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位阅读”与后殖民文学文本逆写

2016-02-10 23:25赵潞梅
关键词:暴风雨莎士比亚

赵潞梅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619)



*“对位阅读”与后殖民文学文本逆写

赵潞梅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619)

摘要:依托莎剧的戏剧结构,西印度群岛作家艾梅·塞泽尔于1969年创作了黑人版的《暴风雨》。文章将此改编剧与萨义德 “对位阅读”思想相结合,考察作品中的权力争夺、言说姿态与身份定位,以分析作家从本土立场出发展开的对欧洲概念之外的 “西印度群岛” 的真实性与复杂性的文学描写与话语表述,以期在跨文化语境中为当代中国文学研究开拓一种可资参考的“对位”视野。

关键词:“对位阅读”; “逆写”; 《暴风雨》;莎士比亚;艾梅·塞泽尔

笔者从全球跨文化语境出发,结合萨义德后殖民理论研究的“对位阅读”思想,以《暴风雨》[1]的文本形态转变为例,考察民族独立运动以来,殖民地作家在对欧洲经典文本进行重读与“逆写”的过程中所彰显的权力争夺与身份定位,以及他们从本土立场出发展开的对欧洲概念之外的“非洲”与“西印度群岛”等地的真实性与复杂性的文学描写与话语表述。

(一)作为方法论的“对位阅读”

“对位阅读”是萨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提出的一种文化权力分析方法。他认为,“回顾文化遗产时,我们的重读不是单一的,而是对位的。我们同时既意识到这个遗产中所叙述的宗主国的历史,也意识到那些与占统治地位的话语抗衡(有时是合作的)的其他历史”[2]68。与此同时,帝国权力双方的历史交织是对位阅读的前提,即帝国并非局限于宗主国扩张的“文明使命”,而是同时涉及无数殖民地的反抗于其中。萨义德强调,“过去二百年丰富的帝国经验是全球性的、普遍的;它涉及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涉及殖民者与被殖民者”[2]369。于是,针对帝国书写的文化与权力支配,对位阅读主张以对位视角展开一种“回应式”的阅读(a responsive reading),使得文本中隐形的殖民内涵得以显形。借助对位思想,萨义德指出了文本的世俗性与依附性特征,即“它(文本)的根源是社会与文化性的现实,而非它与英语文学和权威规范之间的内部联系”[3]56。据此,读者可以挖掘和揭示那些隐藏于貌似只在文本中有所闪现的隐藏于文化与社会现象之后的政治从属性,即“在阅读一篇文字时,读者必须开放性地理解两种可能性:一个是写进文字的东西,另一个是被它的作者排除在外的东西”[2]91。

在读者的文本解读思路层面,对位阅读是“一种将主题与结构进行对照从而会产生一种完整视角的方法,而且这种对照的观念也是赛义德想引入阅读实践中的策略”[4]81。简单来说,它强调阅读主体所持有的一种突破文本叙事意图的多维阐释,除了叙述主导声音外,还要综合考虑单义的阅读习惯可能会忽略掉的话语模式。由此,对位阅读更适合于解读帝国文本,“当小说涉及殖民地时,作为阅读者可以借鉴对位的原则给予被压制的叙事一席之地”[5]51,可以使读者在权力交织的文本中对位式地思考殖民者与被殖民者双方。对位阅读主张对帝国权力双方的经验与历史进行还原式解读,在阅读方法上它主张一种逆向创作思路,即从相对或相反的视角来填补作品的空白之处,发掘小说中未言的主题,补充其缺失的意义。依照萨义德的主张,“由于西方文化一直以来扮演着阐释世界的角色,被其阐释的第三世界默默无声,‘对位阅读’正是他试图打破西方文化唱单一声部的一种方式”[6]128。

结合萨义德的解释,“对位阅读”还可以理解为从纵横两个向度进行的阅读。从纵向时间的角度,可以通过年代错位的方法由现在解读过去,从而展开回溯性阅读;从横向空间的角度,就是从边缘殖民地与宗主国中心的地理向度进行“对位”阅读,进而通过时空两个层面的对位视角来打破原始文字的书写版图[6]130,使得对帝国经典作品的解读得到更新。需要指出的是,“对位法阅读并不只是一种驳斥或争论的方式,同时它也是显示帝国与殖民社会之间密切性和相互关联的一种方法”[7]94。如殖民地人民在解殖民过程中,并非通过擦除殖民文化来逆向恢复本地文化的“本真性”。对位思想是要在实质上重视被殖民地人民的言说权利与身份归属,并扭转西方与世界其他地区话语比例严重失调的局面。而将对位思想贯穿于其中的后殖民文学改编实践,一方面形成了殖民地文本与帝国文本进行对话的文化语境,同时又借助文本“逆写”从帝国中心挪用写作资源和创作形式来充当自我表达与政治反抗的手段。

使对位思想有意识地介入后殖民文学实践的是萨尔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他提出了“逆写帝国”的概念,即后殖民作家通过文本“直接地或间接地,从‘帝国逆写回’(Empire writes back)帝国的‘中心’(centre),不仅通过民族主义的主张来宣告自我为中心与自我认定,而且更激进地质疑欧洲和英国形而上学的基础,挑战在源头上将中心与边缘两极化的世界观”[8]32。因而,“‘逆回’(back)不是‘支持’(for)中心,而是‘对抗’(against)中心关于合法性和权力的先验性假设”[9]189。可以说,一定程度上反殖民运动最初是借助殖民主义的手段在抵抗殖民主义,而“帝国逆写”正是一种卓有成效的文化策略与实践手段。对特定英语经典作品的重写,不仅逆转了帝国秩序,也挑战了这种秩序的价值体系。而艾梅·塞泽尔等人对文艺复兴时期《暴风雨》的逆写,可以说正是从时空对位的视角打破原文本的价值体系、彻底复述被遮蔽的人类经验,从而赋予“苦力”卡利班以崭新生命的创作实践。

(二)莎剧《暴风雨》与欧洲优越性的彰显

《暴风雨》的原型是1609年英国发生的一起海难事故*丽莎·霍普金斯指出,1609年在百慕大海岸遇险的航船名字叫“海上冒险”(The Sea Venture),北大西洋西部靠近美洲的百慕大群岛是英国历史最悠久的海外领地,而那次特殊的沉船事故被莎士比亚用作了戏剧创作的素材,因而《暴风雨》的事故发生地也是一个类似加勒比地区的热带岛屿。参见Lisa Hopkins. Beginning Shakespeare[M].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5:164-165.。海难之后,在英国的疆土之外,莎剧的价值评判有两个基点:一是对正统血缘的权力维护;二是对优势文明的权力肯定。从第一点而言,时空变换,尽管个体血统在社会体系之外已无法确保其优势,但剧情始终强调社会秩序中血统与权势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以至于腓迪南询问米兰达是否处女。从第二点而言,莎剧中的人文理念和复仇与救赎等层面的丰富内涵是其文艺复兴时期思想艺术的精华,也是该剧为后世垂范的价值所在。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实属一个相对次要的脉络——对优势文明的权力肯定,却在后世的文学、文化、乃至政治变幻中被无限地挖掘放大。具体而言,源于欧洲优势文化之中的个体,在海岛上与原始土著接触时所释放出的空前强大的控制力与支配欲,以及在文化和种族方面引发的无限可能性,都为《暴风雨》在后世的影响开启了新的价值阐释空间与艺术创作轨迹。

从剧中土著——卡利班的视角来看,主人普洛斯彼罗的优势来源于书籍,“他一旦失去了他的书,就是一个跟我差不多的大傻瓜”[10]55。这除了表明后者是书写文化的主宰者外,也从臣属者的立场在象征的层面肯定了欧洲的文明地位。除了书籍作为一种文明权力的象征外,剧中对于欧洲文明的认肯,最重要的判断标准是“语言”。正是由于“天哪!她说着和我同样的言语!”[10]23,两位年轻人——落难的王子与在荒岛上长大的米兰达的恋爱才来得更加贴切自然。对于普洛斯彼罗来讲,他对卡利班这一异类进行教化的方式就是提升他的教养,教他学习欧洲的语言、教他怎样用说话来表达意思。同时,出于“文明化”的需求,普洛斯彼罗禁止卡利班讲母语。剧中对欧洲文明之优势地位的彰显尚有一层更为深入的体现:卡利班即便要背叛自己的主人普洛斯彼罗,其投靠的“天神”不过是王船上的流浪酒鬼斯丹法诺。所以,卡利班的反叛能带来的选择只是主宰人的更换,不变的实质则是其对优势文明不可克服的依赖。

对于帝国时期大多数读者而言,他们对外部世界的认识与想象,得益于阅读经验。于是,莎剧创作中有意或无意的从欧洲自身立场出发的关于异域种族与欧洲文化之间的隐喻,日后逐渐以其经典文本的形式为英国人提供了一种对于异域他者的想象参照,甚至成为欧洲文明奠定其相对于海外土著的种族优越性的一种 “说法”和依据。如莎剧中,对非“我”族类卡利班再现的是非“我”同(人)类的形象:他是天生的魔鬼、是丑陋不堪的怪物、是驯服后可以卖给马戏团的野兽。卡利班之后,人们熟知的经典域外野蛮人形象还有:笛福笔下的哑巴星期五、勃朗特笔下的疯女人柏莎、康拉德笔下的非洲怪兽群等。尤其在殖民时期,通过浪漫传奇、旅行游记、回忆记录、冒险故事和畅销小说等各种文字,“从宗主国传出的对于世界的看法不断得到巩固和确认”[11]15,并一再通过殖民教育使这种差异性文化象征体系在殖民地获得承认。这种文化象征结构和阐释模式对世界各地的人民影响深远,不止欧洲,直到今天,“大英帝国对原殖民地人民认识自己、以及认识他们与帝国中心的关系等思考方式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这是一个越来越难以想象的问题”[12]95。

(三)从“对位阅读”到后殖民文本逆写

在帝国殖民教育中,“‘英语’学科在文化排外和文化教化中占据着特殊地位,成为衡量文明(帝国主义者)和野蛮(殖民地人民)的标准”[8]189。与此同时,殖民政府将英语文学作为对殖民地进行政治控制的有效力量,并挪用莎士比亚剧作充当文学教育的幌子。因为殖民教育和欧洲文学在帝国期间参与了殖民霸权的运行,帝国文化,尤其帝国文学就成为反殖民文化抵抗的突破口。此外,即便在欧洲学术界,莎剧也逐渐被学者与批评家发现了更为复杂的文化与政治涵义。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有一种基本的看法是,“《暴风雨》有一种类似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倾向,同时也包含有帝国思想于其中”[13]561。虽然比较极端,但也是一种代表性的看法,即莱斯利·菲德勒(Leslie Fiedler)认为《暴风雨》是一部预言性的戏剧,他在《莎士比亚的异乡人》(TheStrangerinShakespeare,1973)中总结:“当今,这部剧任何有名望的演出,都不会漠视它是横跨大西洋的帝国主义寓言,西方的殖民行动”[8]188。

20世纪50年代末到70年代初,是非洲和加勒比海地区反殖民主义的高峰期。欧洲文化偶像的一些经典文本成了殖民地作家不断挪用和改写的对象。其中,最先从殖民地立场改编《暴风雨》的是加勒比作家乔治·兰明*1968年到1971年四年间,《暴风雨》在加勒比海地区的改编情况有:艾梅·塞泽尔的《暴风雨》,费尔南德斯·雷塔马尔(Fernandez Retamar)的《卡利班:我们美洲文化探讨的注解》(Caliban: Notes Toward a Discussion of Culture in Our America),乔治·兰明《被放逐的愉快》(The Pleasure of Exile)、《水加草莓》(Water with Berries),诗人爱德华·布雷斯韦特(Edward Braithwaite)的《群岛》(Islands)。在非洲为:尼日利亚作家约翰·佩珀·克拉克(John Pepper Clark)的《卡利班的遗产》(The Legacy of Caliban),赞比亚作家大卫华·莱士(David Wallace)的《你爱我么主人》(Do you Love Me Master)等。,“这岛是我的,我的母亲西考拉克斯留下的,而你夺了去”(This island’s mine, by Sycorax my mother / Which thou tak’st from me)[1]43,莎剧中这句原话成为非洲和加勒比知识分子开展其文学改编的基础。此外,对鲁滨逊和礼拜五之间的关系探索也成为后殖民文学关注的热点使得《鲁滨逊漂流记》引发了历史、地理、种族与神话等方面的诸多文学改写与文章评论。此外,威尔逊·哈里斯(Wilson Harris)不仅重写过但丁的《神曲》,其小说《孔雀的宫殿》(PalaceofthePeacock,1960)也是对《黑暗之心》的改写*奈保尔(V.S.Naipaul)的《河湾》(A Bend in the River,1979),以及尼古吉·瓦·西昂戈(Nguji Wa Thiong’o)的《界河》(The River Between),塔易布·萨利赫(Tayb Salih)的《向北迁徙的季节》(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都是基于康拉德《黑暗之心》的回应之作。。

1.后殖民文学文本“逆写”的政治立场

艾梅·塞泽尔*艾梅·塞泽尔(Aimé Césaire,1913—2008)加勒比地区法属殖民地马提尼克岛出身的黑人诗人、作家、政治家,与塞内加尔的桑戈尔(Léopold Sédar Senghor)和圭亚那的莱昂·达马(Léon-Gontran Damas)一起,于20世纪30年代发起过“黑人美学特性认同”(Négritude)运动。的故乡马提尼克岛一度属于殖民地,其以甘蔗种植业为基础形成的阶级等级制度取决于其为法国效劳的经济角色。帝国时期,上层阶级决心效忠法国及其法兰西文化,而甘蔗园中却是一个赤贫且永无休止地劳作的黑人世界。塞泽尔致力于解放种植园里的黑人,他对西方文明与殖民主义之间的关系做了透彻的分析,认为殖民主义具有还治其人之身的后果,它能使哪怕最文明的人丧失人性:“……建立在对当地人蔑视的基础上并被这种蔑视所正当化的殖民实践、殖民事业与殖民征战,都会不可避免地改变实施者自身。殖民者为了使良心得到安慰,养成了一种把别人当做动物的习惯,并且对此习以为常,结果实打实把自己变成了动物”[14]315。因而,塞泽尔的《暴风雨》*塞泽尔法语版《暴风雨》(Une Tempéte)最早于1969年在法国巴黎出版,本文的参考文本为美国戏剧通讯集团(Theatre Communications Group)于2002年出版的英文版。不仅从抵制领土主宰,更从文化心理层面恢复了土著的自觉意识,彻底发出了殖民地人民自由自决的呼声。

改编剧中,米兰合法公爵普洛斯彼罗遭受流放的主要原因不再是宫廷政变,而是其弟安东尼奥为剥夺他在海外即将到手的领地和图纸而对其的陷害。改编剧将普洛斯彼罗再现为殖民主义和欧洲资本主义早期的开拓者,而阿隆佐、安东尼奥在殖民主义层面上的追求和他并无二致,只不过是因为权力、能力不同而能量各异,这点甚至对无能且贪婪的斯丹法诺和特林鸠罗也不例外。此外,王船在暴风雨中遇难,也并非如原剧中是在公主远嫁突尼斯大婚后的返航途中,而是由于那不勒斯国王一行人出海查看普洛斯彼罗早年探寻到的海外岛屿,才被其利用魔术和暴风雨打击报复。此外,在剧情展开中,欧洲皇室的阴谋与和解主题被塞泽尔转化为次要线索,而卡利班以主人公身份与普洛斯彼罗的斗争成为了该剧的主线。

2.后殖民身份的自觉主体意识

在欧洲文化框架中,卡利班是存在于文学著作中被文明世界的主人所支配的一个野蛮的他者形象。于是,本土作家要恢复卡利班的身份,仅仅使其拥有一个不同于欧洲传统描述下的身份是不够的,即否认卡利班在欧洲文学中的派生与依附身份,只是完成了他摆脱欧洲文学再现传统的第一步。改编剧解决这一根本问题的方法是赋予了卡利班一个成长发展的历史,一个回归于本土历史语境下的、以前貌似只有欧洲人才有资格享有的工作、成长和成熟的过程。作为对照,莎剧中的精灵爱丽儿,在改编剧中是一名黑白混血儿,他对自由有着强烈的渴望,认真履行普洛斯彼罗下达的任务,期待其能兑现对自己的自由许诺。爱丽儿在一次与卡利班关于奴隶制与自由话题的交谈中,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讲。我时常有这样一种愿望,一种令人振奋的梦想,那就是,有朝一日,普洛斯彼罗、你,还有我,我们三个像兄弟一样着手建立一个美好的世界,每个人可以贡献自己的特长:耐心、活力、友爱、意志力,还有严谨,以及人们梦寐以求的诸多梦想。[15]27

卡利班的回复则是:“我对明天不感兴趣。我所期待的是自由,立刻!”[15]26相对于寄托着塞泽尔暴力推翻殖民统治思想的卡利班,爱丽儿是在殖民地与殖民政府之间进行调解与合作的代理人形象,他自信主宰者能在自己的耐心和努力下变得通情达理。但是,爱丽儿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如学者所言,“他认识到自己与卡利班同属同一个被奴役的阵营,却企图配合普洛斯彼罗的游戏规则”[12]241。

而卡利班与普洛斯彼罗对决的原则性立场是:“我应该是国王——这个岛屿的国王,那才是我应得的。我母亲西考拉克斯传给我的岛屿王国。”[15]17当普洛斯彼罗表达自己对卡利班有教化之功而卡利班对其有忘恩之意时,卡利班却不那样认为。他辩解道:对方并没有真心教导自己任何东西,即便向他传授一种叽叽喳喳的语言,目的也是为了让他明白关于砍柴、洗碗、捕鱼、种菜等的命令。在身份的定位中,主体自觉意识的重要体现莫过于对语言问题的反思,“如果宗主国的语言和惯用法仍然被保留,则要创造一种新的自我就是很困难的”[16]95。卡利班对本土文化充满自信,向往民族神话,在干活的时候高唱民族歌谣,敬仰自己的民族之神(作为战神的“Shango”)。此外,卡利班向普洛斯彼罗宣告自己要终止使用“卡利班”这一名字,声明他宁可被称为“X”,也坚决不再对“卡利班”这一名字予以回应。在英语中,“卡利班”(Caliban)与“凯尼班”(Cannibal,意为野蛮人)一词语音相近,卡利班坚信普洛斯彼罗为自己取此名字不怀好意,认为他每次提到它时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面对普洛斯彼罗的奚落,卡利班回击:“每次你召唤我的时候,都会让我明白一个基本事实,你窃取了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身份”[15]20。在剧作的尾声,卡利班对普洛斯彼罗指陈道:

你是一个欺骗高手,你对我撒了那么多谎言,关于世界,关于我自己,你锲而不舍地灌输给我一个关于我自己的形象:先天不足,或用你的话说,低能。这便是你教我的看待自己的态度。[15]62

语言是权力等级架构得以运作的媒介,对主导语言表达的拒斥,也是对该语言体系所包含的“秩序”“真理”等话语权力的拒斥。所以,卡利班索回自己的命名权,不是出于对名字本身的好恶使然,而是出于对殖民话语的一种反抗和挣脱,而他对普洛斯彼罗的控诉可以说是直斥欧洲“东方主义”的话语逻辑。需要指出的是,作为后殖民文化理论的先驱,塞泽尔的深刻之处在于即便是在反殖民运动时期,他已经认识到殖民统治对加勒比海文化造成的复杂影响。艾梅·塞泽尔虽然提倡黑人的自主自决,但是他有一种超越殖民统治逻辑的自觉,并不认为殖民宗主国在事实上造成的物质和文化的改变全部应该摒弃,有关莎剧中体现人文主义精神和心灵救赎的内容,塞泽尔在改编剧中都给予了肯定。

(四)对位阅读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启示

“对位阅读”思想针对的是后殖民语境下对帝国或后帝国时期社会与文化情境下的一种多层面反思,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对当代中国的文学研究无疑具有积极的启示意义。具体而言,对位阅读与文本“逆写”实践可以为文学研究开拓一种可资参考的视角,有助于研究者在跨文化视野中,利用后殖民理论的文化视野来思考异国形象在文学作品中生成与变动的意义。如结合不对等的历史、文化与文学语境,对位阅读与考察传教士游记、欧美文学作品(“中国佬约翰”“傅满楚”“查理·陈”等有关中国形象的套话)、纪录片、媒体宣传、电影(“功夫”)等文艺题材中东方人形象中附着的政治姿态与权力关系。对位阅读也可以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研究提供一种价值评判的参照方法,启发读者将文艺从世俗中剥离出来进行审美感知的同时,还能将其自觉还原至具体复杂的中西关系、世界格局、地缘政治、生态资源等多层面的社会语境中进行跨文化的对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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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凤林)

“Contrapuntal Reading” and the Writing Back of Postcolonial Literary Texts

ZHAO Lu-mei

(SchoolofLiberalArts,TaiyuanNormalUniversity,TaiyuanShanxi030619,China)

Abstract:Based on the structure of Shakespeare’s drama, Aimé Césaire, the writer in the West Indies created a black version of The Tempest in 1969. Combining the adapted play with Edward Said’s “contrapuntal reading”,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power struggle, speech posture and identity orientation in the works and analyzes from the author’s native standpoint the literary description and discourse expression of the authenticity and complexity of “the West Indies” outside the European concept so as to open up a “contrapuntal” perspective for the stud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in the cross-cultural context.

Key words:“contrapuntal reading”; “write back”; The Tempest; Shakespeare; Aimé Césaire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837(2016)01-0076-05

作者简介:赵潞梅(1983- ),女,山西长治人,太原师范学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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