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虎 李 佳(、中共广州市委党校 校刊编辑部,广东 广州50070;、首都经贸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00070)
试论技术选择的意识形态取向
李三虎1李佳2(1、中共广州市委党校 校刊编辑部,广东广州510070;2、首都经贸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100070)
[摘 要]技术选择尽管已经成为技术政策的有效工具,但在哲学上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意识形态取向。就当前全球性环境可持续和人类追求美好生活以及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的经济新常态语境来说,这种意识形态取向应该包括技术生态主义、技术人道主义、技术社会主义和技术自治主义。技术生态主义和技术人道主义,分别作为技术与自然和技术与人类之间的价值选择,强调不再把技术选择看作一种简单的决定论关系,而是把它看作多重价值连接或环境建构;技术社会主义和技术自治主义,分别作为传统与未来朝向和全球化与本土化之间的价值选择,重视以中国威权政治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新型举国体制优势,突出国家独立技术生成,以免在开放性国际创新环境中受到发达国家的技术霸权主义或技术帝国主义伤害。这一意识形态取向框架既是技术选择的价值关联要求,又是结合公众的技术意识推动当代技术范式转换的价值和行为规范整体趋势所系。
[关键词]技术选择;意识形态;技术范式转换
鉴于目前围绕信息技术、生物技术和纳米技术等存在各种争论,我们必须避免这样一种对待技术的简单论处理方式:要么不加批判地接受技术,要么不加批判地拒绝技术。就技术的负价值评价而言,不适宜的技术选择强化了把技术作为政治问题加以批判的学术旨趣。正如威洛比(Willoughby)指出:“技术的不适宜性表现为技术不可预见的严重负效应,或社会依赖技术而出现的渐进的(不良的)动力和结构变化。”[1]这种不适宜性一方面是因为技术展开背景与其设计背景有很大不同,一种技术就其部分人群的观点来说是适宜的,但对其他群体也许会产生有害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设计者缺乏相应技能而无法将技术参数与其实践有效地关联起来,所以即使就其特定设计目的或功能来说也是不适宜的。由于不适宜技术在全球和地方层面上已经变得无所不在,并已成为重要而紧迫的政策和实践问题,所以所谓以负价值最小化承诺正价值最大化命题,要求我们在做出技术选择时,必须“确保一切实践领域采用技术尽可能具有适宜性”[2]。
技术选择概念尽管已经成为技术政策的有效工具,但在哲学上我们宁愿将它看作是一种意识活动。在一般意义上,柯尼希(K nig)按照人与技术的相互关系,把这种技术意识分为三种类型[3]:一是对技术的社会兴趣,它是指人们在特定背景下对具体技术(如技术产品、程序和系统)采取的社会行动;二是对技术的态度,它是指人们对整个技术系统的评论或评价;三是技术扮演的意识形态角色,或说技术受到意识形态引导。第一种技术意识依据的是一种不证自明的成本—收益评估方式,它既源于技术产品质量,又源于特定社会背景。由于社会甚至政治背景不同,人们对同一技术的社会评价,往往会产生不同甚至相反的判断或结论,因此很难寻找到人们对待和处理具体技术的简单评估规则。与此相比,第二种技术意识作为对整体技术系统的态度更加难以评估。我们认为,在较低层次的对技术的社会兴趣与较高难度的对技术的态度研究之间,寻求第三种意识——中间层次的意识形态评价是一条可行的学术途径。
在政治理论或政治哲学中,意识形态具有两个特征:一是意识形态代表人们对社会和政治生活的一种整体性价值观或行动原则;二是不同意识形态以不同方式往往将某些概念置于对立面并加以否定。基于这两个特征,就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种对立的社会形态来说,西方学者对各种意识形态做了从“左”到“右”的思想排列:支持社会主义的政党和运动是左翼(如马克思主义等),支持资本主义的政党和运动是右翼(如自由主义等)。就技术作为政治问题而言,这种意识形态二元论方法在技术哲学中的具体表现是:技术自由主义(技术乌托邦主义)大力畅言技术是人类发展动力或解放力量,将技术负价值排斥在技术本身的建构之外,由此构成了技术哲学的右翼思想;技术敌托邦主义对技术负价值给予夸大性批判,将技术正价值排斥在技术本身之外,由此构成了技术哲学的左翼思想。经典技术哲学家,从海德格尔的技术论述到法兰克福学派的马尔库塞和哈贝马斯,都把技术作为一种引导社会发展的意识形态加以否定性批判。与自由主义的技术意识形态主张一样,经典技术哲学的技术意识形态主张并没有为技术范式转换留有太多余地。正如皮平(Pipin)指出的,这种意识形态主张尽管展示了技术作为意识形态使人们对大量依赖技术的“社会的、伦理的甚至潜在的‘本体论的’卷入的‘视而不见’”或“不加思考”情形,但还是可以“期待我所思考的可选择性的开始兴起”[4]。鉴于这种范式转换意义上的技术选择要求,我们力图从如下四个方面确立技术选择的意识形态取向:一是在技术对象方面,把技术生态主义(techno-ecologism)作为技术与自然之间的价值选择;二是在技术操作者方面,把技术人道主义(techno-humanitarianism)作为技术与人类之间的价值选择;三是在历史或未来朝向方面,把技术社会主义(techno-socialism)作为传统与现代或过去与未来之间的价值选择;四是在空间或区域方面,把技术自治主义(techno-governism)作为全球化与本土化之间的价值选择。这一意识形态取向框架既是技术选择的价值关联要求所在,又是结合公众的技术意识推动当代技术范式转换的价值和行为规范整体趋势。
面对技术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我们应该接受一种环境保护主义或生态主义的意识形态——技术生态主义。这种意识形态已为实践层面的可持续发展甚至政治建制(德国“绿党”和自然之友等民间环保组织等)所接纳,最近更是为一个全新的地质学概念——“人类纪”(Anthropocene)所强化。该词的希腊语词源由“anthro”和“cene”构成,前者意为“人类”,后者意为“新”。在地质学领域,新生代的一切纪元或时代称谓,都以“cene”为词尾。荷兰化学家克鲁琛(Crutzen)和美国生物学家斯托莫尔(Stoermer)使用“Anthrocne”一词试图要表明的是,我们生活的时代不是“全新世”(Holocene),而是大约117000年前开始的地质时代,因为自那以后适宜的气候条件使人类这一物种在地球上迅速增长成为可能。也就是说,我们正在进入一个人类纪新时代,其标志是自然在人类影响或干预下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全球性变化。人类纪概念的理论假设,在于人类的影响是如此巨大,自然由此产生的变化是如此激烈,以致地球作为一种星球的运动方式正处于巨大变化中。之所以说“人类纪”概念强化了技术生态主义的意识形态,是因为它将这种变化与技术联系在了一起。按照人类纪假设,地球正在脱离其当前的地质时代——全新世时代,而人类活动对此要负主要责任。因为随着人类越来越成为一种全球地质力量,自然力量随之退居次要地位,人类影响环境过程导致地球生态系统与社会系统的不可逆缠绕。这种力量转换的结果不仅是气候变化,而且还包括原始土地消失、城市化、工厂化养殖、交通基础设施、采矿活动、生物多样性减少、有机体改造、技术跃进和杂交配种等,这些方面都直接或间接地与技术相关。
对人类纪的技术标志的历史设定,至少存在如下三种不同看法:一是以粗放农业栽培和森林大量砍伐为标志(大约几千年前);二是以工业革命和蒸汽机发明为标志(大约1800年);三是以技术进步或增长大跃进为标志(1945年之后)。无论如何,人类正是诉诸技术,才在地球地质和生态变化中,拥有巨大的决定性力量,“人类活动已经变得如此广泛而深刻,以致将自然的伟大力量作为对手,把地球作为一个整体推上了未开垦的处女地位置”[5]。在这种意义上,所谓人类纪,不过是指人类活动日益影响和干预全球系统(包括地球气候、水文、碳和氮循环等)的世界变化时代。正如爱伦比(Allenby)和萨尔威茨(Sarewitz)指出:“我们出于对理性、包容以及行动与结果的意义链接的郑重承诺,做出了现有的选择和发明,但由此正在造就的世界却是这样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变成了对原来承诺的抵消甚至嘲弄。”[6]他们表明,技术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复杂关系,可以比较的是如下三种关系:
A)传统的工具-功能关系,技术只是一种为达到预先目的的手段;
B)技术是一种较为复杂的技术系统,它在安全和价格方面存在着更加不可预测的复杂关系;
C)技术作为一种复杂性系统,其特点是偶然性或涌现性,它代表着一种更高水平的复杂性、不可预料性和衍生性。
A)关系实际上是一种常识性简单工具关系,B)关系表明技术是一种文化系统。例如,按照A)关系,飞机只是从此地到彼地的手段,是纯粹交通工具。但是,一旦客机出现晚点、延误或安全问题,那么我们马上就会意识到客机实际上是嵌入到一种高阶技术系统中,而这种系统远比作为工具的客机本身要复杂得多,此即B)关系。与A)关系只是表明简单而明显的因果关系(如果它没有被损毁的话,它就能按照我们设想的功能或目的进行运行)相比,B)关系呈现的是“一种社会-技术系统,较之喷气式飞机更加具有不可预测性和复杂性”[7]。在这种社会-技术系统中,许多环境问题都是各种事件彼此之间因其复杂性水平不同而相互干扰的非预期效应或结果。在A)关系上的简单便利,在B)关系上就可能变成灾难。汽车既是个人自由的表达,又是环境伤害的制度化表现。这两种效应源于从A)关系吸引人们驾车的功能性到B)关系的复杂性的联系或环节,但问题在于它们之间并不存在连贯的逻辑自洽,因为它们代表着两种不同技术系统观点、不同效应和互补关联的价值问题。鉴于这种情况,爱伦比和萨尔威茨提出代表更高复杂性、不可测性和衍生性的C)关系。小汽车、大型载重车辆等不仅是B)关系描述的那种社会-技术网络的节点或构成要素,而且对自然、社会、公共设施以及人的心理状态和健康具有不可预料的干预性影响。社会-技术系统中的汽车不仅会产生诸如交通拥挤这类突发事件,由此暂时颠覆汽车的有效性,而且作为加速经济增长的技术基础与环境资源系统变化、大众市场消费、个人信用、次级审美文化、石油泄漏和人类机遇和自由意识(特别是妇女)提高处于共同的社会进化当中。
C)关系的效应性相当于一种超级客体,它无论是在物理规模和时间尺度上还是在复杂程度上,对物及其工具性理解的A)关系概念都是一种颠覆。这种挑战在于,C)关系的效应性代表着一种复杂性的涌现特征,它使我们基于A)关系对它的建模、预测甚至理解的能力相形见拙。当科学家们试图对人类影响未来气候进行建模时,遇到的挑战就是如此。对复杂性效应的全然无知表明,仅仅对25年气候变化进行测度显得如此不充分,危险的排放持续增长远远超过2007年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气候变化评估报告描述的最坏情况。特别是该报告在描述气候变化与海洋浮冰减少的关系方面,更是显得非常保守。早在1997年,京都议定书就已把气候变化还原为碳排放和碳“足迹”的简单论A)关系问题。其结果必然是回避气候变化的复杂原因,变成一种粗放的绿色道德主义。如果在技术与自然的文化价值门槛上来看待人类纪时代的话,那么技术生态主义并非限于A)和B)关系的传统思维模式,而是针对C)关系上发生的事件和问题(生态危机),要求行动者参照技术行动嵌入的自然和地球系统,进入包容性的可持续实践。人类纪概念模糊了人们理解世界及其生命的某些关键范畴,特别是打破了自然与文化、地球(地质或气象)与人类的传统界限。在这种意义上讲,原来根本不重要的一些活动,现在却在生态上日趋政治化。例如,人们日常的车辆驾驶原来根本不是问题,现在在地球影响和全球变暖意义上,则被谴责为比投票习惯还要重要的政治问题。这种技术生态主义强化表明,人类纪的未来希望在于人应该成为公正、负责的地球管家,而不是地球的主体性征服者。
技术生态主义,指向的是技术对自然或地球的影响或冲击。就自然生态系统而言,人类无疑是地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技术与自然的关系转向技术与人类的关系,必然意味着从技术生态主义转向技术人道主义。人道主义(humanitarianism)最初与人类主义(humanism)享有同样的哲学世界观——自由平等和个人价值。在人文学科领域,“humanism”一词也译为“人文主义”。尽管国内学者经常以“人文主义”对技术(机械或装置)进行哲学反思或批判,但这种反思的价值取向,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导向人道主义。必须要指出,人道主义与人类主义的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更为强调个人自由和尊严,前者更为强调相互之间的关怀、尊重和博爱——主体间性的道德规范。因此在意识形态上,人道主义较之人类主义更多地表现为一种伦理规范,而不是道德标准。因此所谓技术人道主义并不是强调技术为人道主义援助提供设备或硬件支持,而是着眼于人类健康和谐发展,就技术对人类身体的影响作出政治伦理反思。
在政治学或政治哲学中,人们已经从关注作为“政治动物”的人转向关心人的“身体政治”问题。身体政治是指社会权力调节人类身体的斗争实践。这里的权力既是消费过程的自由裁决和亲密关系的个人协商,又是以政策和法律表达出来的制度力量,还是经济生产(包括技术研发、生产、使用和消费等)的规训权力。在当代思想领域中,超人类主义或后人类主义作为一种新兴的哲学文化运动,以技术对人类身体解放的价值最大化承诺,声称当代生物技术、纳米技术和人工智能等有希望从根本上克服人类身体的物理限制,使人类有朝一日变成超人类、非人类或后人类。这种意识形态,主要源于西方主流的白人、男性和富人等精英阶层,是右翼激进的乐观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政治哲学融合,因此被称为“自由主义的超人类主义”。它虽然并不承认技术对人类身体形成规训,但其技术进步的单向决定论明显以剥夺自然和身体的天然属性为前提,常常消解对自然系统保护和人类天性尊重的伦理判断,因此受到“生物保护派”和“生物卢德派”等的政治批判。按照技术人道主义思想,我们并不认为技术不能改善人类的物理和心理能力,只是要反思这种改善是否会对人类身体造成规训,以便谋求技术与人类身体之间的互惠互利。
“身体”既指物质意义的“肉体”,又指文化意义的“心智”。胡塞尔、海德格尔等哲学家提醒道,只有超越“身体”的物性,才能理解人的意义。在海德格尔看来,前现代社会是自然命令技术,现代社会是技术命令自然或技术成为自然的“主人”,技术成为权力构型。就人类身体作为自然组成部分而言,技术命令自然包括着它对人类身体的支配、命令和安排。正如福图纳提(L.Fortunati)等人指出:“今天,人类身体正经历着与自然曾经经历过的一样的过程。实际上,技术最初是针对自然,今天它越来越指向人类身体本身。”[8]在批判意义上,如果进入人类的身体经验向度,那么技术实际上由手段变成目的本身,成功地“侵入身体”,身体越来越处于成为机械附属品的危险之中。
随着技术实践的日益精进和人对技术的日益依赖,人类越来越成为“技术人”或“在技之在”。就此而言,技术造就了“身体政治”,也即技术拥有对人类身体的规训权力。福柯的权力/知识之网概念要表明的恰恰是,现代技术直接地是用来考问人类身体,把身体还原为机械系统的一部分:“在肉体与其对象之间的整个接触表面,权力被引进,使两者啮合得更紧。权力造就了一种肉体—武器、肉体—工具、肉体—机器复合。……规训权力的功能看上去与其说是简化不如说是综合,与其说是剥削产品不如说是与生产机构建立一种强制联系。”[9]技术越是发展,权力/知识之网便越是使人类身体变成“身体—机器”或“半机械人”。
按照福柯的上述批判,心智抽离于背景,在身体中但不属于身体,而身体作为手段是自我无需心智就能行动的东西,因为身体被技术还原为可以交易的单一功能(如可以移植的纯粹心跳、呼吸等)。罗马尼辛(Romanyshyn)认为,人类身体目前是“我们历史上任何其他时刻更为远离自然的‘一种近乎缺乏人性的抽象物’”,那种“与地球亲密接触的身体”越来越受到“灭绝的威胁”[10]。因为人类身体已为“技术功能”取代,身体不再是心智的化身和在场,身体因此只好“退场”下来,变成类似于仅仅执行“技术功能”的“宇航员”那样的“远距离看客”[11]。这种身体政治批判绝不仅仅限于机械技术,而是一切新技术都会对身体产生间接的规训效应。互联网络作为整体发展了诸如html等规范化规训话语,从而推动了权力的总体配置,并通过虚拟现实使人获得某种总体经验,进而使身体在赛博空间中获得某种无意识控制,因此信息技术使“半机械人”形象达到最高表达。目前随身携带的手机、平板电脑等新兴移动媒体技术的不断翻新,全面塑造了“技术—肉体”或“技术—躯体”形象,通过微博、微信等空间形式,实现了“无形身体”的集体单边倒的文化狂欢。这与其说是身体器官的自由发声和互动,不如说是被技术强制的“无形连体怪物”。“半机械人”是人们面对信息技术广泛影响而产生的“敌托邦”想象,而“半生物人”则是因为医学和生物技术发展而幻想的另一种“敌托邦”。“半生物人”作为一种来自基因库的跨基因组合的“狮头羊身”,听来好像是一种虚构,但却是现实的技术经验反映:转基因技术可以将分离出来的基因置入微生物中产生出酶和疫苗,克隆技术更是可以复制各种生命。
以上技术人道主义表明一个普遍性的身体政治命题,是一切技术对人类身体的总体规训效应。但是,人类身体毕竟有性别之分,对女性主义学者来说,不同性别的身体,其技术经验也不相同。因此如果进入男性/女性、男人/女人范畴,技术人道主义必然包含技术女权主义的身体政治批判。鉴于日益机械化的世界构造情形,技术女权主义者往往把妇女等同于纯粹自然加以看待,认为妇女已成为技术侵害自然的最后一个避难所。“大地母亲”说的是自然界的孕育特质,“母亲自然”说的是女性身体的天然特质。这些隐喻都表明了女性的自然而然。但是,现在男性技术的意识形态叙事表明的女性身体的从属地位,使男性/女性的性别区分,在技术或文化意义上代表着主动/被动、独立/依附、首要/次要等二元论割裂的身体象征属性。沿着这一线索,如果认为男性与机械一致、女性与自然一致,那么男性/女性的性别区分,便可以一直延伸到技术/自然、机械/身体、城市/乡村等的二元论区分。这里技术女权主义不仅把自然或地球比作“子宫”,批判男性技术的巨大生态破坏力量,而且把大都市看作男性技术或文化的循环和膨胀,表明技术对女性身体的空间压制。因此在技术批判意义上,技术女权主义与技术生态主义、技术人道主义具有一致性。这种批判的意识形态意义在于,我们必须要在技术选择上不再把技术—身体关系和技术—自然关系看作一种简单的决定论关系,而是把它们看作多重价值连接或环境建构。
如果说技术生态主义和技术人道主义是整个技术发展面向未来的意识形态选择的话,那么具体到技术存在的社会形态显然存在着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之争。对于社会主义,我们必须要从技术影响和技术生成两个方面加以看待。从技术影响方面看,许多革命家和著作家基于经典马克思主义,通过从科技革命到工业革命再到政治革命的技术决定论逻辑,借助资本主义的社会矛盾(资本主义把多数人口转变为与资产阶级对立的工人或无产阶级),激发人们对社会主义甚至共产主义的新社会想象,把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展示为一种历史规律和必然趋势。在1917年的“十月革命”前夜,列宁曾经断言“所有国家都将实现社会主义——这是不可避免的”。苏联、中国先后实现社会主义的政治转变,显示出一种技术决定论逻辑的胜利。但是,从技术生成方面看,资本主义又能够以资本的逻辑促成大量新的发现、发明和技术系统产生,同时还能扩大和加速全球范围的生产、分配和交往。1980年代初期,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由此认为社会主义,既非可取,又非不可避免。特别是当苏联、东欧发生剧变之后,福山更是声称历史将“终结”于资本主义的自由民主。不过,社会主义作为一种历史实践选择并不这么简单,尤其是始终坚持社会主义的中国作为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当代成果表明,社会主义仍然以一种特有的历史形态而存在。因此当2008年美国出现金融危机之后,福山又表明世界将盛行中国社会主义:“中国长期而自豪地承袭了横贯两千多年的高品质的科层制政府传统,其领导者们励精图治,推动了从苏联式的中央计划经济向活力四射的开放型经济的高度复杂转型,并以卓越非凡的能力实现了这种转型——坦率地说,他们比近年来美国领导者们在宏观经济政策管理方面表现得更为出色……这不仅是出于它的经济成就,而且也是因为与过去几年来受政策瘫痪而痛苦无力的美国和欧洲相比,中国能够迅捷地做出广泛而复杂的高效决策。尤其自最近的金融危机以后,中国人自己开始把‘中国模式’作为自由民主的一种替代。”[12]
福山尽管在意识形态上并不认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但他在对现有的西方资本主义体制进行批判时并不能将中国的现有体制排斥在外。他指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体制优势在于,它能够把有效的政府决策与市场经济有机地结合起来。就中国当前特殊的社会形态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传统社会主义,在促进技术-经济发展方面有着很大的不同。传统社会主义存在一种意识形态二元分割,那就是把计划经济等同于社会主义,将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由此以计划经济对原来的经济制度进行重构或革命,以单一的公有制和完全的计划避免了自由资本主义完全竞争带来的市场失灵。但是,这种变革导致了规模经济的低效率甚至无效率。与传统社会主义相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仅在理论上赋予社会主义以利用资本主义文明成果以合理性,而且在实践上促使中国发展战略向市场经济和开放式经济增长转变,注重以工业制造收益用于技术生成的资本积累,由此进一步提升中国技术水平。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际上是重启市场动力,对技术—经济体制进行重构或改革,鼓励政治地参与技术—经济决策和实现,打破了那种静态的不完全竞争局面,推动了以公有制为主体的多元增长格局,确保了相对高效的范围经济。也就是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以政府决策与市场经济精密结合的体制优势,推动自身的技术选择及其生成。我们将这种技术生成追求,称为“技术社会主义”。
技术社会主义,是相对技术资本主义而言的。自2000年以来,美国学者苏莱茨-维拉(LuisSuarez(Villa)一直强调,技术资本主义是一种得益于新技术发明和创新的新兴市场资本主义形式,代表着资本主义的新时代到来:“知识再生产和商品化构成了技术资本主义时代的核心或关键,知识及其快速和高效转换为交换价值将这一新时代同工业资本主义区分开来。”[13]这意味着,与19世纪的工业资本主义相比,技术资本主义必然从主要依赖资本积累转向主要依靠技术发明与知识密集型基础设施的快速积累,推动技术知识扩散与再生产。不过,苏莱茨·维拉认为这种技术资本主义并不包含任何意识形态的价值取向:“技术资本主义可能为重构人类文化、社会关系和经济行为提供诸多工具,但它最终只是手段。这里人的义务是将手段与目的区分开来,对两者的任何混淆均将导致诸如身份危机这类人类从未经历过的事情。”[14]但问题在于,技术资本主义既然是一种以“知识再生产”取代“资本再生产”的历史理论叙事,那它就很难脱离意识形态责难:如果“知识再生产”不再属于“资本再生产”范畴,由此来表明“技术资本主义”与“工业资本主义”的明显不同,且知识创造与扩散目前正在占据主导地位,那么“资本主义”本身就会真正面临某种“身份危机”。也就是说,伴随着技术的广泛影响,人类历史朝向并不必然以“资本主义”为标识;即使整个资本主义能够实现以是否有利于积累和拥有技术知识为标准,针对技术带来的负价值或负效应,要改变过时的社会结构,特别是要改变过时的法人结构,也需要积极地借鉴社会主义因素。这不仅意味着经典马克思主义仍然有着批判的现实针对性,而且也意味着技术社会主义的应然性存在。
回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实中来,技术社会主义无疑有着自己的历史选择和方位。“中国梦”,目前已经成为中国作为一个民族-国家,凝聚发展力量的意识形态号召。这就历史向度来说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现实和未来指向来说是实现“两个100年”目标:一是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年时,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二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百年时,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现代化国家。可以说,这既是对中国古代辉煌历史的参照,又是对近代以来中国人现代化梦想追求的总结。就技术生成来说,这种意识形态动员至少包含如下三个技术政治学命题:
A)在从前现代到现代的技术范式转换方面,技术社会主义是在对西方资本主义的路径依赖基础上,参照中国自身的传统所做的意识形态选择;
B)在现代技术选择方面,技术社会主义着眼于中国自身的民族-国家发展问题和全球性问题解决;
C)在当代技术范式转换动力方面,技术社会主义拥有自身的举国体制优势。
A)命题,源于中国所处传统与现代、过去与未来的历史方位。从中国从古代到现代的技术历史转型看,相对于西方工业资本主义来说,整个世界系统包含如下三方面的时空差异:一是在西方资本主义兴起和现代技术力量兴起之前,中国均有着自身的古代发展优势,在世界文明交往中为西欧现代技术生成提供了智力资源;二是西方资本主义和现代技术兴起和发展,又反过来吸引或深刻影响着中国的现代转型;三是相对于西方现代技术发展,中国正在依照自身的民族-国家复兴逻辑,再次追求技术强国或创新引领。这种时空差异隐含着“中国梦”的技术生成的历史性命题,如果说第一方面意味着“中国梦”的古代技术历史参照的话,那么第三方面则意味着近现代技术历史中的“中国梦”追求。当然这两个方面都是相对于第二个方面,也即西方资本主义文明而言的。
相对于西方资本主义,技术社会主义自然成为一种意识形态选择。我们必须要强调,当一个民族或国家普遍地认为自身技术能力低于别国时,就是对自身文化形象的一种贬抑。自鸦片战争后,中国知识和政治精英多持这样一种思想假设:西方国家的技术优势意味着西方文明本身拥有强大的文化实力。正如阿尔法雷斯(Alvares)指出:“至迟到1949年,西方技术提供了一种意识形态功能:它向中国人表明中国自身是落后的;它在中国人的灵魂深处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中国锐气已被‘挫败’。”[15]西方现代技术的这种意识形态功能,显然伴随着当时中国知识和政治精英复杂的意识形态选择。这里既有在西方国家的殖民主义下的道器思想转换,也有社会达尔文主义、科学主义和技术精英治国论的思想和理论过场,更有传统主义在西方力量冲击下的新的技术价值定位。但是,一个重要问题是,在不完全拒绝复制资本主义的去背景化技术操作逻辑基础上,能否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了回答这一问题,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开始在中国传播经典马克思主义,致力于实践社会主义。这虽然经历了诸多曲折,但最终进入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识和实践上。在科学技术现代化、科技第一生产力等的技术强国意识形态塑造和社会动员中,技术社会主义最终成为中国的意识形态选择。
A)命题表明,技术社会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选择,其基本逻辑在于:技术发展—资本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如果把这种逻辑表述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的话,那么这将意味着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必须要体现对资本主义的优越性。就经典马克思主义来说,这至少包含如下两个个理论前提:一是重新认识资本主义,这就是当我们在强调技术的生产力功能时,必须要注重发挥市场配置资源把物转变为人的力量或把智力成果转变为物质成就中的巨大作用,重视技术生成的资本逻辑;二是重新认识社会主义,不仅要把握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趋势,而且特别要注重把强化阶级斗争作用变成强化社会合作作用,以平衡技术正价值最大化与技术负价值最小化之关系。这两个方面体现了B)命题的含义所在,即既要解决自身的发展问题,又要面对涉及人类整体利益的全球性问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表明,经典马克思主义指向的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的历史趋势是正确的,但过早宣布资本主义终结却是一种误判,因为市场体制和资本逻辑仍然对技术生成发挥起着动力作用,因为资本主义的历史使命是通过充分竞争达到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整体最强技术状态。在这种意义上,技术社会主义还需要以市场体制解决中国自身的发展问题。同时,我们必须要看到,随着市场化发展和技术生成的资本逻辑最大展开,人类正在接近达到在自然面前的最强状态。这就是前面“人类纪”概念描述的那种情况,这样就应该考虑放弃那种以牺牲部分人利益换取整体进步的发展模式,以获得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前面技术生态主义和技术人道主义已经表明,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发展正在接近生态环境和人类自身的底线,人类整体利益正在遭受到接近这一底线所带来的安全威胁。技术社会主义必须也应该能够着眼于全球性问题,推动不牺牲自身利益就可以帮助他人和推进可持续性发展的全球社会合作格局。
在推动全球合作进程中,C)命题要求把技术生成逻辑与社会主义实践选择结合起来,通过赋予市场经济以社会主义价值目标,实现技术范式转换,创造出一种适度竞争前提下的全球社会共赢局面。中国无疑曾以其举国体制创造了诸多技术-经济奇迹,如两弹一星、石油会战等。如今中国正致力于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通过构建自身的新型举国体制优势,超越技术资本主义的工具理论视界,创造出以智力生产方式推动物质生产发展和以利益共享机制降低资源开发力度的技术价值方向。高铁技术、核发电技术、载人航天技术、新能源新材料技术等,都是这种新型举国体制优势发挥作用的具体体现。无论如何,技术社会主义作为当代技术范式转换的一种意识形态,还处于历史性的生成实践过程,但它在中国毕竟已经有了自身的技术价值目标,只要在技术生成方面付以巨大的自治主义努力,就可以期待建构一种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新型技术范式。
技术社会主义尽管在实践上必然包含对资本主义的技术历史路径依赖,但由于它以政府政策与市场配置资源的有机结合,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技术生成和发展的举国体制优势,所以实际上包含了国家或政府技术治理层面上的自治主义要求。技术自治主义,是指一个民族、国家或政府以一定的组织结构推动自身的技术发展,而这必然涉及国家创新制度和技术政策。在这方面,西方学术界和分析家一般采用“技术全球主义”和“技术民族主义”这一理论框架,判断各国创新制度与技术政策的观念偏好或意识形态类型。技术全球主义是指技术全球化对于任何民族、企业和公民都是不可避免或可以期望的发展趋势,它表明技术创新主要受全球市场力量推动,而很少受政治和民族界线的限制和干扰;技术民族主义是指一个国家或民族作为一个单元的技术创新、研发预算和创新文化以及技术扩散和使用,它对内实行技术扶持和对外实行技术保护。正如艾其尔顿(Edgerton)指出,这两个概念“反映了分析家为评价技术在世界中的地位所作的基础假定,代表了不同的意识形态,本身并不属于技术政策或技术现实”[16]。
就国家创新政策来说,技术自治主义与技术民族主义具有一致之处,但问题在于西方分析家们将技术民族主义与技术全球主义完全对立起来。特别是当中国于2006年出台《国家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年)》后,中国自主创新战略被国外分析家指认为是一种技术民族主义或新技术民族主义。这种将中国自主创新作为技术民族主义的做法,实际上把中国看作对美国的“挑战”或“威胁”,强调所谓“中国技术威胁论”。这种政治关注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担心中国继制造业崛起之后,高科技产业迅速发展(如通讯技术、高铁技术、核电技术、载人航天技术等),最终成为世界技术创新中心,取代美国成为高科技产品的供应国,从而对美国的科技优势构成巨大挑战;二是声称中国高科技发展包含军事技术崛起,这直接威胁到美国的世界军事地位和军事科技优势或霸权,以致认为美国未来战争不是反恐战争,而是与中国之间的高科技战争。这种意识形态逻辑,不仅不符合中国在高科技领域整体上落后于发达国家的基本事实,而且缺乏自洽的历史逻辑。如果说历史上任何民族—国家的技术生成均带有民族特征并因此可以断言它们均为技术民族主义的话,那么由此可以认为发达国家从来都是技术霸权主义者[17]。
事实上,在冷战时期,以美国为代表的17个西方发达国家,通过“巴黎统筹委员会”协定,限制向它列出的包括中国在内的“敌对民族主义国家”出口战略物资和高技术。冷战结束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32个国家,又订立了新的“瓦森纳协议”,继续限制并不断强化对中国的敏感技术出口。这样,以技术全球主义与技术民族主义的二元论划分方法,并不能反映各国现实科技政策的复杂情况。特别是以技术民族主义或新技术民族主义指称的中国技术威胁论,根本也不是中国自主创新的政策方向。西方分析家指责中国为新技术民族主义,意在从国际政治策略上是要将中国限制在技术全球主义的跟随策略上,迫使中国无法挑战包括美国在内的发达国家的技术霸权。在这种意义上讲,中国是在受到国际技术霸权威胁条件下,以自主创新解决自身民族-国家的技术生成问题。为此我们宁愿使用技术自治主义这一概念,来反映中国技术生成或发展的战略或追求:
A)强调技术创新的国家自治;
B)致力于建设创新型国家;
C)开展深度开放的国际创新合作。
A)表明中国的自主创新是指中国技术引领的经济改造,是在国家或政府体制上强调推动国家主权性或拥有自身知识产权的独立技术生成。中国之所以强调自身的独立技术生成,是因为我们必须要应对国际技术经济竞争的诸多风险。中国于2001年成为WTO(世界贸易组织)第143个成员国,入世之后不仅通过完善市场经济法律体系提高贸易政策透明度,而且在货物与服务贸易领域不断大幅度提高市场开放水平。中国借助入世全面融入世界体系,对中国经济增长和参与全球化具有重要意义。到2010年中国在GDP总量上已经超越日本,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经济体。但是,由于中国在技术方面主要采取引进主义(以市场换技术),不断在外贸方面遭到各种知识产权纠缠。发达国家一直通过WTO为发展中国家设置技术贸易壁垒和环保壁垒,近来欧盟为了推行其“新世界主义”而极力把欧洲新能源技术标准向全球化扩散,美国最近更是通过TT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和TPP(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力图将中国排斥在外。就TPP对中国的影响而言,尽管人们看法不一,但就技术创新来说,它对中国至少包含两方面挑战:一是就成熟技术和工业产品出口来说,美国和日本意在推动TPP成员国越南、马来西亚等,分别在通信设备、集成电路、计算机、化工产品、纺织品等方面和汽车、机器、发动机、泵、电子设备、医药、机械设备等方面,逐步替代中国产品的世界市场份额;二是在高科技引入方面,TPP旨在维护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经济主导地位和技术优势,力图以高于WTO的TRIPS(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和WIPO(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知识产权保护标准,进一步拉大其与FTA(自由贸易区)国家(包括中国)之间的差距,并分化其他FTA(中国作为参与国)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中国企业对国际先进技术的学习通道,减缓中国新兴技术发展步伐。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虽然通过积极引进先进技术和装备取得了巨大技术-经济成就,但中国并不能由此通过正常的国际交易获得关键技术和核心技术。这一不大为自由主义经济学家所关注的国际政治事实,向中国政治精英们清晰地呈现出这样一幅政治经济学图像:一个国家如果缺乏“技术独立”,便没有“经济独立”与“政治独立”。这一技术政治学命题的内在逻辑是,只有自主或独立的技术创新才能带来国家主权独立。
与A)相关,B)强调建设创新型国家。从国际视野回到中国现实中来,在当前经济新常态下,自主创新或创新驱动战略必须要满足如下两方面要求:一是我国作为一个人口大国曾经以传统廉价劳动力维系了两位数高速增长,但当传统生产要素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出现递减趋势(如民工荒、产能过剩等)后,就必须要让技术创新成为维系中国第二大世界经济体国际地位的最重要因素和中国推动经济持续增长的内生动力因素;二是随着中国经济规模的不断扩大,能源、资源和生态环境对经济增长的约束逐步加大,建立在资源过度消耗和生态环境破坏基础上的发展方式已难以为继,经济增长所产生的巨大资源需求压力和对环境的破坏性影响,要求必须要把技术作为自然环境资源的部分替代。这两个要求意味着,随着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从高速增长转向中高速增长,从规模速度型粗放增长转向质量效率型集约增长,从增量扩能为主转向调整存量、做优增量并存的深度调整,我国必须要以创新为动力源,从传统增长点转向新增长点培育。
自2006年以来,我国以自主创新国家战略,通过提高国家创新能力,致力于建设创新型国家。在国家层面上,自主创新是一种本土自我原创能力,包括原始创新、集成创新和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在国家政策导向上,目前实施的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包括如下三个方面的绝对要求:一是强调科技创新在全面创新中的引领作用,加强基础研究,通过投资国民教育系统,推进有特色高水平大学和科研院所建设,培育具有高度竞争优势的国家学习系统;二是通过政府投资,在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和集成创新基础上,推进原始创新能力提升,同时突出和强化企业的创新主体地位,鼓励企业开展基础性前沿性创新研究,引导颠覆性技术创新企业投资研发,形成一批有国际竞争力的创新型领军企业;三是坚持战略和前沿导向,依托企业、高校和科研院所,建设一批国家技术创新中心,形成若干具有强大带动力的创新型城市和区域创新中心。沿着这些要求,我国将集中支持事关发展全局的基础研究和共性关键技术研究,加快突破新一代信息通信、新能源、新材料、航空航天、生物医药、智能制造等领域的核心技术,实施一批国家重大科技项目,在重大创新领域组建一批国家实验室,积极提出并牵头组织国际大科学计划和大科学工程。这种政策导向的意义在于,提升国家创新能力和培育国家创新系统。
我国目前的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在具体政策方面主要包括如下三个方面:一是完善企业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政策和扩大固定资产加速折旧实施范围;二是加强技术和知识产权交易平台建设,建立从实验研究、中试到生产的全过程科技创新融资模式,加大金融支持和税收优惠力度,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三是扩大高校和科研院所自主权,赋予创新领军人才更大人财物支配权、技术路线决策权,提高科研人员成果转化收益分享比例。这些具体政策,意在使我国国家创新系统积极适应当前新的国际知识产权制度保护环境,进入C)指向的开放性国际创新合作。技术自治主义虽然强调中国自身的独立技术发展,但独立技术发展并非是封闭的,而是要顺应国际知识产权保护的新要求,主动进入开放的国际技术共生环境,开辟国际化合作的自主创新道路,通过国际技术共生界面(技术创新联盟及知识转移中介)构建保持自己的自主创新生态活性,建立国内外科研机构、新兴技术企业等共生单元紧密联系的全球技术链,使知识、资源在国际共生网络中循环流转,经过技术遗传、嫁接、融合以及不同层次的相互耦合,培育关键技术、突破核心技术和创造新兴技术。无论如何,技术自治主义的意识形态指向是,在技术全球化背景下成功地追求识别、利用和管理跨国创新和技术创新能力,由此形成自主产权的技术和品牌,避免发达国家的技术霸权主义或技术帝国主义伤害。
[参考文献]
[1][2]KelvinW.Willoughby.TechnologyChoice:A CritiqueoftheApproriateTechnologyMovement[M]. Boulder&London:WestviewPress,1990:5,6.
[3][德]柯尼希.西方世界对技术的态度:从工业革命到现在[A].科学技术伦理的跨文化对话[C].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26—28
[4]RobertB.Pippin.OntheNotionofTechnologyas Ideology[C].InAndrewFeenbergandAlastairHannay (eds.).TechnologyandthePoliticsofKnowledge. BloomingtonandIndianapolis:IndianaUniversityPress, 1995:51,55.
[5]WillSteffen,PaulJ.CrutzenandJohnR.McNeill. TheAnthropocene:AreHumansNowOverwhelmingthe GreatForcesofNature[J].Ambio,Vol.38,2007:614.
[6][7]BradenR.AllenbyandDanielSarewitz.The Techno-HumanCondition[M],Cambridge,MA:MIT Press,2011:64-65,38.
[8]LeopoldinoFortunanti,JamesE.Katz,and RaimondaRiccini.IntroductiontoMediatingtheHuman Body:Technology,CommunicationandFashion[M], Mahwah,NewJersey:LawrenceErlbaumAssociates,2003:3.
[9][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北京:三联书店,1999.173.
[10][11]RobertRomanyshyn.TechnologyasSymptom &Dream[M],LondonandNewYork:Routledge,1989:29, 28and67.
[12]FrancisFukuyama.TheFutureofHistory:Can LiberalDemocracySurvivetheDeclineoftheMiddle Class[J].ForeignAffairs,Vol.91,No.1,January/February 2012:55.
[13][14]LuisSuarez-Villa.TheRiseofTechnocapitalism[J].ScienceStudies,Vol.14,No.2,2001:19,19.
[15]ClaudeAlvares.DecolonizingHistory:TechnologyandCultureinIndia,ChinaandtheWest1492tothe PresentDay[M].NewYork:TheApexPress,andGoa:the OtherIndiaBookstore,1991(1970/1980):186.
[16]DavidE.H.Edgerton.TheContradictionsof Techno-NationalismandTechno-Globalism:AHistorical Perspective[J].NewGlobalStudies,l(1),2007,Article1: 2.
[17]李三虎.自主创新的话语建构:从意识形态到创新文化自觉[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21.
责任编辑:李书耘
[中图分类号]B3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744(2016)02—0005—12
*本文系2013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当代技术哲学与技术间性理论》(项目编号:13BZX026)的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6—2—26
作者简介:李三虎(1964—),男,哲学博士,中共广州市委党校校刊编辑部主任、教授,《探求》杂志主编,主要研究方向为技术哲学、社会空间理论和工程政治学;李佳(1993—),女,首都经贸大学经济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市场失灵与政府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