,不可言行不符”。[1]从表面来看,这是要培养具有我国传统美德的良善国民,似乎照此教育理念便可以实现国人向往的桃花源式的太平盛世,然其实质依旧是借助古人的纲常伦理对国民进行洗脑,为否定义和团运动这样的农民起义作舆论,继而在各帝国主义国家瓜分中国热潮的危机中求得苟存。当然,要求儿童要知行合一、躬行实践这样的观念也是进步的,有利于培养国民的务实之风。
至于修身课程的教学方法,仍以讲解为主,认为只有将课业讲清楚儿童就容易领悟,重视用俗语解说,也使儿童容易理解和接受。认为有的人记性很差但悟性还可以,长大后也能慢慢体悟,因此对那些记性迟钝的儿童,可以选取关键紧要的部分使其解释即可要求教员要循循善诱,慎用体罚,用以威慑即可,如果强迫儿童背诵的话,势必会产生不良的效果。而且,作为教员也应该以身作则,起到模范作用,采取合班教授的方式。
至于课时及时间安排,初等小学堂和高等小学堂的修身课都是每周两点钟,从比重上来说,初小修身课占总课时的0.7%,高小修身课占总课时的0.6%,中学堂修身课是每周一点钟,占总课程时数的0.3%.(此数据基于舒新城《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所载《奏定学堂章程》有关课程设置的数据分析)
我们可以看到,在清末修身科课程中,开始注意兼顾学科自身发展的规律和儿童身心发展的阶段性特点,规定了各级学堂学科的程度和每周授课时数,而且随着阶段越来越高,课时在减少,程度相应的在加深。在教学方法上,开始关注儿童的兴趣,注重讲解,不再一味地讲求对古典经籍的背诵,或者一味地强调以体罚的方式去灌输概念,使儿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虽则如此,我们也应看到,这不过是清政府为了改变当时内外交困的缓急之策。
民国成立,政体变更,彻底改变清末学制与封建教育划清界限成为教育工作的重点,因而教育部招集了一批留日游美的人士参与到学制制定的过程中。基于当时的情势和人才方面的原因,仍以日本学制作为参照物,并于9月初颁布,称“壬子学制”。其后近一年间,又公布了一系列法令条例,使得壬子学制得以充实完善,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学制体系,称“壬子癸丑学制”。
(一)壬子癸丑学制
针对1906年满清政府颁布的教育方针,蔡元培提出了世界观、公民道德、军国民主义、实利主义、美观教育此五育并举的想法。后来经过长达一个月的讨论,最终确定民国教育方针的主要内容为:“注重道德教育,以实利教育、军国民主义教育辅之,更以美感教育完成其道德。”[3]基本反映了蔡元培的思想,只有世界观教育由于陈义过高,再加上当时的形式,并未被会议通过。
小学教育的宗旨是培育儿童的身心以养成道德基础,修身要旨在能够涵养儿童的品性,勉以实践;中学校以完具普通教育、造就健全国民为宗旨,修身要旨在培养学生的道德情操,并能够勉以躬行实践,完具国民的品格。较之清末只关注个人道德修养的塑造,民初对国民性的培养的确是很大的进步。
至于修身课的学习内容,初等小学校,“宜就孝悌、亲爱、信实、义勇、恭敬、勤俭、清洁诸德,择其切近易行者授之;渐及于对社会对国家之责任,以激发进取之志气,养成爱国爱群之精神”;[1]高等小学校,与初小同样,只不过要在前者的基础上更好地进行,而且在第二、三学年加入了民国法制大义的内容,使儿童形成有关国家的观念。中学堂第一学年教授的是持躬处事和待人之道;第二学年教授的是对国家和社会的责任与义务;第三学年教授的是对家族、人类以及儿童自身的责任与义务;第四学年教授的是伦理学基本知识和具有本国特点的道德。较之清末的修身科,此时的修身科增加了有关国民权利与义务以及公德的内容,“自由”“平等”“民主”“博爱”等共和观念也贯穿于教学的过程中。
教授修身课的时候,教师依托嘉言懿行指导儿童,使其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不过这种教学法毕竟还是比较传统的注入式的,儿童作为客观的接受者,教学效果是可想而知的。随着教育的发展,启发式和演习法逐渐应用到教学过程中来,开始注重启发儿童的思维,在实际生活中塑造儿童的言语行为。而且,开始有意地进行道德训练,陶冶儿童的志趣。
至于课时及时间安排,小学堂修身课均为每周两小时,从比重上来看,初小占总课程的0.9%,高小占总课程的0.7%;中学堂修身课则为每周一小时,占总课程时数的0.3%.(此数据基于舒新城《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所载的民国学校施行规则中有关课程设置的数据分析)
民初虽然承袭了清末以来的修身科,但与清末已有了很大不同,是资产阶级德育观与传统道德观的结晶,因此这一时期既有符合资产阶级要求的“公民”“国家”这样的内容,也存在封建道德中“孝悌”这样的内容,只不过减弱了这种倾向。
(二)壬戌学制
我国近代学制形成后,虽然经多次改革,还是存在很多问题,修身科的问题尤为明显。本来修身科注重的是伦理道德的培养,核心思想是传统儒家文化,但是后来又增加了诸多新时代的内容,试图集古今中外的伦理规范于一身以启民德,这样的状况显然是“修身”二字承担不了的。再加上时局动荡、师资等各方面的问题,修身教学的效果根本达不到人们的预期效果,更别说能适应社会的发展。
一方面,自民国成立,经袁世凯篡权称帝、各地为了保存革命硕果掀起护国革命的浪潮,人们的思想得到前所未有的解放,推动了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的蓬勃发展,“民主”“科学”“自由”这些新时代的关键词更是深入人心,人们要求改革教育的呼声越来越高;另一方面,在20世纪初,美国加紧了对中国的影响,而在一战中取得的成功,更使其具有了这样的资本,因此美国的教育思想不断地传入中国,对中国教育理论的发展也起了积极的作用。
1922年11月1日,《学校系统改革案》公布,称“新学制”或“壬戌学制”,由于采用了美国的六三三分段方法,又称“六三三学制”。修身科因范围太窄、标准陈旧、内容复古,不适用于民主、科学、法制的新时代而予以取消,设置了公民一科,教学内容从国家社会到国际关系,从衣食住行到政治经济,从基本道德到法制规范,几乎包括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力求造就“为家庭、为社会、为国家、为世界人类忠勇服务的明达公民”。[4]
至此,施行了近二十年的修身科后终被取消。但是它并未完全消失,在教育相对比较落后的地区还存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是再也没起什么积极的作用,慢慢地沉归于历史的长河中。
清末的修身科是在内忧外患、中西思想碰撞以至传统道德教育断裂的情形下承担起教化民众的责任的。我国自古以来的修身传统不仅是一种足以维持社会稳定的力量,而且对个人而言也是具有某种积极意义的,因而修身科作为道德教育的手段必然成为传统道德文化教育的工具,所以它的出现毫无意外可言。
恰如范如芬所言:“中国几千年传统教育思想长期积淀形成的道德观念、思维模式、伦理结构、文化心理等都很难彻底改变,一直以一种无意识状态左右着我们的思想和价值取向”,[5]所以,不管满清的统治者们是出于便利统治的目的,还是只是下意识地认为不该舍弃修身这样的传统,修身科的设置是被大多数人接受的。只是,当时的中国一方面面临被帝国主义瓜分的危险,一方面又有义和团在天子眼皮底下“作祟”,于是,到底是放弃天国上朝的尊荣向西方学习,还是死守我国千年辉煌的文化传统?再加上西方的思想观念尤其是教育思潮在我国的发展,学习西方的实用科学和保持我国的传统便成为同等重要的事。可以说,修身科的设置,其实就是中国传统教育与西方教育思潮相互碰撞形成的充斥着时代特点的产品。
从好的方面来说,修身科在这个过程中无意地向年轻的一代传播了新的理念和观点,客观上推动了新道德的发展。从坏的方面说,修身科以德目为本,内容守旧,只不过是封建伦理的延续。当然,我们也看到,随着社会的变迁,教育的发展,新的思想新的观念冲击着传统的道德教育,修身科的内容发生了变化,增添了时代的因素,成为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过渡,直到最后被公民科取代。
作为近代中国道德教育的重要手段,修身科是清末民初教育改革的成果,具有封建性和现代化双重的特征,呈现出鲜明的时代印记,是我国教育尤其是道德伦理教育从旧社会到新时代的过渡地带,因此对修身科做一些讨论和研究是很有必要的,有助于我们从整体上认识修身科,更加清晰地了解当时道德教育的基本状况,为现在及将来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提供借鉴并予以指导。
[1]舒新城,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中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398-517.
[2]舒新城,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197.
[3]陈学恂.中国近代教育史教学参考资料:中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178.
[4]陈元晖.中国现代教育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79:95.
[5]范如芬.刍议传统教育思想对当代公民教育的影响[J].前沿,2006,(5):293.
〔责任编辑 王小风〕
G4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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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1351(2016)02-0120-04
2016-01-23
孙蓉(1992-),女,甘肃甘谷人,天水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