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五角场”的空间拟像传播

刘 芳

上海“五角场”的空间拟像传播

刘 芳*

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持续了近30年大规模的建设，创造了中外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巨型城市扩张奇观。上海五角场地区，近20年在追求政绩的话语与权力资本的合力下迅速崛起，作为城市副中心城市景观的巨大改变，表现出一种地景与图像高度融合的“拟像”关系，一种物质化、媒介化、图像化的景观，再次重复了这一地区百年来空间生产不断受到政治事件支配的宿命，其独特的地区个性、历史文脉，汇入千篇一律的消费主义空间的“无地方性”迷路的风险中。

空间生产 空间媒介化 拟像传播 城市经验 集体记忆

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持续了近30年大规模的建设，极大地改变了中国的城乡面貌，创造了中外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巨型城市扩张奇观。在这一巨量的城市空间再造的同时，空间的媒介化建构也达到一个新景观。上海市东北角、现代化发展相对落后的五角场地区，近20年在追求政绩的话语与权力资本的双重驱动下迅速崛起，无论是作为副中心城市景观的巨大改变，还是媒介不遗余力的呈现与塑造，均表现出一种地景与图像高度融合的“镜像”关系。

历史悠久的水乡重镇五角场早在20世纪初就迅速从乡村转变为新型城市建成区。如果说20世纪上半叶五角场的城市化不断受到政治事件的影响而呈现显著的阶段性和碎片性，那么新世纪五角场的城市化与城市空间的生产仍在重复这一宿命，只是换了一种物质化、媒介化的消费主义空间景观。五角场，1996年规划中的城市副中心和商业中心的地位，“第二个徐家汇”的目标至今没有名至实归；五角场面临着失去独特的地区个性、历史文脉，汇入千篇一律的消费主义空间的“无地方性”迷路的风险。

一、镜像五角场

“五路相通之地叫做五角场”，五角场并不是上海的一个地名，而是特指邯郸路、四平路、黄兴路、翔殷路、淞沪路5条发散型大道的交汇处，包括南部环岛商圈、中部核心区创智天地、北部新江湾城三大地块的江湾五角场。从新世纪进入实施阶段以来，10多年的时间这个远离上海中心的“下只角”忽然一跃变成城市化建设宏大蓝图的中心点。今天的五角场景观十分显著：（一）环岛商圈成为上海十大商业中心之一，以“彩蛋”为中心的5层立体交通将发散型的5条通衢大道与市内各个重要区域连接起来；建筑面积33万平方米万达广场、12.6万平方米的百联又一城、36万多平方米合生国际广场①本文写作时合生国际广场尚未正式营业。等商业百货作为紧临下沉式广场的地标建筑，不仅创造了消费旺地，②以时尚奢侈品风向标的珠宝业为例，继豫园商圈、南京路之后五角场也已形成沪上第三珠宝旺地，2009年底不仅形成了50家商铺的规模，珠宝销售额达10亿元。俞家骅：《五角场崛起沪第三大金市》，《中国黄金报》2011年2月15日。还因8000多平方米的万达影院、“又一城”的6个影厅、合生广场的9个放映厅、上海书城五角场分店等，集购物、休闲、文化、娱乐四大功能于一身。（二）围绕商圈的是五角场科教区域，复旦、同济、财大、二军大、上体、长海医院等高校科研单位分布左右，共同为创智天地（含创智坊）的跨国企业与科技公司提供智库资源。（三）新江湾城由复旦新江湾校区、江湾湿地公园与住宅区共同打造成高端商务社区，2004年启动开发，“这个一度隐匿于城市东北角的‘静土’已成为炙手可热的焦点”，③《六巨头争夺新江湾城高价大盘》，《第一财经日报》2004年11月26日。迄今房价已翻了9倍之多。

五角场是兴奋的，媒介对其城市中心的表述充满了空间建构意象：“入夜，站在五角场下沉式广场，地铁10号线在地下轰鸣而过，‘彩蛋’在头顶变幻着迷人的光芒”；“坐在‘万达’或‘又一城’的咖啡馆里，看着中环线上的‘彩蛋’中车来车往，五个角上延伸的五条马路连接着上海的各个角落”。④郑树林：《风情五角场》，《上海采风》2007年11月15日。

但若离开媒体，对比同时期拥有同一城市地位、交通环境相似的另一个城市副中心徐家汇，五角场的商业运作还在摸索调整中。徐家汇已站稳高端品牌的定位，而五角场仍以中高档服装、餐饮、娱乐为主，即使是人气最旺的“巴黎春天”，也主要靠打折、促销、品牌特卖会来吸引消费者。2006年徐家汇的“十一黄金周”的营业额接近五角场2007年春节黄金周营业额的3倍。

五角场的表情有些夸张。五角场是以“知识产业区”为城市副中心的定位，其核心部位是中部投资100亿人民币、规划占地84万平方米的“创智天地”。在空间关系中即可看到它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南连环岛商业区、北接新江湾居住区，相关规划赋予它成为杨浦区、上海市及至全国创新经济的引擎，以及知识创新、创新服务和三区联动的示范区的使命。

创智天地的近旁拥有复旦、同济、财大等10余所知名高校和百余家科研院所；最高领导层多次进行视察，税收和财政上有非常优惠的政策，从而使得创智天地集聚了不少研发机构如EMC中国研发中心、甲骨文研发部、百度上海分公司总部等国际著名科技企业；引入了创业投融资平台；作为公共交流服务平台举办了一系列会议和论坛，活跃了地区的社会经济。政治话语、媒介话语、资本对利润的天然追逐在这里高度融合：“这是一个知识汇聚撞击出创新火花的地方，是每分每秒诞生新创意经济的地方”；⑤戴亚伦：《五角场现链式商业模式》，《新闻晚报》2009年7月23日。“通过政府‘环大学经济圈’的推动，集合大学、政府、企业的优秀人才资源，五角场将很快成为“创新型企业聚集、整合、交流的公共平台”。①铭影：《港湾五角场长线发力值得期待》，《新闻晨报》2009年8月21日。《新闻晚报》甚至套用“左岸”彰显所谓的区域国际化：“创意者奋斗，厚重的人文气质，如今的五角场身上也有了巴黎左岸的知识氛围。”②崔琳：《五角场突围》，《新闻晚报》2010年4月23日。

创智天地的空间改造在视觉上是显著的，设计师将地块规划成“外园内商”的布局，智能化办公楼环绕着一个大型的开放式下沉广场，中心是一个喷泉音乐广场，午间演奏西方交响名曲。空间营造最大的亮点是将历史保护建筑“江湾体育场”融入到一个建筑形态和功能都完全不同的地区中，不仅体现了建筑本身的美，而且和广场正面的现代建筑群也产生了强烈对比。在新建的大学路，强化并延伸了体育场的中轴线的“创智坊”，短短的一条街，精心布置着小街块密路网、适宜步行的街道、小地块组团内设的内庭院及Loft空间。

但是同样触目的是，企业入驻率的明显不足和房屋空关或闲置的景象。③据笔者2016年4月11日实地采访及对物业和保安的咨询，企业入驻率约50%，商铺和办公用房招租广告醒目。作为科技中介平台、提升上海及长三角科技成果产业化、技术产权交易的国际化效果并没有如期出现，甚至连一家类似上海交通大学科研成果“交大昂立”这样的品牌知名企业都没有。成为“崭新的智慧地标、崛起的中国硅谷”的宏伟追求似乎停留在地景的塑造上。“巴黎左岸”，一个有着卓尔不群的精神指向，为哈贝马斯所向往的公共领域并没有着陆于五角场这片科教聚集的城区，相反，飞涨的房价和消费主义空间让知识群体有种莫名的疏离感，他们开始怀念开发前的地下酒吧和乐队，那里的知识和艺术氛围，“自由、草根、学术”，是复旦、同济这些高校主导了五角场的气质：“那时候的学校是真正传播思想的地方，许多人来旁听——五角场吸引了很多外省漂在上海的文艺青年。他们有自己的地下乐队，混进废弃的江湾机场，在一望无际的跑道上比赛自行车。”④郑依菁：《五角场》，《东方早报》2014年4月18日。“没有艺术空间，并非真正的城市综合体项目。”⑤同上。他们最大的担忧是“尚未磨平的棱角令这里充满激辩、理想主义、嚣张与反叛的气息”⑥同上。将不复存在。

二、城市空间：第二自然

列斐伏尔认为，任何由社会生产出来的空间都是由空间实践、空间呈现和呈现的空间组成，⑦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Blackwell， 1991， p.86.在福柯那里空间是权力关系的分析器，⑧转引自景天魁等：《时空社会学：理论与方法》，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75页。当空间独立地成为本体后，空间的变迁不再是物而是不平衡的地理发展过程。在五角场大规模的城市更新中，作为主导力量的政府、权力资本和大众传媒，展开了一场地缘联盟和地理冲突，表征着资本主导空间的实质——由资本塑造的第二自然。

政府作为国家权力的代表，依据自身意志制定具有权威性的规划。2003年由政府主导向世界征集五角场核心区的设计，德国SBA公司、台湾大元建筑与设计事务所、同济大学规划设计院成为规划方案的最终竞赛者。SBA认为：“一个城市的吸引力具体表现在它的公共空间”，重要的是“那些能提供丰富的就业机会和生活环境”；大元意在建构城市规划与城市成长之间的多维联系，规划理念考虑到“由于该项目在规划面、产业面、社会面及执行面上的复杂性……充分考虑城市成长方面的执行机制及时间策略”；同济方案提出“带形发展，有机生长”，期望形成沿黄兴路至闸殷路的发展轴。3家方案虽各有侧重，但不约而同将核心区域放在现在五角场核心区的北部，即1929年国民政府《大上海计划》的主要建成区，与五角场商圈形成更丰富而完整的响应，带动整个片区的发展。但最终定局的方案似乎与3家都旨趣迥异：“重点发展商业、商务、文化、教育培训、研发等现代服务产业……南部五角场环岛周边形成商业中心，中部依托中央社区，在淞沪路两侧形成知识创新公共活动中心；北部结合江湾广场周边形成知识商务中心……”既然定睛于商务，那么规划所谓的政府引导型——市场主导、引导私人投资，以房地产开发为主要方式、以经济增长为主要取向的开发模式，就必定既要迎合资本又要排斥竞争，既视经济为指归又要处处操控市场。不必奇怪，2010年《东方早报》爆出的《瑞安底价拿下五角场地块》的大新闻，曝出政府“定向出让”，以致虽36家企业领取了标书却只有一家竞买……显现出在五角场的开发与更新中，政府和资本集团的地理联盟大于地理冲突。

政府获得了GDP和政绩，资本从最初的土地开发到空间不断更新，获得了从土地效益转化而来的空间效益也是最大宗的经济利益。对媒体来说，获得了特别重要的房地产广告收入。开发商通过广告不断赋予空间符号身份，空间的消费者在购买或使用空间时也在使用一定的社会身份。《文汇报》广告将五角场的居住符号定义为“英伦风”、“品位生活的恬静”给人带来了无限遐想，符号提升了区域购买欲望。当空间充斥着符号特征，当日常生活无所不在地投射着消费主义、个人主义与商品关系的时候，必然带来消费主义的盛行。对空间的图像化规划和传播，成为消费主义赖以维持的主要方式。

三、城市经验

城市不是一堆建筑的聚集。城市作为一个物质与经验交错的综合体，城市中的人群基于不同的社会关系与文化身份建立起群体归属空间。五角场的居民一面为开发带来的经济繁荣而欢呼，一面怀念与过去地理相连的文化事件和生命经验。年长的记忆儿时在空政大院的玩耍，偏爱文史的惦记市光路、民府路一带的“三十六幢小洋房”，贪玩的不忘国北路少云中学旁的碉堡，复旦教师铭记的是发生于五、六、七教师宿舍的历史故实，复旦学子则津津乐道于他们在五角场看完夜场电影在国定路逾墙而入校园的快乐时光……

五角场若有所失。在那些摩天商务写字楼的巨幅广告屏下，精美宽敞的购物中心，在有价无市创智天地一期、二期甚至还在建设中的三期、四期的高耸着资本的荣耀的玻璃幕墙上，在创智坊安静的庭园，在国宾路鳞次栉比的熙熙攘攘的商铺中间，没有一处是可以坐下的休憩场所。顽强的广场舞，验证了这个新空间的矛盾和迷惘。一方面，居民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拿到尽量多的补偿金或改善居住环境；另一方面，当城市膜拜的新型公共建筑取代了传统城市地景，旧空间的城市意象就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内中既有快速转型的怀旧伤感情怀，又有被消费主义触痛的人文主义情怀。“真舍不得它被炸啊，我儿子这10年的教科书几乎都是在这里买的。我们中大多数人都整晚没睡，毕竟大家对两幢楼有感情。”①倪杰：《4秒钟爆破2小时怀念》，《新闻晨报》2003年9月25日。整个爆破过程仅4秒，当时记者现场观察，大部分居民都在安全线外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呆呆地、叹息着朝阳百货、环岛花坛和新华书店、中星大厦这些曾经的地标性建筑在炸药的巨响中瞬间化为粉齑。

“城市是人们集体记忆的场所。”记忆使人保持心理的连续，保持身份与认同的统一，当周遭环境产生剧烈变化使人们不得不与自己的历史相分离时，就容易产生“失地情结”。两个多小时的站立不仅表达了对逝去空间的感伤，对城市旧建筑和空间的留恋，更痛惜的是人与环境互动的有机整体的断裂。城市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正如个人的记忆总是首先依赖空间的记忆一样，集体记忆、文化认同均与空间相关联，我们依赖空间和场景建构自我的连续性，确认历史和社会，当一座城市失去记忆之后，它与市民间的联系同时就中断了，它可能真的就是一架居住的机器。

五角场是悠久的：因水而兴，明代即成镇，凭借四通八达的水道在明清之际成为以苏州为中心的棉布交易网络中的一员；五角场是可诉说的，近代以后由于靠近上海市中心城区，较早实现了传统市镇经济向近代工业的转型，见证了近代城市化的发展轨迹；五角场是幸运的，在1929年，上海市政府制定实施“大上海计划”，划定江湾—五角场为上海特别市的中心区域，并进行了长达8年的建设，五角场被推到了时代发展的最前沿，成为万众瞩目之地。五角场是不幸的，有利的区位在给其带来发展机遇时，也使其招致不断的兵燹。明代以来，上海地区发生的战争中，五角场一次也未能逃过，其城市化的历程不断地被打断。战争、政治、民族冲突、意识形态，在不断给它涂抹上强力意志的空间符号的同时，更可悲的是对其历史发展文脉的粗暴割裂和弃绝。

当年的市政府大楼、上海市体育场、上海图书馆、上海市博物馆、中国航空协会旧址（“飞机楼”）、市医院依然存立，蜘蛛网状的干支道路系统基本沿袭，以“国”、“政”、“民”、“府”等字打头命名的50条道路还在使用，但记忆却不被言说。那一段可歌可泣的对抗两租界势力的民族奋争连带“八一三”后抗击强敌的历史也被遗忘；那些优秀的极具民族风格的历史建筑历尽风霜像一个个喑哑的老人被迫陷入沉默。上海特别市政府大楼（上海体育学院内）、博物馆（长海医院内）、图书馆（同济中学内）等当年气势雄伟的建筑群如今散落在现代化的高楼和繁忙的道路当中，显得十分突兀和孤单。

一个刻意要回到历史的“零”点的地区，并按照同一种所谓的现代化、消费主义的模式发展的地区，已经与居住在此社会共同体无关，与生活态度和历史过程中所累积的文明，也是个人与集体、后代与前代相互沟通的桥梁无关，“场”遗失了，文化也就遗失了。

四、拟像传播

鲍德里亚在关于消费社会的镜—像理论中，用“拟像”概论分析大量极度真实而又没有客观本源、没有所指的图像、形象或符号。①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20-226页。拟像化不仅表达与认知经验一致的城市场景与客观物象，还呈现我们一般无法感知的空间和场景。新五角场很炫目，万达广场宏伟的气魄是公共空间还是公司形象？川流不息的彩蛋立交中心变幻的彩色灯光是帮助我们确认自己、放大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巨蛋的灯光设计师一语道出真谛：“视觉机制的目的是制造迷失时空。速度，以不等长的线性亮带作隐喻；不确定性，以有限的变幻色彩隐喻；暂时、中断、破碎，时空壳体。夜晚，可出售的奢侈品——消费隐喻。归纳到吸引眼球盛景，产生‘迷失’……巨型尺度也是如此。”“玻璃建筑的魅力不在于其透明性而于其反射性，玻璃之卵意在强迫片断中的人们过着表演性的生活。”②王东宁：《消费时代的夜上海都市标识——五角场新地标的照明设计》，《室内设计与装修》2007年第4期。

是的，消费主义教导我们迷失、迷失，然后过“表演性”的生活。不难理解，消费主义空间塑造的本质就是既制造迷宫，又代为指点迷津。建筑上的照明与标识配合、玻璃与彩色亮带指引暗示，使空间不仅成为媒介本身，而且拓展了媒介隐喻和借喻的空间。“到五角场去有点怕，在中心环岛转圈找路时，一不小心就误入歧道，不认得了！”③《五角场变成迷魂阵》，《新民晚报》2004年9月24日。“一些顾客在广场内迷失了方向，来看电影的走到了书城，想K歌的却在家居里走不出去。”④《万达一开张，五角场人气暴旺》，《新民晨报》2006年12月24日。商业化带来了经济繁荣，也破坏了城市的人文生态和空间自由。开发商关切空间的效益，政府话语关切商圈建设、经济利益和城市形象；而大多空间的使用者——居住空间的适宜性、都市生活的品质被层层转手透过空间分隔形成的集权剥削销蚀了。为了行车道路通畅，为了商业利益，五角场的道路被中环线和淞沪路隧道分割开来，行人不得不从地下通往五个方向，再回到地面上转换公共交通；而步行呢，路面上有高架、绿地，路面又特别宽阔，实际上把行人的通行隔断了。繁荣的背后，是对多个附近社区居民日常生活和空间利益的殃及，每逢周末“围城现象”已给他们带来极大不便。

当传统经济衰退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符号）经济的兴起。空间的改变和社会变革是同一过程，新的社会形态必须建构新的空间来容纳新的社会再生产和物质实践。同样，因为象征经济需要适应文化消费的空间的生产，而消费文化的符号性、视觉性注定地点的身份要由提供视觉的愉悦场所确定，从实质上讲象征经济就是一种视觉炫耀。大众传媒对景观的再编码，建构了一个经验与想象的城市空间，拼贴了城市；城市本身也因其具有沟通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的功能而成为媒介，共同为象征经济服务。最后，作为集体美学象征的空间越来越相互模仿，“惯性且平庸”的中国城市的拟像化传播的背后是千篇一律的交通拥堵、蜗居房奴、商品房10%的空置率和每天毁掉100多个历史古建筑的代价。大量居民被迁移，在城市化的叙事中被遮蔽了。

简·雅各布森用一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颠覆了以往所有的城市规划理论，其贡献仅仅是让人们回到一个简单的事实：应该用生命科学而非物理科学的方法去思考和研究城市。作为五角场新地标的万达广场，商场+影院+娱乐会所，上面是几栋住宅，这种模式就居住的便利性、环境等诸要素看，都不符合好住宅的标准，它的走俏即在于成功地标志为政府的形象，成为城市综合体的一种。同样，创智天地大量的SOHO建筑也是靠外形美制造流行符号取胜。问题是，视觉消费经济的特点之一就是昂贵之外还可以大量复制，“写字楼已经过剩，小资们装B之后，只剩懊恼”。①《网传即将破产15位中国巨富》，参见“上海热线”，http：//life.online.sh.cn，2016-01-08。万达的城市综合体同样被抄袭被过剩。当一座单体建筑变成一座城市，城市也模仿建筑那是否必须膨大到巨无霸，吸纳尽整个国家或其他地区的血液营养？

20世纪90年代后根源于政治制度下的国家垄断资本，在人口过剩的条件下选择了保就业维护经济的高增长率的模式，而地方财政出于资本渴求，不得不大搞土地财政，在这种政策主导下，城市化、房地产、跨国资本和大众媒体结合起来，打造了中国的资本主导空间生产、扩张的独特景观。这种政策主导型、依托高增长率的急速城市化，已经造成生态环境和历史文化资源的破坏，而一旦既已存在的生产过剩和资本过剩的危机爆发，势必造成严重的生态危机和社会危机，如社会自组织的丧失和自治支点的破坏、历史和文化多样性的式微。无论是在物质地理还是在媒介地理中建构的“城市—家园”，同样是一个在城市和乡村都助长了社会区隔，权力、资源更加集中化，也使乡村与城市更加不平等且再生产不平等的空间景观，它期望满足大众对高房价下对家园的渴望和向往，但因与现实的分割反而加重了大众失去家园、“无地可在”的焦虑与恐惧。

责任编辑：李艳丽

*刘芳，女，上海出版印刷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社会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大众传播与社会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