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东, 王 宏
(天津商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134)
【伦理学研究】
陕甘宁边区县政建构的伦理取向与道德张力
杨东, 王宏
(天津商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300134)
陕甘宁边区县政制度的建构,涵括着特定时空下的制度伦理意蕴。尽管县政民主是中共建构县政制度伦理的应有之义,但特定条件下的县政民主也有其自身的局限性。于是中共又在大力弘扬县级干部政治道德的基础上,通过道德张力来实现基层社会的变革。历史已然证明,县级干部特别是县长的道德人格和工作风格,就是一种象征和符号,民众就是从承载于县长身上的象征和符号来认识县政伦理取向的。
陕甘宁边区;县政民主;伦理取向;制度伦理;政治道德;道德张力
王宏,女,山西阳泉人,天津商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
在中共革命的历史进程中,陕甘宁边区时期可谓是中共县政制度建构日臻成熟的时期,也是中共关于道德和伦理的阐发与建构的一个高峰时期。鉴于民族生存危机的时代背景,中共依据陕甘宁边区的客观现状,将县政制度运行目标和程序熔铸在制度伦理规范之中。县级公务人员特别是县长,在政治道德的感召下,形成了其吃苦耐劳的工作方式,造就了其艰苦奋斗的生活轨迹及与民同甘共苦的思想作风。这种独具中共革命特色的道德张力,又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县政运行过程中的一些局限,保证了县政制度的顺利运行。回观中共当年在陕甘宁边区县政制度的建构理念,依然有着重要的历史认知价值。
制度作为一种权力与义务的分配规则体系,蕴含着特定时空背景下人们的道德情感和价值观念。换言之,任何一项制度建构必然是符合特定条件下的情感和价值观念的。唯有如此,才能奠定社会秩序化的运行基础。陕甘宁边区的县政建构亦是如此。
制度伦理是针对政府或组织主体道德规范的基本要求,也是基于政治问题是否正当合理的价值评判。因此,制度创设的正当性与合理性是构成制度伦理的基本属性。制度的建构与创设应涵括所创设制度的价值诉求与评价标准,其中价值诉求是制度本身所蕴含的基本理念,评价标准则是关涉制度的合理与合道德性。就陕甘宁边区县政制度的建构而言,其创设首先是要为抗战服务,县政设计中的各要素都应围绕抗战这个中心而展开。因此,从国家与民族利益的角度出发,以抗战为中心建构陕甘宁边区的县政制度,应在制度伦理框架下强调其正当性。以民族生存危机为背景建构陕甘宁边区的县政制度,固然体现着中共县政建构的正当诉求,但如何实现这一制度的合理性,以期凸显县政制度的优势和效能,则是更为具体的伦理属性在制度层面的必然要求。实际上,任何制度的设计尽管潜在地蕴含着人们应该遵循这一制度,但这也只能说明人们具有遵守或执行制度的可能,至于人们是否一定会遵守这一制度,进而实现制度的有效性尚未可知,也就是说制度在多大层面上能体现其效能原则,则需要考虑制度参与者的心理认同与政治归属感。正如诺斯所指出的,制度需要具有“实施特性”[1]才有效,即制度实施特性的一个重要节点,是要考虑制度参与者的心理认同。因此,如何从民众认同以及政治归属感的基础上建构陕甘宁边区的县政制度,显然是中共必须要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
众所周知,抗战时期的陕甘宁边区是在极端分散的农村环境和战争环境中建立起来的革命政权,其时,边区民众的社会心态和革命情感是比较复杂的。就客观情况观之,边区民众对中共及其所领导的革命斗争并非从一开始就认同。抗日战争时期,根据地的“干部大多是农民出身,小资产阶级意识等落后思想比较严重”[2],更不要说普通农民。据相关资料,即便如中共制定的诸如教他们识字、减租减息、生产运动等能够给民众带来直接利益的政策,民众也总会表现出不太积极的心理状态,甚至有些民众认为识字后他们就会变成“公家人”,以至于他们送孩子上学后,为他们的孩子从此就要成为“公家人”而“痛哭流涕”[3]。在开展减租运动时,有的农民竟然与地主串通隐瞒政府,因为他们既“不相信自己力量”,也“不完全相信新政权的力量的”[4]。这种现状,关涉的就是制度的实施特性问题,也即所谓政治认同与归属感的问题。鉴于此,中共就必须依据陕甘宁边区基层社会的实际现状,将县政制度的创设和目标程序熔铸在制度伦理规范之中,以保证这一制度的设计安排能够满足绝大多数民众的基本利益。
制度伦理的本质在于,它是否能为人们实现自身利益提供可能或更多选择,这是制度建构必须要考虑的前提。当制度目标与社会成员对自己的利益判断或利益实现途径的偏好吻合时,“人们就越容易信任制度,进而就越倾向于遵守制度”[5]。这一点正是陕甘宁边区县政制度设计的一个重要理念。在中共看来,民众的利益首先是政治利益,而政治利益的首要前提,按照毛泽东的说法,就是每个人既要有人身自由的权利,而且也要有参与政治的权利和保护财产的权利,同时还要有“说话的机会,都要有衣穿,有饭吃,有事做,有书读,总之是要各得其所”;如果民众“没有说话的权利,要想把国事弄好是不可能的。中国共产党提出的各项政策,都是为着团结一切抗日的人民,顾及一切抗日的阶级,而特别是顾及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以及其他中间阶级的。共产党提出的使各界人民都有说话机会、都有事做、都有饭吃的政策”[6]。这就要求边区的县政制度必须基于民众的政治利益和诉求,必须遵循“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不能于人民以外,有所谓利益;工作是依靠人民,组织人民,帮助人民,为人民的利益奋斗,除此以外,无所谓工作”[7]307。因此,除汉奸和那些破坏抗战和团结的顽固派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有说话的自由,即使说错了也是不要紧的”[7]307。唯有如此,“才能使人民认识到贫困愚昧受压迫的来源,认识到怎样做可以翻身;翻身,不止是由没吃没穿,翻到有吃有穿,而且是奴隶翻到主人的地位”[8]308。这些制度建构理念,正是基于民众的认同和政治归属感为基础而做出的设计和安排。
当然,建构民众的制度认同和政治归属感,还需要体现所创设的制度能否为人们提供对未来发展的稳定预期。应该说,边区民众一度对政治参与的冷漠和不热心,很大程度上与此不无关系。因为在民众的思维意识中,旧有的秩序和曾经的阴影依然在他们的心目中缠绕、挥之不去。摩尔曾有过这样的论断:“农民运动首先是一个危险”,即便是基层农村中原有的社会秩序已被逐渐破坏,但存留在民众心目中的旧有观念并不会自行消失,“除非为了家庭和宗族,中国的农民并不习惯于一致行动。力图创造新社会的革命中,使农民联合起来成为一项极其艰苦的工作”[8]205。如果按照这一逻辑,中共在县政制度建构中,不仅要考虑破坏旧的社会秩序,而且还需要通过制度来锻冶出新的价值目标。应该说中共对此是有着明确认识的。正如刘少奇所指出,只有当民众积极行动起来保护他们自身利益的时候,“民众才会或才能以同样的积极性来保卫国家民族”,如果民众对于他们自身利益不敢起来保护,他们是绝不会“积极保护国家民族利益的”[9]。鉴于此,中共在构建陕甘宁边区的县政制度时,首先强调要理顺县级政府与县参议会之间的关系。县级政府既要成为代表大多数民众利益的政府,那么县参议会议员就必须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必须确立县级参议会是县域社会的最高权力机关这一属性,县级参议员要享有选举和罢免县政人员的权利,也有决定一切重要问题的权力。“政府选出来了,要他做事不出岔子,就得有议会经常监督,限定他的权力。”[10]
中共在陕甘宁边区的县政制度设计,一个重要的做法就是以参议会为组织形式来规制民众的政治权利,民众通过参议员这一身份来监督和促进政府的各项工作,这就不仅可以促进民众对自己的认同感,而且也能大大促进他们对这一制度的认同感,从而形成他们强烈的政治归属感。在此情形之下,民众的参与热情就会大大提高。由此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陕甘宁边区每当召开参议会之时,一些身负重托的参议员周围总会跟着大群男女老少,他们要么敲锣打鼓,要么高声谈笑,“用这种乡间淳朴简单的方式,欢送出席陕甘宁边区参议会的代表”。一些被选为参议员的农民,更是主动登台发表自己的见解和主张。陕甘宁边区二届二次参议会上,一位79岁的老农民就登台说,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民主参议会会议”,“为了抗日,我们必须做出更大牺牲”[11]297。这样的场景,在战时陕甘宁边区的参议会中并不鲜见,只要爬梳相关资料,我们不难找到这样的鲜活素材。正所谓“政府会关心公民的要求,还是相信政府对公民持敌视态度,这会影响人们的行动方式的渠道和频率。”[12]
由上可见,中共县政制度的建构,已将县政制度运行的目标和程序内在地熔铸在制度伦理规范之中,它不仅保证了制度的有效实施,而且也大大增强了基层民众的制度认同和政治归属感。进而言之,陕甘宁边区县政制度的建构理念,既体现着中共在制度创新和制度优越性方面的基本诉求,也蕴含着中共变革基层社会的内在要求。需要指出的是,任何制度的创设都是一个系统工程,没有从宏观到微观的全面变革,制度是不可能发展完善的。中共尽管在县政制度的运行方面强调民主机制,但是在陕甘宁边区特定的时空条件下,依然有着难以克服的困局。
民主是现代社会的重要价值取向,它既是制度伦理形成的源泉,也是制度伦理追求的目标。因此现代革命运动几乎都将民主视为一面重要旗帜。作为领导中国革命的共产党,自然需要回应现代革命的民主诉求。体现在县政制度的建构上亦是如此。
政治制度本身就蕴含着特定的伦理精神。中共在县政建构中有一个基本原则,即健全基层行政机构要以实施民主政治为基础,“加强各级组织,建立优良制度,使司掌其任务者,有所遵循”[13]。这样的制度理念在县域行政区划中有着明确体现。毛泽东指出,革命根据地的民主精神体现在诸多方面,其中行政区域的划分就要体现民主精神。革命根据地取消了过去大而无当的行政区域,上至省级政府下至基层政府,他们所要管辖的行政区域都要变小。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使政府能够密切接近民众,能够“周知民众的要求,使民众的意见迅速反映到苏维埃来,迅速得到讨论与解决,使动员民众为了战争为了苏维埃建设成为十分的便利”[14]。因此,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政府依然坚持了这样的做法。不少县份从设置之初就强调“接近民众”,如陕甘宁边区政府将吴旗县政府设在吴旗镇,主要目的就是要使吴旗县成为“领导便利之县城”[15]。这也是陕甘宁边区县级行政区划设置的一个重要特点和优点。此外,对于县政工作人员的选举和地方自治的推行,则是体现民主这一价值更为具体的诉求。
在中共的民主理念中,首先强调的就是对县政工作人员的选举。所谓“民主的第一着,就是由老百姓来选择代表他们出来议事管事的人”,这是贯彻民主理念的基本逻辑。在中共领导下的革命根据地,如果依然有人轻视或者不实行选举,“那就是等于不要民主”,如果“不要民主,就等于不要革命”。这是因为革命的目的,就是“为老百姓求自由”,在民众的政治参与中,民主选举就是他们“行使自由的头一桩事”。如果我们要在根据地发展“老百姓的自由,就得大量宣传、耐烦诱导;使每个老百姓都能凭着自己的意愿去进行参政,选举代表。”[16]这样的认识,不仅是中共开展革命的基础,也是践行民主观念的必然要求,具体到基层社会中就是推行地方自治。在全面抗战爆发初期,周恩来就在一次演讲中特别强调地方自治在发动民众、开放政权中的积极作用。他说:“我们应该以真自治来活动民众,开放政权”,所谓“真自治“,首先“在制度上应该是民主政治”,要容纳各党各派“共同担当国事,主持救亡大计”,在组织上“应该从县区分上施行地方自治自给,以坚持中华民国的正统,然后及于省区”[17]169。这样的思路随后不久就开始具体实施。1939年,陕甘宁边区政府正式颁布了抗战时期的施政纲领,纲领中明确规定要“发扬民主政治,采用直接、普遍、平等、不记名的选举制,健全民主集中制的政治机构,增强人民之自治能力”[18]。施政纲领以法律的形式,落实了民主选举和地方自治的具体措施。
要彰显县政民主的价值诉求,应健全监督机制。任何一个被称作是“好的政府”,假使没有民众的监督,这个政府“是可能松懈的”;同样,任何一个好的政府工作人员,如果“离开了人民的支持,他们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19]。基于此,中共特别突出监督的作用。当时对政府及工作人员的监督,既有县参议会的监督,也有行政监督和职能部门的监督。此外,中共还制定了相关法律法规,以确保监督能够畅通运行。1941年,陕甘宁边区第二届参议会第一次会议通过的《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明确规定人民“有用无论任何方式,控告任何公务人员非法行为之权利。这就从法规角度上保证了人民对政府及工作人员的监督权力”。抗战之后的1946年,中共又通过了《陕甘宁边区宪法原则》,进一步强调“人民对各级政权有检查、告发及随时建议之权”,且每次选举的过程就是一次大检查的过程。
通过民主选举和地方自治,反映了中共在县政建构中的价值诉求,但陕甘宁边区的县政民主毕竟是战时体制下的民主,是在经济文化都异常落后的地区实施的民主,因而不可避免地有其时代的特征。
按照中共在陕甘宁边区的县政制度安排,县长是经参议会民主选举产生的,但在战时条件下,陕甘宁边区的县政民主,大多只是动员基层民众的一种手段,长期处于封闭状态下的民众,其思维意识中所注重的往往是目的的合理性及道义的正当性,却常常忽略民主的规则性和程序的严密性。从制度设计来看,县参议会是县域制度中的最高权力机关,参议员也是县政民主的重要实践者,但在施行过程中,民主在某些地方并没有形成制度化的参与机制,甚或成为一种形式。张闻天在神府县调查民主问题时就发现了这样的情形:“政府对群众切身问题关心的很差”。政府对民众不关心,而民众在开展民主会议时“有很多话还不敢说,不肯说”[20]671,结果基层的民主未能体现出它应有的作用,群众对民主的兴趣也就逐渐减弱。张闻天通过调查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基层代表会议“尽管基本上是代表群众利益”,但完全代表群众利益“还不一定”,一些原本较好的法令规章,“也还需要群众自己推动去实行。公民大会代表全体人民利益还只是理想,是奋斗目标,实际一下子还做不到”[20]687。一些基层参议员大都忙于开荒种粮,有的参议员还要应对各种运动,他们实在没有充足的时间开展日常的民主管理,结果导致在一些地区很少能按时召开参议会,这样参议会“只闻其名,不见其会”,不少民众甚至不知道他们还有代表机关,而“政府也似乎忘记了有事要问问它的主人——民意机关”[11]358。参议会在这种情况下也就失去了其应有的组织优势,再加之一些地方参议会所关涉的议题与农民所关心的事情“无关痛痒”,参议会最终则成为“成年不开一次会的空名机构”[21]。
“民主政治,选举第一”,原本是中共在陕甘宁边区实施县政民主过程中一直强调的基本诉求,但现实情形总会以另一种形态存在。实际上,选举尽管是民主政治的重要载体,但仅仅凭借选举在有的时候并不一定能“充分衡量公民动员他们自己来支持或反对那些执政者的能力,常常还有更为重要的衡量公民政治参与的方法”[22]。换言之,民主政治的实施在某些时候并非仅仅局限于选举就能奏效,而是有更为重要的政治参与方式,其中公民组织与政治社团就是民主政治的构成要素。由此观之,陕甘宁边区的县政民主在当时的客观条件下,并没有从日常管理中针对民主的外延作进一步延伸,实际所进行的民主在一些学者看来,“只是予以沟通渠道及向下的控制运动”[23]。也就是说,陕甘宁边区的县政民主,在很大程度上体现的是一种动员机制。
民主制度的价值诉求在于实现真正的民主。陕甘宁边区的县政民主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缺点还相当大”,一方面是县政民主尚未正规化,“正规的民主制未健全”;另一方面“民主实质也没有正规的附丽,形式与内容发生矛盾”[17]176。由于民主制度没有正规化,县政民主缺乏坚实的民主原则和民主规范的支撑,再加之基层社会长期缺乏民主理念的熏染,包括参议员和县政公务人员在内的不少人,往往在实施民主程序的过程中会逾越既定的制度规范体系。然而,人们对民主的追求过程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为道德努力的过程。既然如此,如何从更高层面上的道德入手,着手弥补民主制度并未正规化这一客观现状,就成为中共需要大力解决的一个问题。从现有资料来看,抗战时期中共解决这一问题的重要着力点,就是大力发扬县政工作人员特别是县长这一群体的政治道德,通过道德张力来实现县域社会的有序化发展。抗战时期毛泽东、刘少奇、张闻天、陈云、艾思奇等人对道德的阐发,对促进干部政治道德的弘扬起了强大的推动作用。由此形成的价值张力遂成为中共变革基层社会的重要思想力量。
何谓政治道德?尽管目前有关政治道德的释论林林总总、莫衷一是,但笔者认为这样的解释是可以接受的:“政治道德是指在政治实践活动中形成的有关政治权力的价值属性、政治活动的道德准则及政治主体道德品质等方面的总和。它关注的是公共权力的价值基础及其约束,政治制度、结构本身的道德属性,政治行为主体的道德品质,以及如何使道德理念、道德原则合理地、创造性地运用于现实政治操作中等等问题”[24]。
从政治权力的价值属性来看,它是建立在民众广泛认可基础上的,关涉民众的根本利益。换言之,政治权力的价值属性需要在公务人员的施行过程中才能进一步彰显。如果公务人员能模范地遵守和体现其应有的政治道德和行为规范,那么即便是政治制度存在着些许局限,由于公务人员突出的政治道德操守和价值理念,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这一局限。质而言之,政府公务人员的政治道德有着很强的价值张力,这种价值张力往往会成为民众认可特定政权的助推力量,并进而形成支持和拥护这一政权提出的主张和诉求。从中共对陕甘宁边区干部政治道德的高度要求中,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的情由。
抗战时期,中共对干部政治道德的倡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无论是中共领袖还是理论工作者,都对道德问题进行了系统的阐发。如毛泽东的《愚公移山》《为人民服务》《永久奋斗》、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陈云的《怎样做一个共产党员》、张闻天的《论待人接物问题》等。此外,以艾思奇、吴亮平等为代表的理论工作者,对道德问题的阐论也一时蔚然成风。实际上,中共在抗战时期对道德问题的阐发和弘扬,并不仅仅局限于道德本身,而是有着强烈的现实服务功能,“是把道德和人民大众相结合,奉行于革命的实践之中,来为中华民族、中国人民与中国工人阶级的解放事业,作英勇的奋斗”[25]。刘少奇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文中明确指出:“共产党员是要担负历史上空前未有的改造世界的‘大任’的,所以更必须注意在革命斗争中的锻炼和修养”,“共产党员在思想意识上进行修养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锻炼成为一个忠诚纯洁的进步的模范党员和干部”,要“根据党和无产阶级的坚定立场,去检查自己一切的思想行动,纠正一切不正确的思想意识”,要“在思想、言论、行动上严格地约束自己,特别是对于同当时革命斗争有关的政治思想、言论和行动,要用严格的立场和正确的原则来约束自己”,即便是“连许多‘小节’(个人生活和态度等)也注意到”[26]。
很显然,战时中共对政治道德的树立和弘扬,不仅是为砥砺干部的思想道德和服务意识,更是针对干部工作的一种道义担当。正是这种道义关怀和历史使命,成为彰显县政公务人员价值张力的一个重要基点。正如毛泽东所说,我们的出发点就是与“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取得最紧密的联系,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而不是从个人或小集团的利益出发;向人民负责和向党的领导机关负责的一致性”[7]1094-1095。只要我们具有如此崇高的道德品质,在革命实践中“不断地工作,我们也会感动上帝的。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全中国的人民大众”[27]。当中共以政治道德作为对干部工作的基本要求,并自始至终以此作为任用干部的基本标准,此时的干部无论是工作作风还是工作方式,自然会体现着独特的价值张力。特别是对陕甘宁边区县长而言,由这种政治道德而彰显的价值张力尤为明显。
通过彰显县政人员特别是县长的政治道德,曾经深深地刻印在民众心中的赫赫威严的县长形象,在陕甘宁边区却以他们独特的工作方式和工作作风,冲刷着民众的既有认知。当民众看到延长县县长焦生炳亲自参加生产劳动,劳动结束时仍然不忘挑着一箩筐粪回去,民众自然就会新奇地说,我们从古至今就从来没见过县长拾粪的,而今焦县长却亲自担起粪来了。既然县长都要拾粪,我们自然要加倍生产。靖边县召开劳动英雄大会,县长亲自给劳动英雄颁奖,一位农民同样感慨地说道,县长亲自给“受苦人”颁奖,而且是在如此大的场面上颁奖,这是自古以来就没有的事,“现在劳动英雄实在顶秀才了!”[28]当年仅25岁的女知识分子邵清华担任安塞县县长,更使安塞县域社会的民众受到了莫大的震动,尤其是当地妇女更是“大开眼界”。体现在邵清华县长身上的那种爽快、泼辣、能干的鲜明特点,极大地影响和带动了安塞县当地的妇女群众。更为重要的是,民众与政府之间曾经的那种疏离感,也在县长的这种政治道德和执政风格的影响之下被彻底冲刷,代之而起的是“我们的好县长”、“我们的政府”这样的乡土呼声。这样的呼声是在政府工作人员摒弃了官僚主义作风之后才会有的,是民众真正认识到县政工作人员是“公仆”而不是“老爷”之后才出现的。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在安置难民、创办合作社、发展妇纺方面做出突出业绩的关中分区淳耀县县长刘永培,当他要调动工作时,民众“都拉着他,不许他走”[29]。这样的场景,又何尝不是一种民主的场景。正如一些学者所说,民主的核心虽体现为政治制度,但“必须把民主广义地理解为各种各样的生活领域中自由而平等的关系原理”[30]。
“官员是道德文化的传播者和实践者,老百姓通常从各级官员的一言一行中对党和政府部门的道德形象作出总体的评价。”[31]县政工作人员的道德张力,也是一种示范力量。基层民众一方面争相选举这样的好县长为他们服务,另一方面县长的人格魅力也是基层民众竞相效仿的榜样。每当召开参议会选举县长,民众总会将选举“我们的好县长”看作是他们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纵然是一直以来不被重视的农村妇女,也在此时积极投入到政治选举活动中来。为了参加选举会议,她们要专门梳头洗脸穿新衣,在会议上也是争着提名自己认可的县长候选人。关中马栏市的一些老年妇女,即便是在大雨倾盆的天气下,也要骑着自己家的毛驴走几十里路赶到会场投票选举[32]。陇东分区华池县的李培福县长,在民众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华池县的一位农民就教育自己的儿子说:“好好地念书吧,长大了要学李县长他们那样。”[33]政治道德具有目的性和价值性。通过大力弘扬县政工作人员的政治道德,陕甘宁边区的县长们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展现着中共干部的新形象。这种从未有过的道德形象,不仅重塑了中国农民既有的思想认知,而且大大增强了民众的政治归属感。对于基层民众来说,县政工作人员的执政理念和道德形象,实际上就是中共的象征和符号,民众正是从承载于县政工作人员身上的这种象征和符号中,才最终转变了他们的态度,进而认可中国共产党的。
政治道德的重要功能就是将政治理想与信念转化为政治使命,使政治行为主体能够在合理与正当的关系下,形成良好的政治风气与社会秩序,进而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完成既定的任务与目标。由是观之,陕甘宁边区的民主政治尽管有其特定条件下的局限,但是中共通过大力弘扬县政干部的政治道德,由此凸显的价值张力不仅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民主制度的局限,而且又成为变革基层社会的重要助推力量。到访延安的不少记者就曾注意到这一点。国统区著名记者赵超构到访延安后就发现,延安干部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威风可以向民众摆架子的,延安人的群众主义,不容许行政人员有激起群众反感的态度与行为,一个干部,要想升官,也必得在群众工作中建筑地位,这颇有一点公仆的精神,也是我们应当公平承认的”[34]。赵超构通过他者的眼光,道出了中共在干部政治道德建设方面的突出作用。如果再从更宽泛的视角来看,政治与道德之间原本就是休戚关系。这是因为政治目的就是“使人们变得更理智、更道德、更亲密、更幸福”。因此政治问题“首先是一个道德问题”,倘若政治与道德脱离,“会使政治堕落为一种冒险事业”[35]。博洛尔的这一思想,可谓是对政治道德关系的精辟之论,也是中共在陕甘宁边区县政制度运行中,自始至终都在强调的一个重要基本原则。
政治当以道德为基础,这已是包括孔子、柏拉图在内的中外思想家众口一词的结论。无论是制度的设计安排还是政治权力的运作行使,说到底是以民众的认同和支持为其旨归的。因此,以公正、合理为基础的制度伦理和一切以民众为根本的政治道德,既是当年陕甘宁边区县政制度建构理念留给我们的重要启示,也是我们当前仍需认真思虑的一个重要议题。放眼当下,有关县政改革问题的讨论与呼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发出了县政改革已到了“非改不可”的紧迫呼声。与此同时,不少学者也针对当前的县政改革提出了一些思路和做法。究竟如何改,这不是本文所要探讨的议题。作为历史学者,笔者更愿意运用过去的眼光来思考。因为陕甘宁边区县政制度建构的经验已经表明,在中共革命的历史进程中,一大批极具革命理想、富于实干精神和献身精神的地方干部群体,在时局变动的大背景下,承担着革命与建设的重要角色。这些地方干部是政治道德的忠实践行者,他们将中共的政策措施付诸实际,从而赢得了民心。当年的历史经验堪称源头活水,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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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银娥]
Ethical Orientation and Moral Tension Concerning Construction ofCounty Government in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YANG Dong, WANG Hong
School of Marxism, Tianjin University of Commerce, Tianjin 300134, China)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ounty government in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covered the ethical implications at a particular time and space.The county government democracy was quite necessary in CPC’s construction of its institutional ethics, but it had its limitations under certain conditions.Then on the basis of vigorously carrying forward political morality at the county level, CPC attempted to make reforms in the grass-root society through their moral tension.History had already proved that cadres at the county level, especially the head of a county, whose moral personality and work style were symbols and signs, served as models, it was from these symbols and signs that the county folks got to know the ethical orientation of the county government.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county government democracy; ethical orientation; institutional ethics; political morality; moral tension
B82-051
A
1001-0300(2016)02-0017-07
2015-12-0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陕甘宁边区县政与县长研究”(13FDJ003)的阶段性成果
杨东,男,陕西府谷人,天津商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史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